第4章

不是高誠說得誇張,而是高亦其這孩子真的倒黴,被爹娘丢下沒兩天,就遇上這麽些糟心事兒,換了誰也得吓暈過去,他只是縮在高誠懷裏哭,理智尚存,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估計是受得打擊多了,反而沒那麽容易崩潰。

四月的天,沒多冷,有錢人卻愛糟踐東西,竟還在屋裏燒壁爐,也得虧壁爐裏燒着火,高亦其披着浴巾光溜溜地坐着并不冷,只是心裏空得厲害,一會兒想起母親臨死前的樣貌,一會兒想起方才死人時飛濺起的血點,越想,臉越白,最後血色竟全退了,讓一旁坐着的高誠看得膽戰心驚,生怕高亦其吓病一命嗚呼,那他的半條命也得跟着去了。

好在高亦其吓歸吓,理智漸漸回籠,他把雙腿塞進被褥,戰戰兢兢地挨到高誠身邊,顫聲道;“先生,我餓。”

高誠這才想起來他還沒吃飯,連忙把陳叔喊進來,折騰了頓西式的午餐送進屋。

陳叔不僅端了餐盤,還拿了張小小的方桌架在高亦其身前,他沒出去上學時,但凡生病,母親總支了桌子許他在床上吃飯,如今觸動情腸,飯沒入口,眼淚倒是撲簌簌地落下來。

高誠眼皮子一跳,見不得他哭,伸手把餐盤往身後藏:“你不愛吃這個,我就讓他們重做。”

高亦其搖搖頭,把餐盤搶回來,抽搭搭地切略微帶了血絲的牛排,他拿刀叉的姿勢很标準,吃起飯來也很秀氣,看得高誠連聲感慨,說嬌生慣養的小少爺難伺候,但手裏卻也拎起刀叉,替他把牛排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塊,就差沒喂進高亦其嘴裏了。

一盤牛排下肚,又被高誠灌了杯牛奶,高亦其臉上終于有了點血色,他哭得頭疼,沒說兩句話就困得睜不開眼睛,高誠也不攔他,而是将被子展開,摟着高亦其哄他睡覺。

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夢裏全是血光,等高亦其喘着氣驚醒,滿身都是黏膩的汗,身上倒是輕松許多。他爬起來,擰亮床頭的臺燈,見四下無人,料定高誠出去辦事,就披着睡衣想去浴室沖個澡,哪曉得浴缸裏泡着冷水,水面沉沉浮浮全是香煙,煙絲兒都泡出來了,別說洗澡了,清理都費事兒。高亦其只好換了衣服,打開門去找高誠。

屋外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一樓的客廳裏還坐着那麽些人,只不過屋子正中央多了個麻将桌,四個人湊在桌邊嘀嘀咕咕地洗牌。也不知道是誰先看見了他,笑着招呼他下來。

“高先生帶來的人,一起玩吧。”高亦其被稀裏糊塗地拉到桌邊,其中一人灑脫讓座,嘴裏說着“不玩了”,卻在他坐下後站着沒動。

高亦其盯着麻将牌拼命擺手:“我不會玩。”

“哎呦,沒事兒,你随便出,賬記在高先生頭上。”他無論說什麽,都立刻有人軟硬兼施地打太極,“大家熱鬧熱鬧,不賭大的,這年頭誰敢真賭錢啊?”

四下裏響起嘻嘻哈哈的附和,高亦其騎虎難下,又找不到高誠和陳叔,只能硬着頭皮瞎出。

他根本不會打麻将,捏着東西南北中滿頭霧水,就算面前擱着清一色,也不知道胡牌,眼睜睜看着面前的籌碼越來越少,最後徹底輸得一幹二淨,還白搭上幾個子兒,心立刻緊了。

Advertisement

再說另一頭,高誠不過去旁的房間接個電話的功夫,轉眼面前就擺了賬單,他照常伸手往懷裏掏錢包,餘光随意一掃,立刻被賬目上的赤子驚得罵娘:“哪個混賬玩意輸了這麽多?”

陳叔站在旁邊一聲不吭地由着高誠罵。

其實這種賭局大多是做出來的,因為有些流水上不得臺面,大家心知肚明,在牌桌上故意輸上幾筆把錢送出去,都是在還人情債,高誠也不例外,遇上事兒派陳叔去打一局麻将,輸輸贏贏事情就定了,如果陳叔不在,就指幾個下人去充數,做六都是演戲,沒人真的去打麻将。然而今天輸得太慘不忍睹,高誠不在乎這麽幾個錢,但看着賬本面上無光,忍不住罵。

“這是哪個不長腦子的東西在外頭輸錢?”高誠一邊簽字,一邊嘀咕,“要讓我知道是誰,我準一槍崩了……”

“是小少爺。”陳叔冷不丁開口。

高誠腳下一個踉跄,舌頭打了個結:“我準一槍崩了和他一起打牌的混賬東西。”

說完,加快腳步恨恨道:“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

客廳裏的牌局已經散了,高亦其面色煞白,搞不明白為何自己如此倒黴,上來就給高誠輸了錢,他還來不及細想,沉穩的腳步聲已經從客廳那頭傳來了。

“先生……”高亦其坐在牌桌邊搖搖欲墜,“我……我是不是……”

“沒事兒。”高誠三步并兩步走到他身邊,從口袋裏摸出一大把籌碼,嘩啦啦扔在桌上,“你愛怎麽玩怎麽玩,不打緊。”

成堆的籌碼安慰了高亦其的心,他不知道籌碼的價值,只覺得自己沒把高誠的錢輸光,便悄悄松了口氣。

結果陳叔在一旁幹笑一聲,又被高誠瞪了回去。

“走,回屋。”高誠拍拍他的腦袋,故意放慢了腳步和陳叔說話,“別吓着他。”

陳叔垂下眼簾,悄聲說:“您剛剛不還罵人呢嗎?”

高誠被揭了老底兒,面上挂不住,幹咳道:“罵歸罵,家裏就這麽一個寶貝,能怎麽辦呢?”

只有這麽一個,大概只能慣着。

高誠把高亦其帶回屋,摸摸他的額頭,見他沒被吓病,徹底安心,轉而問:“你想上學嗎?”

高亦其的書沒讀完就因為父親欠債灰溜溜地回了國,如今就是想繼續讀書,他也不敢和高誠提。人家沒這個義務。高亦其不說話,高誠卻從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你想上學我就送你去讀書。”

“出去讀怕是難些,那些個手續沒有一年半載弄不完,不過家旁邊倒是有個教會學校,教的東西和國外一模一樣,我和那學校的校長有幾分交情,打個電話就把你當插班生安進去。”

高亦其聞言,果然心動,捏着被角遲疑地點頭。

“你也別怕半路進去跟不上。”高誠坐在他身旁笑笑,“說是教會學校,去的都是些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見得比你強。”話裏話外瞧不上那些靠錢砸進去的少爺小姐,卻忘了高亦其也是被“送”進去的。

于是他上學的事兒就這麽定了,高誠嘴上說要去接送,實際上十天裏有九天根本不得空,大多數情況都是陳叔車接車送。高亦其心裏過意不去,總和陳叔叽裏咕嚕地道歉,他年紀小,嘴巴甜,哄得陳叔笑得合不攏嘴,倒是把高誠給晾着了。

高誠有苦說不出,忙得腳不沾地,偶爾回來早,高亦其還要寫作業,捧着書本念法語,打着顫的發音男人一個字兒也聽不懂,只能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動動手腳。這時候的高亦其已經不太怕高誠,他掙紮得愈發厲害,總是讓高誠氣得牙根發癢。

而且高亦其總是鬧,摸歸摸,自始至終沒叫高誠一聲“哥”。

高誠偶爾有空閑時頗為郁悶,私下裏和陳叔商量,想讓陳叔幫着勸勸,哪曉得陳叔一口回絕,還說“先生”這個稱呼在英語裏有點丈夫的意思,挺好的。高誠瞬間心滿意足,在高亦其狐疑的目光裏笑得合不攏嘴。

時間一下子晃到六月,教會學校裏組織學生去海邊玩,也興國外那套度假的把戲,哄得一群少男少女春心蕩漾,當即定了時間,還呼籲他們帶着家裏人一起去玩兒。

高亦其和班上的同學混了個半熟,自然也想去海邊,但他身體特殊,不太敢真的下水,生怕被人發現秘密,所以自然而然地想要高誠一塊兒去。也沒什麽原因,就是自然而然的依賴。

他找了個高誠在家的下午,男人穿着松松垮垮的墨綠色睡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邊看報,邊抽煙。

院子裏的紫藤蘿花期将盡,像成熟的葡萄,搖搖晃晃地墜着,風一吹,落滿地,高亦其踩着紫色的花瓣猶猶豫豫地邁步,還沒說話,高誠就頭也不擡地把煙掐了:“今天沒作業?”

他回答說做完了。

高誠這才擡起頭,将報紙擱在膝蓋上,懶洋洋地偏頭,領口的睡衣頃刻間滑下大半,露出半邊結實的胸膛。

高亦其扒拉了兩下手指,把心裏想的事兒說了:“老師說去海邊可以帶着家人。”

“海邊?”高誠不屑地輕哼,扭頭将報紙蓋在臉上,遮住滿臉抑制不住的笑意,嘴上死撐,“一幫小孩子,我沒興趣。”

得到這樣的回答高亦其并不意外,他只是有些失落,抱着書包回房間了。

只是高亦其前腳剛走,高誠就從躺椅上跳起來:“陳叔,壞事兒了,咱家的寶貝要去海邊。”

陳叔站在紫藤蘿下修建花枝,說:“我聽見了。”

“我還聽見您說沒興趣。”

高誠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最後懊惱地抱怨:“海邊多危險,這季節海浪大,該死的教會學校不好好上學,瞎折騰什麽?”

“陳叔,趕明兒買艘船,咱家寶貝去哪兒,咱開到哪兒。”

陳叔對于高誠的反應習以為常,在心裏默默記下這事兒,剪完花花草草再一擡頭,高誠已經拎着報紙回屋了。

被拒絕的高亦其沒難過多久,回屋就把包裏的泳衣掏了出來。他沒下過海,高誠也沒給他準備泳衣,所以下海需要的那些個零零總總的玩意兒都是托熟悉的同學買的。屋裏沒人,高亦其想着總要試試大小,便脫了衣服把泳衣外頭的紙包撕了。

泳衣是深藍色的,高亦其瞧着稀奇,拎起來沒細看就往身上套,也是他倒黴,同學忙中出亂把女士的混在了包裝袋裏。他起先沒察覺,套了半天,猛地一用力,細細的褲裆一下子卡進花瓣才驚覺衣服拿錯了,連忙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把泳褲脫掉,只是女士的泳褲尺寸小,就算有松緊也沒那麽容易脫掉,高亦其在床上扭了半天,非但沒把褲子脫了,倒是把細細嫩嫩的小花磨得通紅,眨眼間湧出了水。

而高誠興沖沖跑進屋,看見的就是自家寶貝弟弟淚眼婆娑倒在床上的模樣,股間被布料勾出潋滟的水光,連花瓣都給分開了。

高誠的喉結當即狠狠地滾動了一下,在心裏把學校罵了個千八百遍,愈發覺得不能放高亦其去海邊,但嘴上總也不肯溫柔點,張口就是句:“小兔崽子。”

“真是服了你。”高誠走過去把人抱起來,“去什麽海邊?我看你也就配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