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先生不會害他的。

哪怕他的父親害死了先生的親生母親,先生也不會……肯定不會……

與此同時,游輪忽然被海浪狠狠地抛起,又重重地砸下,高亦其踉踉跄跄地跌到房門外,腦袋結實地磕在了門框上,瞬間留下了一個血印子。

“小家夥?”高誠的聲音從走廊的盡頭傳來,隔着風雨,他根本聽不清。

高誠原本在船艙外抽煙,後來海上開始刮風,便快步往回走,哪曉得還沒走幾步,就看見高亦其頭朝下趴在地上的場景,登時吓得魂飛魄散,沖過去一把将人撈起來。

“先生……”高亦其的額角破了皮,不停地往外滲血,連一只眼睛都被血糊住,看不大清了。

“小家夥?”高誠吓得手指發顫,半跪在地上慌了神,“怎麽搞的,怎麽流了這麽多血?”

“船……晃。”他頭疼得厲害,氣若游絲,“疼,先生我好疼。”言罷,腦袋一歪,徹徹底底地暈了過去。

高誠的心猛地一沉,轉頭深深地看了看緊閉的房門,直覺高亦其的受傷和門裏的人有關,但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他的頭還在流血,如果不及時包紮,後果不堪設想。

此時高誠也顧不上隐藏了,直接将埋伏在船艙裏的陳叔喊進了房間。

老管家起先并沒發現高亦其受傷,頗為不滿高誠的安排,直到男人将弟弟的頭輕輕擡起,陳叔才倒吸一口涼氣,心疼得眼眶微微泛紅。

“小少爺啊。”陳叔把藥箱裏的藥水拿出來,“怎麽搞成這樣了?”

“剛剛風大,船晃,撞着了。”

“爺,您怎麽不看着?”老管家抹了一把淚,顫顫巍巍地将血污擦去,見高亦其在昏迷中仍舊因為疼痛止不住地發抖,氣得嗓子都啞了,“咱家小少爺只要在您身邊就受傷,這都是什麽事兒?”

高誠沒有反駁,面色陰郁地坐在床邊,一手扶着高亦其的頭,一手捏着他冰涼的手:“是我不好,應該時時刻刻陪着他。”

“那您早到哪兒去了?”陳叔丢了被血污浸透的紗布,恨恨道,“要我說,小少爺在我家住得挺好的,幹嘛要回來在您身邊找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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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我膝下無子,把您當成自己的兒子,自然也把小少爺看作親人,可要我說,自打小少爺進了咱家的門,就沒一日舒坦過。”

老管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滿臉疲憊:“有的時候我甚至在想,您把他忘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高誠微垂了頭,斂去神情,俯身親吻高亦其蒼白的嘴唇:“不。”

男人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不好。”

“陳叔,雖然我總是拿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自己比較,可我心裏跟明鏡似的。”高誠将高亦其額角被冷汗打濕的頭發拂開,“那段回憶對他來說很重要,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起碼那個時候的小家夥是開心的。”

“陳叔,我是不是做錯了?”男人困惑地呢喃,“小家夥想要的,我從來都不知道是什麽。”

老管家用白紗将高亦其頭上的傷口包住,輕聲反駁:“不對,爺。”

“您知道。”陳叔苦笑着嘆息,“只是對于您來說,小少爺想要的東西太珍貴了。”

高亦其想要什麽呢?高亦其想要一輩子,只有他和先生的一輩子。

可惜高誠的命早已和錯綜複雜的勢力糾纏在一起,連男人自己都不确定往後能否全身而退,所以自然無法給出一個能讓弟弟安心的承諾。

陳叔處理好高亦其的傷口,愁眉苦臉地離開了房間,說是要去找些好吃的給小少爺補身子,高誠就坐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高亦其痛苦地驚醒,才湊過去将弟弟抱在懷裏。

“先生?”高亦其空洞的眼睛漸漸聚焦,大滴大滴的淚湧出眼眶。

這個人怎麽可能會害他呢?高亦其心想,高誠的态度明明已經表達得很明确了,他竟然還因為崔桦的話落入圈套。就算同父異母又如何,高誠如果真要害他,何必将他領回家?高亦其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少爺,随便誰放個冷槍,人就沒了,所以崔桦的推測根本站不住腳。

至于他爹……高亦其嘆了口氣,趴在先生的懷裏抽噎。生父的所作所為如今的他聽起來,亦不能忍受,可他爹都不見了,高誠真要報仇,自己明明白白在這兒,又是一槍的事,何苦護着他,連崔家的船都上?

說來說去,先生都是愛他的。

高亦其又高興又心酸,拼命往高誠懷裏鑽。高誠卻不敢太用力地抱他,生怕碰到剛包紮好的傷口。

“小家夥,來。”男人将他抱起,放在腿上,“告訴哥哥,頭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高亦其聞言,咬住了嘴唇,既不想隐瞞,又也不想讓高誠發現自己曾經因為崔桦的話動搖。

可他越是如此,高誠越是不肯放過,男人直接捏住了弟弟的下巴,逼迫他仰起頭與自己直視:“說。”

分明是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氣,高亦其卻聽出了別的意味,他猛地抱住先生的脖子,哭着回答:“先生……先生,表哥說我家的事兒都是你做的……”

他哭哭啼啼地把崔桦的話複述了一遍,說完的時候,高誠竟然笑了一聲。

“那你為什麽還告訴我?”

高亦其邊哭邊答:“因為我覺得……覺得先生不是那樣的人。”

“你呀,可真是個寶貝兒。”高誠聽罷,忍不住親上去,吮着他沾了淚水的唇,微不可聞地嘆息,“換了別人,肯定得懷疑我。”

“先生待我好,不是……不是壞人,我不……不懷疑。”

“那怎麽還磕到頭了?”

高亦其猛地一噎,羞愧地低頭,伸手摸了摸紗布的邊緣,又因為疼痛戰栗着縮回手。

他支支吾吾道:“那時候沒反應過來。”

“沒反應過來就把自己弄傷了?”高誠沒好氣地将弟弟擁在身前,“小兔崽子,你下次再冒冒失失的,老子就把你操得走不動路,看你怎麽跑出去瞎折騰。”

三句話不離那檔子事兒,高亦其聽了再多遍,還是會害臊,哪怕舍不得離開高誠的懷抱,還是小小地掙紮了一下。剛巧陳叔端着餐盤回來,見他倆膩歪,忍不住嘆息,不提之前責備高誠的話,只叮囑高亦其洗澡的時候要小心,千萬別讓傷口沾到水。

“曉得了。”他乖乖點頭。

“這船大概明天清晨靠岸。”老管家将吃食一應放在床頭櫃上,又扭頭和高誠說話,“他們準備卸‘貨’了。”

高亦其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湯,對身邊的竊竊私語不感興趣,反正高誠做的事他一概不知,就算他曾經想過男人跟着來船上并不僅僅是為了陪他,也沒有想過要一探究竟。

倒是高誠膽戰心驚,生怕弟弟察覺出端倪,欲蓋彌彰地輕咳:“陳叔啊,你看這條船像是運貨的嗎?”

陳叔會意:“不像不像。”

說完又道:“爺,您跟小少爺歇着,我下面還有點事。”

“去吧。”高誠揮揮手,見老管家離開,立刻湊到高亦其身邊,“好喝嗎?”

問的是碗裏的湯,心裏想的卻不一定是湯了。

“好喝。”他彎了彎嘴角,“陳叔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那可不,要給你熬湯,他成天在家練呢。”

高亦其忍不住偏頭笑,一不小心牽扯到傷口,笑意又陡然消散。

高誠心疼壞了,恨不能替他受傷:“寶貝兒啊,我以後到哪兒都帶着你。”

“真的?”高亦其把下巴擱在男人肩頭,眼珠子轉了轉,“那我想去船艙裏轉轉。”

高誠瞳孔一縮,以為弟弟猜到船艙中有事發生,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高亦其只當男人舍不得放他出去見人,灑脫地拍拍對方的肩:“先生,我開玩笑的。”

他嘆了口氣:“我頭上受傷,根本走不動路。”

高誠這才松了一口氣。

吃完飯,高亦其把高誠拉到床上,趴在男人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看書,他坦坦蕩蕩地坐在高誠的胯間,高誠卻沒他那麽心無旁骛,時不時想要伸手摸一摸弟弟的身子。

高亦其被摸了兩下,無心看書,懊惱地輕聲嘀咕,高誠連忙收手,可不多時,故技重施,手探進弟弟的衣擺,順着光滑的皮膚來回撫摸,仿佛是在撫摸柔軟的錦緞,然後某一刻沉醉到不受控制地将高亦其擁在懷裏,拿生出胡茬的下巴來回摩挲他的頸側。

“先生。”他責備地瞪了男人一眼。

高誠渾不在意,笑着将高亦其抱着:“老子就是喜歡你。”

“先生……”

“還害羞呢?”高誠洋洋得意,“看來之前的我沒怎麽說過這句話。”

原先的高誠的确沒說過,高亦其小聲地嘆息,把腿纏在男人腰間,轉移了話題:“先生昨晚是不是沒刮胡子?”

“紮人?”高誠摸了摸下巴,起身往浴室走,“真是嬌氣。”

男人去了浴室,船艙裏只剩高亦其一個人,他在床上翻了兩個身,仰躺着打了個哈欠。自從開始下雨,窗外的 天色就一直昏沉,高亦其懶得去分辨今夕何夕,幹脆披着高誠的外套坐在床上繼續看書,攤開的紙張上氤氲着一小團暖黃色的光,光源是床頭櫃上放着的臺燈。半截燈芯絨的布搭在翠綠色的燈罩上,估計是怕落灰,當然崔家租的船無論如何也跟落灰搭不上邊。

其實高亦其有點驚詫于崔家的財力,在他的記憶裏,母親母家的勢力不比父親,崔家又是剛從法國舉家搬回上海灘的,能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發展成如今這樣的局面,付出的錢財不知有多少,他雖然不谙世事,最基本的道理還是懂的。

當然這其間的彎彎道道不是高亦其憑借想象就能搞清楚的,他明白上海灘有人比他更好奇崔家的錢來自何處,而他現在想要做的,就是和先生安安生生地待在一起。

然而,總有人來找他的不痛快。

敲門聲驚動了在床上躺着的高亦其,他以為是陳叔,根本沒詢問就将門打開了,誰料屋外站着的竟然是位老熟人。

楊美娴端着高腳杯倚在門前,見了他,眼神裏充斥着詫異,繼而飛速轉變為厭惡。

“怎麽是你?”

高亦其對傷害過自己的人沒有好臉色,當即就是想關門:“你走錯房間了。”

“等等!”眼見房門即将合上,楊美娴大驚失色,直接将手插進了門縫,“高先生在嗎?”

高亦其皺了皺眉,面對一個女人,即使是傷害過他的女人,他也做不到用門夾人家的手。

“高先生……高先生!”楊美娴見高亦其沒将門關上,眼睛登時亮了,竟提高嗓音開始喊。

高誠拿着刀片在浴室裏刮胡子,聞聲冷着臉走出來,男人在船上先遇上了老情人樂文仙,如今聽見女人的聲音就煩躁,生怕再蹦出個什麽前情人把弟弟惹生氣。

“高先生!”楊美娴顧不上那麽多,見到高誠,直接将高亦其擠開,哭哭啼啼地沖過去,“高先生,您要什麽都可以,只求您高擡貴手,放過我們家的生意。”

高誠側身一躲,手裏的刀片直接向着楊美娴的脖子抹過去,純粹是本能動作,男人還記得高亦其被對方踩在學校門口時的落魄模樣,自然滿心戾氣。

“先生!”高亦其吓了一跳,忍不住出聲提醒。

“嗯?”高誠動作微頓,轉頭見他還在,不由後怕,“你先出去,等我把她……”

“先生!”高亦其咬牙道,“我見不得血。”

此刻楊美娴才發現脖頸邊的刀片,扯着嗓子尖叫一聲,白眼一翻,直接暈死在了地上。

“啧,晦氣。”高誠踹了一腳,走到門前四處張望,見走道裏沒人喊來侍應生,讓他們把女人擡出去。

而高亦其心驚膽戰地将高誠手裏的刀片拿走,他從小和男人生活的環境不一樣,根本沒見過幾次血,更別提殺人了。高誠眯着眼睛瞧他的動作,覺得弟弟怎麽看怎麽好,就是頭頂的白紗布礙眼。

也不知道今晚還能不能操,萬一激動起來撞着頭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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