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愛?
高亦其不懷疑高誠的愛,他只是覺得現在的自己最不需要的就是愛情。
信任都沒有了,要愛何用?
兩天後,天氣漸暖,高誠帶高亦其出門散心。
他身體不好,依舊套着厚厚的外套,脖子上也圍着羊毛圍巾,半張瘦削的臉被遮住,只露出雙毫無波瀾的眼睛,跟在男人身後慢吞吞地走。高誠帶高亦其來赴晚宴,本着讓他散心的想法,近乎讨好地牽着弟弟的手。
高誠有點明白自己失憶時高亦其的想法了,面前仍舊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可有什麽不一樣了。
那個不谙世事的高亦其徹徹底底消失在了一次又一次的變故裏。
這回的晚宴擺在百樂門,熱鬧,有排場,是開春以來沒了崔家後生意人的第一場聚會,來的竟然有許多熟面孔,高亦其在人群中看見了梅二小姐,對方對上他的目光,頗為忌憚地移開了視線。
高亦其的手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怎麽了?”高誠瞬間察覺,“覺得吵咱們就走。”
如今的“高先生”比高亦其剛認識的時候還要令人生畏,倘若真的進場就離開,也沒有人敢說三道四。高亦其淡淡地掃了高誠一眼,搖了搖頭。
“陳叔,我帶小家夥先進去,若是有人找我,你給我都攔住。”高誠見狀,連忙囑咐老管家,“千萬別放進來。”
陳叔低聲應了,态度比高亦其剛受傷時緩和許多,畢竟是看着高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位的,知道其間的艱辛,也明白在碼頭上的一槍避無可避,有時還自責當時若是來得快些,小少爺就不用受苦。
而高誠已經牽着高亦其的手走進了百樂門,人聲鼎沸的舞池裏安靜一瞬,各式各樣的目光彙聚到高亦其身上,換了以前,他肯定躲在先生身後羞澀地笑笑,如今他卻毫無察覺一般默默往前走,平靜的目光在在場衆人身上輕輕掃過。
“這就是那個占了崔家生意的人?”
“怎麽跟高先生長得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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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也像。”
……
竊竊私語傳入了高亦其的耳中,他在穿過舞池前,勾起唇角:“哥。”
高誠渾身一震,低頭望進那雙滿是譏諷的眼睛,竟然想起他被插得渾身發軟時怨恨的呼喚,渾身的血液都彙聚到了一處,恨不能直接将高亦其按在椅子上辦了。
當真是神奇,起初明明怕得要死,生怕他倆真的成了兄弟,現在卻盼着高亦其喊聲“哥”,高誠都要被自己氣笑了。
活該高亦其生氣。
他該。
高誠帶着高亦其去了二樓的包廂,坐在屋裏,能通過突出牆面的陽臺直接看見一樓正中央的舞池。男人進屋以後,四處看了看,發覺兩邊的包廂并沒有人,頗為滿意,剛想叫高亦其也來看看,身後就傳來了腳步聲。
高亦其的手滑進男人的口袋,掏出一包煙遞了過去。
“小家夥?”高誠詫異地接過。
“想抽就抽。”
“小家夥我……”
“你不抽,我抽。”他嫌高誠話多,蹙眉要搶。
高誠哪裏敢讓高亦其抽煙,當即點燃一根叼在嘴裏,怕煙味嗆着他,又不敢真的吸,當真是痛苦到了極點。高亦其冷眼瞧了半晌,終是抿唇笑了,伸手将男人嘴裏的煙搶走,按滅在欄杆邊,在紅木上留下一塊燒焦的印記。
高誠被他搞得忐忑不安,捏着煙盒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高亦其卻早已懶得管高誠,自己走到屋內的躺椅上合衣休息。
隔着厚重的外衣,依稀能看出高亦其瘦削的腰線,高誠心癢難耐,走過去摸了摸弟弟的臉。
高亦其張嘴就将滑到唇邊的手指咬住,舌尖輕輕一卷,滿滿都是尼古丁的香味。
濕滑的觸感勾得高誠咽了口口水:“小家夥?”
高亦其松開牙關,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高誠哪裏還能忍得住,當即撲上去撕扯他身上的衣服,高亦其躺在躺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等高誠将他的褲子扒下來,忽然說:“我不想要。”
“小……小家夥。”他把“小兔崽子”四個字咽回去,咬牙切齒,“你存心折騰我。”
言罷,将高亦其的手按到胯間,就着他的手煩躁地揉,直揉到舞池裏換了不知道多少首曲子,才喘着粗氣瀉出來。高亦其的睫毛抖了抖,因為濃重的味道不耐煩地轉開頭,高誠卻硬是湊過去,胡亂親吻他的嘴唇。
“你就是……想看我這樣是不是?”男人自嘲地笑笑,“別當哥哥什麽都不知道,你就是想讓我不痛快。”
高亦其垂下的眼簾抖了抖,他的确想看高誠不痛快,想看他求而不得,因為他心裏還有揮之不去的怨氣。
“得了,哥哥不痛快都是因為你。”高誠用帕子将手擦了,耐心地替高亦其将衣服穿好,“有沒有開心點?”
高亦其不說話,推開高誠去看陽臺下跳舞的男男女女。
他不言不語,高誠也不生氣,自顧自地将椅子搬過去:“別站着,坐着看。”
高亦其甩了甩發酸的手腕,當真坐了,只是他個子矮,坐下去什麽也看不見,高誠連忙把弟弟抱在懷裏,讓他坐在自己腿上,這下子倒是能看見點東西了。
可惜高亦其對跳舞一點興趣都沒有,不消片刻,轉身跨坐在高誠腰間,盯着熟悉的眉眼微微蹙眉。
高誠的喉結狠狠地滾動了一下。
他瞧見,冷笑:“你如今見我,只想着那檔子事兒?”
“我何時見你,想的都是那檔子事兒。”高誠厚着臉皮貼過去,“小家夥,讓我死在你身上都行。”
高亦其又是冷笑:“那你以後別碰我。”
他原本以為男人會胡攪蠻纏,誰料高誠聞言竟僅僅是抿了唇,繼而欣然應允:“好。”
“好?”
“你說什麽都好。”
高亦其沒了話說,扭頭繼續去看舞池中跳舞的人群,但是看了沒幾眼,下巴就被高誠捏住。
男人酸溜溜地嘀咕:“他們有什麽好看的?”
“哥哥在這裏,你還要看誰?”
他不是第一天領略高誠的醋勁兒,以前覺得羞惱,現在覺得好笑。高誠被高亦其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招架不住,讨好地親親他的唇角。
“下回咱們不來了。”高誠現在哪裏還有在上海灘叱咤風雲的模樣,小心翼翼的态度讓剛進門的陳述都側目,“哥哥帶你去看電影。”
高亦其卻直接扭頭:“陳叔。”
“小少爺有什麽吩咐?”老管家笑呵呵地湊過來。
他歪頭想了想:“我想回家。”
“小家夥?”
“讓我哥在這兒看着他們跳舞好了。”高亦其施施然起身,沒走兩步就被男人逮住,按在躺椅上,擡起的手忍不住想要向屁股招呼。
高亦其一點也不慌亂,趴在椅子上一字一頓道:“忍不住了?”
“高誠,這就是你對我的好?”
“你……!”高誠一時氣結,撒手把高亦其往陳叔懷裏推,“走吧走吧,我不攔你。”
高亦其踉踉跄跄地走了兩步,回頭一看,男人已經走到陽臺上,憋悶地抽起了煙,昏暗的光影映得他熟悉的背影愈發落寞,簡直像是被人抛棄,獨自舔舐傷口的狼。
“走吧。”高亦其心滿意足地勾起唇角,帶着陳叔往樓下走,但等他走到車邊上的時候,卻不進去。
“小少爺?”陳叔詫異地問,“不走嗎?”
高亦其将雙手插在口袋裏,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不走,走不掉。”
話音剛落,高誠就大踏步地從百樂門裏沖出來,惱火地攥住他的手腕,将人狠狠帶進懷裏:“我讓你跑!”
“嗯。”面對怒氣沖沖的高誠,高亦其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哼,下回再跑試試?”高誠還以為自己來得及時,阻止了弟弟的離開,得意地将他打橫抱起,“操不死你。”
高亦其卻已經昏昏欲睡,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如今他倆的相處很是奇怪,高亦其心裏很怨氣,對待高誠自是不會像以前一般溫馴,可高誠因為心裏有愧,也不敢對弟弟用強,所以兩人在一起,每句話都在往外蹦着火星子,然而不等火星燒着,又莫名其妙地熄滅。
夜色深處的百樂門,處處都透着旖旎。
高誠吃了幾杯酒,倚在包廂的椅子裏望高亦其。高亦其不喝酒,用銀鉗子插水果吃,他吃得很慢,也吃得心不在焉,纖細的手指上沾了果汁都未曾察覺,所以男人走過去,俯身将他指尖的汁水舔了。
“哥,你還要拴我多久?”
高誠的動作頓了頓:“等你不想跑了。”
“你怎麽知道我還想跑?”高亦其得到這樣的回答并不意外。
“因為我看得懂你的眼神。”男人說完含住了他的手指,“你心野了,哥哥怕拴不住。”
高亦其聞言,注視着高誠深邃的眼睛,輕輕笑起來:“一根鐵鏈拴不住我。”
“試試。”高誠松了口,熱切地吻上去,“你跑到哪兒,我都能把你找回來。”
高亦其被親得身子軟了半邊,倒在躺椅裏喘粗氣,紅潤的嘴唇上挂着細細的銀絲,高誠借着閃爍的燈光,越看越是喜歡,自家弟弟身上總有讓人欲罷不能的氣息,男人算是徹徹底底地栽了。
但如今不是高誠想什麽,高亦其就來什麽,他沒興致的時候一點也不配合,所以高誠也就是親幾口而已,連摸都沒摸到想摸的地方。
不過男人絲毫不介意,摟着弟弟聽樓下傳來的古典舞曲,挺洋氣,讓人聽了以後忍不住跟着哼上兩三個節拍。
高亦其忽然說:“我出去透透氣。”
“我陪你。”高誠二話不說,拎起了外衣。
他咬着嘴唇沒反對,徑直往樓下走,自然又引起一波注意,只是他們兄弟倆誰都沒有在意,高亦其在前面小跑,高誠在後緊追不舍,等到了百樂門外,一溜邊的黃包車車夫湊上來,以為他們要乘車,結果見到高誠腰間別着槍,又倉皇逃竄。
“想回家?”高誠拽住高亦其的手腕,蹙眉道,“我叫陳叔來接你。”
高亦其盯着男人的手看了幾眼,搖頭:“不回。”
“外頭冷。”
“冷了清醒。”他勾了勾唇角,“免得哥哥又犯渾。”
高誠一聽就笑了:“和你親近怎麽能叫犯渾?”
高亦其自知吵不過,站在百樂門門前的臺階上對着掌心哈了一口氣。初春,夜風帶着冬日未消散的寒意,像針紮似的刺入他的身體,高亦其身體贏弱,吹了不過幾分鐘就搖搖欲墜,他擡頭眺望遠處零星的燈火,聽着身後纏纏綿綿的舞曲,忽然覺得沒意思,轉身往陳叔停車的方向走。
“小家夥?”高誠自然跟着。
他煩躁地拉扯圍巾:“回家。”
男人立刻追上來牽手:“就說了不要吹風,晚上冷着呢。”
“哥,你……”高亦其猛地擡頭,話到嘴邊,看見高誠籠罩在陰影裏的朦胧側臉,又說不出半句重話。
高誠愛他,愛到了骨子裏。
高亦其頭一回深刻地意識到,無論稱呼變不變,他們做不成兄弟,也做不了情人,有一種更為密切的關系融在他們的骨血裏,不是想擺脫就能擺脫得掉的。
“高先生。”百樂門裏又走出一個人。
是梅二小姐。
高亦其眼底瞬間迸發出戾氣,好不容易有些軟化的态度恢複如初:“你去吧,我自己回家。”
“小家夥。”高誠急得把人往懷裏帶。
“高先生,你為何這般鐘情于他?”梅二小姐目睹一切,忍不住出聲,“你與我在一起時總是誇我會審時度勢,我以為你喜歡聽話的情人,這些年來從未主動招惹過你,可如今他明明……”
“那是因為我只喜歡他!”高誠聽得頭皮都快炸了起來,“也因為我沒遇見過他。”
梅二小姐踉跄地後退了兩步:“只因為是他?”
高誠點頭:“只因為是他。”
夜裏的風一陣緊似一陣,梅二小姐在門前站了片刻,身形微微搖晃,但最後還是矜持地點頭:“我懂了。”
“你懂什麽?”高亦其卻猝然開口,認認真真地問,“說來聽聽。”
梅二小姐端得灑脫,他問,就答:“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看着高先生親自把你從我的車上接走,就知道你是不一樣的。”
她嘆了口氣,嘴邊氤氲出一團小小的霧氣,語氣似是哀怨,又似是豔羨:“他很愛你。”
高亦其聞言,眼裏盛着月光,他掙開高誠的手,注視着男人,語調輕快:“聽見沒?那時你就是愛我的。”
而那時的高誠恰恰不肯承認他們之間最純粹的愛戀。
高誠心裏一痛,不敢相信他們糾纏到最後的結果終究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