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未連并沒想過讓穢種幹活,但似乎所有的活都是穢種在幹。那天晚上他和哥哥在家裏吃了餐飯,飯後又喝了點酒。

飯菜是穢種做的,雞鴨魚肉一樣沒少,花樣繁多,色香味俱全。等到菜上齊了,未謙便坐下讓未連開吃。

未連指指還在廚房裏倒騰的小斌,道——“他呢,不等廚師一起來嗎?”

“他不來的,穢種不能同桌吃飯。”未謙說,說着讓未連快開動,蒼鶴天氣變涼了,再不吃,冷了海鮮得發腥。

雖然這讓未連有點不适應,但他也沒多問。

席間小斌一次也沒有出來過,可等到他們放下了餐具,未謙僅僅小小地扣了扣桌面,小斌便立即像聽到指令一樣,又唰地拉開廚房門,從廚房跑出來收拾餐具。

他出來時還抱着一只狗盆,把剩飯剩菜仔仔細細地刮到狗盆裏,又把狗盆放在牆邊。

未連問,怎麽,你們家還養狗了,在哪呢,怎麽沒見到。

未謙笑了,他起開兩瓶酒,給未連和自己一人一瓶,朝在餐桌旁忙碌的小斌道——他吃的,他用狗盆吃飯。

未連有些驚訝。

這話當着小斌的面說的,讓未連不确定自己應該現在追問,還是等小斌進去了再問。

但未謙也和那巴士司機一樣,完全沒把當着穢種的面讨論這些當成問題,又補充道——“穢種睡狗窩,吃狗盆,你就把他當一條會說人話的狗就行了,別把他當人。”

說實話,這一餐飯如果沒有穢種在的話,或者說沒有多嘴問未謙以及沒有未謙解釋的話,未連會吃得很愉快。

他和哥哥好幾年沒見了,這兩年未謙都沒有去佳蘭,所以他們從佳蘭的氣候讨論到佳蘭的政策,從佳蘭的稅收讨論到佳蘭的工資,再從佳蘭的孩子讨論到佳蘭的女人——甚至還讨論了一下兩兄弟有沒有交女朋友這件事。

他們需要相互了解的東西很多,信息交換帶來的愉悅和久別重逢的欣喜本來應該讓今晚的氣氛變得融洽,可當未連聽罷未謙的解釋,再看着穢種進進出出,時不時就從自己的眼前晃過,未連的興致則少了一大半。

果然道聽途說和親眼目睹是兩種感受,即便他聽無數的朋友和同學說過蛇國的奴隸,他也無法想象人到底是如何活得像畜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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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畜生,他找不到更好的詞。小斌就像是在房間裏跑來跑去的一條狗,只不過這條狗會做家務。

未謙從始至終沒看小斌一眼,任由他在房間裏忙忙碌碌。

到了最後還是未連先提起來,他說那什麽,我們要不挪卧室去聊吧,小斌好收拾酒瓶和杯子,收拾完了就讓他睡覺吧,免得還得等我們。

未連瞥了一眼時間,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

未謙噴出一口煙,他說沒事,等會我們要睡了,他自然會過來。

“這不好吧,等會我倆聊到一兩點,小斌也——”

“穢種就是這樣的,你不讓他等,他還不舒服。”未謙擺擺手,讓未連不要在意。

可未連沒法不在意,最終仍随便搪塞了兩句,便找借口說坐車太累了,洗洗睡了。

未謙嘟嘟囔囔沒盡興,但到底也從餐桌旁邊挪開。小斌果然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又從廚房鑽出,收拾茶臺上的狼藉。

未連也拿了衣服進去沖了個澡,出來時未謙又自顧自地把半瓶沒喝完的酒清空。

未謙嗜酒,聽說是在部隊時養成的習慣。他嗜酒最嚴重的時候曾經讓母親無助地打電話給父親,而父親匆匆地趕往蛇國。

那時候未謙剛從部隊退伍回來,也不知道在部隊裏遇到什麽事,幾乎天天喝酒,天天說夢話。夢裏又踢又踹,好似與人搏鬥。

母親試着聽過幾次,只能辯清未謙喊着——“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

但具體對誰喊的又在什麽情境下喊的,未謙卻不願意透露更多。

後來父親過去陪了未謙一個多月,試着和他聊一聊,好歹讓這些情況有所緩解。

但未謙不願意和父親親近,無論再怎麽問,他也不多說一個字,到頭來還是母親轉述的情況。

所以等到父親回到佳蘭後,未連也只知道未謙有嚴重的創傷後遺症。

未謙在戰場上曾經被俘,過了幾周比較可怕的日子,所以酒是暫時戒不掉了,讓他用酒釋放一下情緒,或許也對他的精神有好處。

未連問,具體是經歷了什麽。

父親搖搖頭,他說阿謙不會講的,他也不樂意見我,硬是問了,反而更痛苦。他蠻堅強的,自己會慢慢消化。

正如父親所言,未謙确實在努力地消化。

花了兩年時間,未謙也慢慢地克制了酒瘾。雖然始終做不到完全戒除,但到底大體的精神狀況恢複了正常。

未連也因此佩服未謙,畢竟如果換作他染上了酒瘾,恐怕憑借他的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自行戒除,更不可能恢複得和常人沒有兩樣。

不過未連的認知很快就被打破了,也讓未連意識到未謙和電話那頭溫柔的兄長是有差別的,他或許可以在完全清醒的時候完美地僞裝,可一旦有了酒精作為催化,他便顯得暴躁易怒。

盡管這暴躁不會沖着未連來,而是沖着不會對他名譽造成損失,也不會讓他受到法律約束的穢種。

正當未連說自己要睡了時,也不知道未謙發現了什麽,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對着剛剛把桌子擦幹淨的小斌就是一腳。

未連吓了一跳。

小斌一個趔趄,往前撲倒。

未謙卻沒停下,他又不解恨地在小斌身上踹了兩下,罵罵咧咧地道——“我他媽說了幾遍了,叫你不要把抹布的水弄到地上,我他媽說了幾遍了?!”

小斌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一邊連連道歉,一邊用手把地上的水漬擦幹淨。

未謙又嘟囔着陷回到沙發,見着愣神的未連,馬上放緩了聲調,輕聲道了句——“去吧,去睡吧,好好休息一下,過兩天等你要報道了,我開車帶你過去。”

未連半天回不過神。

他的脖子上還挂着浴巾,眼前卻是前幾秒小斌直接被踹倒的模樣。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會,直到未謙又給了他個微笑,他才默默地點點頭,走進自己的卧室。

那是未連第一次見到未謙打小斌,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未謙的情緒因酒精而變得狂躁。

可令他萬萬沒有想過的是,其實那一天未謙已經收斂了很多。

往後的兩個星期,未連很快便會親眼目睹——未謙打小斌不是喝酒了才會出現的失控,而是日常需要,就像喝水、吃飯一樣,早就習以為常。

畢竟穢種并不是人,所以打他可以是他犯錯,也可以僅僅是娛樂罷了。

未連睡了一個很沉很沉的覺,醒來時還反應了一下自己在哪裏。然後從床上站起來定了定神,才把窗簾拉開。

他是在臨近中午時醒的,陽光把窗戶外的湖水照得反光。

未連深深地吸了兩口新鮮的空氣,又在卧室自帶的浴室裏洗了個澡,最終把卧室門打開。

未謙已經上班去了,而聽得廚房的小小響動,他才回想起昨夜發生在穢種身上的一切。

憶起未謙那副猙獰的樣子以及小斌被踹得直接趴在地上的狼狽,說實話,未連心裏并不好受。

他朝廚房走去,想和小斌說兩句話。

小斌已經買菜回來了,正在池子邊清洗。聽到廚房門拉開的聲音,馬上丢下手裏的菜葉朝未連鞠躬。

“不用不用,你這樣行禮,怪別扭的。”未連趕緊讓小斌直起身子,甚至上前兩步,想扶起小斌的胳膊。

但小斌卻很害怕似的往後閃躲,腰狠狠地磕在案臺邊上。

未連說你別怕,我不是來打你的。

可小斌似乎沒聽明白,他又朝着未連鞠了一躬。

一個彎腰的動作,讓未連看到小斌後頸上的淤青。看來昨天未謙打得真的夠狠,連那種軟膠鞋底都能給皮膚磨出那麽大的創口。

未連問,“要不要擦點藥?你脖子受傷了,你知道嗎?”

小斌點點頭,又搖搖頭。

未連說,“你上不到嗎?要不要我幫你?”

小斌這一回只搖頭,不點頭了。

未連也沒搞明白怎麽回事,但覺着小斌似乎不願意和他說話,只好往後退一點,試着往廚房門口靠去。

結果一不留神,他的腳踢到了個東西。

那玩意一下子被打翻了,裏頭的菜汁濺了未連一褲腿。

未連回頭一看,不禁暗罵自己的粗心。他不留神踩翻了小斌的狗盆,搞得剩飯剩菜灑了一地。

未連趕緊道歉,跑出客廳找來紙巾想擦幹淨,再幫小斌把狗盆撿起來。

豈料小斌的動作更快,他一下子撲到自己的狗盆邊上,一邊用手扒拉着地上的東西,一邊讓未連退開。

他的道歉比未連更快、更劇烈地蹦出口,好似未連踩了他的飯盆,反而是自己的錯一般。

那些地上的菜葉被他弄成一團,又全部沾着灰塵和頭發放進狗盆。

未連趕忙抓住他的胳膊,道——“你別弄了,你這……你這玩意拿來吃飯的不是嗎,你把它弄進去不是更髒?你去找垃圾桶來,直接弄垃圾桶裏好了。”

小斌卻不依,他一個勁地搖頭,說不要不要,還可以吃的,還可以吃的,說着又繼續把菜葉往狗盆裏弄。

未連怔住了。

他不知道那些髒得和潲水一樣的玩意怎麽吃,更不知道裏面那夾雜的頭發和灰塵怎麽挑出來。

但小斌似乎很固執,他把弄掉出來的東西都撿回去後,又用抹布把地面擦幹淨,最後讓未連把褲子脫掉,他要幫未連把褲腳的油污洗一洗。

“你真吃那玩意?”未連仍然不願承認狗盆裏裝着的那些玩意能叫食物,“你……你吃這個太髒了吧。”

小斌聽罷卻笑了,他把狗盆又好好地擱在自己卷好的被褥旁邊,解釋——“是的,小未先生,穢種就是吃髒東西。”

說着又認認真真地洗了手,才最終繞到未連面前。

未連正想進卧室把髒褲子脫掉,小斌卻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洗幹淨的手就要往他的褲腰去。

未連大驚,一把抓住小斌的胳膊,質問道——“你幹什麽?”

“幫您洗褲子。”小斌愣了一下,回答。

但未連沒動,他怔怔地看着小斌一會,試探着問道——“你要幫我脫褲子?”

“如果未先生不想我碰您,您可以脫了給我。”小斌又道,說着往後挪了一點,靜靜地等着未連除褲。

未連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擡起頭來。”未連啞着聲音說。

小斌猶豫了一下,快速地擡頭瞥了一眼未連,又馬上把頭低下。

看到小斌那張五官端正的臉,未連知道自己脫不了褲子了。

未連最終還是回到房間把褲子脫了,換了一條新的穿好之後,出來把髒褲子交給小斌。

而小斌接過褲子,又說了幾聲對不起,才轉回廚房。

未連的腦子一團亂,他忽然後悔剛才讓小斌擡頭了,他萬沒想過小斌的模樣長成這樣。

小斌很好看,臉龐非常精致,是未連喜歡的類型。但也正因如此,未連覺得他有必要先跟未謙攤牌。

是的,未連喜歡同性。他不可以讓小斌這樣侍奉自己,否則他一定會出現一些令人窘迫的生理反應。

在小斌清洗髒褲子時,未連又看到了那個狗盆。

或許是職業病所致,未連一看到那些夾雜着毛發的、髒兮兮的食物就難受,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狗盆裏的東西倒了幹淨,再把狗盆用洗潔精洗了,放回原處。

還好,在他完成這一切之前小斌都沒洗完褲子。

中午時他簡單地用了一點飯菜,便把剩餘的全部給了小斌。

未連讓小斌一起坐下來吃,小斌不願意。他就乖乖地在廚房等未連吃完,直到未連學着未謙的樣子敲了敲桌面,小斌才捧着洗幹淨的狗盆出來。

未連說,你看看想吃什麽,就全部拿了吧,我把你那些舊的丢了,你真不要吃那麽髒的。

可小斌望着滿桌子沒怎麽動的飯菜,臉上卻露出為難的神色。他杵在餐桌邊好一會,突然對未連說——“小未先生,您不可以碰我的狗盆。”

未連以為自己冒犯了小斌,剛想解釋并保證以後不碰,小斌卻捏着狗盆的邊緣,又道——“這樣有損您的身份,會讓您被我污染的。”

“什麽污染?”未連皺起眉頭。

“您會被我污染,”小斌低聲重複——“不要碰穢種的東西,不然會被穢種污染。”

說罷小斌也沒解釋,挑了兩盤只剩點菜汁的盤子,把汁水和一點點小菜葉倒進狗盆裏,才真正去把桌子收拾幹淨。

小斌後頸的創口顯得刺目,以至于未連不得不率先起身,關起房門,讓自己看不到那一塊創傷。

往後的幾個小時裏,他再沒從房間出來。他覺得自己沒法單獨和穢種相處,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他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他決心等未謙回來,先好好了解一下再說。

可當未謙回來之後,他發現彼此并不能很好地溝通。

他把未謙叫到房間裏,将今早發生的一切和未謙說了一遍,又支支吾吾半天,好不容易才委婉地跟未謙表明自己的取向,希望那個穢種也能了解,他不希望穢種感覺到被騷擾或被冒犯。

可未謙聽罷卻哈哈大笑起來,他說阿連,你是在蛇國啊,蛇國全國都可以同性結婚,你跟我說你是同志,需要費那麽大勁嗎?

未連有些尴尬,他不是故意這樣,但他生活在保守的佳蘭,若是告訴別人自己的真實取向,指不定會被怎麽排擠。所以那麽多年來,也只有好友阿力知道這一點,而現在,未謙成了得知真相的第二人。

但未謙的安慰卻讓未連很不舒服,未謙說——“他不會覺得被騷擾的,你要喜歡,你操他都可以。穢種都是拿來用的,你可以拿他們做一切想做的事。”

未連以為未謙在逗他,幹巴巴地跟着笑了兩聲,說哥你別擠兌我。

“我說真的,我這穢種屁用沒有,估計見我是個單身漢,所以分配了個模樣還不錯的,本來就是有着這方面的功用,你要樂意,你先用着就是。”未謙點了根煙,雲淡風輕地道。

未連訝異——“你……你這麽用過?”

“我還沒想過用,我喜歡女人多點,”未謙撇嘴,“不過你要不好意思,下次我先用,我用的時候你一起,別害臊,在蛇國這方面開放得很,沒什麽好害臊的。”

但在未連聽來,這根本不是害臊不害臊的問題,他定定地看着未謙幾秒,追問——“那穢種……他們都接受?”

未謙又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在未連聽來突然變得刺耳。他沒有回答未連的問題,反而拉開房門,喊了一聲小斌,讓小斌來到兩兄弟面前。

未連想阻止,但小斌的腿腳實在利索,未謙話音剛落,他就已經低着頭站在床邊了。

未連趕忙抓了一把未謙的胳膊,說你幹什麽,快讓小斌出去。

但未謙卻沒搭理未連,朝小斌揚了揚下巴,淡淡地道——“脫褲子,跪下。”

小斌二話不說,幹脆利索地把褲子脫掉放在一旁,然後朝着未謙,又是噗通一聲跪下。

未謙又說,過來幫我脫。

小斌膝行兩步,雙手馬上搭上未謙的褲腰,迅速老練地解着皮帶。

未連驚詫不已,他趕緊抓住小斌的胳膊把他拉開,轉而看向未謙——“你幹什麽?!”

“我也正好檢驗一下他的技巧,之前一直沒想過,正巧你提醒了,你要不一起?”說着擡腿撞了一下小斌,命令——“你會兩個人一起嗎?學過嗎?”

小斌點點頭,轉而左手松開未謙的皮帶,又試着去夠未連的褲腰。

這一下未連像觸電一樣,幹脆抓住小斌兩只手把他提起來,将他拉到門外,回頭又把小斌的褲子撿起來丢給他,讓他快點穿上。

“你怕什麽,現在房間裏又沒別人。”未謙皺起眉頭。

未連沒接話,等把卧室門再一次關上後,才怒視未謙——“你這是把他當、當那玩意使,你怎麽可以這樣?”

“你說性奴,”未謙幫未連把不好意思說出口的那個詞說完,咧嘴噴出一口濃煙,有些莫名地道——“這就是他們的其中一個功用啊,你要他做,他就做,不信你讓他進來,我不讓他口了,讓他自己射出來給我們看,他也一樣——”

“好了……好了。”未連打斷了他,他不想再聽未謙做功能介紹。

未謙也不多講,說了幾句調侃未連的話,自顧自地出了卧室。

晚飯時未連坐如針氈,但小斌和未謙卻像沒事人一樣。吃到最後未謙把小斌叫來,把碗裏的碎肉全倒到小斌的狗盆裏。

不過這一次他沒讓小斌進廚房,而是踢踢桌角,讓他就在旁邊吃。

于是小斌弓下身子,竟像一條狗一樣真的就着盆裏的東西扒拉起來。

未連咬緊了牙關,最終把餐具放下,對未謙道——“我不習慣,讓小斌進廚房去,我不想看這些。”

未謙才又踢了踢桌角,叫小斌離開他們的視線。

“我說了,別把他們當人,”未謙竟又津津有味地繼續吃起飯菜來,“你看,你幫他洗狗盆,讓他吃多點,他們反而還怕你。穢種不是人,記住這點就行了。”

記不住,未連記不住。他後悔了,他覺得自己就不應該和未謙說這些。如果他壓根沒有提,未謙就不會讓小斌在自己面前脫褲子或吃飯。

他很愧疚,而這份愧疚讓他一直沒有睡着,直到等到未謙關門睡了,他又忍不住鑽進了廚房裏。

小斌已經收拾完了東西,蜷成一團縮在被窩了。

未連的腳步聲驚醒了他,他馬上翻坐起來,問未連有什麽需要。

未連嘆了口氣,俯下身來坐在鋪蓋旁邊。

他糾結了一會,想拍拍小斌的肩膀,手在空中懸了一會又放下,最終還是沒碰他。

“對不起,我沒想過我哥會讓你做示範,”未連輕聲說,“我……我只是問了他幾個問題而已,我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我真的沒想過會這樣”

小斌卻撓撓頭,擡眼看了一下未謙,又撓撓頭,把腦袋垂下,他說,沒有關系的呀,未先生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是為主家服務的,只要主家高興就好了。”他說,又無措地捏了捏手指。

未連沒接話,他盯着小斌一會, 問道——“你多大了?”

“二十三,”小斌說,“我的編號是77549,體檢指标為優良,我來自西南會所福利院,經歷過為期三年的家政培訓,我可以——”

未連打斷了他,聽着這樣如念說明書一樣的自我介紹,未連哭笑不得。他确實還不太了解穢種是個什麽玩意,不過他大概不會再一次蠢得讓未謙來給他解釋清楚了。

看着小斌脖子上那一大塊傷疤, 他知道現在并不是和小斌交流的好時機。若是把未謙吵醒了,誰知道哥哥的腦袋裏又裝着什麽新主意。

他讓小斌睡吧,便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小斌小聲地叫住了他,這一回小斌又擡頭看了一眼未連,動作很快,僅是一瞥再把頭低下。

他說,小未先生對我好,但小未先生不要對我那麽好。

未連問,“怎麽了呢?”

“大未先生恨穢種,小未先生對我好的話,大未先生會生氣的。”小斌說完,又往被子裏縮了縮。

未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關上了廚房的門。

雖然不明所以,但未連還是努力地聽進小斌的規勸,也努力地和小斌保持着距離。他害怕自己的無知會傷害到小斌,所以大部分時候他選擇回避。

但這并不能讓情況好起來。

今天也是一樣。

未謙打完了,踹了小斌一腳,小斌便從地上爬起,歪歪扭扭地進廚房。

未謙繞到窗臺,拿過未連的煙盒抽了一根。他說媽的,真他媽是腦子不好,說了三四遍了,還他媽給菜裏加洋蔥。

未連側頭瞥了一眼哥哥,沒吱聲。

今天是加了洋蔥,前天是衣服沒來得及疊,大前天是拖地忘了個角落,再往前或許是桌上落了灰,甚至碗碟沒擦幹淨。

這些小事都足以讓穢種遭受一頓毒打,未連來的兩個禮拜,小斌被打出傷口的情況少說都有五六次,偶爾拍一巴掌或踹一腳更是家常便飯。

每一次打厲害了,小斌都抱着腦袋縮成一團,實在打得太痛,便發出一點淺淺的嗚咽。

一開始未謙似乎還怕未連不适應,關起門來揍。這幾次卻愈發不加掩飾,當着未連的面就開幹。

若不是知道未謙是個什麽脾性,未連大概會認為他是一個惡人。可偏偏未謙不是,至少在未連童年的記憶中,未謙是一個特別仗義、特別有責任感的哥哥。

讓未連印象深刻的有兩次,一次是他去水塘邊玩。那時候他還很小,雖然水塘很淺,但他卻夠不着底。他踩着滑溜溜的石頭捉蝌蚪,一不留神就栽了進去。

未連不會游泳,一下子就慌了。當時未謙正在旁邊看公仔書,見着弟弟掉水裏,二話不說就一并跳進去把他撈起來。

未連吓得不行,上了岸還一個勁地發抖哆嗦。

未謙就這樣一路背着弟弟走回家,為了讓弟弟回神冷靜,一邊走一邊講了一路的小故事。

池塘的水不幹淨,回家後兩兄弟身上都起了疹子。

那段日子正巧父母工作忙,還真就是大不了他幾歲的未謙在照顧他。端茶倒水,煮飯熬粥。顧不上自己的疹子,就在忙着幫弟弟上藥。

那時候未連就覺着哥哥特別能幹,至少比他要強多了。

另一次則是兩兄弟快要分別之前。

那時未連舍不得哥哥,知道父親要把自己帶走了,就一個勁地抱着未謙哭。

未謙沒哭,他只是把一大箱子公仔書塞給弟弟。他說你想我了,看一本。再想了,再看一本。看完了我就去佳蘭找你,給你帶新的。

“你不得哭,你哭了我就不找你了。”這是未謙最後對未連說的話,說的時候還狠狠地拍了一下未連的後背。

于是未連不哭了,可惜未謙沒有來。他們斷絕聯絡很多年,直到十六歲再重逢,而那時未連已經不再看公仔書了。

不過當年的公仔書未連一直收在床底,太陽好了還拿出來曬一曬。

重逢的那一年大家都長大了,未謙卻也沒有忘記當年的承諾,只不過把公仔書就換成了寫真集,再往後,就換成時不時給未連塞點錢。

未謙說他工作了,賺得比未連多,一個搞科研的能有多少錢,先花着,花了再說。

所以未謙在未連的心中一直是一個稱職的兄長,稱職到即便和哥哥分居兩國,未連也總把未謙挂在嘴上。

可現在未連明白了,未謙确實是一個好哥哥,所以未謙對未連有萬般的好,也盡可能事事周到。但歸根結底未謙不是一個完人,所以他也有很多面,他不可能對每一個人都那麽好。

“不至于打成這樣。”未連仍然忍不住,對未謙道——“小錯誤,提醒他注意就行了。”

“你見我提醒了幾次?這些玩意不打就不長記性,”未謙噴出一口煙,皺眉搖搖頭,“你在佳蘭不懂這些,來久了你就知道了。”

說完又吸了兩口煙,迅速地抽完一根後,把煙滅在缸裏,換身衣服出了門。

未連也收拾了一下,臨走前還打算看一下那個穢種怎麽樣了。但最終往廚房走了兩步,又停住了,無奈地搖搖頭,跟着未謙一并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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