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去單位報到的第一天,是未謙帶未連去的,地點是蛇國中直的第三中心研究所。

研究所距離他們家很遠,但距離未謙的警局只有一站地鐵,走路的話大約二十分鐘。

實驗所是三棟九層的樓房,綠樹掩映,看着像是某些政府大樓。在佳蘭國這種樓房已經算是高的了,但放在蛇國的蒼鶴城,與周圍幾十層的高樓大廈一對比,還是顯得矮小靈巧。

未連的檔案比他本人先過來,他去人事部報了道再簽了銀行卡,周一就正式上班。

未連本科學的是檢驗,研究讀的是分子生物,分過來依然操着老本行。

其實他也喜歡實驗室的環境,每天面對的都是儀器,不怎麽用和人說話。他可以放空自己的情緒,只需要專心于實驗就好。

第三中心研究所是蛇國中央直接管理,雖然說是實驗所,但實際上與警署的合作十分密切。

警署沒有自己的檢驗團隊,普通醫院也沒有資格幫警署的犯罪證據進行化驗,所以每當他們需要相關幫助,一般情況下都會求助于中直單位,比如未連即将任職的這一所。

之前說過,蛇國內部是十分太平的,維穩做得很好,犯罪率極低,幾乎是周圍國家的零頭。

所以一旦發生一些命案——當然,穢種的命不能算命,畢竟他們在蛇國并沒有為人的權力——那蛇國從上至下都會十分重視,将之當成大案要案來辦。

未謙告訴他,這次從周邊各個國家招賢納士,也是因為上一次蒼鶴出了問題。

一年半以前,有一個來自北原的偷渡客闖入了蛇國,一路往首都商蓮城去。但所幸他并沒有登上高鐵,就在蒼鶴被攔了下來。

北原由于和蛇國毗鄰,早年蛇國又進犯過北原,侵占了北原的一塊土地,所以北原一直有恐怖組織在活動。只不過由于蛇國的審查和管控很嚴,國內警力也十分充足,所以那些北原人始終無法掀起大動作。

被抓住的那個算是漏網之魚,但即便漏網,還是在其逗留于蛇國的一周內被擒獲了。

那人不會說蛇國話,一開口就讓人知道他來自北原。在被攔下的時候,他掏槍殺了三名協警。

這是十分嚴重的事,警察當即制服了這個家夥,本想好好審問,也順藤摸瓜把身後的組織牽出來,誰知扭送警局的過程中,那人竟突然之間吐血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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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們以為是含毒,你知道,這些敢死成員都是這樣,一被抓,要能拉響身上的雷管就抱着別人同歸于盡,要做不到,也嚼爛嘴裏的膠囊,誓死也不吐出半個字。”未謙說,“但後來我們發現不是這樣。”

這人嘴裏沒有毒,當他們将他的衣物解開并進行例行檢查時,發現他身上的皮膚已經大範圍潰爛——這是病,這人已經病入膏肓。

警局馬上通知了中直醫院和疾控中心,化驗結果表明這确實是一種罕見的病毒,這種病毒曾經在北原和邊牙被做成生化武器進行大規模的戰争,但——“已經消失了很多年,畢竟它的變異率很低,蛇國境內從未發現病例。”

所有接觸過犯人的警員統一進行了隔離和體檢,在隔離病房關了一周,一周之後再進行複查。

結果還沒等到複查結果出來,其中一名警員身上便出現了瘡口和潰爛。發現明顯的染病特征後,沒過幾天,那警員則一命嗚呼,死狀和犯人一模一樣。

“沙影,以前我聽說過這種病毒,”未連說,“但是它的傳染率應該很低,而且是靠血液和母體傳播。”

“對,但很有可能已經經過改良。畢竟在械鬥的過程中,我們的警員身上沒有傷口。”

“犯人吐血的時候有沒有濺到警員的臉,如果眼睛裏進了血,那粘膜也有可能——”

“沒有,完全沒有,其他幾個人也沒事。”未謙說,說着聳聳肩,道——“不過我也不是這一行的,可能說得不準。到時候你和然姐接觸一下,然姐是實驗室負責人,她能告訴你更多的信息。”

早些年,佳蘭國對病毒的研究比蛇國更為先進,在佳蘭,每座城市都有很多的實驗室,有官辦的,民辦的。因佳蘭是教育大國,自然也十分重視科研,每年都有慈善基金不停地撥款,目的就是讓他們能在這方面勝過周邊的鄰居。

而近幾年蛇國卻突飛猛進,大量招募周邊的科研人員,大肆設立研究機構,企圖後來居上。

未連算是精尖人才引進,那他心裏也有了數——他的待遇确實不會太差,而如果蛇國內并沒有發現第二例被傳染的患者,他也沒有什麽研究的壓力。

說到底,能研究出什麽名堂是幸運,不能,則是普遍情況。

其實未連也必須得承認,如若不是蛇國的奴隸制度,中層和高層的人也沒有辦法那麽迅速地從獨立戰争後恢複過來,更不用說花那麽多的錢請人才做科研了。

他們的金字塔是踩在奴隸的屍骨上的,法律允許他們無限度地壓榨底層奴隸的勞動力。所以一部分人活得不是人,一部分人卻是人上人——這是其他國家無法相比的差距。

正如他面前的這間辦公室一樣。

他在佳蘭已經算是比較有前途的年輕人了,可即便是他們實驗室的帶頭人,也沒法有那麽寬敞、那麽奢華的辦公室。

這辦公室差不多和未謙的公寓一樣大,旁邊的門牌已經挂上去了,除了未連的名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小的備注,寫着一連串的前綴,以及後面響當當的“專家”頭銜。

未連忍俊不禁。看來他來蛇國還是好的,如若是在佳蘭,他不到四五十歲估計也要不到這個名頭。

他站在門口盯着門牌欣賞了好一會,才深吸一口氣,神清氣爽地轉去了人事部。

然姐是未連的直接上司,她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女性,已經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很多年,學歷也比未連更高一級。

她從實驗房的玻璃裏看到了未連,當時她正在加樣,身邊還有約七八個同事。這裏的女性比男性還多,而在佳蘭卻見不到這樣的景象。

未連曾聽父親和朋友說過,蛇國的女性地位是很高的。所以很多家庭是女性出去養家糊口,而男性在家操持家務和帶孩子。

這裏的黃業也和低賤沾不上關系,畢竟某個科研機構的領頭人,或許賺得還沒有出名的那幾家妓院的頭牌多。

然姐和未連打了個招呼,便帶着未連去做必要的登記。

然姐說還好未謙帶你過來,不然看你這身材,我還以為你走錯了地方。

未連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說難道做科研的都要瘦瘦高高,白白嫩嫩。

“那倒不是,但肌肉肯定沒那麽發達,”然姐飛快地笑了一下,“我以為這種肌肉只能像阿謙這種當過兵又做警察的才有。”

未連心情挺好,不僅是因為有人誇他,還因為誇他的是一個好看的女人。

然姐一邊走一邊和他介紹,實驗樓分三棟,一棟是主樓,就是他們現在所處的這一棟。上面三層是行政職能辦公室,下面六層是實驗員主要待着的地方。

出門左邊的一棟是标本和資料樓,裏面有資料書以及各類實驗檔案,還有一些陳列室以及會議大廳,放置獎杯、證書以及領導下來巡查時的照片,沒事可以過去轉轉。

出門右邊的一棟則是動物樓,那個樓就不要去了,是動物統一飼養的地方,基本都是清潔工或動物飼養員在裏頭照料。

“我們有自己專門的動物室,從動物樓篩選過的實驗品會送過來,到時候若是需要用了,在我們動物室裏挑選就好。”

每一層樓的走廊都很長,左右相錯設立着不同的房間。前半截用透明玻璃罩着的全是實驗室,生化室,采樣室,檢驗室,放射室等等,後半截則是這一層樓的實驗員辦公室。

電梯頭尾各一間,頭的是人梯,尾的是貨梯。

然姐指指貨梯後面的一個空間,說吸煙區在那裏,實驗樓其他地方是禁煙的,被抓到了要扣錢。

未連笑着點頭。

然姐帶他搭貨梯上七樓,等待電梯的過程中未連看到這棟樓後方還有一個小廠房,廠房有着大大的煙囪,還接着一條巨大的排水渠。

那氣味十足刺鼻,但煙霧卻不是很濃烈,好似已經經過過濾。

未連問這個是做什麽的。

“焚化室,”然姐說,“實驗結束後的動物會送來統一處理。”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那裏就不要參觀了,味道對身體不是很好,我們都盡可能不去。”

在往辦公處行進的過程中,有些穿着灰色衣服的人從他們旁邊走過,看着像是清潔工,手裏還拖着一大袋印有生物危害标志的貨物。

“這些也是穢種嗎?”未連問。

然姐扭頭看了一眼,搖搖頭,“不是,穢種不能幹這些活。”

“穢種不能幹這些?”未連好奇,這好像并不是什麽職業要求很高的崗位。

“對,他們的清潔工作只能在公共設施裏面,公共廁所或者民宅,實驗室的清潔工只招自由民。”然姐飛快地解釋,揮手讓未連跟上,“你們家不是也有一個嗎,阿謙沒和你解釋?”

未連想起未謙毆打小斌的模樣,還是決定不讓未謙解釋了。

“過幾天吧,過幾天下班了一起吃個飯,我也可以帶你了解一下蒼鶴的環境,”然姐再次飛快地笑了一下,“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對外國人來說,接受穢種和他們的現狀,應該是最難适應的一點。”

電梯上行到五樓停了一下,不過沒人進來,估計是摁了電梯卻懶得等,人又往樓下去了。

未連剛想追問一句“你也不是蛇國人嗎”,可話還沒出口,就被電梯斜對角的一間微敞的實驗門吸引了注意。

那門裏傳出了一點點的慘叫,還有一點點鐐铐挪動的聲音。

未連扭頭朝門的方向看去,房內的一切卻讓未連吸了一口涼氣——只見三個排着隊的人正站在房間中央,第四個人則坐在椅子上。

他們統一穿着灰色的衣服,而從他們瘦弱的體型和麻木的神情看來,這些定是穢種無疑。

坐在椅子上的穢種的右手已經缺了三根手指,另外兩根也腫出奇形怪狀。

他旁邊有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人,那人戴着手套,捏着畸形的那邊胳膊打量,時不時用尖嘴鑷紮一下,再問穢種是什麽感覺。

尖嘴鑷似乎戳得挺狠,畸形的手指溢出了一點點鮮血。

然姐見着未連盯着裏頭的人,微微皺起眉心,幹脆上前兩步走出電梯,把診療房的門關上後,再折返回來。

未連的視線被門擋住,眼睛一晃,看到了這間房的标識。

上面挂着一張“實驗動物體檢室”的牌子——這讓未連的眉心皺得更緊了。

“那是穢種。”忍了幾秒,未連還是張口問道。

然姐淡淡地應了個“嗯”字,又道了句“犯了罪的穢種”後,便不再詳解,自顧自地往前走。

“你們做人體實驗。”未連又道。他知道這樣的問話不利于他在新同事尤其是新上司面前樹立良好形象,但他仍然剎不住車。

然姐再次淡淡地應了個“嗯”字,電梯到了七樓,然姐搶先走出,腳步不疾不徐。既沒有因為未連的發問而笑起,也沒有因其略帶質問的語氣而表露出任何不快。

但正因如此,反而讓未連更加難受。

然姐把未連引進人事部,讓他簽字,入卡,再領工作服。她似乎有意回避着未連的問題,而事實證明她成功了。辦公室的人不停地叫他填寫這張表,或在那張表上簽字,手忙腳亂。

一路下來未連壓根沒機會把所見的一幕問清楚,而他也覺得即便問了,或許然姐也不會多言。

所有人看起來都很友善,包括最終然姐把未連帶到辦公室,見到的隔壁辦公室的同事辰靖。

辰靖和未連差不多年紀,然姐說這也是剛過來不到一年的新人,蒼鶴高材生,有什麽不懂的就問,辰靖好說話。

辰靖笑起來很腼腆,一會跟未連握手,一會又給他倒水,弄得未連很不好意思。

然姐沒逗留,讓辰靖帶未連熟悉熟悉後,口罩一拉,轉身又回了加樣室。

辰靖說你來得是時候,現在人手緊缺,學生們一報課題,真個是忙得屁滾尿流。

未連問,什麽學生,都是蒼鶴醫學院的嗎?

辰靖說是啊,蒼鶴就他們這一家中央直屬實驗室,國家課題很多都放過來做,一年四季基本沒得休。

“你現在來了還好,有個獨立辦公室,往後再繼續招人,估計就得幾個人一間了。”

未連說辦公室沒要緊的,一做起工來,能待在辦公室的時間就少,有張桌子和抽屜放手機和錢包就夠了,沒那麽多講究。

辰靖卻搖搖頭,他說這你就不懂了,沒辦公室,你就沒個人空間,“你又不是穢種,要沒個人空間了,那我還幹這活幹什麽?”

見着未連有點懵,辰靖也好奇,他說難道佳蘭不是這樣的嗎?佳蘭的辦公室都幾個人擠一起?

未連說是,小科員基本上都是幾個人一起。

“佳蘭人口多,還達不到人人一個辦公間的條件。而且我們的辦公室面積有規定,”未連環顧了四周,比劃了一下——“像這裏這樣的一間是超标的,我們至少隔成三間才行。”

辰靖唏噓,他說所以你們不分穢種就是這樣,地盤都給下等人占了,真正有貢獻的人都沒地做事。

這話一出,未連又想起幾分鐘前看到的一幕。

他瞅了一眼辦公室門口,見着沒人來往,小心地問道——“這個實驗室……拿穢種做實驗的?”

“拿,近期有兩個課題要用到穢種,”辰靖道,随手抽過一個記錄本,翻了幾翻,補充,“你要去看嗎?明早有一個開剖,到時候你可以跟我一起來。”

未連聽罷心裏咯噔一下。

“拿穢種開剖?”未連怕辰靖沒聽清楚,重新問了一遍。

“對,細菌培養兩周了,明天早上九點開剖。”辰靖點點頭,又瞥了一眼記錄本。

見着未連面露難色,辰靖安慰——“你別想多,那些都是犯了錯的物種,法律上是要處死的,我們只是在做最後的資源利用罷了。”

“犯了什麽錯?”未連問。

但辰靖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個辦公室的人就來敲敲門,他戴着口罩,見着未連的面,朝未連點點頭,便讓辰靖打電話叫工程師,嘟嘟囔囔罵着那離心機又崩了,他媽的怎麽老崩,便宜就是沒好貨。

辰靖也立馬站起來,把記錄本丢在桌上。

未連沒伸手去翻看記錄,坐了片刻,他從辰靖的辦公室離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腦袋裏盤旋着剛剛和辰靖的對話,一時間不确定他們現在談論的到底是人,還是小白鼠和大灰兔。

“你們拿人做實驗?”回到家中後,未連沒法從他看到的一幕中解脫出來,問剛剛到家的未謙。

他把聲音壓低,盡可能不讓小斌聽到。

“做什麽實驗?”未謙還沒反應過來,他一邊點煙,一邊在沙發坐下。一看煙灰缸沒清理幹淨,又朝着走廊吼了一聲。

小斌趕緊屁颠屁颠跑出來,拿起煙灰缸,連連說了幾句對不起,又慌忙轉回衛生間。

“實驗室,我看到了,”未連等到小斌再次離開客廳後,才把話題接上——“你們拿穢種做實驗,這是很不人道的。”

“哦,你說實驗室,”未謙反應過來,啧了一聲,“我不是很清楚實驗室,但拿穢種……哪裏有問題?”

未連哭笑不得。他不知道哪裏有問題,他只覺得整個都是個問題。

“這是反人類的。”未連把聲音壓得更低。

小斌又出來了,他把洗幹淨的煙灰缸恭恭敬敬地擺回桌面,但即便如此,他也沒躲過未謙的兩腳。

“他們或許是低賤的,但……但怎麽能拿來做人體實驗?上頭知道你們這麽做嗎?你們……你們這實驗室是在幹違法的事。”未連有點語無倫次。

在佳蘭不要說拿人做實驗了,就算是某些新藥投放到市場,只要出現百分之五的沒提前檢測出來的副作用,研制藥物和推廣藥物的醫院、藥商、制藥廠,一條線全得負重責。

他無法想象一個中直實驗室如此膽大包天。

“不是啊,這是法律允許的啊。”

未謙見着未連激動,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解釋道——“我說了,穢種不是人。你在實驗室見到的應該是自願簽署實驗條例的無主穢種,或者犯了罪判處死刑的穢種,這是得到國家允許的,沒你想的那麽誇張。”

“我誇張?我——”未連還想說些什麽,但他住了嘴。

看着未謙一副理所當然又莫名其妙的樣子,他忽然意識到問題出在哪了。

是的,這是國家允許的,甚至提倡的。如果連國家都默認,那處在這個國家裏的公民自然沒有不遵循的理由。

橫豎都是死,倒不如死得更有價值。

這就是蛇國的屬性。它的屬性決定了它的律法保護什麽人,傷害什麽人,公正的标準是什麽,又有什麽生命可以為“人”。

正如然姐說的那樣,未連只是還沒有适應罷了。外國人總是無法适應這一點,但時間久了就好了。

畢竟這就是這裏的常态,而未連才是反常的那個。

但那天晚上未連還是失眠了,他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又起來在卧室自帶的房間洗了幾把臉,抽了幾根煙。

屋外的小斌收拾到半夜一點多,橙色的燈光才慢慢熄滅。

未連開門出去,見着小斌縮在狗窩裏,又蜷成了一團。

蒼鶴已經入冬了,晚上冷得可怕。小斌只有一條薄薄的褥子,以至于他必須要把外衣都穿上才睡得着。

但他睡着了嗎?未謙不确定。他覺着小斌在發抖,小斌的面色始終都是慘白的,也不知是餓的還是凍的,抑或是兩者都有。

未連于心不忍,他轉回客廳,把沙發上的毯子拿過去,蓋在小斌身上。

小斌動了動,把身子縮得更緊了。

未連剛想走,小斌就醒了。他又是一個激靈翻坐起來,見着未連,還飛快地笑了一下,又把毛毯抽出來,遞還給未連。

“小未先生,我不能蓋這個。”小斌說。

“你冷,蓋着吧,沒事。”未連把毛毯推回去。

“不能蓋。”小斌堅持,把毛毯整了整,雙手奉上。

未連沒接,他俯下身子,仔細地端詳着小斌。

小斌也怔怔地望着未連,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不能目光對接,立馬把頭低下,輕聲道了句對不起。

未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在小斌的窩前坐下,問道,“什麽樣的穢種會被判處死刑?”

小斌吓了一跳,眼神有一絲的惶惑,他捏着毯子的手動了動,好半晌才嗫喏着道——

“傷害主家的,叛逃的,偷竊的,毀壞或霸占自由民財物的,還有、還有……”小斌努力地思索,但他想不起來了,他搖搖頭,補充,“我……我記不全,但、但我不會犯的。”

“什麽是叛逃的?”

“就是……就是擅自離開主家身邊,離開蒼鶴或者蛇國的。”小斌說,手指攪得更用力了,并再一次聲明——“但、但我不會的,我不會跑的,我……我也不認識叛逃的穢種,我——”

“我知道,我只是問問,”未連笑了一下,知道自己再問下去或許會讓小斌更加緊張和害怕,遂拍拍小斌的毛毯,安撫——“蓋着吧,算是我向你請教問題的報酬。”

這麽一說,小斌似乎就接受了。

他依然怔怔地望着未連,目光随着對方站起,再随着對方出到廚房門外,直到視線被推拉門隔絕開來。

第二天未連醒來時,小斌已經把毛毯疊好,放回了原位。見着未連出來,他小心地瞥了一眼未連,又馬上進廚房把未連的早飯端出來。

未謙已經在吃了,他起得有點晚,胡亂吃了兩口後,便問未連可以自己去沒有,如果不識路,他就遲點過單位,先把未連送去再說。

未連說沒事,走一次就認識了。

未謙點點頭,把外衣披上後就出了門。

未連坐在餐桌前,看着做好的早飯卻沒有胃口。他的耳畔還回響着昨天辰靖說的話,讓他咬了兩口煎蛋,又放下刀叉,點了一根煙。

抽完煙後更沒胃口了,索性把剩餘的飯菜都留給小斌。正當他準備出門時,小斌從廚房跑出來。他喊了一聲“小未先生”,站在原地半天沒說話。

“怎麽了?”未連問他,朝他走近了兩步。

此刻小斌還是穿着那身髒兮兮的衣服,以至于未連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換洗的另一套。

小斌的雙手攪在一起,腦袋也低垂着。糾結半天,才小聲地道了句——“謝謝小未先生的毯子。”

未連的“不客氣”還含在嘴裏,小斌又補了一句——“未先生以後不要這麽做,不然、不然我會不好辦。”

“你說阿謙,沒事的,我就給你蓋條毯子罷了,我沒對你有多好,你不用擔心這個。”

小斌晃晃腦袋,又咬了咬牙關,他好像在努力地克制着什麽,天人交戰好一陣子,才把後半句說完——“若是被發現了,我、我會被懲罰的,我……我不能蓋主家的東西。”

“我說了阿謙不會——”未連想說即便未謙恨穢種,一條毯子的事也不會上綱上線。

但豈料小斌沒聽他說完,就急急地辯解——“不是大未先生,是、是規定就是不行的,規定。”

“會污染的。”小斌又提了那個詞,他更加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瞬。

未連真覺得自己沒法和穢種交流,他心說你給我們做飯,幫我們洗衣服疊衣服,要污染早就污染了,哪來的蓋個毯子就污染的說法。

可他的嘴都沒來得及張開,小斌又一扭頭,跑沒了影。

未連看着小斌消失在走廊深處,也沒再追上去。看來不僅是自由民願意維護這種不平等,連穢種本身都承認了這種階級差。

未連不說話了。

往後這幾天裏,他都不怎麽說話。

他沒去看那場解剖,他認為自己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或許再看幾次未謙對小斌的責罰會好些,至少讓他盡快地把穢種當成牲口,他就能更好地接受牲口作為實驗品的現實。

于是往後的幾個星期裏,他見到了無數次的毆打,無所顧忌的唾罵。

何況小斌看上去真的很耐打,打了那麽多次,第二天要幹的活一點都沒落下。動作靈活,手腳麻利。

他也再沒主動和未連交談過,當然也不再提及毯子一事。他總是低着頭來來往往,不敢看未謙,也不敢看未連。

未謙說,穢種不敢,否則我有權力把他的眼睛挖出來。

這話當着小斌的面說的,小斌也和機場大巴上那個女孩一樣,沒有表情,沒有反應。

可未連仍然覺得小斌和外面的穢種有一點點不同,他發現小斌雖然不敢正眼對視,但會時不時地偷瞄自己,那眼睛亮亮的,大大的,眼裏沒有惡意,只是充滿了好奇。

也正是因為這份好奇,讓未連再一次主動和小斌接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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