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情是在三天後出現的異變。
未連認為自己應該負全部的責任。
這一天未連回得比較晚,到家時是晚上九點,未謙已經吃過飯出了門。
有時候未謙會在飯後去旁邊的小湖散散步,和同事聊聊天。未連認為這是好事,畢竟他在家時總喜歡喝兩杯,對于有過酗酒歷史的人來說,盡可能遠離酒精總是利大于弊。
未連推開門走進客廳,小斌便立馬上前,幫他把鞋子擺好,再幫他把大衣挂上衣帽架。
也就是這個小小的動作,讓未連看到小斌身上又添了新傷。傷口很大,好像就是剛剛弄上的。
未連想問一下,但估摸着又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讓未謙動了粗,問了也白問,幹脆指了指小斌的胳膊,道——“你也不上點藥?”
小斌把袖子扯扯,遮住傷疤。他沒說話,搖搖頭又往廚房鑽去。
未連以為小斌沒藥也不敢說,遂回到房裏找了點紗布和碘酒。這幾天他感覺到小斌已經沒那麽怕他了,那若是把藥給對方,小斌應該也不會拒絕。
他繞回廚房時,小斌已經開始摘菜洗菜,為明天的早飯做準備。見着未連進來,趕緊讓未連出去,說廚房油煙大,不幹淨,聞着會讓人不舒服。
未連目光再次落到他的手臂上,或許是以為未連不會再進來,此刻袖口已經卷起,更把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跡暴露在外。
“你把上衣脫了,我看看你還有哪裏傷了。”未連道,他不确定有沒有更大的疤痕被那身髒衣服遮住。
小斌的狗窩總是散發一股臭味,要真有什麽傷口,捂在這樣的衣服和被子裏,難說會不會感染化膿。
小斌卻不聽,嘴裏念叨着“不行不行”,就拉開門讓未連走。
雖然關系有所緩和,但小斌依然不敢主動碰未連,只能一個勁地在門口踱來踱去,一會靠近未連幾步,一會又往門口走幾步。
他說真的不能進來,主家不要在穢種做飯的時候進來,進來了就會被污染,不要被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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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被污染,未連真不想說自己很讨厭聽到這個詞。
見着小斌來來回回又十分倉皇的樣子,未連也有些無奈。他不好再僵持,順從地走出廚房門外,把碘酒和紗布丢在小斌的狗窩裏。
“那你記得自己弄一下。”未連最終還是補了一句。
但小斌已經把推拉門關上了,廚房裏頭又響起了水聲。
小斌告訴未連自己已經二十三歲了,但不知為何,未連卻覺着他的舉動十分稚嫩。那是一種和實際年齡不符的笨拙,好似他不是二十出頭,而是十二三歲罷了。
這樣的疑惑讓他在未謙回來後開口問了,他說這些穢種受過教育嗎,他們識字嗎?
未謙一聽,笑了,他說他們不能識字,不能自行購買報紙也不能安裝電視看新聞,目的是不讓他們胡思亂想,這樣才幹得好活。
說到這,未謙又道——“我同事分了個女穢種,前幾天約我們一塊用了,操,那滋味。”未謙呷呷嘴,意味深長地看着未連,“你什麽時候做好準備了,我們也把自家的拿來開開葷吧,總擱着不用,浪費。”
這話未連不愛聽了,他別了未謙一眼,道——“你別這樣,你搞別人我看不着,但你別搞我們家這個,我看不過眼,到時候我會阻止你的。”
豈料未謙竟笑得更厲害,轉而給自己倒了杯酒,說,“怎麽的,相處兩個月還讓你護上他了。我話先擺前面——你用歸用,但他到底是我的穢種。我當你是弟弟才給你用,但你別管着我用不用。”
未連心裏咯噔一下。對,他差點就忘了,這穢種還有未謙這麽個主家,主家的要求不能拒絕。
也正是因着未謙這份提醒,讓未連更進一步地追問——“我和你都是他主家,如果你要用,我不給你用,那會怎麽樣?”
“誰說我和你都是他主家,阿連你別搞錯了,你是外國人,我才是蛇國自由民,自由民才能成為穢種的主家啊,”解釋到了一半,未謙似乎意識到什麽,突然坐正了身體,眯起眼睛看向未連——“阿連,你別告訴我,你喜歡上他了。”
“我看不過眼罷了,”未連說,“我不管他們的階層是怎樣的,但他好歹是個人,我不認為你應該——”
“糾正一下,是牲口,不是人,”未謙故意說,“是性奴。”
未連沒接話,因為他看到未謙的眼神有敵意。這份敵意十分陌生,似乎是對未連的挑釁。
他不知道自己的規勸哪裏出了問題,但未謙和小斌都對“喜歡”這個詞頗為敏感,以至于未連趕緊懸崖勒馬,不再申辯。
未謙也沒追問,就這麽定定地盯着弟弟一會,又給自己灌了一杯酒,轉開了目光。
但事情并沒有因此結束,未連回到卧室之後,發現自己根本沒法睡着。他細細地聽着外頭的響動,就怕未謙把小斌召進房裏。
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在他的心裏說明——未謙确實有這個權利,他憑什麽不能用,他有什麽理由不用?
翻來覆去好一會,未連翻身起床。直到确定小斌還在廚房裏忙碌後,他才定下心來,知道哥哥并沒有因為今晚的談話而突發奇想,也沒有立即決定一嘗小斌的滋味。
但未連仍然睡不着,他掏出手機胡亂翻翻。最終翻到了阿力的號碼,才想起自己來了好一陣子,卻還沒來得及和阿力見面。
除了未謙之外,阿力大概是未連在蛇國最熟悉的朋友了。
未謙确實給了他一記提醒,讓他意識到未謙或遲或晚,都會動手。所以他需要知道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如何更好地說服自己,或者說更快地學會自欺欺人。
他需要和阿力見一見,畢竟他和阿力相處了七年,他從來沒覺着阿力和蛇國人有半分相似的病态和偏見。
阿力是去佳蘭國留學的,從大一開始,未連和阿力就在一個宿舍。一個宿舍四個人,只有阿力來自于蛇國,其餘兩人都和未連一樣,是土生土長的佳蘭子民。
未連知道阿力的家庭條件不錯,畢竟對佳蘭國來說,留學生的費用比他們本國人要高出兩三倍。
但即便如此,阿力還是經常能和未連一起吃吃喝喝,甚至出入一些連未連都沒去過的本地的高檔餐廳和娛樂場所。
阿力人不錯,宿舍裏的人也都很喜歡他。他開朗又帥氣,既打得好游戲,又打得好籃球。那時候情書都塞到宿舍門口了,追他的妹子也排成長隊。
不過阿力從來沒交過女朋友,未連甚至偷偷地問過他,他是不是喜歡男孩。
阿力說不是,只是覺着交女友也沒什麽用,家裏到時候都會給他安排的,現在談了到時候分,心裏還難受。
未連推測他來自一個有錢人家,說到底有錢人家的孩子自由少,有時連婚姻也無法自主。
阿力對自己家庭談論得不多,勉強知道他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做軍火和奴隸買賣。沒兄弟姐妹,就他一個獨子,所以寵得很。
不過阿力也争氣,雖然有随便讀一讀混個文憑的條件,卻還算刻苦勤快。
阿力的研究生也是和未連一起讀的,專業方向不同,但仍然在一個學校。
阿力學的是藥物分析,這也是他家裏的意思。
以前未連問他,職業是跟人一輩子的,你喜不喜歡你的專業?若是你不喜歡,還是和家裏明說的好。
阿力卻表示沒什麽喜不喜歡,首都的大財團蛇家正好需要這方面的人,家裏也想把他送到首都去,他自己沒覺着抵觸,那就先這麽做着。
未連知道,阿力大概是習慣聽話了。
未連不是有錢人家,他家頂多算個中産。不過他也見過一些有錢人家的孩子,那些孩子雖然含着金湯匙長大,但很多都是一出生就被定完了一生。有太多的因素禁锢着他們原本自由的人生,以至于優渥的生活條件都黯然失色。
當然,阿力也不是完全沒有自己的私欲。他十分崇拜自己的二叔,他說如果他的人生能像二叔那樣,那他還真是不枉此生。
他二叔是當兵的,早年打過外仗,打了四年,回來之後沒回蛇國,反而在狼國辦了鋼鐵實業廠。
阿力很向往狼國,他說那才是一個有血性的地方。不像蛇國,只要投對胎做了自由民,高福利就保證他們做個不痛不癢的工作,然後一輩子不求變化,坐吃等死。
每次提到二叔和狼國時,阿力就特別興奮。他說你覺着我是帥哥,我二叔才是真的帥。他伴侶也帥,超級帥,帥得一逼。
每次未連聽罷也只是笑笑。他連佳蘭都沒出過,更不要說去西北面的狼國了。他也覺着阿力已經夠帥了,再帥多一點——不,他閱歷尚淺,想象不了。
也是未連即将去蛇國的前一周,阿力說這回一定要帶他見一見自己的二叔。他二叔正巧也從狼國回來,和他們講講狼國的事,未連聽了,也定然産生和他一樣的向往。
想到此,未連給阿力發了條信息。
但還沒等他和阿力見上面,第二天早上他就被一聲嘈雜驚醒了。
未連看了一眼時間,不過六點過了十分。他以為是隔壁發生了口角,翻個身想繼續睡去。可當那一聲聲凄厲的慘叫鑽入耳朵裏時,他猛然意識到這是小斌的聲音,立即驚坐起來,沖出卧室。
只見小斌跪在未謙的面前,被未謙一下一下扇着耳光。
小斌的臉都給扇腫了,哭哭啼啼地求饒着。他每說一句話,未謙就扇他一耳光。到最後未謙似乎嫌自己手痛了,就讓小斌自己扇。
小斌竟也乖乖地擡起手,一下一下幫着未謙繼續着施暴。
未連大驚,連忙沖過去護着小斌。他抓住小斌的手,把小斌摟在懷裏。小斌便一個勁地往未連的身上爬,不停地把腦袋往他的頸窩壓。
未連轉而怒視未謙,厲聲質問——“你幹什麽?這一次他又犯什麽錯了?”
未謙冷哼一聲,就着小斌又踹了一腳,罵道——“你自己問他!”
未連又轉而去捋小斌的後背,說怎麽回事,你跟我說,好好說,說清楚。
但小斌哪裏說得清楚,現在他已經哭得神志不清。他抱着未連的脖頸,手勁大得讓未連有些喘不過氣。
未謙卻氣不過,噌地一下從沙發裏站起來,一把抓住小斌的胳膊将他從未連身上扯開,操起煙灰缸就砸向小斌的腦袋。
小斌哇地一下哭得更厲害了,捂着腦袋又往未連身旁爬。
未連趕緊攔在未謙面前,“你到底怎麽回事?你至于往死裏打嗎?你跟我說,到底是什麽事!”
未謙把煙灰缸往地上一丢,指着臺面上的一個挂墜,他說你他媽知不知道他手腳不幹淨?你知道他偷了什麽玩意嗎?我他媽左右翻不到,還以為是老子出勤搞丢了,媽了個逼的從他窩裏找到了!我沒剁他一邊手了不起了!
未謙罵得唾沫橫飛,未連趕緊朝茶幾看去。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母親留給兄弟倆的挂墜,是一條金色的月亮鏈子,未謙有一條,未連也有一條。
未連轉而去抱小斌,抹掉小斌臉上的眼淚,捏着小斌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偷了這個?”
小斌的眼淚不停地流,他吚吚嗚嗚地說不是不是,我以為是您的,我不知道是大未先生的,我不知道,我沒偷,我不知道……
未連明白了,他從來沒有見未謙的脖子上挂着這一條鏈子,但自己卻始終挂在脖子上。
估摸着是小斌抱自己的時候看到了,而後又在未謙的房間發現,以為是未謙拿了未連的東西,所以偷偷塞到自己的窩裏。
未連說,“他應該是搞錯了,你平時不戴,他怎麽知道是你的?”
“我他媽對這些穢種了解得很!”
未謙又用力地朝小斌踩了幾腳,咬牙切齒地罵道——“你最好也看着自己的東西,指不定等你轉個背來,他媽的他早就偷得一幹二淨了!你沒那麽看重老媽的東西,我他媽比你看重!”
這話一出,未連也被激怒了——“你怎麽說話的,什麽叫我不看重媽媽的東西,這小家夥就是拿錯了,你怎麽這麽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我看你是跟那個窩囊廢久了,連媽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吧!”未謙噴出一個鼻音,噴出濃重的酒氣。
未連真的不能理解,這他媽才早上六點多,未謙怎麽又喝上了。
未連也火了,咄咄逼人地怼回去——“你嘴巴放幹淨點,你罵誰窩囊廢?那好歹是我們的父親!我不管父母輩有什麽恩怨,你別拿那個詞形容我爸!”
“對,那可不是我爸,是你爸!”未謙一字一頓地道,他警告似的豎起手指,指着未連——“我看你真是接了那窩囊廢的種,所以你們都喜歡親近穢種,你們他媽的就是穢種!”
未謙喝多了,未謙真的喝得太多了,這是未連第一次見到未謙喝醉的樣子,以至于有一瞬間,未連甚至不認識眼前暴怒的人。
未連強壓着心頭的怒火不再反駁,也不管未謙再怎麽胡言亂語,直接抱住小斌,把他拖回房間裏。
房外未謙還在罵罵咧咧,但罵不了多時,竟又安靜下來。
小斌則一直在哭,他抱着未連口齒不清地澄清着自己,直到未連讓他別說了,叫他安靜一會。
未連的腦子一片混亂,他不知道未謙為何與父親有那麽大的矛盾,也沒想過未謙喝得爛醉之後竟不受控成這樣。
可當時間過了八點半,未謙再睡了一覺後,他竟又恢複了平常的模樣。
他迷迷糊糊地從沙發上爬起來,又迷迷糊糊地進浴室沖了澡,臨上班前還敲了敲未連的門,讓未連起來了,別遲到了。
但未連沒有出來,直到等到未謙徹底離開後,才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
客廳一片狼藉。
酒味和煙味讓整個房間的空氣變得污濁不堪,難以呼吸。
未連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又拿了冰讓小斌敷着臉。好不容易小斌才止住了哭泣。可一旦未連說話,他的眼淚又嘩啦啦地掉下來。
這一回他敢抱未連了,他抱着未連不肯松手,像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雙臂上。
未連斷斷續續地從小斌嘴裏問出經過,還真和他猜測的差不多。
小斌就是在那次擁抱時看到未連脖子上的挂墜,以至于他鬥膽從未謙的房間裏拿出來藏好,想偷偷交給未連。
未連心痛不已,他萬萬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他真是千萬般注意,最終還是給小斌帶來了麻煩。
小斌哭得歇斯底裏,最後把整個人都趴在未連身上,他說我想做小未先生的奴隸,我想、想只做小未先生的奴隸。
說完了他又後悔,說我錯了,我說錯話了,我不說了,我錯了。
未連把他抱起來又放下,也不知怎麽安慰他。現在小斌被打得神智全無,把他一個人留在家也不是,自己遲到也不是。
最終他硬着頭皮打了個電話給然姐,說家裏出了點事,能不能把自家穢種放在門衛,等下班了再帶回去。
然姐聽罷愣了一下,随即便問——“阿謙是不是有點失控?”
未連十分驚訝,但看着上班時間快到了,也沒機會解釋,說是,快打死了,我這把他留下不太好,您看能不能通融。
然姐說好吧,但只能在門衛,別讓他到處跑,別跟同事說這是你家的,“還有,你沒法搭地鐵的,你打個車吧,給雙倍價錢,讓司機願意載穢種才行。”
未連是是是地應着,最終帶上小斌往上班的地方去。
小斌仍然不願意放未連離開,揪着未連的衣角和袖口。門衛的保安也跟着罵了幾句,好不容易才讓未連脫了身。
這一整天未連都心神不寧,還好這一批學生都很規矩,沒給他造成什麽大的問題,未連才得了空閑回到辦公室,又打了幾次電話到保安亭确定情況。
聽得保安說這穢種就乖乖地坐着哭,沒亂跑,未連才放下心來。
臨下班前,未連脫了白大褂想走,然姐卻攔住了他,把辦公室門一關,讓他先坐下。
“你哥情況怎麽樣,他失控到什麽地步?”然姐開門見山地問。
未連心說這被打的是穢種,又不是我哥,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他還好,就是今早喝多了,像變了個人似的,把穢種打個半死。”
“他喝多了就這樣,”然姐嘆了口氣,“那他上班了沒?”
“上了,他上班前好像恢複正常了。”未連回答,頓了頓,又問——“然姐,我哥怎麽回事?他是不是有點——”
然姐搖搖頭,示意未連不要在這裏詳談,只是叮囑了一句——“如果你哥再失控,就給我打電話,多晚都可以。”
未連聽罷點點頭,然姐便直接拉門出去了。
未連也沒心思多想,換了便服趕緊往門衛去。
小斌哭得眼睛都腫了,但過了一天,淚水也哭得差不多了。他還是坐在那張來時坐着的椅子上,看樣子七八個小時都沒挪窩。
見着未連從門外進來,他猛地擡頭,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又跑過去抱住未連。
未連不停地和保安道謝,最終把小斌領出了單位。
搭乘回家的出租時,小斌的手緊緊地揪着未連的袖口,到了家門口也不願意松開。最後他也知道不能不去幹活了,才又一次抱住未連。
這一抱,抱得未連心都要碎了。
小斌用力地蹭着未連的頸窩,然後下定決心似的,頂着紅腫的眼睛和面頰,一溜煙鑽進了廚房。
那一夜未連和小斌都過得心驚膽戰,但好歹未謙真的像斷片一般,該吃吃,該喝喝,完事了洗個澡,直接鑽房裏睡了。
未連和小斌才松懈下來,意識到今晚終于能太平度過。
但對小斌而言或許風波暫時平息,而對未連來說,一切才剛剛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