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這麽說我都不知道怎麽幫你請假,我怎麽給你寫,又說你要照顧穢種,所以請三天?”然姐在電話裏抱怨,頓了頓,又道——“算了,我給你寫水土不服拉肚子吧,不然我怕別人笑話你。”

未連說好好好,他也沒辦法,他怕自己一走,未謙又要折磨小斌。但再帶小斌去單位也不是辦法,他知道被別人看到會有多不好。

“這真不叫折磨,我該怎麽給你解釋,唉……”然姐無奈,“你這樣跟你哥對着幹,阿謙肯定很生氣。我都跟你講了不要看、不要看,你怎麽就不明白?”

“我做不到。”未連喃喃地說,“我……我真的做不到。”

“那你最好回佳蘭,”然姐勸道,“否則之後這種情況還有很多。”

是,這次的矛盾爆發之後,未連再一次動了回佳蘭的念頭。

可當他挂了電話,扭頭看着小斌裹着毯子,小心翼翼地把未連給他的面包掰成一塊一塊送進嘴裏時,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又讓未連怎麽都放不下。

未連是在聽到未謙上班的關門聲後,才敢把卧室門打開的。

他幫小斌沖了澡,又上了藥。搞完一切工序後,小斌似乎才恢複了一點點神智。但他的眼裏仍然滿是驚恐,或許對他來說未連的保護不過是一時的,他到底不是未連的東西,那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該來的始終都會來。

就像未謙最後吼出的那句話——我遲早打死他!

是的,未謙遲早打死他,這一點不僅小斌明白,未連也越來越清楚。小斌揪着未連的袖口,不想讓未連離開。

未連說,要不要喝點東西?

小斌點點頭,松了袖口,掀了毯子想自己去拿。

未連又把他拉着坐下,自己給他拿了一盒牛奶。

小斌一開始不敢吃,上次吃了大未先生就說要割舌頭的。

未連說我讓你吃你就吃,“我在這,沒人敢割你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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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猶豫了好一會,最終才把手伸向了食物。他的眼睛始終都有淚水,吃兩口嘴一癟,就像要哭起來。但他努力地忍着,硬是把一個面包吃完。

吃完之後坐不到兩分鐘,又要起來做家務。

未連說今天你別做,我和我哥說了,給你放一天假,你要硬是做了,違反了命令不知道我哥又要怎麽治你。

小斌很為難,但最終還是相信了未連的話,乖乖地又原地蜷好。

“阿謙侵犯你了嗎?”忍不住,未連還是張口問道。

小斌沒回答,把膝蓋抱得更緊了。

“如果侵犯了,受傷了,我需要看看你的傷口,”未連壓住他的胳膊,認真地說——“那個地方若是受傷了,一定要上藥,否則很快就會惡化。”

小斌咽了一口唾沫,仍然固執地抱着膝蓋。

未連嘆了一口氣,“如果你不願意讓我看,我帶你去醫院,我讓醫生給你看,你覺着行嗎?”

小斌咬緊牙關,眉頭皺得死緊。他的手臂青筋暴起,血管在慘白的皮膚下清晰可見。

未連不問了,或許對于肉體的傷害來說,心靈的傷害更加可怕。讓小斌馬上接受再被窺探那個部位是不現實的,也許也會給他帶來進一步的傷害。

但回頭想想,未連又覺着不對。之前未謙告訴過他,這類穢種受過那方面的培訓,也就是說并非處子。如果已經有了要獻給主家的覺悟,應該不至于——

“你在福利院裏,被進入過嗎?我是說……之前有過經驗嗎?”未連換了一種問法。

果不其然,這個問題讓小斌擡頭了。他怔怔地望着未連,竟答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我……我不知道。”

“什麽叫不知道?”未連聽後心裏擰得難受,但他還是決定追問——“阿謙說你受過這方面的訓練,那是理論的還是實踐的?”

這一回小斌聽明白了,他努力地思考了一會,再次擡眼看向未連。

“都有,”小斌誠實地回答,“會上課,會……會發一些道具,告訴我們怎麽用。”

說這話時小斌眼裏沒有一絲的羞恥和波瀾,似乎在闡述自己如何掌握一門外語一樣。

“所以你……”未連咬了咬牙,試着更委婉地問道——“你被導師進入過?我是說,像……像未謙做的那樣?昨晚他做的那樣?”

本以為這樣的引導終于能讓未連明白傷害到達什麽地步,但小斌卻搖搖頭,輕聲道——“不……第、第一次是要給主家的,我們只用道具适應過,不過……我沒有做好。”

“什麽叫你沒有做好?”

小斌的神色突然變得黯淡起來,他搓了搓手,愧疚地解釋——“我……我用道具進不去,我、我沒有弄好。”

看着小斌一副無措又慚愧的樣子,未連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這些穢種的洗腦教育真是做得太好了,好到他們可以徹徹底底地認定——只有讓主家開心,才是對自己最大的肯定。

性對他們來說或許并不是享受快樂的途徑,而只是一門功課,一門技巧,就像做飯和縫衣服一樣,是高等穢種必須具備的才華。

但這同時也讓未連燃起了另外的好奇,他捏着小斌的下巴,逼着他不要閃躲,再次認真地問——“那昨天晚上,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你要反抗阿謙?”

未連扪心自問,他根本不覺得這是對一個剛剛經歷強暴的受害者最好的安置方法,可他需要了解小斌是怎麽想。

而小斌的回答卻再一次出乎了未連的預料。

小斌的目光确實沒有閃躲,只是眼淚卻一點也止不住。他用力地喘息着,每喘一下,就把更多的淚水擠出來。

“我害怕……我不知道……我、我不想那樣,可是我好像就該那樣,我好痛,小未先生……我、我好痛……”

小斌點頭又搖頭,眼淚把未連的手指都打濕了。

未連想幫他擦掉眼淚,但他卻突然抓住未連的手,他把臉埋在未連的掌心,再一次重複了之前那句明明知道是錯,卻又膽戰心驚出口的話——

“小未先生……我、我想只做你的穢種,唉……我、我錯了,可我不想……小未先生不會弄痛我,大、大未先生……我、我不知道……我不想……”

未連和他一樣亂了,但他知道小斌不可以再這麽說了。他連忙捂住了小斌的嘴巴,順勢将他壓在肩頭。

未連現在真不知道該勸他有一個穢種的自知,還是再一次承諾自己會保護他。小斌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可他的想法是危險的。

未謙第二次證明了小斌不可以有自己的念頭,那令人心悸的喜歡與偏重會讓小斌的路一天比一天窄。

未連不可以再對小斌示好了,他的慈悲和善意會把小斌往懸崖上逼,直到小斌再無退路,當着未連的面把那句危險的話道出口。

“你不要喜歡我了。”未連狠下心來道,“你……至少不能再說出來。”

小斌聽罷,整個身子劇烈地抖了一下。

他猛地從未連的懷抱中掙開,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着未連。

這一回卻輪到未連不敢看他了,他把目光錯向別處,第一次正式地告訴小斌——“我們要保持距離,只有這樣,阿謙或許才不會對你變本加厲地施暴。”

可小斌不聽,他的手勁用得更大了,死死地揪着未連的胳膊。但他沒有問為什麽,畢竟這個問題不用問,他也比未連更早地知道答案。

未連掙開了他的手掌,将他一個人留在房間裏。

未連需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可即便不願意,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被那目光弄得肝膽俱裂。

他對小斌的感情已經變得不單純了,至少在他踹開未謙房門的一剎那,他知道那憤怒不僅僅是因為憐憫,還有一些其他的、致命的東西。

快要下班的時候,然姐來了。她是趁着未謙下班之前來的,摁響門鈴之際未連還趕緊把小斌塞進了卧室裏。

見着然姐的面,未連放下懸着的心。他把昨夜發生的種種複述了一遍,然姐聽完也只能嘆氣。

她點了根煙,拉開客廳的窗戶。

從客廳可以看到不遠處的街道和街對面的小公園。今天的天氣很好,萬裏無雲,微風陣陣。蒼穹和湖水無比透亮,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

冬天的低溫讓這裏的空氣更舒爽,很冷,卻又十足醒神。

然姐吞雲吐霧了一會,對未連道——“你看,那些被主家牽着的都是穢種。街上是,公園是,房間裏也都是。你認為你救得了誰?”

“我不知道,”未連說,“所以我盡力救離我最近的一個。”

“你太自以為是了。”然姐說。

未連不接話。

然姐說,“我每年可以接觸到很多外國人,他們都打着救贖穢種的旗幟來到這裏,做公益,做宣講,他們說着人權,喊着各種各樣冠冕堂皇的口號。他們就像潮水一樣湧上來,然後一浪過後,又全部幹涸在沙灘上。”

然姐又說,“蛇國是一個固若金湯的城池,保護它各種制度的不僅僅是人民高度統一的認知與凝聚力,還有它古老悠久的文化。一般有着這樣文化根源的土地,要改變它的風向都是很難的。所以能接受的人就成了蛇國人,繼續維護着它的傳統。不接受的都走了,也算是大浪淘沙。”

然姐再說,“在你之前也有無數的外國人做過努力,可他們大部分都失敗了。你又有何德何能,自信能超過他們呢?”

未連不能,他知道自己不能。他也沒有過任何宏圖壯志,希求改變整體的現狀。可當他伸手能夠得到的就有一個可以被拯救的人時,他做不到連這點希望都放掉。

“至少我能救一個,”未連說,“這一個人本來會死,我救了,他就不會死。這雖然是微不足道的,可在我能做到的時候,我為什麽不盡力而為?”

如果未連前一天晚上沒有攔下,那小斌已經被強暴了。如果他早幾天沒有攔下,或許小斌已經被打折了腿或胳膊。如果再早一點他沒有攔下,那小斌的牙齒會被打掉,視網膜或許也被打得脫落。

但現在都沒有,小斌還是完整的,暫時的,但畢竟仍然是完整的。

未連和然姐無法達成一致,而似乎後者也看出了這一點。

然姐把煙滅了,兩人又沉默了一陣,最終然姐深深地舒了口氣,道——“等下一個課題結了,你有空可以去一下首都商蓮,那裏有一個蛇國人自己辦的基金會,它是救濟底層穢種的,或許能給你一點啓發。”

然姐說完又多坐了一會,确定未謙差不多到家後,便起身離開。

也就是這麽一句簡單的提醒,讓未連相信蛇國并不是一片黑暗。它還有一束光,而未連要試着找到光源。

送走然姐後,未連焦慮得等着未謙回來。他相信這一次未謙至少不能像上回那樣當成沒事人了,可事實證明未謙真的可以,他就像完全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一樣,回到家該做什麽就做什麽,該用什麽态度跟未連說話,就用什麽态度。

未連看着未謙吃飯,喝水,講笑話,他忽然覺得或許這些對未謙來說真算不上什麽事——每天都有穢種傷殘,他已經見怪不怪,習以為常。

但他仍然是有一點點微妙的改變,這表現在未謙的回避上。

不論未連怎麽想,在未謙清醒的時候,他都沒有做率先開啓話題或者率先惡化關系的那個人。當天沒有,第二天也沒有。

他似乎意識到弟弟在這方面與自己的格格不入,也明白若是針鋒相對,兩人都不好過,幹脆讓它翻篇,不再舊事重提。

未連對此很感激,小斌也就着這樣的緩和,慢慢恢複了鎮定。

但未連和小斌的關系卻變得越來越微妙。

未連原先以為自己的聲明能起點作用,至少能把兩者拉開一條泾渭分明的界限,但實際上恰恰相反。

小斌太乖了,乖得完全不靠近未連,只會在縮回窩裏時偷偷地哭,以至于一整天眼睛都是紅着的。

未連真的看不下去,最終僵持了不到一個星期,主動找到了小斌。

未連說,我錯了,我說話傷害了你,你別哭了,快擦幹眼淚,不要哭了好不好。

小斌抹眼睛,說我沒有哭的。

未連又擦他的臉,一擦,小斌整個人就在抖。

未連心說自己真是作孽,對小斌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小斌笨笨地推未連,又自顧自地繼續擦臉。

未連真的受不得這個,最終還是把他摟進了懷裏。

“我都說我錯了,你別這樣了。”未連嘆息,“你服了你了,你說吧,我怎麽做你才不哭。”

小斌說我沒有哭啊,“我真的沒有哭,我不哭的。”

未連說你還沒哭,你知不知道你眼睛腫成什麽樣了,那你笑一個給我看,你笑了我就信你。

小斌真是笨,他就這麽頂着髒兮兮的臉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狼狽,又滑稽。

小斌說,我笑了,那小未先生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未連心說完了,看來他真的和這個小玩意萌發了不一樣的交集。就沖着這又醜又笨拙的笑容,小斌的表情像烙鐵一樣在未連的心頭燙下了一塊。

未連沒有拒絕的力氣。

那天晚上他親了一下小斌的額頭,試探的,輕柔的。

小斌沒有再笨拙地把他推開,而是睜着眼睛,好奇又感激地望着他,用胳膊虛虛地環着他。

直到未連松開了手,再一次讓推拉門隔絕了兩人相接的視線。

那一刻未連沒有想未謙怎麽辦,沒有想未來怎麽辦。他的嘴唇還殘留着小斌的體溫,胳膊也殘存着小斌的力道。

他喜歡小斌,很喜歡很喜歡,而這一份喜歡與對方是否是穢種沒有關系,與他是自由民還是外國人也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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