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次與阿力見面,是在一個月之後。

未連沒有使用自己完結課題之後的假期,他覺得在蛇國待得越久,似乎就越不了解這個地方。

所以他認為,貿然去商蓮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以及更多的人脈關系。

“你喜歡他。”當阿力聽完未連講述這一段時間以來遭遇的種種後,并沒有因為未謙的情況而驚訝,也沒有就未謙發病的原因追根究底,更沒有因未連在實驗室看到的種種而震驚或愣神。

他更感興趣的是未連和小斌的關系——“你喜歡一個穢種,你……你知道我說的是哪種喜歡。”

未連怔了一瞬,握着咖啡杯的手晃了晃。

他不知如何回答,他到現在也不确定這份情愫之中涵蓋了多少同情。

但無論有多少雜質,阿力都告誡他——“不行的,你不可以喜歡一個穢種,而且還不是你的穢種,是你哥的穢種。”

阿力揚揚眉毛,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頓了頓,又道——“除了我之外你應該還沒有跟別人說過,你不要說,在蛇國這是很丢人的事,你絕對不希望你哥也跟着一起蒙羞。”

“我沒有那麽長遠的打算,我只是想知道商蓮的情況,我要幫助小斌,無論出于什麽原因。”未連把咖啡杯放下,鄭重地道。

但阿力顯得有些為難,他搖搖頭,又皺起眉心盯着半杯咖啡。

想了好一陣子,他才說,“你要去商蓮,用你的工作證就能去,但是去了之後你沒法去基金會打聽消息,除非你得到蛇國自由民的擔保。”

這一點未連查過了,這也是他來找阿力的原因所在。既然基金會名為“自由穢種互助”那意味着一方是穢種,另一方則必須為自由民。

未連沒有馬上把自己的請求說出來,雖然他曾經和阿力的關系很好,同吃同住了将近七年,但現在他們都有着各自的生活。他不确定提出這個要求是否唐突和無禮,所以他需要找到更委婉的方式,或者說刺探足夠的、阿力對這個事情的态度。

可阿力根本不需要未連說出口,就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他又一次搖搖頭,道——“我不好擔保你,第一,我不是你的血親,也不是你的領導;第二,我和你階層不同。跨度太遠,申請遞交上去容易遭到非議。如果你無法讓你哥做擔保,你看看能否讓你的單位出示證明,證明你有購買穢種的意圖,并有計劃和條件在蛇國落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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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法讓單位證明。”未連說。

這一點他之前咨詢過然姐,然姐當即拒絕,并告訴他讓第三研究所擔保這個,還不如說動未謙來得容易。

第三研究所是什麽?是中央直屬的、接納叛逃穢種的研究所。

若是他們給未連開了這證明,能不能通過還另說,指不定還染上攜帶病患逃走的嫌疑,讓和未連接近的人都一并背上叛國的罪名。

“第三研究所太敏感了,你不能用一個敏感的單位,去碰另一個敏感的單位。”然姐好言相勸,“當然你也不要開口叫我擔保,我是這裏的學科帶頭人,我還要留下來繼續追查沙影病毒的下落,我可不希望被早早遣送回去。”

這條線一斷,未連也試着想過和未謙再談一談。

說到底,未謙的創傷是那些叛逃的穢種所為,而為何有叛逃的極端穢種,無外乎于蛇國的奴隸制度作祟。

未謙在警署那麽多年,他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前因後果。

何況未謙還是聽得進道理的,若是未連加一把勁,說不定未謙也會有所改觀。

但當好幾次未連回到家中,見着已經恢複精神的未謙又在找小斌的事,隔三差五就把小斌打得抱頭鼠竄後,他不需要開口就知道了談話的結果。

無計可施之下,未連最終才會找上阿力。

他也希望自己和小斌能作為先例,讓未謙真正看到其他地方的模樣。

未謙如果一直待在蛇國,無論什麽事情都會讓他想起過去的一切。未連認為未謙也走是最好的,如果能和自己一起回佳蘭,更是再好不過。

但阿力卻不這麽想,在他看來,未連是太想當然了。

“首先,你哥是一個警察,蛇國蒼鶴城的警察。這麽敏感的身份,無論你讓他去狼國還是去佳蘭,他能幹些什麽?他什麽都做不了。這不僅不是在幫他,還是在毀了他。”

“其次,你和小斌越走越近,那是因為你到現在都沒有把穢種和自由民區分清楚。我問你,如果你在佳蘭養了一條狗,你會教這條狗怎麽拿勺子和叉子吃飯嗎?你會想着和它戀愛嗎?你會想給它為人的權力,甚至學着說人話嗎?”

“再次,即便你去了商蓮,我幫你找到了證明讓你進入基金會去咨詢,那你回頭至少還有兩道鴻溝需要逾越——把小斌過戶了,從你哥的名下,過到你的名下;取得資格之後,再排隊等着購買他國長期居住證的機會。”

“最後,哪怕上述所有的一切都順利通過了,那你自己也應該查過,每一個長期居住名額後面都排着幾十號甚至上百號家庭。你所能找到的價碼不過是底價,競争必然導致水漲船高,那些家庭比你富裕的多的是,你又怎麽可能拿得出那麽多錢脫穎而出。”

這一席話說下來,未連啞口無言。

阿力的每一個條件他都不滿足,即便他打破頭地去努力,也很有可能功虧一篑。

“所以我來告訴你什麽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阿力清了清嗓子,敲敲玻璃窗,指着不遠處的健身房招牌——“你好好地打理打理自己,找一個自由民約約炮,聚聚會,淡化一下放在小斌身上的注意力,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你沒必要為一個穢種做那麽多。”

未連幾乎被說動了。

是的,他每天都見到那麽多來來去去的穢種。他同情小斌不過是因為小斌是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員,所以他受的苦和流的血淚讓未連最為觸目驚心。

可除了小斌之外,還有那麽多和小斌一樣的存在,未連不是救世主,他根本無能為力。

“照我說,你喜歡他,只是你喜歡蛇國人這種容貌和氣質的一個縮影,而偏偏穢種是最低等的蛇國牲口,所以你要把眼界放遠一點,放寬一點,你的階位完全不應該和一個穢種相提并論。”

阿力作結,見着未連一時沒反應,又安撫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我一直跟你說要帶你來見我二叔,你下周來一趟吧,你看看真正的蛇國人是什麽樣,回頭你就不會那麽喜歡穢種了。”

未連低下頭來。

他覺得他在做一個錯誤的決定,畢竟是他先對小斌示好的,是他先讓小斌建立起對他的信任,是他令小斌燃起希望并感受到不同的溫度,而現在他卻要先走一步——率先結束這段在蛇國人眼裏不以為恥的關系。

他好像在背叛小斌,這想法在他腦子裏盤旋一圈,又鑽到左胸處隐隐作痛。

但阿力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讓他騰出下周五之後的時間,“你和你哥說周末不回去,我帶你去遠郊的別墅區,你和我好好住兩天,好好跟我二叔還有其他朋友聊一聊,等到兩天過後,如果你還是決定去商蓮,那我再給你想辦法。”

未連輕輕嘆了口氣,最終也順服地點點頭。

那一刻他絕對沒有想過,正是因為這兩天短暫的分離,他把小斌置于一個孤立無援的境地,讓這個本應被他好好保護的穢種,承受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傷害。

未謙知道未連的計劃後,很高興。他覺得未連就是太宅了,來蛇國大半年,也沒見着除了同事外有什麽多餘的朋友。來來去去不是提到然姐、阿力,就是隔壁辦公室的辰靖。

未謙認識小辰,小辰曾經去他們警署送過報告。他很喜歡這個小年輕,也希望未連能多和對方接觸。

小辰貪玩,下了班就如脫缰的野馬一樣在各個場子玩得不亦樂乎,未謙希望小辰能帶一帶未連,不要讓未連每天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其實未連是努力過的,他願意接受哥哥的好意,也想更快地和同事融在一起。但自從上周他去了一次辦公室的聚會後,就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

那一次他們那層樓的七個小組長都去了,他們都是這一批的生力軍,年齡差距并不大。最短的是未連,工作時長不到一年,最長的也不過五年。

本來未連有所顧忌,不知道喝酒時大家會不會提到動物實驗室的那些穢種,畢竟提到了他就不懂怎麽接話,但他的擔憂還是多餘了。

因為他們根本沒提,他們之中的一個人直接把穢種帶來了酒吧。

那是他們幾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叫老午,三十五六,也是唯一結婚生子,并有權力購買穢種的一員。

他原來是做微生物的,後來表現不錯,就直接從省級單位調到了中直單位。他也算是他們那層樓的元老,是他們七人中最先來到此地的人。

他的穢種是個女孩,未連來的時候,老午和辰靖都到了。穢種就蜷縮在桌子底下,給他們兩個大男人墊着腳。

女孩瘦瘦弱弱,眼睛大大的卻毫無神采。她把酒瓶挪來挪去,一瞬間讓未連想起第一天來蒼鶴時看到的售票員女孩。

他強忍着生理的不适,坐在辰靖旁邊。

大家的話題一開始都沒扯到穢種,只有等人過程中,辰靖和老午時不時踹女孩幾腳,把脖子上的鐵鏈扯得叮叮當當地響。

如果沒有桌子底下的穢種,把這場聚會當成普通的同事宴也沒有什麽區別,他們的話題關于領導,關于學生,關于總是被學生浪費的試劑,和那些不懂裝懂,把學生塞過來又他媽和實驗室對着幹的導師。

老午說,中直就有這點不好,那些學生的導師都是領導,媽了個逼的,搞出了問題,又不能處分。罵不了打不了,真他媽的浪費資源。

辰靖也說是,自己做學生那會,何止不敢出錯,就算被罵錯了,也得老老實實受着,第二天還得趕大早,過來先幫導師把書桌擦幹淨。

另一名同事也附和,他說學生是一代不如一代,越來越嬌生慣養,實驗做不好那确實是腦子問題,效率問題,但連自己的衛生也不懂搞,又不給他們多分點穢種過來,就憑幾個清潔工,指不定哪天就內部感染了。

老午說是啊,內部感染了,出大事了,上頭就重視了。每次都是出了大事重視三年,不出大事三十年不聞不問。

未連不怎麽吭聲,就陪着時不時喝點酒。

等到酒過三巡了,辰靖才把注意力放到未連身上,他說佳蘭也這樣嗎?佳蘭啊,教育大國,應該不一樣吧?

未連說都一樣,不過我那時在的是附屬于高校的中心實驗室,所以學生還是罵得的。

于是大家又瞎雞巴地抱怨了一下蛇國,最終總算把目光投向了腳底下的穢種。

老午帶穢種來無非是炫耀的,說到底能購得起穢種,就說明綜合評分已經到了一定高度,收入上去了,職位上去了,福利保障上去了,和走上中層的人生巅峰就更進了微不足道的一步了。

老午踢了一腳穢種,讓穢種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大家指指點點、嬉嬉笑笑一會,話裏充滿了戲谑與下流的意味。

老午也有點喝高,和大家開了幾個不堪入耳的玩笑後,直接扯了扯那破破爛爛的衣服邊角,道了句——“脫了吧,讓大家看得更清楚一點。”

未連本以為那姑娘還會閃躲一會,豈料她直接爬上桌面,小心地把小吃和酒瓶挪出一個空位後,竟毫不猶豫地抓起衣服邊角,脫了個精光。

她脫掉上衣,脫掉文胸,脫掉褲子,再脫掉內褲。

她赤身裸體地站在桌面上,脖子上的項圈讓未連的胃裏翻江倒海。

同事們笑得更厲害了,他們讓她坐下,趴下,躺下,再站起。

未連只覺得酒勁上頭,眼前被白花花的肉體晃得難受。

沒過多時,酒吧的音樂和燈光開始變了。過了十二點半,氣氛會變得更加熱烈。

未連想要挪開目光,可借着閃爍的燈光可以看見其他桌也是一樣。甚至在舞池之上,也有着被帶上來的穢種,随着安排的節目,面無表情地做着一個又一個不堪入目的動作。

自由民的手在穢種的身上游走,當然還有其他的東西在他們身上磨蹭。當燈光變得迷亂,音樂變得喧嚣,唯一能區分自由民和穢種的,大概就是身上有沒有布料。

未連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想吐。他喝得太多了,一陣一陣的胃酸伴着酒精反上了喉嚨口。

他擠過群魔亂舞的肉體,躲過那些推來搡去的腿腳和軀幹,好不容易才摸到衛生間的走廊,他找了最裏面的一間,關上門便吐了個幹淨。

他休息了好一會,直到感覺清空了胃的一半後,才坐在馬桶上抽了根煙。

隔間依然響着那些令人煩躁的聲音,以至于未連覺着他要在夜場工作,不出一個月,就能被刺激得變成性冷淡。

來之前未連就知道,蛇國是性都,是所有有錢人都向往的樂園。因為在這裏他們能做一切想得到和想不到的事,他們能主宰他人的生死,能無限度地釋放着內心的惡與欲望。

可來之後,他卻覺得蛇國是個地獄。

他們天生被賦予了不同的角色,一生都在做着角色的扮演。一份小惡能因環境的慫恿與放縱擴散到無限,路西法效應讓每個人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自己的情境中,不願再從沉醉中醒來。

當未連洗了幾把臉從廁所出來時,他看到舞臺已經拉上了輪盤。

穢種就跪在輪盤旁,每一個繳納金幣的自由民便上來,選定一個穢種,轉動一次輪盤。

獎品不一樣,有的能親力親為,有的只能用道具,有的能得到一點點鮮血的嘉獎,還有的只能白送了幾枚金幣,收獲一肚子的不甘心。

未連站在舞臺下,看着臺上的魔鬼攢動。

他聽辰靖說過,這些都是犯了錯的穢種。被主家抛棄,或被某些單位淘汰。他們價格低廉,身子也不幹淨,“所以不要花錢去弄那些,要弄幹淨的,我另外找一條街帶你。”

未連的耳朵被震壞了,他什麽都聽不清楚。低音炮讓他的心髒跳得更加猛烈,一下一下,肝膽欲裂。

當有人解開皮帶上臺時,他扭頭回到了餐桌旁。

老午帶來的穢種還趴在上面,而身上斑斑駁駁,不知道淋了什麽東西。那油水一樣的玩意順着她的頭發流下,流過她似乎已失去喜怒的蒼白的臉龐。

未連跟辰靖說自己喝多了,要走。

辰靖和幾個人又拉着未連,直到老午說行了行了,佳蘭人不愛喝酒,有空我們去洗浴,下周吧,或者下下周吧。

未連像得了赦免似的從酒吧出來,他一路往前走,出了酒吧門,再搭上地鐵,從地鐵出來便快步往小區行進,等到終于走入警署小區後,他才在安靜的冷風中停下腳步。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拳頭捏得很緊。

他不知道這一拳是要砸在牆上,還是認命地讓它砸在自己心裏。

未連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回家,打開大門,一瞬間,暖色的燈光從客廳中射了出來。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将門關上。

但小斌還是聽到了,或者說他壓根沒睡。他從廚房跑出來,聞聞未連身上的酒味,又從廚房裏倒了一杯蜂蜜水遞給他。

“未先生喝酒了。”小斌說,說着把涼了的飯菜一點一點收起。

未連淡淡地“嗯”了一聲,喝了兩口,又把水杯放下。

他的胃還被酒精折磨得難受,腦袋也暈暈乎乎。

小斌又說,“年輕一點的未先生也愛喝酒。”

未連忍俊不禁。

“我不愛喝酒,同事聚餐,沒辦法。”未連說,盡量把聲音放輕,不要吵到已經睡了的未謙。

小斌把東西收拾完,又跑到未連旁邊坐下,他搓搓被冷水凍得通紅的手,道,“那未先生今晚不能教我認字。”

“嗯,今晚我看不清楚東西了,眼前都在晃,”未連說,“你也晃。”

小斌認真地點點頭,又立馬站起來道了句——“那我去給您放熱水”——便往未連的房間跑去。

但未連沒讓他走,他抓住小斌的胳膊,又将他拉了回來。

小斌好奇地看着未連,未連卻覺得喉嚨被堵得難受。

小斌是那麽單純而美好的存在,他真的無法把剛才發生的一切放在這個小年輕身上。

穢種能意識到自己生活在什麽環境裏嗎?能知道他們的命運到底會怎麽樣嗎?能明白所有的災難都集中在他們身上,即便他們再努力,也無法換得現狀的改變嗎?

未連不确定。

他只知道小斌很開心,他看到自己就會很開心。他會笑,那笑是小心翼翼的嘴角上揚,是一點點興奮和光彩在眼裏打轉,是連蹦帶跳地在房裏收拾來收拾去,伺候來伺候去,是到了淩晨三四點,還亮着客廳燈,等着自己回來的小小期待。

未連用了一點力,把小斌拉進自己懷裏。

他的耳畔響起了阿力的忠告,可他卻不想聽。他在佳蘭沒有見過這麽純淨的眼神,純淨得就像一灘湖水。

那灘湖水還是流動的,被陽光一照還是波光粼粼的,他不希望它變成如其他穢種眼裏的淡漠和死寂,他不希望它發臭、腐爛,再被當成廢棄的一塊,随着歲月流逝而蒸發幹淨。

他喜歡小斌,所以即便他改變不了太多,他也要救一個穢種。

他不要多,一個足矣。

他用力地箍緊手臂,深深地呼吸着。

小斌呆了一會,而後輕輕擡起手,拍拍未連的後背。他說小未先生,你怎麽了?

未連松開了手臂,摸了摸小斌的腦袋。

“沒事,你去吧。”未連說完,也跟着站了起來。

而小斌還沒走兩步,未連又忍不住問道——“和我一起吧,你……你願意和我一起嗎?”

小斌停住了腳步,但他沒敢回頭。他的脖頸迅速地紅起來,過了片刻,他才撓撓頭,再點點頭,一溜煙跑進了未連房間自帶的浴室裏。

那是未連第一次看到赤身裸體的小斌,小斌本想坐在浴缸旁邊幫未連擦拭身體,但未連讓他一起進來,小斌也只好把衣服都脫光,慢慢坐進浴缸裏。

他的皮膚很白,但很快就變得很紅。洗澡水的溫度像染料一樣,熱氣蒸騰得讓未連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一直低垂着頭,身子仍然微微發抖。

“你不用怕,我不弄你的。”未連說,又摸了摸他的腦袋。小斌的頭發向來亂蓬蓬的,被水沾濕後終于有了一絲的平順。

未連不是沒有動過其他的念頭,當他把小斌拉到懷裏,感受着對方輕微的顫抖和溫暖的身體時,他自然起了反應。但他仍然天真地想,或許他不應該用這種方式将小斌占有。

小斌曾經在那方面受過未謙的威脅,他不希望小斌把他當成和未謙一樣的存在。

那無論小斌到底是選擇靠近還是遠離,未連都能接受。

他珍惜着小斌眼裏僅剩的那一點點生命力和浩渺無邊的純淨,所以他希望能在蛇國這種惡劣的環境下盡可能地保護對方。保護到他想出辦法為止,保護到他能帶着這個小家夥離開的那一天。

但很遺憾,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都無法與環境抗衡。當他告訴小斌下周周末自己不會在家,要随自己的朋友去見一個來自狼國的人,以求找到讓小斌跟他一起走的方法時,他壓根沒有發現小斌眼裏的惶恐。

他只看到小斌猶豫,不舍得,揪着他的胳膊問,那……要離開多久?

未連說,就兩天,周日晚上我就回來。

小斌還是不樂意,臉上寫滿了惆悵,但他是不可能說出反對的話的,所以他抓了抓未連的胳膊,又抓了抓他的手指,最終又問——“那……你不要騙我,你……你不要走了就不回來了。”

“我怎麽會不回來,”未連把小斌抱住,捋了捋他的後背,“我只是去找方法讓你過得好一些,你就和大未先生待兩天。乖乖的,不要激怒他,好不好?”

好,小斌只能說好。他不好又能怎麽樣,他反對就是他的不自量力。何況未謙頂多也就是沒事找事地多打他幾頓罷了,往日裏挨打的情況也不少,他當然能适應。

但自從知道消息之後,小斌還是悶悶不樂的。他老是往未連的身邊跑,一幹完活,就跟在回到家後的未連的屁股後面,一瞬不瞬地望着未連,好像想把未連的模樣牢牢記住。

未謙為此呵斥了他很多次,可小斌就像突然叛逆爆發了一樣,只要一不留神,又跑到未連的旁邊坐着。

直到未連把他支走,親自跟未謙說周末要和阿力出去玩的消息。

“怪不得那畜生老跟着你,”未謙聽罷,噴出個鼻音,“怎麽的,他以為你去了就不回了?”

“可能吧,你別怪他。”未連道,“雖然是二十好幾的年紀,但我看穢種的心理年齡還是很小的,所以對人産生依賴也正常。”

未謙咧嘴笑,他說我看不是,我看是他越來越不受管了,“我和你說過別把他當人看,你不要讓他産生了人的念頭,到時候要糾正過來,還有他一番受的。”

未連本想駁一句“他本來就該是人”,但想想自己要離開兩天兩夜,這時候激怒未謙萬不是什麽好的選擇,遂又作罷。

未連匆匆結束了話題,想從卧室裏出去,走到門口未謙又叫住了他。

他噴出一口濃煙,透過煙霧看着未連,說——“阿連,我可以答應你不把他打死,但他最終仍然是要被回收的,你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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