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天來到火車站的時候,然姐告訴未連,穢種不會和自由民一樣坐一等、二等位,也沒有自由民會給他們買同樣票價的座位。一般穢種都集中在三等和四等廂裏,那裏沒有座位,統一都是站票。

未連從兜裏掏出金幣塞給然姐,他說要買不了,我就和他去三等或四等,買得了,就讓他和我坐一等。

然姐無奈,只得一起買了一等票。把票遞給未連時,又多塞了一個小本子給他。

未連打開一看,發現上面是押在實驗室的蛇國工作證明。

然姐說,除了你的工作證外,去到基金會之後他們可能還需要查看你的單位證明,到時候把這個出示給他,他們聯系我的話,我會說清楚。

火車站很大,和佳蘭首都的飛機場差不多。人卻很少,來到動車的車廂時,只見零零星星幾個顧客坐着。

上車前乘警非常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穢種,又讓穢種把上衣全部脫掉,用偵測儀掃了很多回。

其他人則和未連一樣,過了安檢則什麽都不用再查,只等着穢種一個人被翻來覆去地當成罪犯一般掃來掃去,最終還對未連來了句——“你不給他戴項圈,到時候他在車廂鬧怎麽辦,帶穢種出來都是要戴項圈的啊,你們這些人……”

未連心中的不快瞬間騰起。他問過那些項圈的功效,無非是不聽話了電一下,不高興了再電一下,就像在佳蘭要防止狗亂吠一樣。

不要說未連了,連未謙都沒讓小斌戴這種東西。

未連剛想發作,小斌卻明白什麽似的,拽拽他的手腕,又把自己的衣服拿上。

未連把心頭的怒火強壓下來,帶着小斌轉到一個角落,讓他快些把脫得精光的衣服穿好。

他們的座位是在車廂中部,前後各有幾個顧客已經放好行李。但似乎是因為和穢種同乘,未連還沒落座,他們便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分別換到車廂最頭和最末的位置,盡可能遠離未連和未連身邊的穢種。

只有坐在隔着一條走廊的年輕人看了他們幾眼,最後似乎懶得換座,戴上耳機往裏頭靠了靠,閉上了眼睛。

小斌沒有坐過動車,未連便讓他靠窗。他興奮地往窗外看着,站臺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時不時朝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好在車廂把聲音阻斷了,他們聽不見外頭人的紛紛議論。

等到列車開動時,小斌又開心地站起來到處看。他說這是飛機嗎?還是火車?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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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動車,”未連把他拉下來,他不希望乘警又過來指責自己或者小斌,于是抽出一本雜志遞給他,順便把面前的小桌板放下,道——“看看上面,你還記得多少字。”

小斌也聽話,不讓他站他就不站,但他的目光仍然好奇地到處打量,一直沒落在桌面上。

那表情和在家裏時完全不同,他似乎把眼中那一點點僅剩的光芒無所顧忌地釋放出來。他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将旺盛的好奇心和生命力不斷地從他的身體裏迸射出去。

直到乘警再一次過來查票,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他時,他才從這樣的表情中想起自己的身份,眼神慢慢地暗淡下來。

但這時未連卻把雜志抽走了,他沒忘記穢種不能識字的法律。等到乘警再次離開後,他才把書還給小斌。

其實教過小斌的字他都記得,一個自然段磕磕巴巴能認個百分之三十。他用手指點着字,小心翼翼地念着,時不時還擡頭瞥一眼未連,好似在确定自己的正确性。

一頁紙念完後,小斌才真正把頭擡起來,他和未連對視着,突然怯生生地問道——“小未先生,我們是不是再也不用回來了?”

未連也不想再回來,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摸了摸小斌的頭發,淺淺地嘆了口氣。這一次去商蓮就像給自己打了一針杜冷丁,帶來暫時的舒緩後也将帶來更嚴重的疼痛。

小斌從這樣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但他沒有失望,而是安慰未連——“回來也不要緊,小未先生不要離開我,您不離開我……怎、怎麽樣都不要緊。”

未連抓住了他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從蒼鶴到商蓮四個小時,前三個小時小斌都在無限的亢奮中度過,到了最後一個小時才慢慢消停下來,乖乖地縮在座位上。

未連讓他枕着自己的肩膀,小小地睡了一覺。

未連看着他的側臉,忍不住上手碰了碰。小斌一個激靈馬上醒來,見着是未連後,又枕下繼續閉眼。他似乎只有在未連身邊才能徹底放松下來,眉頭沒有緊張地皺起,身子也終于得到舒展。

未連不清楚穢種的平均壽命是多少,但大概不會超過四十。多年的精神壓迫和肉體折磨讓他們不可能與正常人一樣得到同樣長度的生存年限,更不用說有些年輕人早早就因淩虐而喪命。

未連想起了實驗室的那些穢種,他從始至終沒有和裏面任何一員說過話,也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一場用到穢種的解剖。

但他去過陳列室。陳列室裏是一個一個罐子泡着的髒器,那些髒器有的已經變形,有的卻仍然完好。它們靜靜地沉浸在福爾馬林裏,牌子上的小括號裏會注明這些髒器到底來自什麽動物。

也只有在死亡和被分離之後,他們才有被标注為“人”的可能。括號裏寫着的編號、年齡和人類特征的描述詞就像在嘲諷他們的存在一樣,畢生沒有享受過為人的權力,死後卻要為自由民繼續做着貢獻。

陳列室後方有一個骸骨架,上面擺放着一個一個精致的頭骨。那些頭骨也統一标號,和髒器一樣标明了原先屬于哪一個實驗體。

未連去過那個陳列室兩次,每一次他站在陳列室中間,似乎都能聽到一些像風吹落葉的噪音。沙沙的響聲綿延不絕,好似那些不敢大聲說話的穢種在朝他發問。

這些穢種到底有多少是從邊牙抓回來的,有多少又是被直接送來的,未連不得而知。他沒有想過去追問然姐,畢竟哪怕然姐知道真相,她也沒有站出來質疑或反駁的身份和立場。

可未連仍然覺得這不是任由其發展的理由。

一滴水不足以影響大海,但沒有第一滴水,就沒有第二滴,第三滴。一陣風不足以形成大浪,可沒有風,就連一點點漣漪也掀不起,更不用提之後層層翻湧的浪花,和在礁石上拍出水霧的力量。

未連願意做這一滴水,他也堅信除了他之外,蛇國一定還有其他人和他想的一樣。而他需要這樣的論據,這就是他要親自走一趟基金會的目的所在。

那是有着共同目标的人聚集的地方,他相信在這樣的地方,他能看到更多的希望。

事實上這一次冒險是值得的,因為在商蓮發生了三件事,讓蛇國的差異更全面地展現在未連面前。

第一件事,是未連搭車時遇到了一名大巴司機。

來到商蓮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出了車站,未連感覺到一點點的異樣。這種異樣他說不清楚,但最終斷定并不是更奢華的車站或更陰霾的天空給他帶來的影響。

他帶着小斌走過安檢,再詢問了服務臺,找到搭車的地點,最終登上了前往市中心的大巴後,他才明白這種異樣到底是什麽——這裏的街上沒有随處可見的穢種。

商蓮是一個放大版的蒼鶴,它比蒼鶴更幹淨,樓房也更繁密,當然空氣也更糟糕。路上的行人比蒼鶴多很多,放眼望去,商蓮的任何一個車站外,排隊的人都繞了好幾圈,大巴上更是人滿為患。

但沒有一個穿着灰色破布衣裳的男孩或女孩。

不僅如此,也幾乎沒有人會多看小斌一眼。

商蓮的交通很擁堵,但市民的素質似乎比蒼鶴更高。他們安靜地排在隊伍之中,或看着手機,或聽着音樂,既沒有人因為穢種也在其中而發出抱怨,也沒有因此而從穢種身邊跑開,厭惡地排到其他站臺去。

上到巴士之後,上面已經沒有位置了。未連帶着小斌站在車門旁的空位上,其餘上來的乘客也靠着他們站。反倒是小斌有點不自在,怕碰到那些自由民,而一個勁地往未連的身旁擠。

未連幹脆騰出一只手攬着他,另一邊手則抓着扶杆。

小斌很害怕在公衆場合被未連摟抱,畢竟在蒼鶴這樣,未連是要遭到路人唾棄和嘲笑的。可未連摟着他過了三四站,旁邊的人竟真的一眼都沒多看。估計大家都很忙,以至于多看一眼的精力都不想浪費。

未連朝小斌笑了一下,小斌會意,也慢慢放松下來。

他們一直坐了十幾站,車上的人陸陸續續下去了,未連才得了挪動的位置,走上前問司機如何才能到自由穢種互助基金會。

司機說你到市中心後轉車,下了我這輛,在車站就有提示,再坐個兩三站就到了。

司機瞥了未連一眼,又道,“不過等你過去後可能已經下班了,你明天趕早吧,這些單位下午四點就沒人了。”

未連好好好地應着,帶着小斌又想往車廂後挪,司機反而指了指臨側的兩個空位,說你們坐會吧,等會站與站隔得長,到市中心還得半小時。

未連清楚地聽到司機所說的不是“你”而是“你們”,一瞬間讓他既震驚又欣喜。

他和小斌坐下一會後,司機又道,你是哪裏來的,蒼鶴嗎?

未連詫異,“你怎麽知道?”

“蒼鶴穢種多啊,我們這不怎麽見得着。”司機笑着回答。

“那……商蓮的穢種呢?都不能出門嗎?”未連問。

“能啊,不過基本都集中在別墅區。”司機答,“現在普通家庭沒什麽穢種了,基本都下放或販賣到二線城市。這幾年商蓮管得嚴,自從你說的那個基金會成立後,越來越多的志願者在商蓮聚集,你要對穢種拳打腳踢,一群小年輕圍上來硬是不給你走,非得宣傳教育一輪,所以大家都不喜歡養穢種了。”

司機說着,對小斌笑了一下,“你這小穢種應該是第一次來吧,我看他還很膽小的樣子。等來一段時間就好了,你看現在走在街上的那些,你還真分不清誰是自由民,誰是穢種。”

司機說得輕松,他卻沒意識到這樣的話給了未連莫大的鼓舞。未連來到蛇國遇到了兩次大巴司機,所帶來的感受卻完全不一樣。

也就是這半個多小時的交流,讓未連初步認定自己來商蓮是來對了。倘若他不過來,或許真的會相信蛇國的每一座城市都令人窒息。

第二件事,則是當兩人真正站在基金會的大門前,他們看到了一座巨大的銅像,而小斌朝那座銅像跪下了。

未連曾經在網頁上看過這尊雕塑,它有三十多米高,雕塑的是一個穿着西裝的英俊的男人。他左手拿着一本書,右手舉着一支槍。書捧在胸前,槍則舉過頭頂,指着蒼穹。

這個銅像就是所謂的“蛇老板”,來到蛇國之後,未連已經無數次聽到這個名號。

在上流社會人的口中,他是一個成功的生意人。是蛇國幾大財團之一的蛇家的當家,也是現在于蛇國內最有號召力的名人之一。

在中層平民的口中,他是一個偉大的實業家與慈善家。蛇國的每一座城市都有他投資創辦的研究所和高校,以及雖然數量不多,卻在逐年遞增的穢種診療所與救助會。

聽阿力說,他早年經歷過國家分裂的戰争,也從亂世中脫穎而出。是他和他的父親促成了蛇狼兩國的交好,蛇國從戰後迅速恢複,同樣也有他不可磨滅的功勳。

而在下層的奴隸口中,無疑,他便是救世主和神。

他的“奴隸購買奴隸制度”以及“穢種擔保制度”讓奴隸不再是完全沒有生産資料的階層,他把底層的奴隸也劃分了三六九等,以至于削弱了奴隸起義的動機,大大平複了國內的動蕩。

同時,他也讓一部分穢種有了做人的機會——那便是現在矗立在不遠處的一棟十幾層樓的基金會,它就是穢種通往天堂的唯一的途徑。

未連湊近去看,這座雕塑名為“軍事與科技”。

正如狼國與蛇國交好一樣,蛇國負責科技,而狼國負責軍事。這樣的合作讓蛇狼密不可分,也在一定程度上拉開了這兩國與周邊國家的發展差距。

未連再仔細看上面的說明,卻沒有找到蛇老板的真實姓名,不僅如此,連他的出生年份也沒有,只有介紹其獲得的頭銜,以及作出的各種裏程碑式的貢獻。

阿力曾說,這人沒你想的那麽神秘,我二叔認識他很多年了,普通人一個,有好的地方,有壞的想法。只是在穢種眼裏他至高無上罷了,在我們眼裏——阿力聳聳肩,撇撇嘴,沒說完。

不過未連并不介意,太陽光照射下來,打亮了銅像的一面,另一面則必然是陰影。

他不需要去看陰影上有多少裂痕,他只需要從正面看去,擡起頭來,順着蛇老板舉起的槍口,一直往天上看。

朝雕塑跪下的并不止小斌一個穢種,還有一些看不出是自由民還是穢種的人也會雙膝着地,親吻大理石面,再虔誠地把額頭壓在冰涼的石面上,久久不擡起來。

信仰給了他們生活的希望,而希望又讓他們熬過苦難。

小斌說,穢種親吻了這裏的大理石面,我有一半的靈魂就已經在天堂的門前。

未連問,是誰告訴你的?

小斌說,所有穢種都是這麽說的,這是真的,是真的。

說這話時,小斌的眼神是敞亮而執着的,手也用力地捏着未連的衣角,每一個字都斬釘截鐵地從喉嚨蹦出來。

未連點點頭,認可了小斌的說法。

“我也覺得是真的,”他摸摸小斌的頭,讓他跟着自己往大樓走,附和道,“所以我們要把另一半靈魂也送到天堂。”

第三件事,則是未連帶小斌吃了一次晚餐。

正正規規地,像所有自由民一樣地,帶小斌去餐廳吃了一次飯。

未連特地留心了周圍有沒有“穢種不可入內”的牌子,但令人興奮的是沒有。商蓮就像沒有穢種存在一樣,除了雕塑前一圈一圈的穢種下跪磕頭以示虔誠,其餘的地方竟看不到穢種的蹤跡。

只有在進餐廳之前侍應生攔住未連,讓未連出示一下證件。

未連問,什麽證件。

服務生道,您所攜帶的穢種的證件,以及您的資格證。

未連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證明,并把然姐塞給他的那一本紅本子一并遞去。服務生看罷之後朝未連點點頭,将兩人引進了一張空桌。

小斌很不适應,他不适應得手腳都不懂往哪裏放。他從來沒有來過正規的餐館,以前在蒼鶴時餐館是絕對不會對穢種開放的,即便他想在門口等,也會被侍應生踹兩腳趕走。

小斌一直不敢擡頭,即便落座了也像椅子上有釘子似的不安。未連為了讓他舒服一點,特地選了一個角落,但小斌還是閃躲,仿佛餐廳裏的吊燈都對他發出抗議。

未連說,這裏沒有人看你,沒有人趕走你,沒有人突然朝你吐口水,也沒有人問你為什麽不戴項圈——他握住小斌的手,讓他擡起頭來,“你是自由的,這本來就是你應該得到的自由。”

小斌搖頭,他的手指捏成拳頭,縮在未連的掌心裏發抖。

他很害怕,無論是為着這樣的優待,還是陌生的、寬裕的氣氛。他依然深深地記着在福利院裏管理員對他們的教導——受到優待之後必受懲罰,因你承蒙了不該承蒙的恩惠,你則要付出比恩惠更大的代價。

這一切的舒适都讓小斌恐慌,他總覺得下一秒迫害就會降臨。

未連說,你別怕,我在這裏呢,你怕什麽。

服務員過來讓他們點餐,叫了好幾聲小斌才擡起頭來。可他一看到服務員挂在臉上的微笑,他竟吓得差點暈了過去。

他用力地搖頭,無措地搖頭,就像看到了十分恐怖的畫面。

未連不解,只能招手讓服務員先離開,自己則朝小斌的旁邊靠近,攬住小斌的肩膀。

他問小斌怎麽了,但小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嚨口,讓他除了搖頭和發抖外什麽都做不了。

他看着那些微笑的臉,恐懼的記憶便與之重疊在一起。

是的,小斌恐懼着蛇國自由民的微笑。那微笑便是噩夢,是他即将遭受苦難的預兆。他曾親眼目睹這樣的表情所帶來的傷害,以至于即便未連一味地開導解釋,他也難以安下心來。

小斌在收容所裏有一個管理員就是這樣,平日裏笑臉迎人,和和氣氣,對大家的态度都挺好,剛轉過去的穢種們也以為他最好相處。畢竟沒有人會對穢種微笑,而那個管理員卻與衆不同。

當時他還和同伴好奇過,他們不知道為什麽老一些的穢種都害怕那個管理員,不僅不親近,背地裏還叫這老好人笑面鈎。

只消那笑面鈎靠近,所有的談話都一并終止,大家趕緊低頭忙着手裏的活計,盡可能不和對方有目光交彙。問他們,他們也不說,只告訴這些新人自己小心點,不要靠太近,萬一得罪了,那一個鈎子就要了他們的命。

當然這些新人是不信的,有的事情沒親眼見到,別人的警告也和放屁沒兩樣。何況哪裏有鈎子?小斌沒見到,新人們也都沒見到。

直到有一天小斌親眼目睹了悲劇的全程,才突然意識到這句警告的含義所在。

那是在他轉過去大概三個月之後,有一天有個穢種的肚子太餓了,違反規定去廚房偷了個饅頭。誰知時間沒選對,正好和笑面鈎撞個滿懷。

那天晚上這穢種被帶到小屋子去了,而那天正巧輪到小斌打掃走廊,掃過小屋子門前的地板時,小斌聽到裏頭傳來一些支支吾吾的聲音。

小斌不想聽,只想盡快地離開。誰知地還沒掃完,小屋的門就開了。

只見那穢種半張着嘴,嘴裏堵滿了饅頭。他兩眼暴突,跌跌撞撞地從小屋子裏出來,見着小斌,一下子就往小斌的方向撲去。

小斌吓壞了,他看見那從喉嚨滿出來的饅頭上還有一根金屬狀的玩意。他不住地往後退,直到撞到了牆面。

那穢種沒走兩步,就噗通一聲跪下,渾身劇烈地痙攣起來,不停地握着自己的喉嚨。

這時小屋子跟出了笑面鈎,他的臉上還是那副似笑不笑的表情,一腳把那穢種踹翻,握着從穢種嘴裏露出的半截金屬棍,猛地一抽。

只見一根長長的鈎子串着好幾個殘缺不全的饅頭,牽筋帶肉地從穢種嘴裏抽出來,迸出的鮮血甚至還濺到了小斌的腳邊。

小斌傻了,而那笑面鈎只是淡淡地看了小斌一眼,再踢了踢那抽搐了幾下的屍體,又轉身回到了小屋裏。

那是小斌的夢魇,目睹這一切之後的一個星期,每天晚上他都夢到這個穢種。他臨死前的痛苦不堪和他死去後的面目全非的模樣不停地出現在小斌的腦海,讓他連閉上眼睛都不敢。

從此之後,他也和待在那裏幾年的同伴一樣,再也不敢靠近笑面鈎。但問他為什麽,他也和其他人一樣,張開嘴,卻什麽都解釋不出來。

笑面鈎依然笑臉對着這些新人,依然和新來的穢種沒話找話,可小斌知道——他的手段比那些拿着棍子往他們身上砸的人更可怕,他不是人,他是惡魔。

現在再回想起這件事,小斌仍然後脊發涼。

此刻服務員的表情讓他的這一段記憶蘇醒了,以至于他的後背出了一層汗,叫他恨不得能鑽到桌子底下。

未連沒有辦法,最終只能自己幫小斌點餐,又換了個位置,換到那種其他人都看不着裏頭的半包圍卡座裏,小斌才稍微淡定了一點點。

未連抓着小斌冰涼幹瘦的手指,讓他喝點熱湯。人暖和起來,就不哆嗦了。

小斌也聽話,回神之後哆哆嗦嗦地拿着湯勺喝了起來,但沒喝幾口,又把湯勺放下了。

他突然轉頭把腦袋往未連身上蹭,雙手又一下子摟住未連的腰。未連有些無措,只好再次把小斌抱住。

小斌蹭了好一陣子,才終于徹底冷靜下來,又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放開了未連,乖乖地擺弄已經上桌的食物。

未連無奈。

他忽然覺得即便把小斌帶了出去,也沒有徹底解決問題,要讓他和正常人一樣好好生活,似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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