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醒來時未連被捆在一張椅子上,頭罩已經摘掉了,迷迷糊糊間見着對面那原本睡在吊床上的男人又在打呼嚕。

他想說兩句話,嘴卻被布塞着。他掙紮了兩下,便見着自己的公文包被翻個底朝天。球服已經被掏了出來,皺巴巴地堆在沒洗的幾只碗碟旁邊。

他大驚不已,更劇烈地掙紮起來。

這一動,對面的男人就醒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口水,站起來扯掉了未連嘴裏的布。

未連趕緊說——“我沒有惡意,我是來找人的,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到那個人。”

“找誰?”那人一邊說,一邊把破布丢到桌面上,順手從桌上摸下槍,打開保險栓對着未連的腦袋,“說簡單點,我沒時間看你耍花樣。”

槍一亮出來,未連便知自己沒走錯地方。

他連忙說我找一個叫黑羽的人,很多年前他曾經被人收養,我是他養母的家人派過來的,我找他有十分重要的信息得确認一下。

“嗯,”那個男人聽罷既沒驚訝也沒放松,簡單地應了一聲後,槍口反而更貼近未連的腦袋,冰冷的金屬讓未連打顫,“誰派你來的?”

“養母的……的親屬。”未連咬牙回答,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槍指着,他不确定電影電視上面那種舉了半天卻沒扣動扳機的劇情是否會實現在他身上。他很緊張,這緊張讓他後背全濕透了。

“名字。”男人幹脆地發問,不耐煩地用槍口再抵了一下未連的腦袋。

然姐告訴過未連,黑羽的手肘上有一塊痕跡。那痕跡是他曾經打翻一個化學藥劑後染上的,痊愈後那塊皮膚依然比一般膚色要深得多,這一點當成人體記錄記在了她姑姑的筆記本裏。

但眼前的男人從始至終沒穿上衣,手臂上卻只有傷疤而沒有黑痕。

未連不敢把然姐的名字暴露給對方。

縱然他的汗水從額頭上流下來,他仍然糾結了一會,謹慎地道——“你……你不是黑羽吧?我必須要、要和黑羽面談,我會告訴他名字,但我不能——”

Advertisement

可惜未連的話都沒說完,男人反手一拳掃在他臉上。槍托直接撞上他的面頰,瞬間牙龈冒出的鮮血溢了一口腔。

“一看你就沒被劫持過,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男人說完把槍插上褲腰,又是一拳掄在未連另一邊臉上。

未連眼冒金星,嘴裏全是血腥。他的臉痛得不可思議,大牙的位置好像都松動了。

他連連吐了幾口唾沫,見着那唾沫還泛着粉紅色。

男人踎下來捏着未連的下巴把他擺正,突然笑起來,他說現在可以說了嗎——“誰派你來的,我要名字。”

現在未連的緊張全變成了害怕。然姐說的是對的,這些人會因警惕而對他嚴刑拷打,但他必須得确保自己有機會見到活着的黑羽。

于是他說——“我不知道名字,但……但真正的黑羽看了這些東西就能明白,請你讓黑羽來看一下,只要讓他看一下,他一定——”

可惜未連還是沒說完,男人一下子站起來,擡手又給了他幾個耳光。

“媽的,你真是……”男人用那件球服擦了擦濺在手上的唾液和扇出來的血,重新把槍抽出來。這一回他根本沒給未連喘息的機會,對着他的一邊腿就是一槍。

這一槍直接穿過了他的小腿肉,未連嚎了一聲,整個人試圖弓起來。

可他根本動不了,他的身子被麻繩固定着,只能不停地顫抖,任由鮮血從小腿肉上冒出來,再順着褲管流下。

“現在知道名字沒有?”男人看着他這副狼狽的樣子,有些無奈。

未連痛得撕心裂肺,他說我知道,我知道了,“你讓黑羽來,你……你讓他來,我一起告訴你們。”

見着未連還是不肯松口,男人也沒了耐心。他輕笑一聲,擡手又在未連的小腿上補了一槍。

“其實我也不是太好奇,”男人說,“再想不起來,就算了。”

話是這麽說,男人卻走近未連,用滾燙的槍口直接貼在被子彈鑿穿的小腿傷上,頃刻間一股燒焦的味道沖進未連的鼻腔。

未連痛得頭暈腦脹,男人正準備繼續說話時,木屋的門開了。

外頭走進另一個稍微年輕一些,穿着短袖衫的男人,他把一大袋果子拖進來,一邊走一邊問——“怎麽樣了,牙?”

未連趕緊眯起眼睛看,果不其然,他的手肘旁邊有一塊十分明顯的黑斑,就像被火燒焦過一樣。

後面來的這個人才應該是那名孤兒。

未連大喜過望,馬上想張口說話,但估計先前抽吸得太厲害,硬是一點聲音都從喉嚨發不出來。

年輕一些的男人打量了一圈未連,又讓老男人把槍收起來。自己摸了根煙點上,走到未連面前。他吸了兩口,把煙插到未連嘴裏。

“殺了吧。”老一些的男人說,“不知道後面還跟不跟人,以防萬一。”

年輕一些的男人卻沒吱聲,打量未連半天,才摸了摸褲兜,把那個小本子以及幾張稿紙掏出來,丢在桌上。

未連這才知道自己已經被徹底搜過了身。

“你從哪裏拿的?”黑羽問。

未連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終于定下心來,認真地回答道——“你是黑羽吧?方然,你……認識方然嗎?方然是你養母的侄女,她讓我過來問你拿一份資料。”

未連說話時小腿還一陣一陣地疼,而對方似乎也和那老男人一樣,并不驚訝于未連所述。

他又摸出一根煙點上,蹙眉審視着未連。

“我不認識方然,”他說,“我也不知道什麽資料,你最好告訴我你是受誰的指使,不然你死了也是白死。”

黑羽說得很平靜,而未連卻驚訝于為何他們看見了證物卻依然不松口。

站在身旁的老男人又有些不耐煩了,他說殺了吧,不管來路是什麽,摸到我們這來的都沒好事,我倆加起來都他媽一百多歲了,我折騰不起了。

“怎麽殺,現在殺了,後面的人就不會跟來了嗎?”黑羽反問,瞥了一眼老男人,又轉向未連,——“你不肯說,我們就會一直對你動刑,我看你不像能受刑的人,我不确定你能承受多少。”

未連真是百口莫辯。

他想說我說了你又不信,我不說你又說我隐瞞,我把自我證明的東西擺出來了你也當沒看到——“我真是從方然手裏拿到這些的,這些證物只能交給親屬,我……我該怎麽說你們才相信我?”

不信,是因為這兩者認定其身後有更大的主使者。

他倆對視了一眼,從他們的表情中能看出未連再怎麽努力也徒勞無功。

未連真是難以接受,除了壞的一面和然姐說的一樣外,好的一面竟什麽都沒押中。真是老天要亡他,這回他連小斌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就得死在異國他鄉了。

黑羽站起來了,他從對方手裏接過手槍,又用力地吸着嘴裏的煙,讓火光一路燒到煙屁股。

最終他把煙丢在地上,踩滅,看似已做好處刑的準備。

也就在這時,他問了一句救了未連命的話——他對老男人揚了揚下巴,道——“在這裏幹掉會不會不好,會不會給九萬他們惹麻煩?”

未連愣了一瞬,緊接着連忙插話,趕在老男人開口說話之前,突然大聲吼道——“九萬!我……我也認識九萬!我……我認識九萬!”

這是未連有生以來最感謝阿力的一次。

若非阿力,他就不會認識九萬,若非九萬,他也已經成了刀下鬼。由此可見社交多麽重要,有時候多認識一個人,說不準就成了救命的稻草。

眼前的兩者似乎和九萬很有交集,竟一個電話就能打過去确認真僞。

未連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坦白了自己的來意,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男人拿着電話一點一點轉述,黑羽則時不時晃晃手槍,百無聊賴地等待。

等到老男人終于把電話挂斷時,他朝黑羽撇撇嘴,臉上皺紋疊了疊,黑羽終于徹底把槍放下。

兩人再次對視了一眼,老男人默默點了點頭。

未連終于松了一口氣,看來他倆是相信了他。不僅如此,還給他松了綁,再掏出一個用舊皮箱裝着的醫療用品,作勢要給未連包紮。

未連趕緊制止,他說我來我來,我會的,我自己搞得定。

黑羽說,她侄女叫什麽然?我真不認識她,但你說她姑姑——

“對,她需要她姑姑那些沙影病毒的剩餘資料。”未連不敢再等,趕緊把把自己的要求提出口。

他真擔心眼前這兩人指不定轉個背就反悔了,至少那老男人看着就很不情願的樣子。

黑羽沒接話,只是擡擡下巴讓他繼續包紮。他又燒了一根煙,然後轉出了木屋。

未連便在屋子裏等,老男人丢給他兩個果子讓他吃着緩一緩,趁着黑羽出去的空檔還低聲警告他——“你不要說在我這受了刑,你要回去告狀了給我惹麻煩,我他媽幹你幹到天邊。”

未連說是是是,我只要拿到資料馬上就走,我什麽都不說,什麽都沒看見。這腿上傷了嗎?沒有沒有,這我自己搞的,果園地滑,我沒留心摔的。

老男人嗤笑一聲,默默念了句“佳蘭人”便作罷。

半個小時後,黑羽回來了。

他把一個塑料袋丢到桌上,塑料袋外全是泥土,裏面裝着一個褐色的大信封。估摸着是從某棵果樹下挖出來的,還散發着一陣陣泥土的潮氣。

“九萬說全給他?”黑羽扭頭問老男人。

老男人說是,“給吧,給了幹手淨腳,反正毒害也毒害不到象國。”

但黑羽還是有點猶豫,他慢慢地把塑料袋上的塵土拍幹淨,又捏着信封看了好一會,而後輕輕嘆了口氣,将信封遞過去。

未連如獲至寶一般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捧起來,立馬解開了上面的棉線。

他将裏頭厚厚的一疊記錄拿出來掃了一眼,長長地嘆息着。

這是無價之寶啊,這是他導師都沒機會碰到的金山。

這是殺人的刀,也是遮住刃鋒的鞘,還是一塊免死金牌,以及一張通向自由的車票。

他吸了吸鼻子,把那陳腐的味道嗅個舒爽,而後又恭恭敬敬地把它塞回信封裏,再把棉線小心翼翼地纏好。

他的一舉一動都被黑羽盯着,直到最後,黑羽突然說——“我重新給你個信封吧,舊的別拿走了,我還想留點養母的東西。”

未連聽罷,猶豫了一會,把桌面上的球服和幾張畫有幼稚筆記的稿紙推了過去。

但事實上那天晚上未連并不能動身,他的小腿穿了兩顆子彈,痛得根本沒法走。不得已只能留宿下來——盡管他覺得留宿下來更加危險。

不過當他真正和兩個男人吃了一餐飯後,有些想法在他心裏産生了微妙的改變。他得到了更多的信息,而那些信息對他和小斌未來的走向很有幫助。

他得知了三個關鍵的要素,第一,便是狼國的情況。

之前未連對狼國的種種都是陌生的,雖然然姐是狼國人,未謙去過狼國,九萬長居于狼國,但他們都因各種各樣的理由沒有對未連說出太多的實情。

而眼前這兩名老家夥就是土生土長的狼國人。

老一點的名為犬牙,他說他去過那些移居狼國的穢種的城市。他們大多集中在狼國的巫漠城,與蛇國相貼,最好過去,也最方便安置。

“那裏好像有幾條街,在工廠附近。過狼國去的穢種基本都在工廠幹活,然後統一住在那些廠房裏。”犬牙說,“生活條件肯定和真正狼國人沒法比了,這些邊緣化的穢種,就算過去了,口袋裏也沒錢,只能算個二等公民。”

“他們像正常人嗎?”未連問。這是未連最關注的問題,如果說把穢種救出來卻依然無法讓他們正常為人,那估計還要下一番功夫才行。

但犬牙的回答給了他信心——“像啊,不是你在蛇國看到的那些人狗啊,就是個普通的窮人罷了,做點公共建設什麽的。狼國沒有奴隸制度的,這點倒是對那些穢種變成人有好處。”

這麽說未連就放心了,環境确實對一個人的思維模式起着關鍵的作用。

如果讓小斌徹徹底底地待在一個全是自由民的地方,絕對比他在蛇國內部塑造為人意識要容易得多。

不僅如此,兩人還告訴他第二個好消息,那就是——“你不是要去邊牙附近的國界線嗎,我聽說那裏的軍事基地是有幾個外國人帶着穢種,那生活肯定比穢種自己過去好得多,何況你在軍事基地搞科研,錢絕對比你想得要多多了。”

這是再好不過的,未連沒忘記自己還即将欠阿力一大筆賬。如果過去之後能越快把賬還清,他也能越快減輕心理負擔。

而第三個消息,則讓未連十足震驚。

這兩人不僅認識九萬,還認識雕塑上的蛇老板。

這信息起源于犬牙的一個玩笑,犬牙吃飽喝足,腿一翹,剔着牙,好奇地道——“你說你都拿着這資料了,你幹啥不直接找老蛇。老蛇的價碼開得肯定比你那個什麽然姐要高,到時候給你在狼國搞個小別墅也不是不行吧?”

未連一聽,趕緊追問——什麽老蛇,是蛇老板嗎?是商蓮有個大雕塑那個蛇老板嗎?

黑羽反是很驚訝,他說他都建雕塑了?

“對,好大一個雕塑。”未連說,“他是穢種的救星。”

兩人聽罷哈哈大笑起來。

未連并不确定他們在笑什麽,但估摸着和阿力與九萬笑的原因差不多。

如果能坐地起價當然是最好的,可當未連問怎麽找到老蛇,他拿到資料之後又會怎麽做時,犬牙的回答卻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犬牙說,他肯定抹消掉一切知情的人,不過你如果進了那個邊境的研究所,就是他手下的人,你大概不會被抹消——“老蛇很喜歡這些高科技,尤其是能為他跻身蛇國軍事和政治領域鋪路的科技。”

未連沉默了。

他聽得懂抹消的意思,而他絕對無法說服自己,為了換取更光明的前途,将然姐甚至未謙一并犧牲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