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絕處狂歌
盡管已經相信,黎俊柏還是找專業人士鑒定錄音的真僞。
“是真的,不是僞造。”專業人士說,用儀器分解調高音量,這回,不只說話,隐隐約約的宴會的背景音樂聲也能聽到。
證據确鑿,黎俊柏仍不願相信,思慮再三,拿着錄音去找黎成祥。
黎成祥得知黎俊柏已知他母親身亡的真相,愣了愣,又驚又怕,怕兒子承受不住打擊,再一聽說兇手有着落,顧不上追問他從哪得知真相的,急忙打開錄音聽。
“居然是他,難怪當時一直查不到。”黎成祥氣得周身發抖,對沈佳雯和阮績民偷情倒沒有在意,只注意到阮績民強-暴他亡妻。
“當時為什麽沒懷疑他?”黎俊柏問,這是關鍵。
“他的性格有點綿軟,怎麽看都不像窮兇極惡的人,而且他當時剛跟徐鳳英結婚一年,連戲都不肯去拍,鞍前馬後侍候徐鳳英,把老婆女兒疼到骨子裏,那天晚上陪着徐鳳英出席宴會,他抱着兩個月大的女兒一起參加的,徐鳳英要跟人應酬談話,女兒一直由他抱着,我當時懷疑了所有人,就是沒懷疑他。”
“參加宴會怎麽抱着還在襁褓裏的女兒去?”黎俊柏皺眉。
“二十年前的宴會不像現在這麽嚴肅,雖然也帶着目的,但是更多的是感情交流,而且那晚請客的袁家有一個才兩歲的孫女,袁家年輕一輩僅有的一個孩子,愛如掌珠,跟袁家攀關系有孩子跟着去更融洽。”
原來如此,阮績民抱着才兩個月的女兒,的确沒有行兇作惡的可能。
黎俊柏沉思,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劃動,霎地眼神一黯。
若是有人幫阮績民照看女兒,則沒什麽不可能,沈佳雯知道阮績民做的醜事,也許,與沈佳雯有關。
黎俊柏想的,黎成祥也想到了,剎那間目眦欲裂,“我知道了,沈佳雯是幫兇!沈佳雯那天晚上也參加宴會了,而且有好長一陣子不見,查兇手的時候因為只查男人,我忽略了她。”
這麽說,一切都是真的,阮卿卿真的是害死他母親的仇人之女!
黎俊柏掏出香煙,默默地點上。
淡煙缭繞,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許久後,煙滅了,世界又是一片冷酷的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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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成祥沉浸在找到兇手的狂喜中,淚流滿面。
“俊柏,太好了,是你媽在天之靈在保佑我們,使我們大仇得報。”
是啊,大仇得報,是好事,黎俊柏扔了煙蒂,“你覺得,徐鳳英知情嗎?”
“肯定不知情。”黎成祥毫不遲疑說,“徐鳳英那人疾惡如仇,眼裏揉不得沙子,她要是知道了,第一個不會放過阮績民。”
“那就不動騰飛,我問問褚喬林,能讓阮績民最高服刑幾年,讓他下半輩子在大牢裏度過。”黎俊柏寒聲說。
“嗯,不要動騰飛,徐鳳英不容易,而且,你媽出事後,她丢下公事,連女兒都顧不上喂奶,在醫院陪伴照顧你媽近一個月,我和她是同行,可是這麽多年她從沒想過借這件事弄臭弄垮富通,品格真的沒得說。”黎成祥也贊成。
黎俊柏喚來褚喬林。
安慰的語言是多餘的,褚喬林一言不發,全神貫注聽完錄音後,搖了搖頭。
“僅有這個不行,不能作為證據,這裏面只有沈佳雯一句話,沒有阮績民的親口承認,法官不會采信。”
停了停,褚喬林接着又說:“俊柏,事情過去二十年了,就算證據确鑿,也已經過了法律規定的追訴期。”
“法律已無法制裁兇犯了麽?那就只能用私下解決的手段了。”黎俊柏冷冷道,手指撚動,手裏的香煙折成兩截,煙絲散落茶幾上,他拈了起來,極有耐心地,一條一條撚成粉末。
密密匝匝的寒意,褚喬林微微顫抖,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讓阮績民身敗名裂,生不如死。”黎俊柏微微笑,眉眼冷肅,笑容帶着淩厲的殺意,尖銳如刃。
“阮卿卿跟他長得那麽像,不用做鑒定,也可以肯定是他和徐鳳英的親生女兒,你報複阮績民,阮卿卿怎麽辦?你和阮卿卿……你們……”褚喬林微有傷感,結局不用問,其實能預料。
“她為什麽不是純粹的鄉村女孩?”黎俊柏低喃,把茶幾中間的蘭花盆抱到跟前,失神看着。
蘭花經過這段時間的精心呵護,比剛買回來時更青翠,枝條婀娜多姿,潔白的花朵因挪動而輕輕搖曳着,像溫柔的美人,嬌羞情怯,惹人憐愛。
手機在口袋裏顫動,黎俊柏掏出來看了一眼扔到茶幾上,默默地更細致地給蘭草澆水,精心呵護葉脈。
不用看,也知是阮卿卿的電話,褚喬林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不接也不是辦法,不然,你跟她講清楚,分手吧。”
分手兩字像鋼刀捅入心髒,黎俊柏握噴壺的手一顫,壺嘴歪了,清亮的水流灑向一旁的手機,手機屏閃爍,不久暗了下去,鈴聲也随之消逝。
“陪我到霞光路走一趟吧。”呆在屋裏快瘋了,黎俊柏站了起來拿起大衣穿上。
霞光路上有屬于黎家的一座大宅,黎成祥以高于市值兩倍的價格購買的,在暖心私房菜附近,本市面線巷之外另一個沒因時代變遷還保留着原來面貌的角落。
面線巷是貧民窟,霞光路則相反,是g市曾經最繁華奢麗的存在,那裏是早期g市家底蘊厚的富貴人家的住宅,即使二十年過去,房子與大都市的其他住宅相比也毫不遜色,古色古香旖旎芳華,因為有文物紀念價值而沒有拆遷。
黎俊柏以前好奇父親怎麽買下一座宅第,不居住不出售也不打理,不符合商人的思維模式,現在卻明白了。
那座大宅就是他母親出事的地方,許多年過去,當年的真相沉在歲月的河流中,兇手也無從追尋,父親仍然不願放棄,将宅子買了下來,盼着案件原發地完整地保留着,有一天能尋出兇手。
黎俊柏的白色寶馬出了貴和轉彎,阮卿卿恰開着車過來,遠遠看到,不由得一愣。
從鄉間回城一周了,黎俊柏一直沒給她打電話,她忍不住給黎俊柏打電話,電話卻沒人接,後來就是關機,她擔心他有什麽意外,卻原來好好的。
這個樣子跟以前的反複無常又是一樣了。
不會的,以前是誤會,現在他不會對她一時冷一時熱了,想起故鄉中那幾日的相處,阮卿卿情難自禁,臉頰也微微泛紅。
阮卿卿略一遲疑踩下油門跟了上去。
飛檐翹角的兩層小洋樓,極大的一個花園庭院,當年的主人想必是g市的頂尖人物,才能擁有這麽豪華的一座宅第。
如美人遲暮,早日的倩影稀依,留下的只有破敗零落。
荒草漫徑,滿園落葉,秋千架上也長了青苔,宅第空空蕩蕩,腐朽的氣味充斥鼻端,曾經的奢華舊夢只能從諾大一座園子看出昔日的富貴繁華。
耳畔似乎有老式錄音機在轉動,黎俊柏走了一圈後,視線落在園子東北角梧桐樹旁的雙人石凳上。
那裏就是徐鳳英發現他母親的地方。
高大的梧桐,根粗身壯,滿樹荗葉,夜裏恰好遮住光線,掩蓋了罪惡。
想像着母親當時的無助和悲苦,黎俊柏抓着梧桐樹幹的一雙手霎地抓緊。
阮績民那個畜牲,絕不能不會放過他。
“你打算怎麽對付阮績民?”褚喬林小聲問道。
“本來打算走正途,通過法律制裁把阮績民送進大牢,不動騰飛,眼下要私下解決,騰飛不倒,就算徐鳳英不包庇他,也沒辦法整他,何況夫妻攸戚相關,徐鳳英也不會坐視他有難不理,只能弄垮騰飛把徐鳳英整趴,再來動阮績民。”黎俊柏淡淡說。
陽光從半空中灑下,經過梧桐葉的遮擋,只餘了點點光斑,他的眉眼在半明半寐裏扭曲。
這一仗将是魚死網破的慘烈,不止徐鳳英,連阮卿卿也會被波及。
腳下大地搖晃,褚喬林打了個寒顫,怔了半天,說:“阮卿卿還不知道徐鳳英和阮績民是她的親生父母,要不,我們趕緊找到謝莫憂,讓她倆交換回去,你就當不知道真相,不跟她結婚,也別傷害她,讓她遠遠地離開這個是非地。”
他記得,跑馬場阮卿卿酒精過敏後黎俊柏的暴怒,音樂會上的醋火中燒,從石坪壩回來後的甜蜜笑容。
傷害阮卿卿一分,就是傷害黎俊柏自己兩分。
“我不會利用她布局,至于能不能遠遠避開,只能靠她自己了。”黎俊柏澀澀道,抓着梧桐地手攥得更緊,樹皮的粗糙磨痛了肌膚,卻未能壓下心底深處的心疼。
血脈相連割舍不斷,阮卿卿以後的路他無法替她安排,也無法替她做主。
和褚喬林走出古宅時,黎俊柏忽地停下。
一輛火紅色的法拉利就停在他的汽車旁,車上走下來的人兒纖細輕盈,他看到她,她也同時望了過來,笑容從清麗婉約的臉上綻開,甜甜的、潤潤的從心窩中透出來的喜悅。
“你開得真快,我從貴和追到這裏,差點就找不到你了。”阮卿卿嗔道,她開得慢,車技也無法和黎俊柏相比,遠遠落在後面,追到霞光路,繞了半天才找到黎俊柏的車。
“找我有事嗎?”黎俊柏竭力壓下心頭矛盾的思緒,滿心的苦澀,看着她,仍難掩喜悅。
“沒事不能找你?”阮卿卿反問,羞澀地笑,靠過去拽住黎俊柏胳膊撒嬌。
嬌軟的親昵依賴氣息,動作像個孩子,微微仰起的臉龐如雪般白皙,陽光下雪色的光芒潔白潤澤,黎俊柏被刺痛了眼睛,澀澀地只想調開視線。
“怎麽啦?”阮卿卿覺察到他的不對勁,微一愣,眼角就瞥到走在黎俊柏身後的褚喬林,不覺紅了臉,急忙松開黎俊柏的胳膊。
褚喬林沖阮卿卿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眼角看黎俊柏。
要斷,就不能再粘粘乎乎下去,拖的時間越久,對阮卿卿的傷害越重。
黎俊柏何曾不明白,只是,理智一回事,行動卻又是一回事,“你開我的車回去,我和卿卿去看電影。”把車鑰匙扔給褚喬林,擁起阮卿卿朝她的車走去。
“看電影?”阮卿卿很驚奇。
“咱們還沒正式約會過,去約會。”黎俊柏笑道,最後的盛宴幾個字浮上腦海,笑容苦得澀滞。
阮卿卿羞臊地低垂下頭,沒看到。
八十元一張票,黎俊柏買的情侶卡座,三百元,阮卿卿乍舌,有些心疼。
電影院的功能已由早些年的看電影轉變為情侶的約會地點,黎俊柏左右看了看,跑去買了一桶大號爆米花和兩杯熱牛奶。
阮卿卿沉浸進暖融融的奶香味裏,享受着一同進場的其他和情侶一同過來看電影的女孩羨慕妒忌的目光。
“你看,那些女孩子都在看你?”她歪到黎俊柏身上,踮起腳尖咬耳朵。
“當然,我英俊潇灑玉樹臨風,從幼稚園開始,就是人群的焦點了。”黎俊柏攬着阮卿卿的手臂緊了緊,昂起頭作眼高于頂的驕傲狀,不敢看她的如花笑靥。
女孩子在看他,男人們何曾不是在看阮卿卿。
報仇的腳步邁出去,不管阮卿卿是否知情,他們都不可能在一起了,他不可能和害死自己母親的仇人的女兒在一起。
《泰坦尼克號》,據說情侶必看的電影,大船沉沒那一剎,電影院裏都是嗚咽和低泣。
“應該帶你看一部高興一點的。”黎俊柏原來就沉郁的心情更加壓抑。
“挺好看的,嬌紅妩媚終會成殘軀枯身,再美的花事也會在似水流年中淡去,漸至索然無味。這個結局,愛情對他們來說就是永恒了。”阮卿卿搖頭。
她的想法很悲觀,老樹空幹,孤帆遠影,千年百歲的感悟,不是年輕人會有的想法,黎俊柏愣了愣,有些意外,猛然間想起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
伊蓮會所的走廊,她擡頭間,似是滿身風雨海中走來,憔悴和疲倦,風霜凝在年輕的眉宇間,身側的浮華和奢侈像雨中薄霧迷幛,更加深重地刻劃了她的痛苦。
那瞬間他有些失神,後來想,那時,他差點神差鬼使伸了手出去,他想撫去她臉上的苦澀。
可以預見,以後那張年輕的臉,會凝聚更濃更深的痛苦,而這痛苦是他加在她身上的。
還沒分開,心已在疼了。
“咱們接下來去哪裏?”阮卿卿悄聲問,臉頰漾起羞澀的紅暈,剛才在卡座裏,黎俊柏一直心不在焉,她以為,他想親熱。
她的眼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黎俊柏身體僵了僵,兩人走到車旁了,他本來想說,自己臨時想起有事要先走,脫口而出卻變成:“到我那邊去,怎麽樣?”
阮卿卿自然不會有異議。
經過德百商廈時,阮卿卿想起第一天去富通大廈下車給何姒買東西,聞到貨架那一邊黎俊柏身上的香水味,臉上笑渦更深,勾住黎俊柏胳膊低聲說了出來。
“那一天早上我的确到德百來買過東西。”黎俊柏微一愣,側頭看了阮卿卿一眼,打了轉向,“咱們到這邊買了肉菜回家自己做飯。”
“好啊,反正辛苦的是你,我做的太難吃了。”阮卿卿大言不慚,擠眉弄眼。
熟悉後,她其實很調皮,像小孩一樣狡黠,也許是從小家庭環境逼着太懂事,難得有撒嬌的機會,黎俊柏胸腔裏升起一股悶火,一個急轉駛到停車位上。
發動機還在顫動轟鳴,阮卿卿的一只手剛搭上安全帶系扣,他的身體壓了過來。
有些兇狠殘暴的掠奪,阮卿卿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頭暈目眩,他離得那麽近,睜着眼也看不清他的眉眼,只知道他的臂膀那麽有力,懷抱堅實而又溫暖,他狂熱地吻她,像失控的烈馬橫沖直撞。
嘴唇先是麻,接着是癢,心和身,骨縫都感覺騷-癢,熟悉又陌生的渴切念頭從心底模糊地升起來,天氣很冷,後背靠着的車門冰冰涼涼,後頸肌膚因寒冷而輕顫,阮卿卿瑟索了一下,迷糊裏只想撷取更多的暖熱,一只手往不該伸的地方摸了過去。
那地方滾燙如火,似鐵匠的風爐燒出來的烙鐵,高熱的溫度能将人融化。
沒有男人能受得了這樣一雙柔軟的小手,心愛之人的小手,黎俊柏覺得自己瘋了,失去的恐懼和絕望的情緒本就将他快逼瘋了,眼下更是到了臨界沸騰的頂點。
阮卿卿醉了,明明不該的,座椅緩緩往下降,直至完全平放,他整個人側趴在她身上,沉沉的力量壓得她背脊很疼,腦袋因倒垂很不舒服,卻完全不舍得拒絕。
“卿卿,把我推開,咱們不該這樣的。”黎俊柏短促而急迫地低聲道,濃黑的睫毛投下陰影,遮掩了眼眸的情緒,面龐肌肉緊繃,嚴肅冷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