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驚吓
王婆的動作是極為迅速的,在李大娘委托她相看合适李清實的人家後沒幾日便讓她說到了一戶合适的。李大娘高興地讓李清實尋個好日子回來過一過眼,李清實道:“店裏忙,兒實在是抽不出身回去相看,對方如何我也不在意,全憑娘做主就好了。”
來回一趟要向東家請假扣工錢不說,若過眼時沒看上對方還得送兩匹彩緞美曰其名“壓驚”,幹脆不去在意這些。至于女方是什麽樣的人,就全看李大娘是否合心意了,若能讓李大娘滿意,他覺得日子就能好好地過下去。
李大娘為他的孝心感到欣慰,打聽清楚女方家中是屬于三等戶的,有五十餘畝田,除了爹娘便只有兄弟二人,兄長都已經成婚所以家中尚且能為她準備好嫁奁。至于她本人雖然已經雙十年華了,但是能吃苦又勤勞,孝敬爹娘不說還從不和嫂子鬧不愉快,最重要的是好生養。
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是李清實也老大不小了,相隔三歲倒也還登對。李大娘最看重的便是能吃苦和手腳勤勞,以及能處理好妯娌之間的關系,這樣日後李清貴成親後,婆媳妯娌之間就不會有紛争了。
這門親事就這樣定下了,接着便是按照禮俗往女方的家中報定了。
張鶴聽聞卻是無言了許久,她心想自己若是以女子的身份活在這世間,那依照這種方式決定終身大事,她便不是嫁給愛情——嫁給愛情還是奢侈了些,即便如此也不是嫁給一個男人而是嫁給男方的家庭了。
自送張顯去村塾讀書後,放牛的工作也就交給了張鶴。她最近趁着下過兩場春雨把土給翻了,保長帶着人用翻車将水從清河引入田地,她就趁機也把自己的田灌滿水,将地蘊養得能插秧播種,而每次從田裏出來兩頭牛便渾身都是泥巴,她只好帶它們去河裏清洗。
夏紀娘與一幹婦人在上游洗衣服,張鶴便趕着牛到下游去。以往鮮少有婦人在河邊成群結伴地洗衣服,這都是春夫服役回來後,婦人們不用再到地裏去幹活了才有空到這裏洗衣服,一下子湊到一起人便顯得多了。
尋常只有孩子嬉戲的清河便尤為熱鬧,不知是誰提及了張鶴的名字,夏紀娘便豎起了耳朵來聽。只聽見有人豔羨道:“這張鶴就是家底殷實,都兩頭牛呢!”
“殷實又如何,也不近人情!”
夏紀娘一聽這酸溜溜的口氣,也顧不得自己要裝事不關己了。她扭頭看去,卻見是一個面尖有刻薄相的女人,身上的衣服料子算得上是這些人中最好的,但是一雙粗糙的手卻出賣了她時常要做粗活。
“張旺家的,怎麽說?”有人問。
女人斜斜地看了遠處的張鶴一眼:“他有兩頭牛,我們問他借一頭也不肯,莫說我們是親戚,哪怕是鄰裏也該借吧!”
夏紀娘聽出了女人的身份,張旺這名字也有些耳熟,待她細想時有的人附和起來:“就是,他借給李崔氏可不收錢,偏偏要收我們的租!”
這嫉妒的話就這麽冠冕堂皇說了出來,醋酸味彌漫得周圍一片都是。夏紀娘心想:當初張鶴帶着鹿兒四下求收留,都無人相助,如今她挺過來了,日子稍微好過些了,你們憑什麽要求她對你們跟對姨母一樣呢?
還有那女人,她算是想起了,便是李大娘常罵的張秉的兒媳婦關氏,也是将張顯推下河的張詞之母。有這等恩怨在,張鶴怎麽可能會借牛給張秉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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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借過張鶴家的牛的則讪讪地跟着笑,也不說話,她們怕說出來就會遭人嫉妒。
“李武家的,你也好意思提這事。去年張二郎借牛給你,你還給人家的時候那牛身上一身的水蛭,你也不幫着弄下來害的那牛病了許久。就這樣誰還願意借牛給你!”高大郎的妻子憤怒地說。張鶴對她們家算是有恩情,她可不聽這些人诽謗和诋毀張鶴。
那人惱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她也不偃旗息鼓,對着關氏道:“還有你們把張二郎當親戚嗎?百般欺負那兄弟倆時怎麽不說是自己人!”
關氏也是被她說得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羞憤地端着木盆的衣服回家去了。最後那些受過恩惠卻沒幫着張鶴說話的也都心裏有鬼,匆匆地漂洗一下衣服就離去了。
高大娘子一向為人處事都很和氣,因為家中沒有高大郎這個頂梁柱為妻兒做主她很多時候都不願與人交惡,為了張鶴她竟一下子開罪了一片人,也令人另眼相看。
“夏娘子怎麽這麽看我?”高大娘子側目發現夏紀娘盯着自己瞧。
夏紀娘笑着搖搖頭,問:“高大娘子家中的田耕好了?”
“是啊,多虧張二郎把牛借給我們。”
“也難怪這裏只有高大娘子幫她說話。”
高大娘子道:“我雖不想得罪人惹麻煩事,但平心而論張二郎對我們家郎君多有照顧,在這種時候我豈能裝聾作啞讓人污蔑了張二郎?!”
“嗯,是這個理,還是高大娘子心善。”
張鶴在下游眺望了許久,發現那些人終于走得差不多了,而隐約還有兩道身影在。她看不清楚,但是記起了夏紀娘衣衫的顏色,于是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怎麽只剩夏娘子和高大娘子了?”張鶴問。
眼見正主來了,高大娘子便止住了話頭,道:“來晚了衣裳又多,一時半會洗不完就還剩我們了。”
張鶴一時半會兒倒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夏紀娘擰幹衣服的水準備走,她對高大娘子笑道:“我可是洗完了,高大娘子得加快速度了。”
“哎!”
“下午還得忙活,我先回去了。”
“好的。”
夏紀娘往李大娘家去,張鶴沒和高大娘子獨處過,只好連忙趕着牛追趕過去。只是一頭牛倔強起來都難以拉動更別提兩頭牛了,她伸着脖子看夏紀娘豈料後者忽然放慢了腳步又轉過身來,瞧見她這模樣心裏不由得發笑。
“需要幫忙嗎張二郎?”
張鶴忙不疊地點頭,夏紀娘心道她還真是不客氣。雖如此也還是走了過去,一手捧着木盆子一手幫她牽着老牛的繩索。老牛十分配合地跟着她走,讓張鶴氣得嘟起了嘴:“怎麽我拉你不走!”
“牛也是有脾氣的,你催它可能還跟你作對呢!”夏紀娘道。
張鶴撇了撇嘴,跟老牛置起了氣來。夏紀娘回想起今日的話,不經意地提醒她:“日後還是分別牽它們出來好些,財不露白,這牛也是很重要的財産呢!”
張鶴扭頭問道:“是有人怪我不把牛借給他們家嗎?”
夏紀娘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回答。張鶴卻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是有人看見自己兩頭牛,就嫉妒了。她笑了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夏紀娘懷疑張鶴是否真的明白了,否則在這裏生活了一年卻沒把握與人往來的度呢?
“財不露白呀!”張鶴粲然一笑。
夏紀娘發現張鶴笑起來很不做作,眉眼間都有女兒家的嬌态,這姣好的面容也不知周遭的人是怎麽将她認成男子的!不過細想比她還要嬌柔的兄長的同窗,她也就漸漸釋疑,這世間的男兒也都是抹胭脂香粉的,也常與女子比美貌儀态呢!
走回到張鶴家的門口,夏紀娘便将老牛的繩索還給了張鶴,自己剛離去沒多久,突然聽見後面的門碰撞的聲音,回頭一看卻見張鶴的身影飛奔而來。
“怎——”她張嘴,張鶴抓着她的胳膊險些将木盆弄翻。
“水、水、水蛭,有水蛭!”張鶴的聲音都是抖的,抓着夏紀娘的雙手更是不知不覺地用上了力度。
夏紀娘愕然,發現張鶴吓得可以用“花容失色”來形容了。她道:“我去看看。”
張鶴慢慢地平複下來,尴尬地松開手,解釋說:“我進門才看見小黑的腿上有水蛭,還會動!”她仿佛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語調都升高了。
夏紀娘知道水蛭一旦吸住了寄主就很難掰弄下來,于是往廚房裏拿出鹽罐子往吸附在健壯的黑牛腿上的水蛭上撒鹽,不一會兒那水蛭便脫落,蠕動了一會兒便不動了。她又檢查了一下別處跟老牛,沒再發現水蛭才放下心來。
再看張鶴躲得遠遠的,她問:“小黑是什麽?”
“它的名字啊!”張鶴指着黑牛,順便介紹了一下老牛的名字,“那是老黃。”
給家畜起名字的大概也就數張鶴一人了。經過這麽一轉話題,張鶴也不怕了,不過她經過水蛭的屍體時仍有些犯惡心。
“你經常下地,就沒遇到過?”夏紀娘困惑,張鶴在田間幹活也總會遇到,就不曾怕過?
“所以我都穿靴啊!”張鶴撩起衣擺露出了她沾了泥土的靴子。
夏紀娘嘆了一口氣,難怪從未見張鶴穿過鞋子下地,即使是耕田也還是穿着靴子。她忽然想起李武家借張鶴的牛送回來時卻一身的水蛭,恐怕當時的張鶴都要吓出陰影來了吧?這麽一想她就覺得張鶴真是可憐,而那李武一家也太過分了!
“不過紀娘你可真厲害,都不怕,我最讨厭這些軟綿綿又會蠕動的東西了!”張鶴在夏紀娘的面前越發不掩飾她的嬌态,小女子的一面也暴露無疑,不過便是那嗓子依舊粗糙得很。
“說實話我也曾怕過,不過見得多了漸漸地就麻木了。”像她從小就下地幹活,小時候還被吓哭過,可是她也得被迫去面對,久而久之就習慣了。倒不是她不怕,而是張鶴比她更害怕,所以只有
她比張鶴更合适做這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張鶴:!!!∑(oДoノ)ノ女、女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