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人情(收藏三千加更)

去峨峰山的路上, 張鶴可謂是踏雪而行, 雖然她見到此情此景只想吟詩一首, 可在肚子裏搜羅了許久卻一句完整的詩句都背不出來, 只好作罷。

即便是在寒冬,出入孫寧正店的文人士子也十分多, 他們頭戴帕首,身穿保暖的衣袍, 騎着馬在孫寧正店打了酒, 便往峨峰山而去。道上仍有許多路過的商賈, 也在孫寧正店歇腳,只是随行的仆役卻只能在外面搭起的茶鋪裏喝碗泡茶暖身子。

張鶴因孫寧正店跟她買過一些蘿蔔, 故而門口的夥計認得她, 當即便笑着迎了上來:“張郎君,今兒可是來吃酒的?”

“是呀,我與人有約, 受石縣尉之邀而來。”

夥計一聽,登時便明白了, 道:“原來如此, 張郎君請随小的來。”

孫寧正店的庭園風光并未因下雪而失了秀色, 反而薄薄的雪覆在上面,銀裝素裹,別有一番韻味。腳下的廊庑曲折卻錯落地連接着每處屋舍,一個不留神便有可能迷失了方向。

到了堂座處,夥計在窗邊尋了個空桌引張鶴坐下, 又先給她上了一盞熱酒喝着暖身子。而沒過多久,石青便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留着小撮胡子的中年男人。

張鶴與石青相互行了禮,石青才介紹道:“二郎,為你引見一番,這位是撫州錄事參軍柳參軍。”

張鶴雖不大記得錄事參軍的官銜,可僅從石青只呼他的職務而不呼字來看,他們便是上下級的關系,他的官職俨然要大于石青。她不卑不亢地行了禮,而柳參軍顯然已經通過石青知道了她,便微微一笑,回了禮。

他比張鶴年長,又有官職在身,回的自然是符合他的身份的禮,而初識的倆人便對對方的印象頗為滿意。

柳參軍知道張鶴是張廷軒的侄子,而他也接觸過張家的子弟,發現他們的神态舉止都隐約透着一股傲氣。本以為張鶴也如此,卻沒想到她比想象中要溫文爾雅些。

柳參軍出身官宦世家,早年也曾當過京官,卻因得罪了七皇子嘉王才被貶到撫州來。他所結交的人都是文人,故而他對長相端正秀氣的人頗有好感。

不過張鶴長得太秀氣了,跟那些愛好胭脂水粉、還好龍陽之癖的士子相似,讓他隐約有些擔心。

柳參軍與張鶴相差十五歲,倆人之間難免有些鴻溝,好在石青出來打圓場,笑道:“參軍聽聞青苗一事,也十分感興趣,便希望我能為你們引見。二郎答應出借的兩石谷種,全靠參軍應允,尋了一處官田來種。”

柳參軍忽而笑道:“我也很好奇,來年是否真能結出三四石米來。”

張鶴盤算過,優質常規稻畝産量也有四五百公斤,便是七八石左右,她自然是要摻和一些本土稻谷進去拉低平均産量的。只要播種恰當又風調雨順,結出三四石并不成問題。

至于三四年後減産,也只是從七八石減産到五六石,再過些年便如同本土水稻,不至于顆粒無收。而屆時,她大概能積攢不少谷種,便可繼續出借谷種。或許那時她能順利地将土豆、紅薯等作物推廣開來,也就不必憂心稻谷減産的問題了。

“若按我的方法耕種,結出三四石理應不成問題。”張鶴微微一笑,将她準備好的耕種方法拿出來給柳參軍看。這是她照着系統的說明書抄的,不過關于化肥與農藥的方面則改成了相應的燒火糞等,自然還結合了她上一次耕種過的經驗。

所謂識人先觀其字,柳參軍與石青看見這些紙時,首先留意的便是她的字。柳參軍下意識地捋了捋那小撮胡子,盯着她的字琢磨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一手字寫得均衡瘦硬,想必是有名師所授,又從小習之,才能寫得出來的吧?”

張鶴愣了一下,當年她上興趣班的書法老師是否是名師她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從小開始便練倒是真的,便道:“參軍過獎了,在你與石縣尉面前,我豈敢當此贊譽?”

柳參軍笑道:“你見過我的字?”

張鶴想了想,便尴尬地搖了搖頭。柳參軍開懷大笑,道:“既然沒見過,你怎知我的字會比你的好?”

“二郎尚且年少,臉皮薄,參軍便莫要捉弄他了!”石青也笑了。

柳參軍這才漸漸收住笑聲,道:“你的方法看起來可行,那來年我便拭目以待吧!”

柳參軍還有事,與他們聊了半個時辰便離去了。待他走後,石青的神情也才輕松些,對張鶴便少了一份公事上的客套,道:“幸好那柳參軍與我是同鄉,否則也不會有空聽我說此事。”

石青當初回到縣衙,便找縣丞與縣令說了此事,只是官田之事并不歸縣衙管。縣令在此已經當了五年多的縣令,對政績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對石青所提之事不感興趣,便讓他自行去找司田參軍。

司田參軍聽石青說了事情的原委後,笑道:“既能做早禾,又能當晚禾的青苗?黃穋禾也可以啊,只是它結出過三石谷了嗎?你可知你為了這三十畝田便要占用官田,若有人不忿要告你,你這縣尉怕也保不住了。”

最後石青去找了諸曹參軍的直屬上官錄事參軍,而經他幾番套近乎打好關系後,便将此事告知柳參軍。柳參軍因被貶,正愁政績不知該如何辦,聞言,便也有些心動,便仔細聽石青說來,最終應允了下來。

僅是稻谷的推廣便已經有這麽多阻礙,張鶴已經料想到将來土豆、紅薯的推廣一樣不會太順利了。

“只要來年風調雨順,想必不會讓青山兄失望的。”張鶴也不敢保證,只能加以風調雨順的條件。

石青對此也十分忐忑,又期待。張鶴見氣氛正好,便若無其事地問:“是了,有一事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只管問便是。”石青笑道。

“青山兄想必也清楚,我到清河村也不過第二年,對那徭役之事也不甚清楚……”

石青疑惑道:“二郎是官戶,無需服差役,為何要問徭役之事?”

“我是想知道,已經決定讓那一家輪替來年清河村的保長了嗎?”

“若無意外,自然是李尋。”石青語畢,見張鶴蹙眉,反問道,“二郎可覺得不妥?”

張鶴搖了搖頭,道:“我非官吏,無權幹預此等事,不過是好奇一問罷了。”

石青沉默了片刻,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笑道:“我們今日在此,不談公事,那就私事而言,二郎是何想法,也總可以與我一說吧?”

張鶴沒想到石青還能如此通融,讓她過問這些事。她自然不會認為這是因為石青完全将自己當成了知己,或許是因張廷軒?她冬至回張家莊祭祖,也曾聽說張廷軒在戶部任郎中也滿三年了,若無意外明年考課後便該往上走一走了。

“那我便直說了,就當作是你我交游的閑談。”張鶴道,“不知青山兄是否記得将李尋隐瞞衙門将家中不少田産移至女戶名下之事告發的田仆……”

石青仔細聽來,雖說他對那田仆之事也不是很關心,可既然張鶴要管這樁閑事,那他或許可做個順水人情。便道:“如此說來,讓那李尋當了保長,想必會有更多的下等戶被迫賣田為田仆呀!”

上等戶有時為了不讓自己虧損太多,一般在收取苗米時,會收取超過斛鬥的容量的苗米,以此來達到剝削佃客、下等戶的目的。依李尋的品性,毫無疑問若讓他當了保長,他一定會這麽做。

“而且青山兄日後要敦促百姓借青苗,可田仆們多數都會向田主借,可田主自家有青苗,不一定會賣青山兄的人情。如此一來,青山兄的打算豈非要落空了?”

石青眼神一凜,張鶴所言倒有道理。官府要讓百姓借青苗很簡單,可那些上等戶、豪民,有的也與官府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屆時不一定能讓他們也借貸青苗,他的打算便算是受到了另一方面的阻礙。

一息之間,他便想了許多,朝張鶴笑了笑:“謝二郎提醒。”

窗外又飄起了輕又薄的雪花,而孫寧正店也悄然喧鬧了起來。

只聞窗外的廊庑傳來陣陣莺莺燕燕的歡歌笑語,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張鶴也扭頭看去,只見十七八個妙齡女子濃妝豔抹、身穿豔麗的衣裳,抱着樂器穿過庭院往各處的雅室而去。

石青見張鶴好奇,促狹道:“二郎可想換一處談話?”

張鶴細細琢磨他的話小會兒,明白過來,石青是問她是否要換到有那些女子的雅室去。這堂上是僅供吃酒所用,若想盡得風流,便得換到雅室去,那兒有孫寧的家妓相伴。

她忙不疊地搖頭擺手,道:“我已有家室。”

石青也不再調侃張鶴。雖說文人士子總得有這樣才貌出衆、自成風景的官妓或家妓以其出色的歌舞伎巧助興,也借助她們的口來使得自己的作品流傳開來,可張鶴并不是沉浸在用華麗的詞藻來博取別人的注意的士子,她反而更為傾向于用行動來為下等戶所考慮。

張鶴還得回去吃晚食,可礙于禮儀,她又不能在石青還未盡興的情況下貿然地提出告辭。石青看出她心不在焉,便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我還得趕回縣衙,今日便到此為止吧,二郎以為如何?”

“青山兄貴人事忙,我不敢耽擱,不如一起走吧?!”

張鶴本打算結帳,但石青認為是他邀請的張鶴,便将她攔下,結了賬。二人一同出了大堂,在迂回的廊庑拐彎處,又經過幾名家妓,她們所過之處留下一抹淡淡的芳香,讓石青也有些心猿意馬。

石青回頭看去,心想着是否要找機會留下來,便見剛才經過的家妓中有一個停了下來,轉過身盯着他們看。仔細一看,卻發現她看的許是張鶴。

“二郎。”石青喊住張鶴,後者回頭,那家妓便連忙轉身快步離去,連臉都沒讓張鶴看清。

“青山兄,怎麽了?”張鶴問道。

石青本想問張鶴是否認識那家妓,可人已離去,他這麽一問,張鶴想必也答不出來,便搖了搖頭:“無事。”

作者有話要說:  方便面數了一下,關鍵人物基本上都出場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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