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訓斥(評論三千二加更)

春光和煦, 微風溫柔。

湖邊的閣樓傳來婉轉悠揚的琴聲, 餘音不絕、縷縷可聞, 引得衆女子皆嘆:“這一曲從容宛轉, 有風神氣度。”

“較之溫師羨又當如何?”有女子調笑地問道。

彈琴的少女微微一笑,道:“溫師羨乃撫州琴家中首屈一指的大家, 我不敢與之一比。”

話剛落音,便聽得一身穿直裰, 手執紙扇的男子面對着湖面, 吟道:“可聞不可見, 能重複能輕。鏡前飄落粉,琴上響餘聲。”

少女心中一動, 她自是知道這是南朝的何遜何仲言的《詠春風詩》, 不過男子雖借此詩詠春風,又何嘗不是在稱贊她的琴聲?

男子忽然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 神情忪怔,旋即很快便回過神, 上前道:“方才有感春風和煦, 便吟詩一首, 不知打攪了小娘子,還請小娘子原諒則個。”

男子長得端正,又風流儒雅,讓少女情意萌動,心中忽然便有了些羞意。可衆目睽睽之下, 他們男女有別,而她又還未出閣,不應與他有過多的接觸,少女便讓婢女收拾了古琴,離開了這兒。

男子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又生怕驚擾了她,便跟了她很長的一段路。她又羞又臊,讓婢女斥道:“你這登徒子,跟着我家娘子做甚?”

男子微微一笑:“在下只是想給小娘子賠罪。”

“連自己是何人都不說明白,賠什麽罪?”婢女咋咋呼呼地叫道。

男子忙不疊地上前,道:“敝姓黃,名禹,字從峻……”

“紀娘,你看,底下都是人!”

身旁的一聲低呼讓方莺從美好而又苦澀的記憶中回過神來,她側過臉便見張鶴牽着夏紀娘的手,站在石欄邊上,朝底下看人山人海、湖光花色。

她在張鶴與夏紀娘出現在撲蝶會上時,便已經留意到她們,自然是想起了曾在方記胭脂鋪見過她們。

若只是尋常人,她定然不會留意,只是當初張鶴帶着夏紀娘到方記胭脂鋪時,她們的恩愛便被她看在眼裏。心中回想起與黃禹的一切,看着她們既羨慕,又痛苦,不禁自問為何她與黃禹便不能像她們一樣?

若說人心會變,可四個月前,張鶴對夏紀娘便十分細致呵護、疼愛有加,至如今,倆人更是毫不避諱地在大庭廣衆之下牽着手,可見她們的感情不僅沒有随時間的延長而淡去,反而更加濃如蜜糖。

方莺又自嘲地笑了笑,她與黃禹私相授受,哪比得上張鶴與夏紀娘早已喜結良緣?當初她滿心以為黃禹會與她天長地久,可當他發現她懷有身孕後,不喜反憂,她便覺得不妥。

她希望他能入贅方家,為此她可以讓爹将家業都交給他。可是還未來得及說出口,黃禹便告訴她,他已有未婚妻。她豈會不知黃禹根本就沒有所謂的未婚妻,而那不過是他找的借口罷了!

黃禹的一次次舉止漸漸地暴露了他薄情寡義的本性,讓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遇人不淑。可她仍舊想給他一次機會,看在胎兒的份上,希望能威脅他入贅。然而結果依舊讓她至今想起都心如死灰。

方莺轉身欲到閣樓內陰涼之處稍作歇息,便聽得婢女在耳邊驚呼:“娘子,是黃、黃家郎君!”

只見黃禹一襲長衣,風流俊茂地從樓梯上來,他手中仍舊執着一把紙上,面上如沐春風,好不快活。

方莺一窒,旋即心頭微跳,心涼而又痛徹心扉的苦楚從心口蔓延開來。她不曾想黃禹還會來此,更不曾想會遇到他,所有的心緒如麻線,亂成了一團,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莺娘?!”黃禹與方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又喜又尴尬。喜得是他還能再見到方莺,而且前年他們便是在此相識,他對她一見傾心,便展開了追求。他曾真心愛過方莺,而若非方家要他入贅,他是怎麽也不會舍棄她的。

方莺避開了他的目光,他心中微微失落,上前道:“莺娘,你可還好?”

“我家娘子怎麽會好?!”婢女見到黃禹也十分生氣。

方莺忙斥道:“不許多嘴!”

婢女連忙捂嘴退到一邊。而黃禹聽聞方莺不好,心中也難受,便道:“莺娘,我知你惱我,可這一切都非我本意呀!”

方莺見他如此模樣,若非早已心死,定要心軟了。她搖了搖頭:“黃家官人,你我并無瓜葛,還請勿要再作糾纏。”

她喝了堕胎的藥湯時,她痛得幾度昏厥,整整一個月都下不了床時,他又在做甚?他在與周家的娘子打得火熱。

她的爹娘為了她而滿面愁容時,她關着門幾個月都不願踏出房門一步時,他又在做甚?他在外逍遙自在,縱情聲色。

她早該看清楚他的面目才是。

雖然她決意振作起來,将心思放在自家的生意上,可她那顆被傷過的心卻再也好不回來了。黃禹給她甜蜜的愛意,也給了她不可磨滅的印記,她這傷疤怕是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黃禹欲言又止,顧及還有別人在場,便不好再提及他與方莺之事。他只隐晦地說道:“方家娘子,我當初沒讓丈人到方家去。”

方莺見他喊周參軍為“丈人”喊得如此順口,便知他沒少喊,心中澀然。她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周參軍的不是,否則傳到周參軍的耳中便又是給方家帶來麻煩,便對婢女道:“我們回去吧!”

“是,娘子。”婢女連忙将黃禹攔下,讓方莺順利脫身。

“莺、方家娘子……”黃禹喚了兩句,腳下卻生根似的一動也不動。

方莺恨不得立刻便逃離此處,并再也不要見到黃禹。只是她剛走到二層,便想起張鶴與夏紀娘還在上面,她此番離去卻不告知她們一番,未免有失禮節。

于是又返回了三層,卻聽見黃禹十分詫異地喚了一聲:“紀娘?!”

黃禹從方莺離去後,心中雖不是滋味,但也沒失去閑情逸致。他往石欄走去,打算憑高眺望,卻不曾想除了方莺,還遇到了夏紀娘。他下意識地忽略了張鶴,眼中細細地打量着眼前越發動人的夏紀娘。

去年在夏家見到夏紀娘時,她還只是一個素面朝天、衣着樸素的亭亭玉立的未婚女子;而如今她臉上略施粉黛,面容清雅秀麗,身穿淺青色的襦搭配着淡黃色的裙,越發成熟而有林下風氣。

夏紀娘為他的稱呼而不悅,她的閨名豈容他在大庭廣衆之下稱呼的?可他卻毫不避諱,簡直是無禮至極。而且剛才他與方莺之事被她們看在眼中,他如今已有周參軍之女為妻,可卻對方莺多做糾纏,當真是無恥。

張鶴眉頭一壓,便擋在夏紀娘的面前,道:“家內的閨名,豈容你直呼?!”

黃禹的視線被阻絕,他心中不喜,再細細打量張鶴,雖面上并無露出輕蔑的神情,可心中早就将她與那些喜好胭脂水粉、有龍陽之癖的人分到一塊兒去。他可是清楚,張鶴并無功名在身,只是清河村的一個仗着出身,卻不通文墨的田舍漢,而抛卻出身,她哪一點比得上他?

“我是她表兄!”黃禹笑道。

“我不管你是何人,連最基本的禮儀廉恥都不識得,也好意思到跟前來丢人?!”張鶴本就厭惡黃禹,眼下更是不留餘地地呵斥了一番。

黃禹被她說得面上無光,頗為羞惱,道:“我讀了十幾年書,你道我不識禮儀廉恥,可你除了出身,又有哪點比我強?”

張鶴本想諷刺他若是懂廉恥,又豈會做出誘騙方莺,而後抛棄她的事情來?只是她自己的修養不允許她圖一時痛快而做背後傷人、揭人傷疤這等事,便道:“你讀了十幾年書,便是學的如此浪蕩無恥的嗎?”

“你!”黃禹怒瞪着張鶴。他理虧在先,且這兒人多眼雜,若有不雅聽的話傳到周家的耳中,那便不好了。

“黃從二表兄,不管我是否嫁作他人婦,我們兩家素來無甚交情,你直呼我的閨名,便是對我的欺辱,你枉為讀書人。”夏紀娘淡淡地說道,将黃禹說得更加無地自容,衆人的目光仿佛能将他的臉燒起來。

“好一個素無交情,你們夏家可真是黃家的好親戚,你給我記住了!”黃禹惱羞成怒,憤然離去。

圍觀之人見黃禹離去,便又偷偷打量起夏紀娘來。雖說夏紀娘的容貌在眼下這群芳競豔的園子內并不算多出衆,可平心而論,她的身姿也能吸引不少男人的目光。若無張鶴在旁,定有不少風流的才子、權貴子弟上前去攀談了。

張鶴蹙眉,她不喜歡這樣的目光,眼神赤-裸,仿佛若無她在旁,夏紀娘便成了他們眼中的一塊肉。

“紀娘,回去咱們要洗眼睛洗耳朵,莫要讓他污了眼不說還髒了耳朵。”張鶴擋住衆人的視線,對夏紀娘嘟了嘟嘴。

夏紀娘本因黃禹之事,花朝節與張鶴同游的雅興都被敗壞了,可卻被張鶴的話而逗得開懷。她點了點張鶴的嫩唇,道:“就二郎愛幹淨。”

忽而發現方莺去而複返,夏紀娘也不知該如何安撫她,便只能假裝不知方才發生了何事,道:“今日有緣與方家娘子相識且一起同游,實屬幸事,不過眼下時候也不早了,我們還需到別處去,便就此告辭吧!”

方莺微微一笑,道:“我也正要離去,出了園子,再道別吧!”

她們一同出了小湖園子,方莺看了張鶴一眼,對夏紀娘道:“夏娘子能有一個如此疼惜你的郎君,令人羨慕。”

張鶴被她贊的有些羞意,平日裏是夏紀娘遷就她,與疼惜她多一些來着。

夏紀娘微微一笑,吟唱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禦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竹竿何袅袅,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一首《白頭吟》贈予方莺,為的不是同情、可憐或是嘲諷她,而是贊賞她能如卓文君那般,在遭到心愛之人半途相棄的打擊後能振作起來。同時也希望她莫要為了黃禹而失去自我。

方莺怔了片刻,旋即心領神會地笑了。

與方莺告別後,張鶴與夏紀娘又到道觀去看點燃的萬盞華燈,不過因黃禹之事,興致始終不及先前那麽高漲。待到申時初,張鶴便與夏紀娘駕着驢車趕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還差一章收藏三千五的,欠的加更章節就加更完了o(* ̄︶ ̄*)o

溫師羨,方便面臨時起的名字,決定要用到下一本、下下本裏面去,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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