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遇

花鳳凰回到客棧的時候,少年已經送藥回來了。一行人整理了行裝,随他啓程。途中五人自我介紹,小姐名叫古桐,小丫鬟叫桂兒,而那名少年叫平旦。馬車沿着東城郊外的竹林,繞了半個時辰左右來到了一座小山下。爬山的山石階,在月光的輝耀下顯得格外盈亮。桂兒攙着古桐走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踏上階梯。三十級的階梯,花鳳凰蹦蹦跳跳轉眼就爬到了盡頭。只見路口的左邊有一座竹屋,而右邊另有一條小徑,小徑的盡頭是一棵大梨樹。

竹屋外看着簡陋,裏面的陳設卻簡單精致。忠叔原是打聽到俠醫廣酉子住在這附近的一所竹屋,此刻一看十分湊巧。不由問道:“平旦小兄弟,你可知俠醫廣酉子住在哪裏?”

“他就住在這裏,我師傅就叫廣酉子。”平旦随口答道,絲毫不覺得廣酉子的名聲在外,身為他的徒弟是如何的光榮。說着走到藥房取來一個盒子交給桂兒道:“這是保華丹,可暫時減輕她體內的痛楚。”随後打了個呵欠,“都先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大晚上的,我是支撐不住了。”

連日趕路,今日難得休息。花鳳凰卻無睡意。想起右邊的那棵大梨樹,心血來潮賞賞月光。

有一首詩怎麽吟來着: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這山間清新,月色明明,照得旁邊的小溪涓涓盈亮。花鳳凰瞧着舒坦,走了過去,不禁下手撥弄了兩下,淺嘗一口還挺甘甜的。

起身,見這樹之大,就是樹上的枝幹,在上面翻個跟鬥都可以了。更重要的是,那樹上一顆顆的大梨子,那叫一個嬌豔欲滴,垂涎三尺啊。三下五除二的便爬了上去。眼見着勝利在望,沒想到剛一擡頭,媽呀,竟然看到了一張臉,頓時吓了一跳,一個不穩手就松了。幸好男子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才免了曝屍荒野。

男子見她驚慌未定,直撲打着自己的小心髒。也頗覺歉意,微笑問道:“你是上來摘梨子的嗎?”

花鳳凰白了他一眼,才漸定心神地回道:“是啊,這梨樹是你種的?”

“不是。”他的聲音如清風入谷霎是好聽,聞着恍惚有一種天籁之感。花鳳凰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安,是何種不安了。臉上熱熱的,小心髒撲通撲通的。總之就是不安。急忙回道:“我看也是,這梨樹看起來應該有好幾十年了,你才多大啊。”

男子也頗覺有理微微颔首,靠回了樹幹上,那般惬意,迎着月光竟有些晃眼。

花鳳凰見氣氛有些尴尬,随手摘下了一個梨子,用小手擦了擦,一大口咬下去。頓覺心肝脾肺腎都甜了,整個人自在多了。才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男子答道:“賞月聞音。”

聞音?恕花鳳凰理解能力有限,她四周望了望,小耳朵用力地聽着動靜,卻依舊聽不到什麽音樂。“聞音?這哪裏來的樂曲啊?”

男子欣然一笑坐了起來,與她面對面,認真地介紹道:“這琴有琴聲,鼓有鼓聲。自然這樹就有樹聲,水就有水聲了。風葉飒飒,流水潺潺,自然之音奇妙無窮。”話落見花鳳凰像個小學徒一樣聽得認真,傻傻的模樣着實讓人喜愛。男子不覺心情大好,引導道:“你慢慢地閉上雙眼,将心放空,仔細地聽聽。”

花鳳凰聽話地閉上了雙眼,仔細地聽着。可是過了小半會兒依舊聽不出個所以然來,聽着聽着不覺皺起了眉頭。好吧,她聽不出來。睜開雙眼就見男子平靜地看着她,不覺臉紅地幹咳了一聲。回道:“我聽不出來。”

男子也不意外,許還在意料之中,見她模樣有些小窘開懷輕笑了兩聲。

花鳳凰頓時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狐疑道:“我看你就是胡說八道的吧。”

男子眉眼一轉輕嘆了一聲,道:“看來你是半點音律都不懂啊,這樂律了是要慢慢體會,慢慢領悟的。有空你可以試試,今日就讓我來先吹給你聽聽吧。”說着便摘下了樹上的一片綠葉,放在了嘴邊,輕輕出氣。

只聽樂聲流轉,如空谷回音,如清風河柳,仿佛真如這大樹流水所奏。叫人聽得癡了,聽得醉了。

樂聲不知不覺地終止,卻如餘音繞梁,讓人久久回味。男子見她不語,先開口道:“怎麽樣?還說我是胡說八道的嗎?”

花鳳凰看了他一會兒,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忽然咬了一口大梨子,吃得津津有味。顧左右而言他,“不知道這棵梨樹的主人在哪裏?我要跟他買了這梨樹種在自己家裏的院子裏。”

男子卻不贊同,“正所謂樹移死,人移活。你若是移動了這梨樹,可就害了它的性命了。”

花鳳凰一想覺得挺有道理的,當下又做了另一個決定道:“那我以後就在這裏建一所房子,住在這裏,天天偷,啊不摘他的果子吃。”

男子聞言只覺得她調皮天真,微微一笑,便又靠着樹幹繼續閉目養神了。花鳳凰等了許久,見他沒有動靜,想着許是睡着了。自己也斜靠在了旁邊的大樹幹上,望着晴天明月,好是舒服。不覺地就閉上了眼睛,竟就這樣會了周公。

天微微亮,沒有屋頂,晨曦便覺得有幾分耀眼。花鳳凰迷迷糊糊一個轉身,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正躺在大樹上。連忙往上一抓,可是卻什麽也沒抓住。一覺驚醒,睜開了眼睛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已躺在了樹下的草地上。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可是四處尋找也找不到昨晚的那名男子。不由懷疑,難道昨晚的一切就是一場夢。算了想起來又該頭疼了,搖了搖腦袋,回去找古桐。

日暮晨起,碧葉沙沙。花鳳凰回到竹屋,見古桐的房間裏放着一個大木桶,裏面騰騰地冒着熱氣,好奇道:“這麽早就要洗澡嗎?”

平旦端着草藥走了進來,答道:“她中的名叫食冰蠱,是一種沉眠寒冰的千年蠱蟲,聚集了千年寒氣。南疆一族善于使毒,将其放入了特制的丹藥中,再令人服下。蠱蟲在體內施放寒氣。夜間還好,一旦照射到了日光,便會如寒冰化水一般,吸收人體內的熱氣。重者會全身僵硬,輕者會全身癱軟,就如同她這般反應了。若七日內不解,人便會氣絕身亡。但因她體內有另一種毒藥,赤焰。兩毒相克将毒性降低,以至于這一月來,你尚可保住性命。但若不解,兩毒相争會慢慢地消耗她的體力,虛耗而亡。”

原來如此,難怪古桐只能夜間趕路。看平旦年紀不過跟自己差不多,就這麽厲害,花鳳凰不由肅然起敬。

平旦将一大堆的藥材放入大木桶中,解釋:“若是按照普通解毒的法子,先解其中一種,另一種毒便會迅速擴散。所以只能兩種同時解。但若是兩種解藥同時,藥性相克無法共食。一旦共食用,毒無法解除不說,難保不會傷害身體加重毒性擴散。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用藥浴,同時散掉你體內的兩種毒性。只是有一點,因你體內本有兩毒相争,體內五髒六腑皆有損傷。一旦毒性散掉,身體便會極度虛弱。就如一個虛弱到即将倒下的人,勉強地舉着一塊大石頭。一旦石頭突然丢掉,他在精神上便會失去支撐,一倒不起。再加上虛不勝補,所以到了那時,唯有你意志頑強方能撐過。”

花鳳凰聽他七拐十八彎,早已驚心了好幾次。可看向古桐卻是一臉的平靜,絲毫不為所動。

平旦繼續道:“我師傅說過,月滿則虧,月虧則盈。人最怕的不是虛弱,而是身體已經油盡燈枯無法攝入。所以在你浸泡藥浴的時候,我便會每日佐以針灸幫你治療,支撐你體內的五髒六腑。然而勝算雖然大,可風險也是有的。畢竟我也只是從我師傅那裏學來的,從未替其他人解過毒。若是你不放心,可以等我師傅回來後,再讓他替你醫治。我想他這兩天應該就會回來了。”

忠叔也覺得這樣較為妥當,勸道:“小姐,那我們就再多等兩天。”

平旦聞言略有失望,不過卻無不悅,微微颔首便轉身朝門外走去。

“等等。”古桐突然道,“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她的眼神十分堅定,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信任的笑容。

平旦欣然颔首,那是他最誠懇,用生命做的保證,他一定可以做到的。

“現在我用艾草同幾味藥材入浴,每日浸泡兩個時辰。再佐以針灸,連續七日,先慢慢地散掉你體內的毒性。這七日內,你的身體越來越虛弱。等到七日後,毒性便可以完全散開。到時候我會開一些滋補的藥,慢慢地幫你調理。相信半個月後,你便可以痊愈了。”

古桐道:“有勞了。”

小少年有點害羞,默默地點了點頭,道:“那你先泡一會兒,等等我來施針。”

“平旦大夫在嗎?”柴扉外有人喊道。

平旦聞聲走出去将門打開,問道:“牛大叔,怎麽了?”

這牛大叔五十上下的年歲,看起來應該是附近的農戶。一見到平旦,急道:“平旦大夫,我娘不知得了什麽病,一整天都吃不下飯,請您快過去看看吧。”

“好。”平旦應道,“不過我這邊還有個病人,等我給她施完針馬上就過去。”

牛大叔家住在付林城內,離着竹屋有些距離。平旦幫古桐施完針後,就匆匆趕了過去。花鳳凰因為好奇,說服了他,讓自己跟着當小童。牛大叔的母親只是吃壞了肚子,沒什麽大病。因她的年紀老邁,腿腳不便,所以牛大叔才如此緊張。平旦簡單地開了些方子,留了些藥材,并沒有要他們的診金。所以臨走之際,牛大嬸将自家做的一點小米糕送給了他。可平旦并不太感興趣,倒是便宜了随同的花鳳凰。

她一面吃一面贊道:“牛大嬸的手藝真好,這個地方人熱情,東西又好吃。我以後就在這裏住下了。”小米糕甜甜的,一直甜到了心坎裏,不由讓她想起了那個如月華神秘的男子。

平旦聽她一路叽叽喳喳突然安靜下來,奇怪轉頭,就見她小臉嬌羞,暗暗甜甜地笑着。問道:“怎麽了?你發燒了?”

花鳳凰回過神來,連忙搖頭否認。将最後一塊小米糕兩口咬掉。問道:“平旦,你知道竹屋的旁邊有一棵大梨樹吧。”

平旦淡漠地點了點頭,奇怪地看着她。

花鳳凰猶豫了一下,問道:“昨天晚上我在那裏碰到了一個人,你知道是誰嗎?”

平旦想了想搖了搖頭,答道:“我不常去那裏。”

花鳳凰有點失望。

兩人說話間來到了醉玉樓門前,只見大門上貼着封條。花鳳凰連忙走到了旁邊的山城客棧,正好看見了昨天的小二。問清了,才知道是昨天晚上他們走後,一隊官兵來将樓給封了,裏面的人也都被抓走了。花鳳凰聞言第一想到了昨日剛交的朋友秋雁,心中不由着急。遂讓平旦帶着她來到了大牢。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被官兵擋了回來。花鳳凰來來回回想不出法子,忽然歪念一閃,道:“平旦,你是大夫。你就跟他們說,你是進去看病的。這牢裏總有人生病吧。”

平旦白了她一眼,道:“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就算生病了他們也不一定會管的。”

“那怎麽辦啊?”花鳳凰急來急去就是想不到辦法。左走走,右走走,忽然又道:“要不,我打你一頓,或者偷你的錢包。你讓他們來抓我。”

平旦弱弱地搖了搖頭,“我怕痛,身上也沒錢包。只有幾塊碎銀子,他們才沒興趣。更何況那裏不是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就算你進去了,也未必見得到你要找的人。”

這也不是辦法,那也不是辦法,花鳳凰是徹底沒辦法了。她如熱鍋上的螞蟻被澆了一盆涼水,洩了氣蹲在了地上。忽然眼前出現了一雙鞋,黑色的靴子,鞋沿鑲着淡淡的金邊。同時頭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怎麽了?來大牢外面蹲大牢。你的怪癖,可是越來越奇怪了。”

花鳳凰擡頭就見八字胡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此刻心情不好,不打算跟他擡杠。心想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默默地移動了兩步,又繼續低着頭想辦法。

興許是八字胡男子覺得這正午剛過,太陽有點曬,很夠意思的也移動了兩步幫她擋擋。

是可忍孰不可忍,花鳳凰憤然起身。道:“我現在有事,不要老在我面前晃悠。該幹嘛,幹嘛去。”

八字胡男子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答道:“我正是該幹嘛,來幹嘛的。”

花鳳凰疑惑。

八字胡男子悠悠地走到了牢房門前,替她解惑:“我正巧要進去,也正巧能進去。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正巧也想進去,而我正巧也願意帶她進去。”

花鳳凰聽他一口一個正巧,聽得之乎者也,恍然大悟道:“真的,太好了。”

八字胡男子瞥了她一眼道:“不是有人讓我不要老在她面前晃悠嗎?”

花鳳凰很識相,非常的識相,立馬嘿嘿地答道:“左邊,右邊,你随意。”

這一出變臉大戲,平旦是看得精彩絕倫,萬中無一,未完待續,自然緊追不舍。

花鳳凰原以為牢房就只是個關人的地方,同外面的房間差不多。不想這裏潮濕陰冷不說,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八字胡男子一路同行,前面由牢頭親自領着,很快就到了關押秋雁的地方。

跟秋雁關在一起的還有十幾人,看打扮應該都是醉玉樓的女子。花鳳凰瞧了瞧,總算找到了她的身影。最裏面的角落,旁邊還坐着另外三名女子。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麽,縱使這裏的光線昏暗,也可以感覺到秋雁周身透着的絕望。

花鳳凰高興地喊道:“秋雁。”

秋雁見她有些意外,臉上不由露出了喜悅走過來,擔心地問道:“小花,你怎麽會在這裏?”

花鳳凰答道:“我今天剛好經過醉玉樓,看到醉玉樓被封了。問了人,才知道你在這裏。你沒事吧?”

秋雁微笑地搖了搖頭,雖然與花鳳凰只有一面之緣,可是對于她卻是今生最難得的緣分。她緊緊地拉住花鳳凰的手,眼淚不覺落下。“小花,還能見你一面真好。如果有來生,我真希望我們可以再做好姐妹。”

花鳳凰見牢裏環境如此差,以為她是受了委屈傷心,也握着她的手,鄭重地點了點頭。關心道:“為什麽官府要封你們的樓?要把你們抓進來啊?”

秋雁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得罪了什麽人了吧。你也知道我們那是風月場所,得罪什麽大官很正常的。不過你放心,他們關我們也只不過是為了出口氣,等過段時間就會放我們出去的。”

花鳳凰見她說的平常,不疑有他。“我現在住在東城郊外的竹屋,你要是出來了就去找我。那裏有一棵大梨樹,那裏的梨子可好吃了。”

秋雁心中雖然早已寒透,可見到她,如同抓到了世間最後的一絲溫暖。含笑颔首:“我會的。過幾日還有菊花節,到時候我帶你去城隍廟求月老。”

花鳳凰想到月下的偶遇,心裏一甜淡淡地揚起了嘴角。“好。”

兩人絮叨不過十句,花鳳凰就被牢頭帶離了。秋雁微笑着看她離開,眼角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滑落下來。她從來沒有想過,孤苦一生,她連死都不怕。可是臨到與花鳳凰分離,卻是萬般的不舍。喃喃道:“人生在世,得一知己,死而無憾。此刻我也算無憾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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