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兩人行

江水奔騰仿佛看不到邊界,天漸漸放晴後才照到了盡頭。花鳳凰迷迷糊糊地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氣流緩緩地靠過來,朦胧着雙眼看到搖曳的火光。她無力地吸了一口氣,勉強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問道:“這是在什麽地方?”

“我也不知道。”這聲音如和風悅耳,舒服極了。花鳳凰轉頭看了過去,眼前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鼻頭竟莫名有些發酸。“是你救了我?”

上官閱撥弄着篝火,讓火焰更旺一些,沒有答話。

花鳳凰見他不答,便已肯定。看了看四周,空闊無人。奇怪道:“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怎麽才能走出去?”

上官閱道:“我們是被江水沖下來的,應該已到了涼州境內。今晚先在這裏歇息,等到了明日再找出路。”

花鳳凰微微颔首,忽然發現天晴朗月,也并非太糟。想起問道:“你這次來涼州也是去昆侖山?”

上官閱答道:“不錯。”

花鳳凰問道:“你們為什麽都要去昆侖山?”

上官閱始終坐在對面,擡頭望了過來答道:“十八年前南疆一族的聖物,月牙影被盜。他們一直尋不到竊賊,更不知聖物被帶往了何方。直到一月前,有傳言說。當年月牙影是被南疆一族的聖女,尊月監守自盜。後來她帶着月牙影到過昆侖山,往後就不知去向了。南疆一族得知消息後,偷偷地潛入中原想要取回月牙影。按說他們取回他們本族的聖物無可厚非,但是他們向來對平南虎視眈眈。這次若是讓他們取得了聖物,只怕會對平南不利。”

花鳳凰了然地哦了一聲,聽來這月牙影十分的厲害。問道:“那月牙影到底是什麽東西?”

上官閱答道:“這我也不知。只是聽聞當初南疆一族時常偷襲平南。可就在十八年前月牙影被盜以後,他們就收斂了許多。再加上一直有古雲昭鎮守,所以這些年來平南還算太平。”

花鳳凰明白,只要是身懷俠義之人,此行都義不容辭。可她總覺得事情并非簡單,特別是再次見到秋雁以後。回想起當日,飛流宮守衛森嚴,縱使白索三人武功如此之高也不能随意進入。可那日在小樹林刺殺她的人,卻顯然跟蹤了她許久。不然如何會知道她與上官閱之間的關系,以此來引自己上鈎。可那人的武功卻連古桐都不如,而古桐的武功又遠在白索之下。就算他是喬裝打扮混入了飛流宮,可事後卻沒有被抓住。若非有高人接應,就是與飛流宮關系匪淺。可若有高人接應,他又為何不現身幫忙,而是等在一旁。花鳳凰尚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關系,只是隐約有些擔心。只希望那個因為自己而遭殃的人,平安無事才好。

晨鳴如沐,曦光知音。若非玄女,何人侍琴。流水慢慢,兩岸仿佛都失了色彩,唯見一艘紅木篷船緩緩而過。

花鳳凰已聽得癡醉,不由心動想要合上一曲。可當取下身上的七星瑤笛時,便也有自知之明,不忍破壞這美妙天籁,伸手遞給了上官閱。

上官閱微笑接過,放在嘴邊等了片刻。待到琴音漸落,方緩緩合入其中。笛聲清脆,卻宛如蒼松。伴着琴音,似有白鶴閑雲翩翩起舞。山水波瀾,沐浴樂聲之中,竟如墨潑染,幻化了起來。

笛音由高山入谷,琴聲又高揚而起。漸合漸離,萦繞于耳,盈縛于心。

船亦不舍,停了下來。餘音消散,一名女子走了出來,她身上穿着一襲白色的紗裙,竟真如九天玄女一般。盈盈一笑道:“兩位,我家主人有請。”

船上的擺設都精致的意想不到,仿佛一艘移動的小宮殿。白衣女子領着路來到了船艙,就見一盞墨玉蠶絲的屏風前站着一人。這人高冠若玉,柳眉杏目淡墨入畫。微笑道:“這醉夢逍遙,和緩輕慢,卻細悠長婉,能夠和曲的天下只怕不出五人。而閣下卻能相攜眷入,不緊不慢。可見技藝之高超。”

上官閱回道:“曲在人和,若非公子琴藝高超,在下又怎能伴之左右。”

那人又道:“聽聞飛流宮少宮主,年少英才,俊宇不凡。曉通音律,以玉笛最為精妙,堪稱一絕。想來閣下就是上官閱吧。”

上官閱毫無意外,道:“正是。若我沒有聽錯,如此飄渺之音,也只有坤乾瑤谷,墨玉,墨天仙方能彈奏得出。”

那人聞言輕笑了一聲,頗為愉悅。嘆道:“世人只以為天仙之名,只因容貌之相,卻已忘了得名之時實為音如天籁。上官公子真乃我家公子之知音。”

原來這人并非奏琴之人,可看他的派頭,卻不輸任何的一個世家公子。而他口中的公子,竟因容貌而被人稱為天仙,花鳳凰實在想象不出世間竟有這樣的男子。

上官閱微笑道:“昔有美人傾城,昔有美人傾國。但無論任何人一見墨天仙都不得不感慨:傾城傾國有佳人,不及傾世一天仙。墨天仙的絕世容貌雖然天下無人可比,但他的琴音更勝他的容貌,萦繞于心久久讓人不能忘懷。”

那人微笑颔首道:“方才聽聞閣下吹奏的笛音,蒼翠蔥鳴。不似中原的笛子,可是來自南疆。”

上官閱道:“笛子并非我的,不過在下也以為如此。”說着将七星瑤笛還給了花鳳凰。

那人方才始終未看過花鳳凰一眼,此刻才奇怪地看了過來。問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這笛子是從何而來的?”

聞言仿佛花鳳凰配不上這笛子一般,叫人如何聽如何都愉快不起來。花鳳凰接過笛子,細細地打量了片刻才回道:“不知。”

那人又問道:“姑娘可知,這笛子名喚七星瑤笛。上面的騰龍七星圖案,是南疆一族尊貴的象征。只有南疆一族的聖女和族長才能在自己的随身物品上雕刻。”

花鳳凰微微訝異地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那人又道:“不知姑娘可否将笛子借給我看看?”

借個笛子原是沒有什麽不妥,只是他到了此刻竟還連花鳳凰的名字都不問,這不是被小瞧了是什麽。不過花大小姐大人有大量就不做計較了,只是心裏小小的不爽。想來自己的東西為何要随意借給一個陌生人了。回道:“既然你知道這笛子,又如何會沒有見過。既然見過了,又何須再借了。”

那人頗為意外,想他提出的要求還從來沒有人敢拒絕,願意拒絕。含笑道:“這笛子我并未見過,只是當年前往南疆之時有所耳聞。今日才想同姑娘借來一睹為快。”

花鳳凰悶悶道:“借是可以,只是不能白借。”

那人輕笑了一聲,以為勢利之徒。道:“那姑娘如何才肯借了?”

花鳳凰挑眉思量了片刻,道:“我借你笛子,你借我方才彈奏的琴,如何?”

這話在那人以為,當真是蹬鼻子上臉。他冷冷道:“既然姑娘舍不得,就此作罷便是了。”

花鳳凰自然知道這琴他是借不出的,他不過是一個待主人招待的侍從,如何能做的了主人的主。看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若不給他找個樓梯,實在怕他高處不勝寒。

紅木船雖然不大,可是船上偶爾傳來飄渺之音,卻始終不見彈琴之人。花鳳凰細細參觀了整艘船,可卻始終不見那個傳聞中的天仙。

上官閱倒是自在了許多,立于船頭,一心觀賞着江郎滔滔,似乎已有許久未曾如此惬意了。竟連花鳳凰走來都不知。

花鳳凰悄聲而至,輕聲道:“師兄?想什麽了?”

上官閱訝異地看着她,對于這個稱呼他還是有些不習慣的。

花鳳凰解釋道:“我師傅叫你上官大哥,我也叫你上官大哥,豈不亂了輩分。”

上官閱無奈道:“小師叔叫我上官大哥就已是亂了輩分了。”

花鳳凰想想也是,笑笑道:“那我還是叫你上官大哥吧。”

上官閱含笑點了點頭。忽然一聲轟響,船靠了岸。

渡頭是在一個小漁村,船上的人靠了岸暫作歇息,補充一些時蔬。花鳳凰和上官閱也上了岸,兩人沿着清風小道漫步,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可就是有人如此的煞風景。只見一名醉漢搖擺着雙肩,颠倒衆生地走了過來。走了三步停下來搖晃了兩下,又走了兩步。眼見就要倒下去,可卻偏偏不倒。

“孩子他爹快回去吧。”一名婦人急忙跑過來拉着他,着急地喊道。

想來也是,這裏臨近江邊,像這人這樣喝得亂醉,一不小心掉河裏,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可醉漢卻一揮手用力将婦人甩開,怒道:“你休要多管。婦道人家不在家裏帶孩子,出來幹什麽。小心,我休了你。”

酒醉不知輕重,婦人朝着旁邊的牆壁撞了過去。幸得上官閱及時接住,不然這一撞,輕的是鼻青臉腫,重的是頭破血流。

“這混蛋當真不識好歹。”花鳳凰頓覺腔中一團熱火,氣呼呼地要上前教訓教訓那名醉漢。

可婦人卻拉住了她,着急道:“姑娘息怒,他只是喝醉了。沒喝酒的時候不是這樣子的,讓我趕緊将他帶回家睡一覺就沒事了。”

花鳳凰實在想不通,受了這樣的欺負為何反而還要自己息怒。難道她們都是沒有脾氣的嗎?

使了力氣,醉漢好似洩了氣一樣癱倒在了地上。婦人一見,急忙上前将他拖起背回了家。她的腳步沉重的仿佛道路都要陷進去,腰背已快彎到了地上。可她依然沒有怨言,似乎還滿懷着喜悅。

花鳳凰實在不懂,成親若非為了更好的生活,為何要為自己找來罪受。愛情當真是世上最奇妙難懂的事情。

上官閱知她心有不悅,勸解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必太放在心上。”

心若沒有歸屬,何處是家。花鳳凰不敢回頭看他,莫名的心酸像海嘯一般擴散開來。她默默地搖了搖頭,忽然道:“我們去教訓一下那個醉漢,怎麽樣?”

破壁的草屋僅能勉強遮擋住風雨,這就是醉漢和婦人的家。醉漢躺在一張破床榻上呼呼大睡,婦人卻在院子裏一邊喂着三個小孩,一邊晾曬衣服。

兩人偷偷潛入房間,花鳳凰看着四周僅有的擺設,端起了桌上的一碗涼水。在醉漢的臉上彈指揮灑,只見亂糟糟的胡渣上挂滿了水珠,醉漢這才動了動。他微微睜開眼睛,就見眼前好似有什麽東西在晃動,可卻是看不清楚。

忽然耳邊隐約有人在說話,“是在明天午時嗎?”

有一人回道:“是啊。等他成了水鬼,我就可以解脫了。”

醉漢一驚睜眼看了看四周,卻是半個人影也沒有。他驚魂未定,愣了很久,那兩句話始終萦繞在耳。他又閉上眼睛,假裝躺下。果真又有人說話:“他一定會落水嗎?”

有人回道:“醉漢哪裏知道自己會不會落水。”

醉漢又一驚坐了起來,但卻還是什麽人也沒有。他屏息聽了很久,可卻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忽然眼前一道白影晃過,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哪裏還有什麽影子。晃了眼了?他自我懷疑地搖晃着腦袋,可是腦中因為醉酒始終迷迷糊糊,看也看不清楚。努力睜開雙眼,仿佛眼前有許多白影晃動着。他吓得一聲大喊:“孩子她娘。”就急忙跑了出去。

婦人奇怪地問了他怎麽回事,他把之前的事情說了一遍。婦人又驚又怕,急忙遞了碗水給他。醉漢咕咚咕咚一口喝完,酒已醒了大半。在婦人的陪同下進入房間,細細看來,哪裏還有什麽白影。躺在床榻上閉目,哪裏還有什麽聲音。

婦人松了口氣,道:“看來是你喝醉了。”

醉漢痛定思痛,想來是不敢再聽一次了。

紅木船又重新啓程了,下一站便是涼州城。花鳳凰還對方才的事情樂在其中,琴音響起,飽含着離別之意,帶着淡淡珍重。

上官閱莞爾仰首細聽,雙目含光亦有不舍。

帆過千山來又回,風起雲湧浪不盡。世間就如海浪滔滔,過客匆匆。同行能有幾人,有此一聚又豈能忘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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