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無美之罪
涼州的繁華并非是表面上看得出來的,這裏的房子多是毫無修飾的平房小屋,可裏面的裝飾卻十分的獨有風味。一連幾座的屋子連在一起,竟是那樣的整齊,仿佛一戶人家。
客棧是這裏最高的房子,也就兩層。花鳳凰和上官閱進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可來客依然絡繹不絕。幸好有一桌剛剛結賬,小二急忙安排了過去。
掌櫃的滿臉喜氣地迎財神,有個姑娘走進來道:“掌櫃的這是你們要的山雞。”她長得不算好看,甚至可以說有點難看。皮膚黝黑,眼睛不大,鼻梁也不高,倒是嘴巴有點大。身上穿着一身補得花花綠綠的破布衣裳,頭上簡單地纏着花布條。最讓人想不到的是,她背上竟然背着一捆重重的柴火。這柴火就算是男子背着也難保不吃力,更何況是她一個小姑娘。
掌櫃讓人接過了她手上的山雞,将銀子算給她後,她笑着道了聲謝便轉身離開了。厚重的柴火相對于她較為矮小的身形而言,行動始終有些不方便。就在她剛走出門口的時候,迎面一群談笑風生的少爺公子們正好走了進來。兩方側身而過之時,姑娘不小心拐了一下,實在不幸的,木枝不長眼地鈎到了其中一人的衣服上。
一個窮得連衣服都買不起的小姑娘,如何能賠得起這樣一件衣服。她吓呆在了當場,竟有些發抖。可意外的是,她并沒有求饒,反而很坦然道:“對,對不起。我,我買不起新的。但我,我可以幫您補好,我會刺繡。”
公子饒有興趣地看着她,悠悠道:“我從不穿補過的衣服。”
姑娘聽後眼淚急得快要掉下,卻依然沒有求饒。反而咬着嘴唇道:“那我這一輩子就只能給您當牛做馬了。”
莫說那名公子,就是花鳳凰聞言都十分的訝異。雖然身為女子,可她卻比男子還有有一份擔當。竟絲毫沒有想過向公子求饒,祈求就這樣算了。如此巾帼世間稍有,花鳳凰自是不能袖手旁觀。可她還未起身,就聽公子道:“我不要你給我當牛做馬,只要你每月給我做一個荷包便可。”
姑娘愕然擡頭,沒想到條件竟如此簡單,反而有些不能接受。
公子看出她的顧慮,故意道:“不過,每一個荷包都必須繡上不一樣的花,且要繡滿一年。我每日會來這客棧,你到時送來便是。”
多加了這一個條件,姑娘就放心多了。高興道:“嗯,我一定好好繡的。”她的笑容雖然不甜,可卻十分的溫暖。公子看得竟是呆了,就是花鳳凰也看得呆了。或許正是因為她如此普通的面貌,她的笑才顯得如此的動人。
花鳳凰有意看了一眼那名公子,見他望着離開的背影不由莞爾,莫名喜悅。雖然任誰也不會想到一個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會看上一個醜陋的村姑娘。可花鳳凰卻就這樣覺得,不然公子為何要讓姑娘幫他繡十二個荷包。荷包,還記得郝請曾經說過,那是女子用來向男子表達心意的。想她曾經也送出過一個荷包,只是還未拿出就已石沉了大海了。
涼州城離昆侖山并不遠,一早趕路下午便可到達。上官閱早早地敲響了花鳳凰房間的房門,好準備趕路。可當他們來到櫃臺結賬的時候,這才發現他們落水之時,銀子早已不知流向了何方。
掌櫃的見他們遲遲掏銀子,一臉不悅地盯着他們。
花鳳凰微紅着臉,正不知該怎麽辦。卻見上官閱快速地取下了她身上的笛子,豁然地走向了客棧中間,抱拳道:“各位江湖中的朋友。”看了看四周的人都看了過來,才繼續道:“在下來自付林城,原是趕往昆侖山。可路遇不幸,失了錢袋。一時不查,今日才得知。以至于結不出客棧的銀子,當真十分忏愧。”
下面有人起哄道:“騙吃騙喝還這麽文绉绉,酸溜溜的。”
話落,就聽底下一片諷刺,一片嘲笑。花鳳凰惱羞成怒,正想同他們對罵。卻見上官閱也笑了,略帶自嘲,略帶尴尬,卻絕沒有一絲的愧。他繼續道:“這位兄臺說的是,那我就有話直說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提高了音調,道:“出門不幸,銀子丢了,想請各位朋友相助。此刻我身上無一長物,唯有笛子吹的還不錯。若有哪位朋友不嫌棄,願聽在下獻醜,幫我這個忙。在下感激不盡。”
花鳳凰從未見到讨錢,還有讨得這般潇灑的。或許在座的每一個人也都從未見過,以至于都已被上官閱的坦然折服。
現場安靜了片刻,方才說話的那人,忽然道:“是條漢子。看你儀表堂堂也不像騙吃騙喝的人,你這曲子我買了。”說着就将一錠銀子扔向了上官閱。
可這人出手也未免太重了,那銀子朝着上官閱砸去,快得讓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卻見上官閱含笑揚手,穩穩地接在了手中。抱拳道:“多謝。”
上官閱吹的笛子,若有人不為之折服,他就只能是個聾子。曲終,他轉身将銀子交給了掌櫃的,領着花鳳凰走出客棧時,客棧裏的人都還未從方才的笛音中反應過來。
兩人剛出了門口,就見昨晚的那名姑娘跑了過來,她手上拽着的荷包應該是就要賠給那位公子的。只是她看起來十分的緊張,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花鳳凰正要上前詢問,就見三名小姐追了過來。她們個個身穿绫羅,長得都算漂亮。只是臉上不可一世的神情着實叫人讨厭。
姑娘急忙将拽着荷包的手背到了身後,怯怯地往後退。
三名小姐互看了一眼,便命身後的家丁将她包圍了起來,上手就要搶奪。
姑娘無奈,着急辯道:“那銀子真是我撿的,不是偷的。”
站在最前一人冷笑道:“可笑。我剛丢了銀子,你就撿到了銀子,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情。看你一身破布爛裳,只怕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銀子吧。今日竟然會這麽好運,撿到銀子。”
姑娘百口莫辯,已是急得沒法。都說貧不與富鬥,這要是讓帶去了衙門,就是活的也得說成是死的。更何況她一個清白女子,上了公堂以後還如何見人。可這三名小姐卻不依不饒,如何也不願讓步。
那姑娘雖然長得醜了點,可看起來誠懇老實,任誰也不會相信她會偷別人的銀子。更何況昨晚她劃破了公子的衣服,連一聲求饒都沒有,這樣的人如何會去偷一錠銀子。
花鳳凰正奇怪這三位小姐為何平白欺負一個小姑娘,卻聽旁邊有人悄聲議論道:“也怪這姑娘倒黴,偏偏撞上了姜二少爺。誰人不知,這張王吳三家千金仰慕他可是已久了。平日裏就是想跟姜二公子說上一句話都得費盡周折,如何能讓一個醜女給他繡荷包。”
原來如此,花鳳凰悠悠走上前去,忽然大笑道:“笑話,真是個大笑話。”
衆人聞言奇怪地看着她,最前面的小姐喝道:“你是誰,有什麽可笑的?”
花鳳凰鄙睨而過,不緊不慢道:“有人自以為很漂亮,孰不知在別人看來不過比母夜叉漂亮而已。可她卻自恃天仙,招搖過市。別人在背地裏笑得肚子都痛了,她卻還不知道。你說這人可不可笑。”
小姐見她傻裏傻氣,可說話卻故作老成。好似一個小孩子穿了大人的鞋一樣,十分滑稽。可話裏有話卻是不知所雲,喝問道:“你說誰了?”
花鳳凰答道:“誰問說誰。”
雖然這不指名不道姓,可任誰聽了都了然于胸。站在一旁看的人早已竊笑開來,
“你……”
花鳳凰解釋道:“我不過是說了一句話,這話別人也聽到了。可為何偏偏只有你問了,豈非是有自知自明。”
小姐又道一聲:“你……”
花鳳凰以為自己錯了,奇怪道:“難道你以為你比不上母夜叉漂亮?”
小姐急道:“我當然比母夜叉漂亮。”
花鳳凰無辜道:“這不就是了。”
其實花鳳凰這話毫無道理,豈非白馬非馬一般。可小姐卻是不知該如何辯駁。
花鳳凰繼續道:“這為姑娘只是撿到了一錠銀子,你就說是你的。為何不能是別人的,非要是你的。難道你叫這銀子,它會答應不是。”
小姐答道:“我剛丢了銀子,轉身就見到她撿了銀子。不是她偷的,是什麽?”
花鳳凰道:“這就奇怪了。這位姑娘說她的銀子是撿的,那麽被撿的銀子的主人,就應該是丢了銀子的,而非被偷了銀子的。而你說你的銀子是被偷的,那麽這被撿的銀子就不是你的了。”
小姐只覺得耳朵裏嗡嗡,聽不明白到底在說什麽。眼前的花鳳凰急好像在搖頭晃腦,背三字經。末了,聽到銀子不是你的,便急道:“那銀子就是我的。”
花鳳凰奇怪道:“那就不對了,你方才不是說你的銀子是被偷的嗎?怎麽現在又說這被撿的銀子又是你的了。”
上官閱也不知她哪裏來的這一通亂七八糟的道理,莞爾搖了搖頭。往旁邊一看,個個不是被繞得暈暈乎乎的。
小姐又急道:“那銀子就是我的,是被她偷的。”
花鳳凰輕嘆了一聲,佯裝不解道:“你方才還承認那被撿的銀子是你的,那就說明你是丢了銀子,而非被偷了銀子。怎麽現在又說你的銀子是被這位姑娘偷的?你這說話怎麽颠三倒四的。”
小姐又一聲怒道:“你……”
花鳳凰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是說這銀子是我的。我說我方才怎麽找不到銀子了,原來是不小心掉了。”
小姐只覺得自己快要被氣瘋了,哪裏還敢跟她辯下去。憤憤道:“把她兩都給我綁了。”
話落家丁暈了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全都朝着花鳳凰圍去。雖然花大小姐自小是當痞子打群架長大的。但再怎麽說這幾名家丁身上的肌肉,那都是實打實的。好女不吃眼前虧,有了靠山不吃虧。她轉身就往上官閱的身後躲去,不由露出個挑釁的小眼神,當真是有恃無恐。
幾名家丁哪裏會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仗着人多,膽子也肥。可誰能想到,不過清風一陣的感覺,個個就都倒在了地上,外加一個被丢上了二樓的地上。
三名小姐大驚,方才還對眼前的風華男子略有心動。如今顏面大失自然是鎮定不了了,既惱又怕。怒道:“你們到底是誰,為何要多管閑事?”
花鳳凰答道:“我不過見你們分不清這銀子是偷是撿的,好心幫你們分析,分析。哪裏敢管什麽閑事啊。”面上一本正經,可心頭早已樂開了花。
小姐自小錦衣玉食,千般呵護。誰人敢給氣受,幾時受過奚落,自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指着花大小姐的鼻子,道:“好,那你別跑。”
花大小姐自然是不會跑的,有上官閱在此,就算是把整個涼州城的人都叫來,她也覺得沒什麽可怕的。只是誰曾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剛要回話,客棧裏有人先喊道:“是誰在外面吵吵鬧鬧的,影響了我們小姐吃飯。”
這聲音聽着耳熟,若是不跑只怕是要遭殃的。花鳳凰急忙拉着上官閱躲在了一旁。三名女子見狀得意,以為她是怕了自己回府叫人,瞬時找回了幾分自信。
随後有人從客棧走了出來,不是桔禾是誰。她見三名小姐臉上頗為不屑,質問道:“是你們方才在吵架?”
三名小姐就奇怪了,這人的穿戴雖然很好,可看來也不過是個丫鬟,怎麽如此的趾高氣昂。況且盤龍壓不過地頭蛇,此刻在自己的地盤,有誰膽敢無禮。今日若是被她壓了一頭,這以後還怎麽在涼州城橫着走。不滿道:“是我們又如何,你們又是什麽人?”
桔禾冷冷地看了一眼,也不答話。要知道大公主的作風,向來不不打嘴仗只打硬仗。既然不能好好地聊天,那就不聊了。就見她揚了揚手,兩名護衛走了出來。不緊不慢地吩咐道:“把他們都抓起來,各打十大板。”
叫你好好說話,你不說。這下不懵了,一聲便是十大板,毫無來由。可就算你不服,又能逃得了兩名護衛的爪子嗎?自然是不能的。
兩名護衛領命就要動手,忽然姜二公子趕來喊道:“住手。”
小姐們以為他是來憐香惜玉的,可這走到面前怎麽看都不看一眼,就從旁經過了。竟還護在了醜姑娘前面。只聽他道:“她犯了什麽錯?你們為何要打她?”話裏竟是連一句都不問小姐。
桔禾本也看醜女低着頭躲在一邊沒有說話,此刻有些好奇道:“你是她什麽人?”
姜二公子猶豫了片刻,不知該如何回答。轉而道:“你們若是要罰她,我代她受罰。”
此話一出還需要什麽解釋,桔禾莞爾正要請示,樓上已有人喊道:“放他們走。”
花鳳凰是既羨慕又羨慕,眼見該成的成了,該倒黴的倒黴了,頗感欣慰。領着上官閱便打算悄悄地離開,不想剛走出來,便被人發現了。
“小姐,是小花。”
桔禾這幾時煉的火眼金睛,花鳳凰不由暗嘆一聲不好。話落竟飄了起來,随着清風一陣,轉眼逃之夭夭,花大小姐去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