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我終于明白了,我就是故事裏那個蝸牛,我終其一生走遍千山萬水,到頭來才知道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一直在追逐的,其實一直都在自己的背上,唾手可得。

——遲寧的日記

請,向我道喜,明天我就結婚了。

坐在人堆兒中間,喝着五顏六色的酒,大着舌頭說着亂七八糟的話,身邊形形色色的朋友笑鬧着。

最後一晚單身夜,一定要嗨起來!

年輕人擁抱着旋轉着,音樂吵鬧着聒噪着,天花板燈光束旋轉着,可是桌椅人群也都漸漸開始旋轉。我感到了頭暈和頭痛,神志恍惚,身體漸漸開始不受控制,一陣恐懼籠罩着我。

奪門而出,我忍不住抱着路旁綠化吐了一個昏天黑地。

沈鋒,你來接我回去好不好?我想回家。

我踉跄的沖到了路邊,一把拉開路口正在等紅燈的出租車的車門,撲到車後座裏,人事不知。

而,這之後的故事,是遲寧所不知道的。坐在車裏焦急的沈鋒,也被這突入其來的意外吓了一跳。他接到了通知,父親在獄中心髒病危,正在醫院搶救,而他焦急地打車前往時,在等紅燈時,奪門而入的是個他絕對意想不到的人,遲寧。

他似乎醉的很厲害,撲到車裏之後茫然地看了沈鋒一眼,呢喃着沈鋒的名字就睡了過去。出租車司機也不知怎麽處理,問他該把這個酒鬼怎麽辦?他只能苦笑着,扶起醉醺醺的人,然後示意司機繼續開。

在車上,他睡的不很安穩,吐了沈鋒一身,然後複又睡去。下了車,在醫院門口,沈鋒本想把他送到賓館裏去睡一晚,又怕他身邊沒有人照顧而他自己又神智不清萬一出什麽事也沒個照應,只能把他抱到了手術室門口,讓他睡在自己身邊的長椅上。可是塑料的藍椅子一個一個形狀有些硬,他睡的不很安穩。沈鋒只能把他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睡着,又怕天冷他着涼,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

長夜漫漫,手術室門上紅色的“手術中”的燈一直亮着,沈鋒被這紅光映得心中慌亂。

待我漸漸從香甜的夢境中醒來,迷迷糊糊中覺得自己肩背腰都痛,可是身邊靠着的睡墊堅實的溫暖的,連氣味都很好聞。本想起床的,卻又懶懶的依靠着它迷糊着。

似乎察覺到我的異動,“睡墊”稍稍挪動了一下,坐正了些許,又把我的被子向上扯到脖子處然後掖了掖。

這個動作太熟悉,導致我雖然神智不清但仍舊驚訝着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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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嗯。”

要不是看清身處的環境,我一定會以為那分離的兩年只是我做的一個長長的夢,夢醒後,沈鋒笑着的樣子依舊那般溫柔好看。

身體僵硬着,思維卻極速運轉。我應該是喝醉了,對,昨晚喝多了想,想要回家,然後是打車來了醫院?不對啊,就算打車來醫院,那旁邊的沈鋒是怎麽回事?完全想不起來了……

正在我發愣的時候,走廊轉角處傳來人語聲。

“嗯就前面,轉個彎就是手術室了。”

“謝謝護士。”

然後就是人的疾步聲,待到轉了彎來到目力可及處,我看到來人是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二十歲的青年。他們沈家人長得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除了沈鋒之外的沈家人,但是我還是直覺感到,這應該是沈鋒的叔伯或是沈爸爸和他弟弟。難道,手術室裏的,是沈鋒的家人?

見到來人,四目相對。

除了起身問好的面容疲憊的沈鋒,其餘三個人都是愣在當場的。

“二叔。”

沒等中年男人回話,那個青年先是抑制不住怒意,沖上前來:

“哥你怎麽還和這個賤人在一起?”

我覺得沈鋒堂弟嘴裏說的“賤人”,好像是指我。

“他他媽配在我大爺的手術室外等嗎?”那青年沖上來抓起我的脖領子,眼看着就要動手了,“你給我滾!麻利兒的!”

沈鋒驚得連忙探身擋在我身前,一把抓住了堂弟的手腕,反掰着用力好歹把他的手扯開,我因為反作用力也向後踉跄着,身上蓋着的外套啪得掉在地上。

“沈原你放手!”沈鋒怒道。

“艹!”沈原好似十分驚訝,片刻間怒意更盛,“你他媽還護着這個賤人!”他紅着眼睛指着我,瞪着沈鋒說,

“你忘了他是怎麽害你,怎麽害沈家的了?你倆的那些破事兒傳的沸沸揚揚的時候,你考慮過大爺他怎麽見人了嗎?誰都不是傻,大爺他本來想忍你們到畢業,高考完讓你出國,你他媽還非得和這賤人雙宿雙飛!要不是因為你非要留下來怎麽回和家裏斷絕關系,大爺他怎麽會氣的心髒病發?好,你他媽明知道那賤人就是個禍害,你還執迷不悟,那你就跟他互相折磨過去呗!要不是你被他踢了,還因此出了車禍,大爺怎麽會把公司的活動資金拿出來救你,公司怎麽至于破産,大爺怎麽至于進去?要不是因為……”

“夠了!”沈鋒大吼着,打斷了沈原的話。而一旁的沈家二叔也拉過自己失禮的兒子。

這時,手術室的門開了,走出一個年輕的護士。

“家屬都小點兒聲,這是醫院,有什麽問題去外面解決。”

然後不管衆人,轉身回了手術室。

那,那夢,是,真的!

他真的出了車禍……

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感覺心痛的要跳出來,在衆人面前撕裂着噴湧鮮血。

“沈鋒。”

我的聲音已經沙啞,再欲開口時,天旋地轉,頭重腳輕。

眼皮慢慢合上,耳畔的聲音漸漸細微遠去。

“遲寧,遲寧……大夫!大夫……”

待我再醒來時,正躺在病床上,左手還紮着輸液。清晨的微光慢慢撥開雲層灑落,病床一邊坐着的青年面容頹廢,他見我醒來,忙坐上前,問:

“你感覺怎麽樣?”

“沈鋒。”

“大夫說你胃都吐空了,好幾天沒正經吃飯了吧?現在正給你輸着葡萄糖呢。”

“沈鋒!”

見我的語氣生硬,他便癟癟嘴不說話了。

“你跟我說過,你永遠都不會騙我的。”

“嗯。”

“你出車禍了,就在我們分手之後的十分鐘。你傷在哪兒?”

“NAC。”他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頭上傷口的大概位置。

作為一名專攻人工智能的軟件工程師,我很清楚NAC的位置和作用。由于人腦構成複雜,NAC區域受損,很有可能影響學習、記憶力,最重要的是,它可能會影響情緒的調控和情感的變化。

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緊蹙,抑制住內心深處傳來的劇痛。

“所以,你的情緒和情感都受到了影響?”

“嗯,我感覺……”

“你失去了劇烈的情緒和情感,對吧?”

從分手後的第一次重逢開始,我只看到他眼中那抹柔情不見,卻忽略了,在他的面上,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劇烈的情緒。我以為那是正常的,我以為那是因為你對我再無愛恨,所以才冷漠平淡,我怎麽沒有想到是因為你的傷情?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們分手了啊,我的事與你再也沒有關系了。”

“沈鋒你他媽混蛋!”

他再次垂下頭去看着鞋子,一言不發。

“我,我再問你,你和家裏出櫃了和家裏斷絕關系怎麽不說?我們那時候沒分手!”

“……”

“你說話啊!那你是怎麽支承我們大學時候的吃喝用度的?”

我開始漸漸想起,原來都是我的無心,錯過了很多線索。在我們上高中的時候,他總是趁着周末來看我,而且很少留下過夜。而讀了大學後,他的寒暑假卻基本都住在我們的家裏。而且,上了大學後,他好像比從前忙了很多。

“打工,原來還有些積蓄。”

“你怎麽不告訴我,你怎麽不告訴我,你怎麽不告訴我……”

我一邊呢喃,一邊淚落。他見我的樣子,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伸手想要抹掉我的眼淚,卻被我一下子揮開。

“沈鋒,我今天結婚。”

我瞪着他,淚眼中帶着悲傷和恨意。他看着我,呆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恰好緩解了尴尬。他轉身在我換下的昨天的衣服衣袋中翻出了手機,遞給我。

我接過來,手機屏幕上顯示着“戚雲芳”,我單側嘴角上揚,把手機界面對着沈鋒。

“我未婚妻。”

我帶着微笑的假面,假裝深情地望着他,然後随手把手機丢進床邊櫃上的水杯裏,然後在他驚訝的目光中看着手機鈴聲振起氣泡,再慢慢地進水了屏幕暗淡下去。

“沈鋒,我毀了你所有,我也毀了我的一切,我陪你。”

“寧寧,你聽我說……”

“沈鋒,”我出言打斷他,“我要回家。我不想像個蝸牛一樣一輩子都在迷路!等你畢業了,也搬回家來吧。你有什麽話,在家裏我們可以慢慢說。”我擡起他的下巴,讓他的目光注視着我,然後目光灼灼地對他說:

“一輩子,還長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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