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全義低哼了一聲,皺眉斜睨道:“什麽假的,你在說什麽?”

“笑醫他根本不是藥王的弟子,我那幾日聽他說了好些事情,知道他與我家有舊,與我祖父母都是認識的。”謝楓疏目中帶了些黯然,續道,“通過我買藥,其實是為了給我生意,幫我鍛煉。而且他,還曾經入過藥王谷,與藥王探讨醫理……”低聲一嘆,“他與藥王是忘年交,我知道他身份之時,曾想問他谷內可有我兄長的下落,但他說當時只與藥王一人探讨,除了藥王之女和他見過兩面,便連藥王身邊的侍女也沒見過面。”

王全義眯起眼睛:“這麽說來,荊不鍍是知道入藥王谷的辦法的?”聽謝楓疏的意思,荊不鍍和謝家有舊,那麽謝家長子流落在藥王谷,荊不鍍是不是會幫忙呢?

謝楓疏道:“藥王谷內的陣法會變,而且當初,他沒有告訴過我入藥王谷的辦法。”

王全義冷笑一聲,仿佛終于抓到他的小辮子一般:“那你先前說,你有辦法能找到谷裏真正入口?”

謝楓疏清了清嗓子,道:“我當初在蜀地,幸得子仁帶我出了那塊毒地,回來後和荊大哥說了這件事,荊大哥就和我說,以後我若誤入那樣的地方,要想找到安全的出路,必得記牢一件事——”

如若笑醫真和謝家有舊,他所說的出路,說不定就是入藥王谷的辦法。

以荊不鍍的性子不會把忘年交的老巢入法暴露出去,但是提點一下,卻很可能。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王全義一愣,面上立刻便沉了下來,走近兩步,微擡了手掌:“你是在和我開玩笑麽?”

千百年來,這句話都已經被用爛了,不可否認,這句話大多時候都有道理,但是此時此刻,卻毫無用武之地。

袁紹凡連忙擋在謝楓疏面前,皺眉道:“你知道他不是開玩笑,不然的話,你先前說笑醫是藥王的弟子,他就已經信了。”

謝楓疏不是武林中人,就算袁紹凡這個武林中人,聽到王全義的話都信了一半,如若謝楓疏不是真見過笑醫,根本辨別不出王全義口裏話的真假。

王全義冷冷道:“說不定他知道我是故意試探,所以才反駁的呢?”

謝楓疏這才明白王全義之前那麽說,是故意說錯,試探于他。如若他真的是胡編亂造,亂說一氣,也許這個時候,王全義已經将他斃命掌下。

一身冷汗冒出,謝楓疏恍然明白自己從鬼門關邊繞了一圈,拉了拉袁紹凡的袖子,從袁紹凡身後走出:“你知道我不是在說假話,因為,我知道他和藥王是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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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義沉默了良久,道:“也許?”

一句反問,說完,卻收了手掌,将手背在了身後。

他的眼中仍舊有着深重的懷疑,就連邏輯都無法取消他的懷疑。很明顯,他還是不信。

如果他不信謝楓疏所說的這些,之後要做的事情,就更難讓他同意了。

謝楓疏暗暗在心中為自己鼓勁,維持鎮定地道:“荊大哥雖未提中元教,但我想他能和藥王做忘年交,與中元教,應也有點關系……”猶豫了一下,謝楓疏才接着道,“我……與他聊了好幾天,覺得,荊大哥許是出身官宦人家,非富則貴。他不但琴棋書畫皆通,說話時的風骨氣度更是特別,不像,不像純粹的武林中人。”

哪怕是武林中最被稱道的阮趙周韓,也與他那樣的氣度不同。這四家世家,可以說是出過最多朝堂棟梁的江湖世家了。

王全義瞳孔微縮,半晌才發出一陣笑聲:“哈哈,哈哈,好好好。”繞了謝楓疏與袁紹凡幾圈,目中全是打量與驚疑,“沒想到,你還真是見過他。”

他眼中的懷疑已經消除大半,很明顯,謝楓疏的這句話讓他相信了他。

荊不鍍與人相處之時向來多面,如若對上不喜歡的人,便連身份也瞞得死緊。真能讓他透露出風骨氣度的,只有他真心相待的人。

袁紹凡這回卻比聽說他是藥王弟子還要吃驚:“官宦人家?”

雖然江湖之中荊不鍍的武功深淺一直是個謎,但據袁紹凡所知,他的武功不會很低,他殺人之時常用銀針,而且精準十分,力度把握得很好。外人總以為荊不鍍是用毒殺人,可若像丐幫幫主一樣驗過那些人的屍體,他們就會發現,荊不鍍的武功也是很高的。醫毒高,武功高,然而,還是琴棋書畫皆通,出身官宦?

“他的出身我們不必多提,你方才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話,是什麽意思?”總不能因為這句話,就傻傻地往毒堆裏鑽吧?

謝楓疏便看向了前方還未走過的泥路,道:“毒物聚集之處,會出現一個王,那個王可能是一個群體,也可能只是一個個體。”

“……在最厲害的王的附近,別的毒物都不敢靠近。而這幾天我們所遇到的那些東西,大多只是小打小鬧,沒什麽厲害的。”忍不住看向了袁紹凡,“我們一直以為有毒物的地方才是對的方向,但是,也有可能沒毒物的地方,才是對的方向。”

“……往毒物少的地方走,最安全,也最危險。不過,遇不遇得到毒王不一定,但能遇到對的路,我卻有八成把握。”

袁紹凡目光微動,看了王全義一眼,幫腔道:“我們這些日子走了這麽久,也許,真是路走錯了也說不定。試試,也好?”

王全義沒有反駁這個說法,不過,他卻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顯然,也不準備表達他的同意。

袁紹凡便主動去拉謝楓疏的胳膊,道:“你先和王護法留在這裏,我去探探路,看哪個方向毒物少。記得,莫要惹王護法生氣,乖乖等我回來。”

謝楓疏一怔,不由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手掌,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袁紹凡對着王全義一拱手,轉身,便往另一處林裏走去了,謝楓疏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擡了擡頭。幾下半功夫,那人的身影便已不見。

王全義淡淡地在他身後道:“你就不怕他丢下你,自己一個人跑了?”

“不怕。”謝楓疏老實卻很肯定地回答,回過身來,替王全義在一邊石頭上弄淨一片空地,請他坐下,然後自己,也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拍了拍手心。

袁紹凡探路時間不會太短,但一個人用輕功,卻比三個人趕路要方便,發現方向不對,可以很快回頭改正。謝楓疏不會武功,王全義又不可能丢下他們倆自己去探路,無論如何,這找方向的新方法,必得是袁紹凡去試的。

王全義似乎早料到袁紹凡會走,直接扭頭道:“那個時候荊不鍍與你相談,可曾說過一些別的什麽?”

謝楓疏有些驚訝:“我以為你不想知道?”荊不鍍和他談的都是些普通小事,偶爾聊的,也不過坊中趣聞。早先王全義不願意提荊不鍍的出身,他還以為他對他不感興趣。

王全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丐幫偌大地方,蕭天英雖是英雄豪傑,但也剔除不了邪性弟子。袁紹凡向來待蕭天英如父,若他知道了荊不鍍的事情,回去一定告訴他。”

謝楓疏道:“蕭老幫主與荊大哥,都是好人。”言外之意,便是袁紹凡将那事告訴蕭天英也沒事了。

“一幫之主,不是自己是好人便夠的。”王全義哼了一聲,顯然不滿謝楓疏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蕭天英本就極為關注荊不鍍,若他知道得太多,又讓手下去查,一來二去,丐幫上下還不全知道了?你若不想害死你的荊大哥,便不要将事情告訴你的姘頭。”

謝楓疏脹紅了臉,微惱道:“你這人說話真不好聽,難道在中元教裏,便不幸好好說話麽?”

動不動冷哼冷笑也就罷了,說什麽“姘頭”不“姘頭”,謝楓疏別樣皆不計較,但這個詞,卻意外戳到了他的心上。

“你若不心虛,臉紅什麽?”王全義冷笑,又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眉來眼去,算計着什麽,那袁紹凡自己一人出去,竟放心把你留下,莫不是想找尋毒王,好對付于我?”

謝楓疏的确曾想過這個法子,不過他所想的,也不過到了毒王附近,尋機下手,袁紹凡直接去抓,他卻沒想過。

“中元教的人都像你這樣疑心病重的嗎?”謝楓疏搖頭,“你們什麽都要懷疑,什麽都不願意相信,這樣活着,不免太累。”

王全義竟是一怔,恍惚間有什麽回憶一閃而過,很快就回過神來皺眉。

謝楓疏沒發現他的異樣,卻是道:“你不是想知道荊大哥的事情嗎?不過,他和我說的事情都很散很雜,我也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沒用,也許,知道他的身世,我會分得清些?不知護法,可告身份否?”

王全義看他一眼,也沒計較他的小心思,淡淡說了兩字:“盧令養子。”

謝楓疏渾身一僵,登時失聲道:“盧令?”

王全義詫異之色一閃而過,顯然謝楓疏這麽驚訝很不尋常,雙眼微眯,銳利如鷹:“怎麽,你後悔知道了麽?”

謝楓疏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是心髒跳得快出喉嚨口了,止也止不住。

盧令是先皇太傅,後來,又做了當今皇帝的太傅。所謂勞苦功高,譽盛名美,雖然他一門之中,三将兩相,但是忠心耿耿,兩袖清風。十來年前盧令告老還鄉,在揚州定居,不知為何,滿門一夕被滅。聖上追查兇手,卻竟查到江湖流匪的頭上。若按江湖道義,窮兇極惡之人,對忠誠義士也敬重三分,為了搶劫而滅其滿門,怎麽想怎麽詭異。武林之中,此事一直衆說紛纭,朝堂之間,也頗有波湧。謝楓疏小時候聽父母提起過兩句,但是再想多聽,他們卻三緘其口。若不是他兄長走丢,他會和所有人一樣,只當這是場懸案疑難,但因為他兄長走丢,他才知道盧令一家是被尋仇滅口的。

忍不住垂下眼,謝楓疏摸不準王全義知不知道更多,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竟微微顫抖起來。此事着實太大,若王全義知道內幕,莫怪他不肯讓袁紹凡聽到。這麽重大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稍有不慎,他家也可能招致禍端!

盧令做太傅之時,太子本不是當今皇上。當時的太子不過孩提,中了劇毒,需入蜀中尋醫救治。盧令行車至蜀中,駿馬被驚,連人帶車墜崖。僥幸大難不死,卻驚覺背後之人的猖狂。他知道那是有人想要謀害太子,然敵暗我明,短時間根本無從反擊。于是,他向皇帝請旨,将孩子掉包了出去。秘密醫治,習武學醫。宮裏的假太子則在兩年之內便一命嗚呼了,先皇知情內幕,一直未立新儲,只等着盧令帶孩子回去,好仍讓那孩子當太子。

可是後來廿八兵變,先皇駕崩,臨終遺旨,卻是立當今聖上為帝。盧令手上還有先皇密旨,密旨內容,便是令太子藏匿,靜候歸來,歸來之時,必重得太子尊崇。有那樣的密旨在,很明顯,先皇遺旨有問題。但是當時兵權全在陳妃的親信手上,皇後又早已薨逝,盧令只能按捺,偷偷聯絡将軍大臣,意欲匡扶正位……

謝楓疏的祖父母與盧令有舊,盧令收養太子之時,祖父母曾主動提出建議,混淆視聽。若有一日,太子仍在之事暴露,他們留下的線索,指的卻是謝家長子謝林朗。

結果後來盧令的事情暴露了,招致滅門,密旨在不在,也不知道。真的太子不知生死,而他兄長謝林朗又出事流落……

荊不鍍,難道就是前朝太子?

正覺得全身血液沸騰之時,卻聽王全義又道:“荊不鍍當年說不為良相,願為良醫之時,教主便猜到他的身份了。”

若不是有這樣的內幕,以他才情,不必說自己是盧令養子,都可入朝為相。

但他不能入朝,因為皇帝才是他最大的敵人,否則,盧令有子幸存,又何必遮掩身份,混跡江湖?

謝楓疏深吸了一口氣,苦笑道:“這我是真的沒看出來,其實,他和我說的,也不過是些歌謠而已。”

“歌謠?”王全義皺了皺眉。

謝楓疏道:“荊大哥說,坊間流傳的七種武器歌謠,應該是假的。”

一瞬間王全義的面上出現了近乎焦急的神色,謝楓疏再細看去,那些神色卻已消失。正自納悶之間,王全義卻似陷入了思索,閉目撫首,仿佛入定了一般。謝楓疏只道他有什麽心事,也沒有自顧自地說下去,靜靜地等他想完。

“相思劍,索長恨,雙雙獨獨都愁悶。紫金鞭,橫上偏,揚手抽得人要癫……梅花刺,去來自,長钺自短輕如絲。尾上找赤練,翅底尋蝴蝶。七物一物,榮華自富……”低聲背了一遍流傳在江湖上的歌謠,他擡眼盯着謝楓疏,道,“荊不鍍怎麽說?”

謝楓疏道:“荊大哥不是先說的這首,他說的是赤練勾和蝴蝶針。暗器之中,赤練勾與蝴蝶針的狠毒已是登峰造極了。據聞百曉生曾想将赤練勾排入毒物榜的,只是後來,到底沒排。林家造出那兩物之時,江湖上曾有一首打油詩提及兩物。言是‘蝴蝶翅底針,赤練尾上鈎。兩者皆不毒,最毒李萬青。’”搖頭道,“當時那滅了陝西十六門的李萬青的狠毒,自不必提,但比較有趣的是,這首詩,是從林家傳出來的。”

“林家人向來沉溺風雅,孤标傲世,題這樣的詩,只怕叫人取笑。”

謝楓疏點頭道:“不錯,荊大哥和我說,這首詩很奇怪,哪怕是打油詩,不對字眼,也該對平仄:蝴蝶對赤練,平平對仄仄,翅底對尾上,仄仄對仄平,針對鈎,平對平。如若是這般分隔,此詩平仄是不對的,尤其是後頭的‘針’、‘鈎’兩字,完全不符合成詩要求。林家的人就算再故意弄首打油詩吧,這平仄之分,卻會印在心裏。”

王全義眯起眼睛:“所以,這首詩,有別的含義?”

“對。”謝楓疏道,“荊大哥說,赤練勾雖有鈎子的構造,但是其名,并非是‘赤練一般的鈎子’,所謂的勾,意思是其形有彎,底部上勾罷了。而如若那打油詩裏的‘鈎’字,其實是‘勾’字,那麽‘針’字,就不該是‘針’字。”

“蝴蝶針,赤練‘鈎’……”王全義忍不住喃喃,“若‘鈎’不是‘勾’字,詩中所含的武器之名,就有錯字……”頓了一頓,又疑惑道,“但若‘鈎’是‘勾’字,‘針’又不是‘針’字,這詩中所含之名,仍舊有同音錯字。”

謝楓疏道:“荊大哥說,‘鈎’既是‘勾’字,那麽‘赤練尾上勾’,上句便該是‘蝴蝶翅底振’,若是振動之态,這詩的平仄與詞性,都是能對上的。林家所傳的這首打油詩根本不是單純含兩種武器的字。故意掩飾,又有跡可循,這麽煞費周章,應有他的用意。”

王全義沉默半晌,道:“就算知道這詩原樣又有何用?林家早已滅門,若要追本溯源,那已不可能了。”

謝楓疏卻是正色道:“多得些消息總是好的,若有一日,它便是有用的呢?”

王全義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若真是極有用的消息,你會告訴我?”

謝楓疏頓了一頓,方才道:“我本就不知道什麽有用的消息,但若知道了有用的消息,也未必不會告訴你。”看他一眼,剛好見到他不置可否的表情,“……現在我們在這藥王谷裏,出去之前,都算是在同一條船上。據聞赤練勾一開始便是林家給藥王谷的,說不準這詩中之意,也能對找到赤練勾起到幫助?”

王全義聽到這話卻是忍不住笑了:“林家可沒把赤練勾給藥王谷,一直以來,得到赤練勾的都是中元教,赤練勾乃我教中之物,這個事情,也只有教中高層才會知道。”

謝楓疏微微一驚,也不知是驚這事情本身,還是驚他把這事告訴自己。沉吟地說了一聲“原來如此”,之後,卻情不自禁地沉默。

王全義看他幾眼,也沒主動挑起話題,只是神情,卻比先前好上了幾分,莫名其妙的好心情。

謝楓疏反複琢磨着方才得到的這些消息,心中疑惑卻越來越大。他告訴王全義的話并不全,而且不但不全,還有誤導的作用。本以為王全義對赤練勾勢在必得——到藥王谷,都要親自上陣,然而,王全義竟不像對七種武器背後的財富有興趣。

林家所傳的消息,的确不能幫助他們找到赤練勾,但是,那消息,卻能幫助他們找到七種武器背後的珍寶。如若王全義真是為了寶藏而來,不管這消息有幾分真,他都會在乎才是,但是看起來,他竟然是不在乎的。如今他提及赤練勾是中元教的東西,難道,他是為了中元教才這麽盡心竭力?

謝楓疏是商人,雖不及他父親,但也可獨當一面。十二歲開始他就嘗試幫家裏管賬,長大以後,更是為了行商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他有預感,王全義是為了他自己才想找赤練勾的。且按路枕涼的說法,中元教正內亂當中,有人帶赤練勾出逃,所以中元教裏的人才會出面。如果王全義真是為了中元教,他想親自上陣,也會帶點中元教的人才對,獨自一人前往,找到赤練勾也可說自己沒找到,平白惹教內其他人懷疑,那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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