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藥王壽宴再過幾個月就要開始了,也不知袁少幫主被他師父放出來沒有。”

“哈哈,想和一個男人成親,蕭幫主不打斷他的腿才怪!”

“這麽說來袁紹凡是去不了藥王壽宴了?沒想到第一個得到請柬的人竟然去不了,還不如這兩天得到請帖的華山趙掌門呢。”

“趙掌門當真是幸運至極……”

“是啊是啊……”

“不過和袁少幫主有私情的人到底是誰?怎麽沒聽說過……”

“自然是袁紹凡不肯說了,據聞他和蕭幫主對着幹,說在蕭幫主同意前他決不透露心上人的名字,把蕭幫主氣得,真的打了他好兩頓……”

“雖然邪性風流,倒也不失為一個漢子。”

“……”

謝楓疏坐在洛陽城內的八方客棧,不過吃了幾口飯,便有些咽不下去了。

自古龍陽便稱風流,普通人沾染一些,在士林當中,也不過被稱道個風流雅事罷了,武林之中,此事不算不尋常,卻也不算尋常。少年時期相伴而行的少俠們也會有互相纾解的時候,但是,長大後便也各自成親了。玩玩可以,若要與男子成親,在武林之中,卻也有風言風語。一些地區的普通百姓可以結為契兄弟,可是像袁紹凡那樣的身份武功,還是會有人非議诟病的。

原本,他與袁紹凡沒想着這麽快就“光明正大”的,只是日久下來,私情總有暴露的一天,那日好巧不巧,剛好被蕭天英看見他與袁紹凡往來的信件。蕭天英自然勃然大怒,想讓袁紹凡重回正軌。袁紹凡執拗不肯,還請蕭天英成全他們,蕭天英一氣之下,就把他關在丐幫總舵了。再過幾個月,說不定才能放出來參加藥王壽宴。

連蕭天英那樣不拘小節的人都不同意他們兩人的事情,如果他的父母知道了,可也會堅決反對?

倒了一杯白開水,謝楓疏慢慢地坐在那裏喝着。

謝林朗出了藥王谷,袁紹凡已幫他找到了他的下落,兄弟相見,母子相聚,眼下父母心事已解,藥王谷似也不用再去。然而……

然而他們要見面,去藥王谷,應是最快的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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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緣無故,他便是直接上丐幫總舵拜訪,蕭天英也不會讓他見他的。

“尾上找赤練,翅底尋蝴蝶……”

“唔,尾上找赤練,翅底尋蝴蝶……”

“赤練……蝴蝶……”

一個充滿迷惑的聲音自左前方傳來,不響也不輕,但其內容,卻令很多人側目。

謝楓疏擡眼看去,發現坐在那處的人竟是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白白淨淨的,看起來是個富家公子。

“赤練勾,蝴蝶針,赤練勾,蝴蝶針……”不斷的小聲碎碎念,偏還能讓周圍的人聽到幾個字眼。

謝楓疏皺了皺眉,已發現客棧內有人用不好的眼光打量着他。

“敢問兄臺。”謝楓疏走到了那個年輕人的旁邊,直接坐下,“在下可坐在這裏否?”

那年輕人一愣,擡起眼看了看他,見這人不像壞人,而且已經一屁股坐下,猶豫了一下,道:“可以。”

到底是看出謝楓疏身份不俗,那幾個不懷好意人的眼神便收回去了。

赤練勾,蝴蝶針,赤練勾,蝴蝶針……

顧忌着旁邊有人在,年輕人沒有發出聲音,但是謝楓疏看他口型,便看出他仍是在碎碎念這幾個字,蹙了蹙眉,開口道:“這位兄臺,七種武器的名字,還是莫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念這麽多遍的好。”尤其是,還一副發現了什麽,想要研究的表情。

年輕人吃了一驚,連忙道:“對不住,對不住。”

謝楓疏安撫一笑,道:“不用道歉,在下謝楓疏,不知兄臺尊姓大名?”

年輕人猶豫了一下,道:“我姓,我姓荊……對,荊棘的荊!名字……名字叫九,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九,荊九!”

謝楓疏不由一笑,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裏頭可沒有‘九’啊。”

年輕人臉一紅,嗫嚅道:“反正,就是數字裏的那個‘九’。”

謝楓疏道:“那我可喚兄臺‘小九’否?”

年輕人點點頭,道:“那我就叫你謝大哥了。”

“好。”謝楓疏點頭,看他手上一張白紙,紙上用簪花小楷寫了七種武器的歌謠,“看小九不像武林中人,怎麽,小九對七種武器也有興趣嗎?”

荊九遲疑地道:“也不是興趣不興趣,就是,有點好奇罷了。”

“七物一物,榮華自富。畢竟七種武器的秘密迄今未知,如此未知的財富,誰會不感興趣呢?”

荊九聞言大是不自在,看他一眼,又轉開了眼去,半天之後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白紙,又開口道:“據聞武林之中中元魔教的內亂已初平定。教主之位,被個毛頭小孩得到。赤練勾重回藥王之手,藥王壽宴令人趨之若鹜……”低聲一嘆,道,“他們便是想得到赤練勾,進藥王谷也沒用啊。赤練勾在藥王手上,他們還能進去砸場子不成?”

謝楓疏思及之前在藥王谷見過的藥王本人,不由笑道:“藥王既挑了那些人來參加壽宴,不管怎麽樣,總不會挑些會來砸場子的人。”

荊九也是點頭:“畢竟‘腐骨蝕肌,神鬼莫欺’嘛,便是今日,他的毒也是令閻王都救不了的。”

謝楓疏沉默半晌,忽地小聲道:“你也,是去參加藥王壽宴的?”

上回藥王壽宴的請帖寫的是“腐骨蝕肌,神鬼莫欺”,但這次藥王請帖上,寫的是“枯骨生肉,閻王莫救”。

第一回請帖的上半句說的是藥王的毒,厲害得可令人腐骨蝕肌,下半句則是說藥王的醫,可使神鬼忌憚,不敢不敬。今次的請帖正好相反,枯骨生肉指的是醫,閻王莫救指的卻是毒。荊九說出第一回請帖的字并不稀奇,畢竟那早已傳遍了天下,但是第二回請帖上的字,可沒多少人知道。

荊九吃了一驚,看了看周圍,也小小聲:“你也是?”

謝楓疏點了點頭,然後,又低聲道:“看你什麽武功都不會的樣子,這件事情還是不要洩露出去的好,江湖傳言,請帖俱有名姓,如若有名姓者未死,那個請帖,是不允許別人拿着入谷的。”

這樣可以使得偷摸混入的概率大大減少,不過,也使得拿到請帖的人得提心吊膽,怕被人殺了搶劫。

荊九鄭重點頭,而後,又忍不住道:“那,我們可以同行嗎?”

藥王谷便在洛陽一帶,許多人也是在這裏守株待兔,看他單身一人,危險很是不小。

謝楓疏看這年輕人比自己小不了幾歲,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樣,怕若沒人庇護,遭人劫掠,點了點頭,道:“好,到時,咱們一起去赴宴吧。”

荊九當即高興得要命,仿佛得了什麽大便宜一般,伸出手來,朗聲道:“那咱們擊掌為誓!兩月之後,一起出發。”

謝楓疏與他對擊三掌,三掌以後方才反應過來道:“兩月以後一起出發,你現在不打算與我同行嗎?”

進入藥王谷,藥王自然會令他們無事,但是在進藥王谷之前,藥王可不負責他們的人身安全。

荊九點了點頭,便是謝楓疏沒會錯意:“我家裏看我看得緊,這兩個月中,怕不能與謝大哥你同行,兩月之後,我們可在這裏回合,最遲……最遲兩月半,若那時我還沒來,便是有意外發生,你,也不用等我。”

謝楓疏只道他有難言之隐,點頭應了。

荊九便加點了一大桌的菜,請謝楓疏一道享用。

謝楓疏聽他點了至少十八道菜,而且聽起來,他還要繼續點下去——就算他是這家客棧的幕後東家,也無法看他這般奢侈,連忙阻止,道:“咱們不過兩人罷了,十八道菜,過于多了。”

荊九道:“沒關系,咱們每道菜吃幾口,嘗個味道,這樣一來,不就不多了。”

謝楓疏無奈搖頭,道:“看起來小九家裏很是富庶,而且,從小便備受寵愛吧。”

謝家雖是江南首富,但家中上下并不奢侈。他爹常道,富過三世,那是容易的,但若要富過十世,那卻難了。如果想要子孫後代都受祖上的福蔭庇佑,便要飲水思源、常省己身。奢靡,只會敗家。

不過,普通富人家的小兒子,也大多是受嬌寵些的,雖然沒到荊九這個地步,但也差不多。畢竟長子才需要承擔大半家業……

荊九怔了一怔,道:“我是沒受寵愛的……”頓了頓,又低聲道,“但是現在,倒也算是……”

謝楓疏笑道:“我看得出來。”

荊九苦笑一聲,沒有多說,與謝楓疏幹了幹杯,很快便振作起來,大快朵頤。

謝楓疏注意到,荊九的禮儀十分好,一行一動,幾乎到精準的地步。挽袖夾菜、只夾近處……雖然點了這麽多道菜,但他常吃的,也不過就近那幾道而已。

等吃完了飯,荊九叫了清茶漱口,漱口之後,便捧着清茶小口飲着,謝楓疏道:“飯後飲茶傷胃,何況你才吃完飯沒多久。”

荊九道:“傷不傷的,我也不管了,我都已經習慣如此了。”

謝楓疏道:“我家裏本也有這個習慣的,後來……”頓了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笑道,“咱們去廂房如何?”

早先荊九連點十八道菜的壯舉引得許多人注意,現在也有許多人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停留在荊九的身上,謝楓疏不願意和他的談話都被人聽了去,去廂房內談,卻是最好的辦法。

荊九點頭道:“好啊,不過我不能去太久,謝大哥等會注意一下時辰,若天色暗了些,一定要告知于我。我家的人管得緊,太陽西落之前必須回家。”

謝楓疏讓人來收拾桌子,站起身來,為荊九帶路。

荊九連忙拿了一個小包裹,快速地跟在謝楓疏身後。謝楓疏帶着他走到廂房,荊九立時坐到了裏頭,謝楓疏将房門關上,回過頭來,見荊九那樣自然地坐了起來,不由道:“你就不怕我是個壞人嗎?”

荊九認真道:“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我知道,你不是個壞人。”

謝楓疏坐到他身邊,看他又拿出了那一張紙,那一張紙上是七種武器的歌謠,但是,和普通民間的,卻又不一樣。

上面寫的是:

相思劍

索長恨

自有雙獨歸寒鸩。

紫金鞭

橫上偏

應許圈圈套圈圈。

梅花刺

去來自

霧冰凝雪盡抽絲。

尾上找赤練,

翼底尋蝴蝶。

七物一物

榮華自負。

“……這歌謠,倒和世間流傳的有一半不同。”謝楓疏有些驚訝,奇怪地問他,“這東西,你是從哪得來的?”

“一位舊友。”荊九心不在焉地說着,點了點上頭最末一句,“我一直都很好奇,這赤練勾和蝴蝶針,為什麽偏偏與別的對仗不同?”手指又移到“榮華自負”的“負”字上,“還有這個字,市井間流傳的這個字,是叫‘富’字吧,財富的富?”

謝楓疏雖非武林中人,但偶爾看的小說話本都提到過七種武器的歌謠,皺了皺眉,道:“我也記得是‘財富’的‘富’字,相傳七種武器的謎底能讓人得到無數秘寶,武林秘籍、榮華富貴,所謂‘榮華自富’,便是得到七種武器,便能夠富有榮華,不過……”

“不過若換了‘負’字,這歌謠的意思便未必那般。”荊九琢磨半天,卻琢磨不出來,懊惱地道,“我真的很想參透這首歌謠,在知道真正的歌謠的情況下!”

“就算參透又如何?這麽多年來,便是得到兩種武器的人也沒有幾個,何況,集齊七種?”謝楓疏淡淡地道,“若要我說,追求虛無缥缈的寶藏還不如自己努力創造寶藏。努力創造,比得到七種武器可簡單得多。”

荊九一怔,不由失笑:“謝大哥說的是。”将手上的紙折了,又道,“不過,我想參透這歌謠不是為了寶藏,我想參透它,只是為了一個人而已。”

“為一個人?”謝楓疏心中一動,道,“為什麽為了她,你要參透這七種武器的歌謠呢?”謝楓疏直覺他是為了自己的心上人,但看荊九的樣子不像家裏困難的,以他的條件,若是為心上人,心上人為何要提出這樣的要求?

“因為他事事都比我強,我事事都不如他。我知道,現在的我不是靠我自己得到的一切……”荊九低聲道,“但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想讓他知道,我沒有那麽差。”

靈光一閃而過,謝楓疏正想細究,然而靈光的尾巴也立刻消匿無蹤,方才有的什麽靈光,都忘得差不多了。

“原來如此……”謝楓疏道,“反正還有幾月才赴藥王壽宴,我覺得你完全有機會想出來的。”既然有人能夠想出來,別人,便也能夠想出來。

荊九點了點頭,神情卻不見如此放松:“希望如此吧。”

謝楓疏與他有的沒的天南海北地聊過去,荊九顯然不怎麽出門,對這些事也很是好奇,待得一個時辰過去,太陽已隐有西落的意思,天色比正午之時暗了許多,荊九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仿佛随時想要告辭,謝楓疏将半合的窗子打開看了一眼,道:“你家中這麽早便讓你回去的嗎?”原本他以為荊九口中的“天暗”,指的是傍晚,現在連未時都還過,荊九卻已想要回去了。

荊九道:“家裏人管我管得很緊,我……我……”看了一眼窗外,“謝大哥,我得走了。”

謝楓疏道:“要我送你嗎?”

荊九連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他們若知道我在外交朋友,只怕也會生我的氣。”

這管得也太嚴了一些,謝楓疏微微蹙眉,到底沒說什麽,将荊九送至客棧門口,道:“兩月之後,咱們不見不散。”

荊九拱手道:“謝大哥,保重。”

“保重。”

謝楓疏目送他遠去,待他走得不見了,當即收拾東西,靜待深夜。

三更鼓響,打更人走。

謝楓疏帶着行李自屋中走出,輕手輕腳往洛陽城外而去。

仍舊是那一座破廟,仍舊是那佛像後的機關。謝楓疏抱着包裹摔到了下面——包裹墊在下頭,沒有受傷——找了當初出來的密道,直接從密道往裏走去。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謝楓疏便走到了藥王谷內,先走到藥王谷最裏頭那一間房,敲了敲門,裏頭的人一聲咳嗽,高聲問了一句:“誰啊?”

謝楓疏道:“是我。”

裏頭的人便咕哝了幾句,不情不願地過來開門。

謝楓疏笑着行禮,道:“晚輩楓疏,又來叨擾藥王前輩了了。”

閻王愁哼哼了一聲,讓他走了進去,還沒等他一屁股坐下,便先道:“你哥哥還沒回來,怎麽,不是聽說他回家過了嗎?提前三個月來,你是想幹什麽?”

謝楓疏道:“我是想來找荊大哥的,今天,我遇到了一個人,有件事讓我放心不下。想來想去,就來找荊大哥了。”

閻王愁道:“這裏是鐘靈谷,住的是我藥王,你要找笑醫,該去別處找的,來我鐘靈谷裏找笑醫,豈不是天王廟裏拜菩薩?”

謝楓疏老實地道:“前輩壽宴再有三個月便要開始了,荊大哥一定接到過前輩的請帖,他熟門熟路,知道怎麽進來,想必,也會提前到前輩這裏來。”

閻王愁忍不住撫須笑了:“若是普通情況,說不定真是如此,不過,到時我的壽宴,可不會擺在這鐘靈谷裏。”

“什麽?”謝楓疏吃了一驚,“前輩不打算在谷裏辦壽宴嗎?”

閻王愁不再像先前一般陰陽怪氣,去倒了杯茶,遞給了謝楓疏,謝楓疏連忙道謝,捧過了茶杯,閻王愁坐到了他的對面,看他一眼道:“離壽宴還有三個月,洛陽城中便已人滿為患。我不喜歡鬧騰,自是要找個清淨的地方。”

謝楓疏一臉狐疑,連茶蒸芸出來的霧氣都遮不住他面上的狐疑,洛陽城內擁擠,這山中卻是不擁擠的,何況世人皆知藥王住在藥王谷裏,至于別的地方……他如何找得出別的地方舉辦壽宴?

閻王愁見他如此,吹胡子瞪眼睛的,哼哼兩聲,道:“怎麽,你以為我只有鐘靈谷這一處地方可待麽?你也太小瞧了我,狡兔尚且三窟,我又怎會只能住在這鐘靈谷裏?”

謝楓疏忍不住笑了,為他這個比喻:“晚輩怎麽會這麽想?晚輩只是很驚訝,前輩竟有別處住所而已。我聽江湖上說,前輩已很久沒有出過藥王谷了……”

閻王愁的神色緩和下來,道:“江湖裏的人知道些什麽?別人想瞞,不也還是能瞞下的嗎?”看向他,又道,“你有什麽想問的,不必去找你的荊大哥,他知道的,我也差不多知道。如何,你到底遇見了什麽這麽着急想去問他,說來聽聽?”

謝楓疏喝了一口茶,欲言又止。他的手指不斷撫摸杯沿,沾染了一些茶水的熱汽……

“……據聞荊大哥在家中排行老五,那麽,排行老九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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