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驚浪驟起(2)

修齊瞧了行止一會子,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行止瞧出來他的意思,只是不知他是何意,只笑道:“你的手爐可涼了?”

修齊看着行止的手指通紅,不由一下子捂上去,關心道:“你也不加幾塊炭,手凍得這樣冰,寫字兒打顫了沒有?”

行止抿了抿唇,默不作聲地将手抽出來,輕輕摸了摸修齊的手爐,笑道:“你這個還暖和些,你且先握着罷。”他笑一笑,回首跪坐于榻上,“你的春秋可帶了來?”

修齊怔怔地望了望自己的手指,猛地回過神,從昆清那裏将書拿了來,坐到他旁邊去,微微沉默了一下子,忽然道:“行止,我很怕。”

行止聽了他的話,沉默了一下子,複又擡起眼認真瞧着他道:“修齊,我陪着你。”

修齊的心砰砰地跳動着,他望向行止,眼神裏充斥着各色複雜的情感,終究是說不明。打從兩人說了那些話,二人之間的氣氛總是怪怪的,他總是覺得一切都仿佛回不去了。這短短數月,竟是這般難熬。他不想與行止這樣生分,他不想與行止總是那樣子若即若離。兩人之間仿佛僅僅是憑着一根細細的風筝線牽着,仿佛一□□獵獵地吹過來,兩人之間的這條線便會斷掉。

他知道他不願意瞧見任何人同行止親近。每每瞧見,他的心總是像擱在一只薄薄的鍋子裏焦煎似的,總是燙的他坐立難安。然而他究竟是沒有立場,不許行止去與旁人談笑,他們之間到底還是什麽呢?所言的好友,回得去嗎?他每每瞧見他,總忍不住地想去同他親近,而他總會不動聲色地離開他。行止已經不喜歡他了,是不是?

他想到這裏,心裏愈發地慌亂起來,忍不住朝着行止看去。

行止仍是淺淺地朝着他笑着,眼波裏仿佛是盛滿了薄薄的春意。他瞧着他的笑意,心漸漸沉下來,他用力握了握書角,書中的字跡漸漸模糊開來,他忽然意識到什麽。

他不能這樣止步不前了。他想要他。

他只有靠自己。

重重的帏帳低垂,炭盆烈烈地在殿角上燒着,謹身殿裏頭熱的有一點炙人。殿裏頭彌漫着濃郁的藥氣,宮人皆是屏氣斂聲,四下一派安寂,只能聽見炭火啪嗒的聲響。

皇後禀退了宮人,自己一個人坐在榻邊兒上,輕輕為皇上掖了掖被子。皇上夢呓了幾聲,額上不由浸出細密的汗珠子來。她拿着擰幹的熱帕子為他一一拭了去,他漸漸睡得安穩了些。

她坐在他的身側,仔細用目光輕柔地瞧過他的容顏。他們早就不是曾經年輕的模樣了,他的皺紋又添了幾道,鬓角的發絲也已是有了星星點點的斑白。她卻是愛極了他的模樣。

她的神思有一點恍惚,當年,她突然想起來當年的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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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宣建朝經許年,因着高祖是平民出身,一路打下這天下來,為此立下祖宗家法,皇帝立妃只許從平民女子中來,因此這層層的選秀必是少不得的。這條家法除了高祖體恤天下萬民,更是為了防這外戚幹政之事。她們蕭家打從高祖便是顯赫,立下戰功無數,因着鄭國公的身份便一代代世襲了下來。只是憑着她這樣的身份如何也不能嫁給皇帝的了。

她還記得當年皇帝在先帝前頭跪了多久,膝蓋一片青腫,他那額頭都浸出血珠子來。他終是得償所願地娶了她,立她為後,并且兌現他的諾言。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想到這裏她不由輕輕地翹起嘴角。這份天家的情意究竟是有多難得,恐怕只有他們得知了。

她漸漸回神,輕輕摸了摸他的發,看到他額角上的傷疤又有些戰戰兢兢起來。那一年鞑子在北邊兒作亂,為定民心他親自出征,其中兇險他對她卻是只字未提。只是她從弟弟口中才得知,他當年竟是受了重傷,幸得到高人醫治,鼓舞了士心,這才得以凱旋歸來。

她的眼淚漸漸湧出來,在明黃色的床上落下深深的印記。這次,你又要離開我了嗎?

她正神思不定,皇帝卻是醒了,輕輕握住她的手,啞着嗓子道:“你不要擔心。”

她忙笑一笑,緊緊握住他的手:“皇上吉人天相,我不擔心。”

他顫顫地道:“還說不擔心,瞧你這眼睛都腫的桃兒一般的了。”

她微微垂下頭,道:“妾儀容不佳,教皇上取笑了。”

他笑起來,“你的模樣我都見過,都好看得很。”他又咳了幾聲,“我們攜手走了這麽些年,我當真是知足了。只是,現下想來,終是我對你不住。”

她忙輕輕捂一捂他的口,柔聲道:“你這是什麽話,這麽多年,你說這話,當真是生分了。”

他咳嗽着輕輕搖一搖頭,眼睛有一點濕:“我對不住你。”他又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你只別恨我。我把該交代的都一一訴予慎言了,他做事謹慎小心,必能護得你們母子周全。”

她聽了這話終是再受不住,眼淚緩緩流下來:“你只別說這話。”

他搖搖頭,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豈是人力可強的。我這一生,無愧于天地,無愧于祖宗,只是想起來,只是對不住你,你不要怨我。”

她茫然地搖搖頭,輕輕抱住他,将他的頭輕輕貼在自己的胸口,溫柔地撫着他,聲音中仿佛帶些哽咽的意思:“你不要這樣說。我這一輩子能遇到你,是我不知修了幾世來的福氣。”

他用力握一握她的手,眼淚緩緩流出來,輕聲道:“傳太子過來罷。”

她的淚漱漱如雨落下,她用力閉一閉眼睛,聲音裏帶着鼻音:“好。”

正熙十四年二月廿三,宣平帝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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