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寒波暗湧(3)

舊地重游,一番故事湧上心頭,竹瀝瞧着外頭飛掠過的瓊宇,只覺得一切恍如昨日。京城繁華依舊,玉樓如昨,過往匆匆,熱鬧華麗一時竟是說不盡。

馬車漸漸駛遠,将那繁華熱鬧一徑抛在腦後,小道兩側野蔓郁郁,蔥蔥茏茏地泛着黃意,擦過馬車輪子,只留下窸窸窣窣的聲響。

秦纖端端坐在馬車一側,眼角餘光只敢偷偷瞧一瞧她娘親,并不敢去看顧慎言的模樣。卻不是顧慎言模樣駭人,只是他不甚愛笑,面容總瞧着嚴肅冷淡些,教人不敢去親近。秦纖并不曉得這其中詳細,忽然知道她娘親竟與王爺為故交,心下詫異得很,面上依舊如故,也不敢多言,只一并随着他們往來。

方才在王府裏,顧慎言只顧着同竹瀝說話,旁的甚麽都抛到腦後去了。待坐上這馬車才想起來竹瀝原是帶了個姑娘來的,不由喜道:“這是阿姊的姑娘罷,竟已是這樣大了。”

竹瀝抿唇一笑道:“我道是你怔忡許久,怎失了禮數,原來你竟出神許久,連這麽大的孩子也沒瞧見。”

衆人一時笑起來。秦纖偷偷瞧着顧慎言唇角的笑意,這時才不很怕了,心道原來這人也是會笑的,因此才不很拘謹起來。

顧慎言笑道:“我瞧着這孩子眉眼倒是像子興許多,再細細瞧去,竟還有幾分秦将軍的意思。”子興便是秦夙的表字,他們幾個自幼相識,互不拘束,私下裏也不管不顧那禮數,以致經年不改。

竹瀝道:“何嘗不是如此說道,老秦也每每瞧她也總想起風兒來的。”她微微笑一笑,臉上又露出些憂戚的神色,“纖纖,方才只與你略略提及幾句,咱們現下卻是回家裏頭祖墳山上去,今日……是你叔叔的祭日,我們恰是今日回來,卻也是天意了。”

秦纖輕輕點頭,不敢多言唐突。她自小聽父親講秦風一生事跡,加之秦夙從來都以秦風為傲,她心下自然也是對這位故去的叔叔很是敬佩。

顧慎言道:“拜祭的物事我讓下頭的人已備好了,阿姊你……切莫傷心太過。”

正這樣說着話,馬車便一徑駛上山去,不多時便到了地方。

竹瀝本想着經年未歸,雖然每年托人修繕一番,只是想來也必是陳舊多的,因着心裏很是愧疚。然而甫一下車,卻只見這裏修繕的完好,一衆皆是新築的模樣,心裏略略有些疑惑。今年年初托人修葺一番,然而今夏四地多雨,自然給沖的松動些,如何反倒是更新了些的

顧慎言瞧出她的意思,正想說些什麽,卻忽聽得腳步聲,一擡眼卻見正是修齊行止兩個。

他輕輕笑一笑,心道果然是巧,當真是天意了。

竹瀝見行止時,他還未會走路,如今這樣如芝蘭玉樹一般,身姿挺峻,自然不能識得。她心思轉過幾轉,瞧他們從這裏走來,又覺年紀合宜,果然是行止無疑。只是這兩個公子皆是氣度不凡,模樣英挺,當真是不知哪個才是了。

行止修齊這邊也瞧見顧慎言幾個,知曉他們來此必為了拜祭,行止忙行禮作揖道:“給王爺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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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慎言笑一笑,又向修齊行禮,修齊笑道:“王叔不必多禮,王叔可是為了秦将軍而來的”

顧慎言颔首道:“正是。”心下正想着,今日既然遇見,何不就此向行止說明竹瀝身份,正是一番措辭,忽聽得修齊問道:“這二位卻是……”

顧慎言借話道:“卻是巧宗兒,容臣細細道來。”他只道,“秦夫人,這是當今聖上。”

竹瀝聽了不由一驚,如何皇帝竟到秦風墓上來,還未及多想,忙同秦纖兩個見禮。

修齊行止兩個何等聰穎之人,聽顧慎言喚眼前這女子“秦夫人”,心裏便有了計較,她必是秦家親族之人!又想到,聽說秦家只剩下行止大伯一家近親,能來拜祭的,也必是這位大伯母。

竹瀝知曉修齊為當今天子,那他身側那一個必是行止無疑,一時眼圈便紅了,不由一下子握住行止的手,聲音帶了幾絲哽咽之意:“孩子……”

行止從未見過族中衆人,如今晴天霹靂地見到自己的大伯母,一時心裏也受不住,眼睛裏氤氲出些許霧氣來,只是不知如何開口。

竹瀝忙道:“孩子,你母親是我妹子,你只喚我姨母便是。”她這樣說着,心裏卻是傷痛得很,愛憐地握着行止的手,一番情感盡訴在眼淚裏頭。

行止怔了一怔,未料到還有這一番親故,心頭更感親切,眼裏頭湧出淚來,竟說不得話。

修齊瞧見行止這番淚眼婆娑的模樣,心疼得自己也是不能夠了,然而曉得他的親友于此,對他卻也是一番慰藉。

行止抽抽搭搭地喚道:“姨母……”只這兩個字出了聲,便教他再控制不得,抽噎着便落下淚來。

竹瀝瞧着他滿眼的愛憐,心中柔情無限,一時不能訴盡。當日秦風亡故,秦夙一家欲遷往外地,自是要帶着行止這孩子。只是當日宣平帝無論如何也不肯,因此才有了這番故事。

行止好容易止了淚,心裏自是歡喜難耐,一雙眼睛神采奕奕地瞧着竹瀝,那神情仿佛是生怕竹瀝消失了去。他歡喜道:“姨母如今回京不知安頓在何處行止……”話說一半卻忽覺得皇宮深庭大院,常人自然不是随意進去的,正糾結着,只聽修齊忽地開口道:“既然是秦夫人,那朕自然要好生安頓夫人了。”

行止聽了這話,一雙眼睛便往修齊那裏瞧去,其中歡喜感激不必多說,修齊自然看得清楚。

竹瀝笑道:“多謝皇上,只是我們母女二人現下安頓在慎王爺府邸,已是極好,自不敢勞煩皇上了。”

行止聽了這話,才曉得原來竹瀝身側這位清淡雅致的姑娘是自己的叔伯家姐妹,忙道:“姨母,這……”一時不知怎麽稱呼秦纖,聲音漸弱下去。

竹瀝笑道:“這是你秦纖妹妹。”轉頭卻又與秦纖道:“纖纖,這是你行止哥哥。”

秦纖嘴角輕輕翹起來,忙上前去見禮笑道:“行止哥哥好。”

行止回禮笑道:“妹妹好。”一邊兒說着一邊去摸自己身上的玉佩,摘下來遞過去道,“不知今日得見妹妹,因着并未備禮。只是頭回見面,好歹以禮作意,還請妹妹不嫌棄,把這個收下罷。”行止這玉佩晶瑩剔透,觸之有溫,瞧去便不是俗物。他在宮裏吃穿用度皆不必自己操心,這些原是皇後管着的,自從先帝崩了,修齊便親自遣人去做這些,因此他這身上用度自然不凡。只是行止卻不知道這其中詳細,他卻又不很在意這些外物,為表心意便把這個送了出來。

只是他不曉得,修齊雖然也不在意這些外物,只是瞧見他把這随身用物贈給旁人,縱使是他親妹子,他心裏也是不爽快。修齊只覺得自己心裏滋味七葷八素的,卻不好發作,只好鼓鼓嘴,心想着回去要行止補償給他。想到這裏,他又覺得爽快了許多,眼睛裏露出些許笑意來。

行止卻不知道這短短半時,修齊心裏頭便轉過這麽多念頭,心裏只因着姨母并妹妹高興呢。秦纖瞧行止随手便解下那玉佩來,又見那玉佩不似俗物,自不敢接過去,只忙道:“止哥哥的心意我已領了,這玉佩卻不敢收的。”

行止執意不從,必教她收下,心想雖是潦草見面,禮數不可落下,待過兩日必要登門見禮的。竹瀝瞧行止這誠心的模樣,心裏直贊他是個好孩子,笑道:“既然你哥哥給你這個,你收下便是。”

秦纖見娘親這般說了,忙道謝接過去,笑道:“多謝止哥哥。”

行止笑道:“都是自己親戚,何必如此多禮的。”

兩廂說了一會子話,一齊拜祭了秦風夫婦兩個,又約定了改日再登門造訪,這才離去。

這一去,行止心中生出無限歡喜來,笑意止不住地從眼角裏漫出來,修齊瞧着他也是歡喜,只故意扭頭道:“你怎麽便把随身玉佩随随便便給了旁人,只怕你都舍不得給我。”他明知行止并非如此想的,又偏生這樣言語,只是說着說着倒是真的拈酸吃起醋來,那語氣酸溜溜的,倒是教行止聽的好笑。

行止笑道:“我身上這些,那些不是你的再者說的,你要什麽我有不肯給的。”

這話說完,卻忽覺話中歧義甚重,再加上修齊這樣不正經的,自然是胡想起來。一時倒把自己的臉羞得通紅。

修齊聽了這話,心裏說不出的歡喜爽利,擠眉弄眼地笑道:“那是自然,既是我的,那晚上回去我便替你換個姿勢來,其中滋味必是妙不可言。”

行止一下子推他一把:“一天天只污言穢語的,好不正經,白讀了你的聖賢書。”

“聖賢也是俗人,也必是像我這樣一心想着意中人……”話還未完,行止忙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嗔道:“越說越沒個正經,你只安分些罷。”

修齊卻是不服,一邊去握他的手,一邊忙道:“《詩三百》第一篇便是關雎,君子好逑,可不止是窈窕淑女,我這一心啊,也只在那有匪君子上,當真是不可谖兮。”

行止聽他這樣說不由笑道:“我可不及那如切磋,如琢如磨的君子。”一邊說着,一邊又覺得心裏的歡喜直是要溢出來,再不可抑制,終是漸漸笑開來。

修齊瞧他笑起來,自己也覺得歡喜起來,一時也瞧着行止笑起來。

有匪君子,這君子是我的,卻不是旁人的。

行止這樣想着,漸漸握緊修齊的手指,兩人的手指緊緊糾纏在一處,再不能放開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去滑雪啦,好玩的呀,好累啊,爬上來發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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