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疑窦叢生(3)
第十四章 疑窦叢生(3)
“皇上,卑職無能……”
“繼續找……繼續找!”
修齊咬牙切齒地說道,用力攥起手來,指甲深深地嵌到肉裏面,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印子,就仿佛那些嵌在心上的痕跡。
夕陽将将欲墜,卻是黃昏時分,天際朦朦胧胧的顏色,在修齊眼裏仿佛都是籠罩着一派灰蒙蒙的霧氣。修齊坐在窗子邊兒上,胳膊搭住窗沿兒,将頭歪在胳膊上頭。他怔怔地看了一會子斜陽,只覺得清冷凍人,心裏不由漸漸涼下來。
屋子裏頭昏昏暗暗的,宮人要上燈,他只不許,腦子裏頭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空空蕩蕩的,整個人像是行屍走肉一般,好似全無思想魂靈。
行止已是走了月半有餘,宮裏都穿上了棉衣,在過半月便要燒上熏籠了。行止孤孤單單地在外頭,不知道有沒有錢穿上棉衣,冬天這樣冷,若是凍壞了他可怎麽辦。
修齊想着想着便哭出聲來。他的病早已大好,只是心裏這病終究難去,無論做些甚麽,他總忍不住想起行止來,今天憂心他有沒有吃上飯,明天又要擔心他有沒有地方住。雖然太後給了行止銀子,他又怕他倔強不肯花,吃穿用度究竟要怎樣。想着想着又要憂心遇上歹人,行止又要怎麽辦。
他這心裏七上八下,總是墜墜不安,這幾月從未曾安枕,有時候總夢見行止出了事,晨起時候淚痕滿面,眼睛直腫得核桃似的。
他不敢想,卻又不得不想。
他的行止,自小安穩長大的行止,究竟要怎樣面對外頭的滔天風雨,究竟要怎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修齊想着,又落下淚來。他背負這天下蒼生的責任,他只是恨不得卸下這一身擔子直去外頭尋行止去。
只是他不能,他必不能。他若真這樣做,他對不起祖宗,對不起大宣,對不起百姓,也對不起行止。顧修齊當真覺得自己活着是比死了還要痛苦,一日一日活在焦煎哀戚裏,有時候他甚至有一點恨行止,怎麽舍得把他丢在這樣的境地裏。
可是這樣的想法還沒有冒出頭便被他自己扼殺了。他怎麽會恨行止呢?他怎麽舍得呢?他若恨,只能恨天意弄人,恨造化弄人罷。
先皇,太後,慎王爺,行止。每一個他都深愛到骨子裏,而每個人都這樣自作主張,只當做是為他好,可他們究竟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好,他究竟想不想要?
修齊覺得冷了,他只好把窗子阖上,緩緩走到行止的床前,輕輕躺上去。他深深吸一口氣,仿佛這樣自己就能嗅到行止的氣息。他不能作踐自己的身子,他要好好活着,他不信,他不信此生再見不到行止,哪怕找上一生一世,他只要有一口氣,他決意要找到行止,他的行止。
Advertisement
如今慎王爺的人在找行止,他的人在找行止,一寸寸土地摸過去,他不信行止能跑到哪裏去。行止唯一的親人他也派人去尋了,仍舊是一無所獲。想來行止只能是一個人茕茕孑立,他每每料想至此都忍不住地去心疼他的行止。
修齊的眼淚又落下來,他忙胡亂揩去,用力抱着身下的衾枕,仿佛行止就在他的身邊。
太後在他身後怔怔地瞧了許久。
這數月,修齊一直少言寡語,大事小事雖是事事上心,可總像丢了魂魄似的,得了時候便道文淵閣來,或是撫琴喟嘆,或是持簫獨立,或是倚窗不語。太後只覺得心突突地跳,總有些不知名的念頭冒出來,她忙将這些可怕的想法掐死在腦海裏,只胡亂勸自己說修齊不過是太實心罷了,如今經月不變,她的心漸漸涼下來,她甚至是怕的發起抖來。
修齊察覺身後有人,他迷迷瞪瞪的,心中猛地生出無限歡喜,只當行止回來了,滿腔的興奮笑道:“行止!”
一回了頭,心卻一下子從高空墜落下來,直到那無盡的深淵裏去。
太後覺得自己反倒是冷靜下來,自己慢慢坐到榻上,怔怔地望着修齊,望了一陣子,忽然道:“皇上,是哀家想的這般?”
修齊站在太後身邊,呆呆地望着太後的衣領子,忽然瞧見太後鬓角邊的幾絲華發,眼淚漱漱地邊落下來,他猛地跪在地上,哭道:“兒子不孝。”
太後渾然不知似的,手卻一下子垂下去,整個人像老了數歲,啞聲道:“你們這……”她的眼淚緩緩淌下來,“作孽……”
這一切都能怪的了誰?
她的腦海仿佛陷入了無盡的荒蕪境地,蒼茫一片,她的身子打着顫,聲音顫抖着:“就算你又這些癖性,你又何苦作踐了行止……”說到這裏,她幾乎是泣不成聲,再不能說出話來。
修齊磕頭哭道:“都是兒子的錯。”
她恍惚地望着修齊,昔日那樣小小的一個孩子,如今竟已是這樣大了。這些年修齊到底經歷了什麽呢?壓力、痛苦、失去,他承受的比任何一個人都多,只是因為他注定成為皇帝,這些事情原是注定了的。
太後緩緩起身來,也不看他:“選妃罷。”她幾乎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麽。她何嘗不知道這是在逼修齊?可是他注定是這大宣的帝王,他注定要承受這一切。
一切都是注定。
修齊跪在地上,用力磕頭道:“母親這是在逼兒子,母親要兒子做什麽,兒子都願意去做,只是這一件,便是兒子死了,也不能夠的。”
他定定地望向太後,望向他的母親,那個何時何地都能給予他溫暖懷抱的母親。可是,一切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太後猛地望向他,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青石板子磚上:“你當真是要逼死我嗎?”她抽噎着,“我要如何向祖宗交代?如何向天下交代?如何向你……”
她的話猛地停住了,心如撕扯似的劇痛起來,朦胧間只聽得修齊嘶喊道:“那父親如何向母親交代?如何向行止交代?如何向我交代!”
他們母子心上的傷口終于得見天日,兩個人抱在一處哀哀地痛哭起來,那哭聲仿佛滲透人心,仿佛是絕望地哭嚎,承載了無數的苦痛。
交代?
哪裏能有這樣多的交代呢?世間衆事本是如此,哪裏事事都能得到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