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夜涼如水,明月如鈎。

易星洲雙目緊緊凝視着不遠處的炎霜秘境入口,眸色晦暗莫測。

炎霜秘境在雲嶼洲已有兩千年歷史。起初核心擇主時與人不善,後來由九天宗弟子奪取秘境核心,這一秘境才轉化為雲嶼洲衆多修士歷練之處。

炎霜秘境每隔百年時間開啓,由各大勢力商議分配歷練名額,各自挑選煉氣化神境界的修士,送入其中歷練。秘境之中雖有危險,但因等階不高,折損在裏頭的修士其實并不多。

然而這一次,情況卻顯得極為古怪。

秘境開啓不到十日時間裏,易星洲手中保管着的、代表着九天宗弟子的玉牌已然碎裂三枚,三位皆是心動修為弟子。倘若這是尚在控制範圍內的不同尋常,那麽接下來半月時間裏,不斷碎裂的心動修為、靈寂修為弟子的玉牌,甚至很快連金丹境界弟子都加入其中……則昭示着裏頭定然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

恐怕其中……蘊藏着針對九天宗極為可怕的陰謀。

易星洲的臉色很不好看。同樣,他發現附屬宗門的領頭人們,面色皆是難看異常。由其中一人挑起這其中古怪之後,其餘幾人面面相觑,紛紛述說了自家情況。

而此時此刻,各家都只餘不到半數弟子。

是以衆人很快想到了一個可能:世人所懷疑的炎霜秘境二重核心,在此次歷練中浮出了水面!

倘若這是真的,那麽這個平和的秘境裏,危險幾倍上增——在二重核心傳承認主之前,其餘所有人都将被視為外來入侵者。而核心認主,卻通常伴随着重重考驗,無比緩慢。

衆人半是欣喜,半是憂慮。

畢竟能得到傳承的修士,僅有一人。也許會是自家弟子,但更大的可能卻并不是!而自家送進去的年輕一代裏最為優秀的弟子們,卻皆要為之送葬。

一将功成萬骨枯,不外如是!

因為猜測二重核心之故,在場諸多宗門相互掣肘,皆不敢輕舉妄動。只有在秘境之外耐心等待有人沿襲傳承,同時思索激發傳承的最大可能者究竟會是誰。

嗯,九天宗的韓清筠,蔣家的蔣天恒,天刀門的秦霸刀……這幾個天賦出衆的弟子,都很有可能呢……假如是己方弟子得到傳承,那是再好不過。但倘若獲得傳承的是對方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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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秘境異象來看,二重核心傳承極可能是空間相關的傳承。這些秘密大多消失在天災之中,倘若能重現天日……哼,對方胸襟根本沒這麽寬廣罷?

懷着這般複雜感情,一衆宗門領頭人總算是等到了第一個出來秘境的人。

——蔣家之人。

這是一名金丹修士,面色極為難看。因為他本不想這麽早離開秘境,還想再搏一搏。直至瞧見自家領頭人,方才好看了一點。他簡單說明了秘境之中情況,并且取出了兩具屍體:一具被挖走了道心,另一具則早已死亡腐爛。

這一真相無疑令衆人大驚失色。

已是秘境開啓的第二十日。

這個時候,各大宗門天賦最強的弟子們尚在秘境之中。因此絕大多數人無法相信,真相竟然如此殘酷。

這之後的十天裏,陸陸續續有人逃離秘境,也有兩個天才隕落其中。衆人的表情愈發難看,易星洲的心情也愈發糟糕。直至韓清筠出現,他才微松了口氣。

——她是落霞峰主的女兒,若是連她都帶不回去,易星洲未來在宗門裏的地位,又還能高到哪兒去!

好在她安然出來了。

在韓清筠之後,陸續又有幾人脫離秘境。最為矚目的是一對散修道侶,男方靈寂修為,女方不過心動修為,居然也安全逃脫,這等運氣不由叫人側目。

命人将這兩人看管起來,一衆人繼續緊盯秘境入口。

便在秘境關閉的那一瞬間,衆人之間入口處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待定睛看去,卻是一個渾身溢血之人,緊緊抱着另一名渾身是血、面色漆黑的修士。

很顯然,他們都已身受重傷。

做為最後從秘境中走出來的修士,這兩人即便奄奄一息,也牢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審視了半晌,韓清筠美眸之中掠過一絲異彩。

她已認出守護姿态的那名修士,正是先前不打不相識的“江方”。

與先前在秘境之中的從容不迫截然相反,如今的金丹修士異常狼狽。因為害怕被在場衆人發現身上攜帶的秘密,他不敢動用絲毫《太上忘情訣》的力量。因而面色慘白如紙,渾身都因痛苦而細細顫栗。冷汗混合着鮮血,不斷滴落在地上,就連口中瘋狂嘔着鮮血中也夾帶了細小的內髒碎片……

倘若繼續下去,他首先會因失血過多、內髒受損而身亡。

韓清筠微皺了眉頭。她敏銳覺察到江游可能發現了什麽,便傳音易星洲,簡單說了先前發生的事。

易星洲聞之,果斷掐了個法訣打入江游體內,又往他口中塞了一粒靈藥,暫時止住了他的傷勢:“你便是江方?”

感覺體內傷勢在緩緩愈合,江游用簌簌發抖的雙臂勉強撐起身,艱難道:“是……多,多謝易尊者……”

易星洲擡手示意他不必多禮,沉着臉道:“你是最後離開秘境的,可知裏頭發生何事?”

江游聞言,下意識重重點頭。便如溺水之人緊抓身旁之物,他緊緊抱着懷中那個毫無生氣的人,瑟瑟發着抖。

夜色凄冷。

“我看到了很可怕的事,”森冷月光下,江游不由自主地瑟縮着身子,眸中一覽無餘皆是無窮無盡的恐懼,“很可怕的事!”

易星洲見他似乎又有些神志不清了,便往他身體中送入了一道清心之意,淡道:“鎮定一點。你看到了什麽?”

江游慘白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些。他轉動着僵硬的眼珠,一字字道:“我,我看到了一個,渾身都被黑色濁氣包圍的人!”

衆人面色微微沉凝。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魔修。

江游深深喘息着,總算微微平複了心中的恐懼,“我看到他的時候,本來已經打算出來了……這個人已有元嬰修為,他雖發現了我的存在,卻并不在意我……而是不斷朝一個方向走去,忽然就擡手,往那個地方拍出了一只巨大的手掌!”

“那只巨大的手掌出現之後,整個空間都開始崩裂坍塌……就連我和我道侶所在的地方,都開始碎裂!……因為空間碎裂,可怕的亂流都撞在我們身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說着,渾身都因恐懼而顫栗着。“要不是我和我的道侶早就按照易尊者您的吩咐,将靈氣灌注到玉牌裏……我們肯定是要死在裏頭的!”

在場衆人,也随着他的話語陷入了沉思。從先前弟子們零星話語中,他們已知道那些魔族人吞噬道丹進階。這散修遇見之人,恐怕就是最強大的。至于黑色的手掌,必是魔族武技。甚至能将空間撕裂的,恐怕也是極為高階的武技。他們正是在用這種武技,奪取秘境真實核心。

易尊者沉思着,已然拼湊出了大部分真相。

“易尊者!能否救救我的道侶!”恐懼片刻,江游仿佛忽然回過神來,想起了懷中重傷的道侶。他無比希翼地凝視着易星洲,“只要您能救他,小子下半輩子必做牛做馬以報恩情!”

“這,這是我全部的靈石了!求求您,救救我的道侶!”他從納戒中取出兩百多枚上品靈石,激動的全部攤在易星洲腳下。

此一動作之後,在場幾十人,面上不由浮現出一絲譏诮。

做牛做馬?嗤,一個金丹散修,居然敢向分神大能提出這種要求。難道他不知道能給分神大能做牛做馬的修士,本身至少元嬰修為嗎?兩百靈石?呵呵,找個元嬰修士随手幫忙都不止這個價……這年頭的散修,可真是見識太低不知所謂啊。

理所當然的,易尊者沒有再看眼前兩人。他只是搖了搖頭,淡道:“本尊救不了他。”

江游怔了怔,眼含祈求顫抖着聲音道:“真、真的沒希望嗎……?”

易尊者沒有說話。

九天宗當真沒有辦法驅除治療他的這個道侶嗎?不見得。只是他們不過一對散修道侶,若非看在江游是最後一個出秘境的人的面子上,易星洲也不會管他死活。

江游眼中的零星希望之火,驟然熄滅。

他緩緩垂下頭,将道侶泛着黑濁之色的小臉,貼在了自己臉頰上。

半晌,衆人便見那狼狽不堪的金丹散修,緊緊抱着其道侶。他将整張臉都埋在了道侶頸間,起初只是痛苦嗚咽,到最後,終于變成嚎啕大哭。

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答案,諸多宗門也不再注意江游,商量片刻後紛紛各自歸去。

只有韓清筠微微揚眉。

她知道這個古怪的金丹修士,有殺死靈寂魔族的辦法。雖然他運氣不好遇上了元嬰魔族……但她總覺得,哪裏不對。

然而這種錯覺也僅是一閃而逝。她最後看了痛哭流涕的江游一眼,随着易星洲歸去九天宗。

對于他們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第一魔族從秘境中奪走的究竟是什麽,第二魔族的目的是什麽。至于這名金丹修士……如何值得九天宗深入探查呢?

等這些人終于離開無量山,江游才抱着明晏,踉跄着走了出去。

他衣衫褴褛,長發淩亂,就連眼眸都已失去了光芒。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名金丹散修就像是被抽掉了靈魂一樣,失魂落魄。

無量山外便是一座城市。此處與蔚海城一樣,該有的東西應有盡有。江游便在不少修士詭異的眼神裏,麻木租下了一間屋子。

等進入這間屋子,确認身邊終于不再有任何威脅,江游面色驟然一變。急切喚醒《太上忘情訣》,在它的指示下,調動着天地靈氣,将明晏體內濁氣盡數驅逐。又因不放心,一遍遍洗刷着明晏的經脈。直至靈氣不足,方才氣力不支頭暈腦脹地停下了動作。

“快醒醒,明晏……”他将額頭緊緊貼在明晏冰冷的小臉上,喃喃自語,“已經安全了,明晏……”

燭龍已成功被收入《山河社稷圖》中,圖也被他妥善收入納戒中。在雲嶼洲所有宗門面前,他固然誇大了一部分表現,但內心深處對于明晏的擔憂卻半點不少。

好在他成功騙過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門領頭人,将一切都甩給了魔族。

再無人會懷疑他們這些落魄散修了!

明晏幽幽醒轉。

他先前身體上傷痕雖多,但傷未及根本,好生修養也能養好身子。至于濁氣入侵,趁早驅逐便可安然無恙。

江游小心翼翼将他抱進懷裏,溫柔地親親他的臉頰:“在我晉級元嬰之前,若再遇到元嬰修為的敵人……我們便馬上逃跑,以後再不許你攻擊他們,知不知道?”

對比差不多痊愈了的江游,明晏如今渾身酸痛,沒有半點力氣。他艱難擡手,圈着江游的頸子,輕聲道:“哥哥呢,有沒有受傷?疼不疼?”即便他失去了意識,也知道定是江游帶他逃離了那魔族人的攻擊。那魔族人如此恐怖,哥哥有沒有受傷?

“沒有,”江游心裏暖洋洋的,輕輕笑了,“不疼的,一點也不疼。”

“騙子……”

暫且不論江游與明晏自身的狀況,在這半月裏,雲嶼洲各宗門暗地裏已然紛紛将自家上下整頓了一遍。

秘境結束之後,各勢力率先歸回宗門排查門中弟子,用盡各種手段查看所在勢力之內是否還有魔族附身的漏網之魚。當然,正如魔族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盤查弟子時,魔族正如他們來時一般悄無聲息且迅速離去。

一時間,各個勢力除了發現不少門內弟子死因蹊跷之外,他們卻根本沒能抓到一名魔族俘虜。

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衆所周知,上古逐鹿之戰魔神蚩尤戰敗後,魔族被盡數流放至九幽深淵。直至萬年前天災降臨,九州大陸上空無端裂開無數條空間裂隙,身處九幽冥淵之中的魔族可從裂隙通道湧入九州……由此,九州大陸萬年來經歷兩次封魔之戰。

第一次封魔之戰,帶領人族修士對抗魔族的首領,正是當時為世人稱道的“天道之子”太初。而在那一戰停歇,九州各個勢力休養生息之時,太初卻消失無蹤。有人猜測他已飛升成仙,也有人猜測他可能隕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至于真相如何,由于年代久遠,他們早已已無從考證。

第二次封魔之戰,從史冊記載觀之,空間裂隙并無第一次寬大,因而入侵的魔族數量也遠遠不及第一次。只是失去了天道之子,九州修士即便萬衆一心成功封魔,也為此付出了慘痛代價。

現如今,九州大陸再一次出現魔族的蹤跡,是否意味着不久後的将來,第三次封魔之戰便要降臨?

各小、中宗門高層但凡想到此處,內心皆是焦灼不安。為此甚至專門放下修煉或是門內事物,相互間頻繁走動交換想法,更是齊齊求見自家所依附的大宗門之主,詢問災難是否可能發生。

當然,各大宗門對此依舊持保留态度。

便拿九天宗來說,只派出兩位長老接見衆人,姿态從容不迫。至于其餘幾家大勢力,在對待魔族問題上,皆帶着高高在上的蔑視,輕易安撫其麾下之人。

封魔之戰畢竟久遠,現如今,雲嶼洲各大勢力皆未曾經歷戰争洗禮。沐浴在長久和平環境之中的他們,早已将心思用在別處。即便從史冊中知道魔族極為可怕,但又何必自亂陣腳、聳人聽聞呢?

但在這個晚上,一艘靈寶大船自九天宗內悄然掠出,朝着一望無際的東海深處飛馳而去。至于驅船之人,正是九天宗宗主——辰陽真人。

做為雲嶼洲第一勢力之主,如今已是半步合體修為的辰陽真人,本不需親自駕船前往任何一個地方。只是他的目的地極為隐蔽,隐蔽到九連九天宗九大封主,也都只知其名而不知其所在位置。

穿過廣袤無垠的海面,越過無數古怪的禁止,總算進入了一片迷霧之中。

甫一進入此處,微風徐徐而來。辰陽真人頓覺周遭濃郁的靈氣争先恐後滲入自己體內。不過瞬息,連日疲憊一掃而空,頭腦眼眸瞬間無比清明,就連心胸都是無比開闊!

辰陽真人驅動腳下大船,使其降落在水面之上,随波逐流而去。再過不久,旭陽漸升,迷霧如輕紗般慢慢散去。只見海天一色湛藍迷人,船行與湍急峽谷之中,依稀可見遠山疊嶂,迷花倚石。

在船只兩側,水面有不少白蛟翻騰暢游,嬉戲追逐;在峽谷兩岸,郁郁蔥蔥的紫竹林間,更七階冰原雪熊恣意嚎叫;至于蔚藍的天幕中,七階仙鶴成群結隊優雅掠過,羽翅揮舞間,微光零落……

辰陽真人如癡如醉地欣賞着這些高階妖獸,心中無比豔羨。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這條峽谷的盡頭,伫立着一座極為古樸優雅的閣樓。日光籠罩在丹窗朱閣之上,折射着的五彩霞光,朦胧的青煙籠罩其中,漸漸迷離了辰陽真人的眼。

離得近了,他才透過缥缈的薄霧,看清閣樓高高懸挂的牌匾之上,書寫着“蓬萊”二字。端的是仙意飄渺,氣雅韻深,玄秘異常。

此地,正是傳聞裏,于第二次封魔之戰後,消然沉于東海之濱的蓬萊仙島。

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改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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