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遲昭與葉司予相處出乎意料地和睦。

遲昭天生沒有多餘的耐心,不喜歡小孩,更不喜歡和他們相處。她雖頂着個十幾歲的身體,實際年齡二十幾,就是同齡人也沒幾個能讓她不反感。葉司予卻做到了。這小孩除了腦洞異于常人外沒有別的缺點,安靜,乖巧,不說話能在座位上坐一下午。遲爸爸出去買習題集,客廳裏其他幾個學生早鬧翻天了,只有他一個端坐着不動如松。

耳機裏的英文歌放到最大音量都壓不過外面的聲音,遲昭深吸一口氣,扯掉耳機出門。那幾個小孩都是本部升上來的,遲昭小學是大隊委,留有餘威,他們見到她不敢造次,紛紛安靜下來。

遲昭看他們一眼:“作業做完了?”

小男孩剪着時下最流行的鍋蓋頭,五官挺清秀,忽略性格算得上可愛。他是這群男生中領頭的一個,當仁不讓先發話:“做完了。”

遲昭伸手,鍋蓋頭不大情願,不過他多少有點害怕遲昭,磨磨蹭蹭還是交上去了。遲昭掃過幾眼,拿筆圈出來,十道裏錯了八道。她看向鍋蓋頭:“把錯了的重做一遍。”

“啊……”鍋蓋頭接過作業本,摸摸鼻子,老大的風範被遲昭铩去一大半。

遲昭掃向另外幾個男生,有鍋蓋頭前車之鑒,沒人敢再說做完了。

“沒做完快點做。”遲昭說完特意補了句,“不許再吵。”

她聲音不大,卻相當管用。幾個皮猴規規矩矩坐回座位寫作業,客廳一時恢複了安寧。

遲昭戴着耳機回了房間。她一走,客廳又輕微地躁動起來。鍋蓋頭“哎”了幾聲,壓低聲音:“這姐們怎麽還這樣,真沒意思。”

他手下小弟不懷好意地低笑起來。鍋蓋頭五年級的時候逃課被遲昭逮到,結怨已深——雖然遲昭本人早就将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

鍋蓋頭捅捅旁邊始終一言不發的葉司予:“你知道她不?二十五中女閻王,醜八怪一個,以後肯定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鍋蓋頭的話有失偏頗。遲昭初二還沒長開,但充其量只能算平平無奇,遠不到醜的地步。

葉司予緊抿着唇。他說話不利索,又是外地來的,本部的這幾個男生對他從來不友好。見他不吱聲,鍋蓋頭手下的小弟抽走他的作業本:“你怎麽不說話?不是個結巴嗎,又不是啞巴。”

其他人跟着起哄,非要他說話。葉司予被捉弄得寫不下去了,他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開口:“我覺得,遲學姐,不,不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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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一出口換來的是其餘幾人的哄笑。其中一個推搡他:“你怎麽還替女閻王說話呀,說,你是不暗戀她。”

惡意在群體之中總是成倍數放大,尤其在這個特殊的敏感年紀。葉司予轉學前經受過的欺淩并不比現在少,他熟悉他們的套路,也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話。

果然周圍噓聲一片:“娘炮暗戀女閻王,娘炮暗戀女閻王啰。”

葉司予捏緊拳頭低下頭,不反駁也不說話。他清楚這些人想要的是什麽,他如果否認只會招致更多的诽謗猜疑。

鍋蓋頭看他不搭理他們,陰陽怪氣笑出了聲:“女閻王他爸對他可好了,他不是死了爹媽嗎,說不準想當個倒插門——”

鍋蓋頭話沒說完,葉司予一拳砸過來,鍋蓋頭沒想到他有膽子動手,生生挨了這一下,頓時頭暈眼花,感覺有熱熱的液體從鼻腔流淌而出。鍋蓋頭捂住鼻子,惱羞成怒:“□□媽,你還沒被我哥打痛快是不是!”

他周圍的跟班們也被葉司予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聽到鍋蓋頭出聲才回過神來。幾人七手八腳地把葉司予按住不讓他反抗,鍋蓋頭對他拳打腳踢。這動靜鬧得太大,遲昭一出來就看到他們扭打在一起。

“幹什麽?”遲昭呵斥他們,她想上前把兩個人分開,卻被鍋蓋頭的幾個跟班有意無意阻攔,擋着她過不去。

正巧這時門外傳來咔噠一聲,及時阻止了客廳的鬧劇。所有人都循着聲音看去——

遲爸回來了。

遲建東也沒想到,他出去不到半個小時這幫兔崽子竟然也能打起來。

遲建東身高将近一米八八,又高又壯,學校裏的體育老師也沒幾個比得過。他雖然脾氣好不輕易發火,真惹急了虎下臉來,沒幾個不怕的。鍋蓋頭和葉司予都在牆角罰站,起哄的男生也被勒令回了座位。遲建東問他們為什麽打架,兩個人都不肯說,僵持在原地,像是在比誰比誰更犟。

“不說就站着,讓你們來學習的,誰讓你們來打架?”遲爸真動了氣,他拿着戒尺敲了敲桌子,“伸手。”

兩個人都沒動。

遲爸提高聲音:“伸手!”

葉司予吸了吸鼻子,緩緩伸出了手。鍋蓋頭看他這樣,也只好照做。

遲爸一人打了十下。鍋蓋頭不耐揍,被打得嗷嗷直叫。那年頭還不流行素質教育,老師體罰學生簡直是家常便飯,尤其在這種情況下。鍋蓋頭心裏憋着氣,覺得全怨葉司予才招致這無妄之災。他伸手指了指,惡人先告狀:“老師,是他先動手的。”

遲爸看向葉司予。鍋蓋頭的話在某種角度上不假,他确實是先動手的一個。葉司予迎着遲老師的目光,覺得有千斤重量壓在他的頭頂,沉重得令人擡不起頭。對方眼中逐漸失望的神色,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以前也不是沒有老師同情他想要幫助他,但漸漸都會變作“怎麽總是他出事”“一直被欺負肯定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吧”之類的不耐煩。

葉司予的頭越垂越低。他不敢再看遲爸,只輕輕地點了下頭。

快點結束吧。

拜托。

遲建東看他就這樣承認了,眸中的失望掩蓋不去。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補課,他對葉司予或多或少會有些偏心。一來這小孩家裏情況特殊,二來小葉司予文文靜靜沉得住氣,他偏愛他的性格。得知是他先挑頭鬧事,自然倍感氣惱。

“伸手,再打十……五下。”遲爸這麽說着,臨了還是沒忍住一心軟改了口。

葉司予很聽話地伸過手,對這樣的判決似乎并無異議。鍋蓋頭幸災樂禍,俨然忘了自己手上的傷,在旁邊湊着看起了熱鬧。

就當這時,站在一旁始終沒有開口的遲昭突然冷冷道:“他先動手的?原因呢?”

客廳所有人都向着她看去,遲昭卻是雙手抱臂,淡漠地注視着鍋蓋頭。

這事本質來說肯定是鍋蓋頭他們不占理,只不過偷換概念将責任推到了葉司予身上,因而被遲昭這麽一問,立時有點站不住了。鍋蓋頭嗫喏:“他……我……”

葉司予也看向遲昭,眼眸微微發着光。可惜小姐姐并沒有注意他。

遲昭笑了一下,顯然沒打算就這麽輕易放過:“說不出原因,那肯定是你們先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或者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對不對?”

鍋蓋頭清了清嗓子:“才不是,是他先……先……”鍋蓋頭卡殼,後面的話現編不出來。

遲昭掃了眼其餘幾個跟班,小蘿蔔頭們紛紛低下頭,這時候倒顧不得講義氣了。

遲建東被自家女兒這麽一提點,也想清楚葉司予十有**是有隐情。他丢開戒尺,一臉嚴肅地望向鍋蓋頭:“程展,你媽媽送你過來的時候還記得我說過什麽吧?你在這裏欺負人就不準再來。”

程展聽他這麽一說慌了,他趕忙拿起戒尺送過去:“別呀,要不您再打我兩下,別把我送回去就成。”

程家媽媽在小區裏素來有虎媽的稱號,她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皮,常年能見着她拿着擀面杖追着滿院打,相比之下遲建東的體罰都算小兒科了。

遲爸不為所動,他擡了擡下巴:“去收拾東西回家吧。”

程展不願意,遲爸見他不動,就讓旁邊的小孩幫着收拾,鐵了心不肯讓他留下。程展見遲爸來真的,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嚎啕大哭起來。遲爸被他哭得腦殼疼,盡量心平氣和:“說不讓你欺負人,是你自己偏要欺負人,怨得了誰?”

程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哽咽着只能說出一句話:“您別把我送回去。”

程媽媽要是知道他惹事了,保準要往死裏打。

他跟班猶猶豫豫地替他收拾書包,程展見了大吼一聲:“你們別動我東西。”

跟班們吓得不敢動了。

遲爸是個心軟的人,他清楚程家媽媽下手狠,現在讓程展回去只怕他一個月出不了門。正猶豫不決,倒是遲昭過去一把取來程展的書包,三下五除二就替他把東西整理好。她看向程展,略一挑眉,語氣平靜如常:“收拾好了,走吧。”

程展咬牙切齒,心裏那個恨呀。臭三八,老姑婆,醜八怪。凡是他能想見的惡毒詞彙都用在了遲昭身上,只不過遲老師在跟前,他敢怒不敢言。

遲建東接過程展的書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送你回去。”遲爸到底不放心,想着他去了跟程媽媽好好說一說,至少能讓程展好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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