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遲爸帶走了程展,客廳裏餘下的幾個失了主心骨,再鬧騰不起來。

遲昭讓他們繼續寫作業,葉司予卻慢吞吞地在旁邊磨蹭,像是故意拖延時間。

遲昭瞥他一眼:“有事?”

葉司予抿了下唇,垂着頭,用很小的聲音同她說了句“謝謝”。

遲昭看着這樣的他,又好氣又好笑。葉司予久不得應答,不安地擡眼,小姐姐一貫的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擡頭挺胸。”遲昭道,“又沒做錯事,總低着頭幹嗎。”

葉司予一怔,倒真如遲昭所言那樣挺直了脊背,只是他肩膀在剛才打架的時候傷到了,一動撕扯到傷口,疼得他蹙起眉頭。

遲昭原本不打算管,但看他一副小可憐的模樣,多少有點心軟。她道:“醫務箱在我爸房間,我帶你去拿。”

葉司予乖乖跟在遲昭身後,客廳裏的幾個小蘿蔔頭見有異動紛紛探頭探腦看過來,遲昭懶洋洋瞥向他們:“你們也有事?”

小蘿蔔頭們立馬各歸原位。看來是怕了遲昭。

遲爸房間,遲昭翻出醫務箱,找到碘伏紅花油和創可貼。

剛才情勢混亂,葉司予被人從後面抱住,只有挨打的份基本沒怎麽還手,趁亂中有人在他身上打了好幾拳,剛剛還沒感覺,現在放松下來才覺得疼,他臉上也挂了彩,混戰中被人劃了有好幾道小傷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其實單從外表也能看得出誰占下風,遲爸也是被氣昏了頭才沒注意到。

遲昭用棉棒沾着碘伏替葉司予處理他臉上的傷口,離得近,葉司予甚至聞得到她身上的香氣,和被單的味道一樣。

遲昭下手一點都不溫柔,葉司予疼得眉頭皺在一起,卻忍着不肯說一個字。

這倒有點像以後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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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昭将創可貼貼好,輕輕點了點,說道:“小朋友,不會打架就不要打。那些人,理他們幹什麽。”

葉司予摸摸臉上的創可貼,總覺得學姐雖然只比他大一歲,說起話來卻老氣秋橫的。

“學姐聽,聽到了嗎?”

“聽到一些。”

老房子又不隔音,況且程展他們起哄才不管聲音大不大。遲昭只是懶得搭理這些小孩罷了。

葉司予遲疑地看了看遲昭,後者風平浪靜,看不出個所以然。

“學姐,不會,介意嗎?”

遲昭嗤笑一聲:“介意什麽?”

葉司予說不出來了。

介意別人說她醜,還是介意變成被嘲諷的對象。

“我一向只聽得懂人話。”遲昭把一瓶紅花油塞到葉司予受傷,慢條斯理地将醫務箱收整好,“他們還不夠格被我放在心上。”

葉司予眨眨眼,豁然開朗,連帶看着遲昭的眼神都充滿了欽佩。

遲昭擡擡下巴,指向紅花油:“扭傷的地方你自己擦藥。”

葉司予攥緊了手裏的小玻璃瓶,點點頭。

下午的時候葉婆婆打來電話,說是家裏有事,讓葉司予早點回來。

葉司予到家時葉婆婆不在,留了字條讓他在家等着。他閑着無事,就回房間翻出了鎖在抽屜的日記本。

葉司予一直有寫日記的習慣,具體從什麽時候開始已不可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日記本是他唯一能傾訴的朋友。就像安妮給她的日記起名為吉蒂,葉司予也給他們取了名字,第一個叫零零壹,以此類推,現在記到第七個,叫零零七。

他打開其中一頁,是幾天前的內容,記了對遲老師他們的第一印象。遲爸那行寫了“好人”、“高大”之類描述性詞語,下面一行用很小的字歪歪扭扭記了一句“很像爸爸”。至于遲昭,他只在她名字後面畫了朵小紅花。

每當葉司予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時候,就會畫一朵小紅花。

葉司予用自動鉛筆再後面補了“很酷”兩個字,但覺得不夠貼切,用橡皮擦去後換成了“帥氣”,可是依然不到位。

學姐對他來說,是謎一樣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人。

最後葉司予将所有的評價擦去,又補了一朵小紅花。

這時外頭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葉司予趕緊合上零零七出去。是葉婆婆回來了。她聞到一屋子的紅花油味,輕皺起眉頭。

葉司予小心翼翼道:“是我不,不小心摔倒了。”

葉婆婆看他一眼,葉司予心虛地低下頭。

葉婆婆問:“打架了?”

“沒,沒有。”

“給人老師添麻煩了?”

葉司予不說話了,看起來有點局促。

葉婆婆收回視線,沒再繼續說,只道:“收拾下,等會兒她來接你吃飯。”

葉司予一怔。葉婆婆看了看他,這才想起:“我忘了和你提前說,她這周有時間。”

葉婆婆從來不肯叫她的名字,葉司予也是。

葉司予摳着門框邊,沒吭聲。

葉婆婆說完也不管葉司予是什麽反應,自顧自進了卧室。

葉司予回房間靜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打開衣櫃。新衣櫃的木屑味道撲面而來。櫃子裏挂着好幾件T恤帽衫,據說都是名牌,吊牌還沒拆,大多是她送給他的。葉司予從裏面挑了件白色的短袖,黑色運動褲,上面有三葉草的标志,是那個人所鐘愛的牌子。

穿好衣服站在鏡子前,他雖然矮,但也在長身體,半年前的衣服明顯不合身。葉司予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不知怎麽想到了遲昭。他踮起腳比了比,學姐差不多高他一頭。

“好了沒?”許是等得太久,葉婆婆在外催促。

葉司予應了聲,從架子上找了頂帽子戴上才出門。葉婆婆在看電視,葉司予一邊換鞋一邊裝作漫不經意問她:“你不一起去,去嗎?”

葉婆婆雙眼盯着電視屏幕,頭也不回:“不去。”

盡管是出乎意料的回答,葉司予仍有些許失落。他打開門,毛茸茸跟上來,葉司予朝它搖搖頭:“不帶你。”

毛茸茸尾巴耷拉下來,趴在門口。

“拿上鑰匙。”葉婆婆在他身後說了句。

葉司予下樓,越要到樓梯口,他走得越慢。二樓電燈前幾天壞了,還沒修好,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葉司予穿過黑暗,迎着黃昏的光走出了樓道。

外頭停着一輛白色蓮花L3,穿着銀色吊帶包身連衣裙的女人燙着大波浪卷,紅唇,白皙,面容姣好,身姿婀娜,正倚在車身上對着小鏡子補妝。周圍打量她的不在少數,小區有車的人家不多,因而無論是車是人都賺足了風頭。

葉司予磨磨蹭蹭停在了離她稍遠的地方。女人餘光瞥見他,收起小鏡子,笑了起來。她本就是美人,這一笑更是熠熠生光。

“小阿予。”女人朝他招招手。除她之外不會再有人這麽喊他。

葉司予沒有動。他已經有半年沒有見過她,都快要忘了她長什麽樣。

女人走過來揉了揉葉司予的頭。葉司予躲開,雖然沒說話,但看上去挺不高興的。

“生氣了?”女人眉眼彎彎,俯下身子拍了拍他的頭,注意到他臉上的創可貼,稀奇道,“你臉怎麽了?和人打架?”

葉司予不大願意提這件事,含含糊糊嗯了聲。

女人笑了,手搭上他的肩膀:“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葉司予垂着頭跟她上車,走到一半想起遲昭的話,下意識挺胸擡頭。

女人注意到他的變化,似笑非笑觑他一眼。

女人心情似乎不錯,上車戴上墨鏡,開了電臺,跟着輕哼起來。

“想我沒?”哼了沒一會兒,女人這麽問了句。

葉司予偏頭看向窗外,沒有回答。

女人伸過手又揉揉他的頭:“我就當是默認了。”

葉司予有點煩,不知是嫌她音樂開得太大,還是嫌她太聒噪。

他轉過頭,調小了聲音,悶聲悶氣問了句:“你什麽時候回,回來的?”

“你怎麽還結巴,外婆沒帶你去看嗎?”女人答非所問。

“看了。”葉司予回答,“醫生說,長大了,就,就會好。”

女人挑挑眉,唇角始終帶笑,看上去何等意氣風發,再加上她偏嫩的衣着打扮,完全看不出實際的年齡。

“搬到這邊也好。”女人提起另一茬,“住的近一些,我看你們也方便。”

她完全不提搬家的原因,好像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安排。

葉司予有些氣她,他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一言不發。

“又生氣了?”女人看他這樣,笑着調侃一句,“怎麽這麽愛生氣,我可是好不容易來見你,拜托開心點。”

葉司予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他睜開眼,女人随着音樂擺動身體,自己一個人也玩得很嗨。葉司予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開口:“你可以多,多見一見外婆。”

女人不為所動,仍舊跟着拍子,随口問:“她怎麽了?”

“我覺得她,會想你。”

女人聽到這句話噗嗤一聲笑出來,她伸手換了電臺,又掐了掐葉司予尚且嬰兒肥的臉,只不過被他躲開了。

“外婆才不會想我。”她注視着葉司予,無比溫柔,“她呀,巴不得見不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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