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遲昭返回去, 一路上大部分人在看她。
她熟視無睹,坐回原位,酒瓶底正在跟同學講話,餘光看到有人,回過頭來, 怔住了。
遲昭問:“現在第幾組?”
酒瓶底張了張嘴,盡管沒說出口,但滿臉都是“美女你誰”的靈魂質問。
慢了半拍, 她才反應過來:“你是……二十五中?”
遲昭點頭。
酒瓶底上下打量她一眼。
如果仔細看還是能看出是以前的模樣,實際上也沒改變多少,怎麽就像直接換了個人。
“……該附中了。”酒瓶底推了推厚重的眼鏡,态度相比之前矜持不少。
遲昭說了句謝謝, 目光轉回臺上。
附中高中名頭也很響,大多數的本校初中生都選擇直升,因而有好些都是高中時候的熟人。
雖然遲昭已經忘了他們的名字。
遲昭波瀾不驚地旁觀者臺上演講, 而她身邊的人卻早沒了先前的平靜。酒瓶底不住地打量着身旁的女生,原先沒有注意到的,随着臉變得好看都成了顯眼的優點, 比如側臉的輪廓, 優美的頸肩, 還是時刻在線的儀态。
酒瓶底也不禁挺直了後背。
“下一位選手, A大附屬實驗中學,初二三班,舒詩瑤。她演講的題目是《The mst imprtant thing》。”
主持人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插.入, 暫時打斷了她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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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酒瓶底,臺下的學生一多半都被這個名字吸引。
舒詩瑤是附中大名鼎鼎的人物,在這樣的年紀,長得漂亮,學習拔尖,還有個聲名顯赫的父親,簡直是理想中的人生贏家。
臺上的女孩接過話筒走到正中央。她身上穿着附中統一的制服,在鎂光燈的照射下皮膚白得反光,眉眼精致一如瓷娃娃,留着齊劉海,長發燙了卷束成高馬尾。與遲昭身上那種先天而足的冷若冰霜不同,女孩笑容甜美,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出驕傲與自信,仍憑自己成為當之無愧的聚焦點。
如果說——
如果說每個小女孩都曾幻想過成為童話裏的公主。
那公主的模樣,一定就是這樣的。
“Gd m everybdy!It's my hnr t speak here.My name is Daisy……”
酒瓶底湊過來:“诶,你知道她嗎?”
遲昭靜靜聽着,即便是時光倒轉,用她現在的水平去看,舒詩瑤發音純正,連一絲瑕疵都尋不到,完美得如同接受過專業訓練的海歸ABC。她一出場,不僅是前面的選手,就連附中同校的也都無法望其項背,整個比賽的水平瞬間高出一大截。
演講比賽的天花板。種子選手一號。
不得不讓人心服口服。
“當然。”遲昭緩緩道。
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
前世遲昭和舒詩瑤的關系,矯情點說,有點像王不見王。兩人都是學習好長得漂亮的女生,高中新學期伊始就得到了大量的關注。從外貌,到成績,到競賽活動,每一項都被好事之輩拿去比較,反複不停地比較,好像這樣才能決定出更厲害的那個。連遲昭這樣內斂的性格,都在周遭有意無意的宣傳下,得知三班有個女生叫舒詩瑤。
嚴格意義上講,兩人除了上述兩項共同點外再沒有相似的地方。論及外貌,舒詩瑤更傾向于寫意的清秀,甜美可人。遲昭則是明豔,嬰兒肥褪去之後五官輪廓分明,不經意看甚至有些混血的感覺。性格則剛好與之相反,小白花風格的舒詩瑤外向活潑,朋友遍天下。遲昭沉默低調,如非必要,不太愛在各式年級活動裏出風頭。明明沒什麽交集的兩個人,因為種種傳聞熟知對方,甚至當做假想敵,一個無處不在的競争對手。後來上大學,見識過外面更大的世界,高中那種微妙的競争關系被打破,回頭再看才覺得年少時無知幼稚。
酒瓶底看了看臺上,又看了看遲昭:“我覺得你比她漂亮。”
說罷她又補了句:“不過你化了妝,對吧?”
遲昭嗯了一聲,并不介意她的冒犯。
或者說無所謂。
酒瓶底又推推眼鏡。禮堂人多,太熱,她鼻尖上滲出汗。
正這時隔了幾個座位,有人傳過話來:“二十五中的學生到後臺準備。”
二十五中只有遲昭。她站起身,在四周的小範圍內瞬間成為焦點。眼前高挑冷豔的大美女,和臺上更遠一些的舒詩瑤,一時說不上哪個更好看。
遲昭經慣了這樣的矚目,沒有半分慌張,甚至自動屏蔽了周遭有意無意的打量。
她對身邊的男生說:“借過。”
男生這才回神,收回搭在前排的腿,面紅耳赤讓了道。
教委的老師見她,愣了下,問道:“二十五中就你一個人?”
遲昭點頭。
教委老師領着她從後排繞到後臺,前面還排着兩個附中的學生,也都是高中的熟面孔。
許老師等在入口處。
“放輕松。”許老師替她收起先前的衣物,估計害怕她緊張,一改平日裏的嚴厲,多了些溫和,“盡力就行,重在參與。”
遲昭說了句謝謝。
許老師的動作微微停頓一下,補了句:“拿不到名次也沒關系。”
要怪只能怪遲昭的運氣不好,抽到了附中後面。她雖然水平不差,但有附中舒詩瑤珠玉在前,後來者很難居上,印象分恐怕會偏低。
遲昭沒說話。
主持人在臺前報幕:“下一位選手,第二十五中學初二一班,遲昭。”
球進了。
最後的兩分鐘,葉司予站在邊線投中三分球,成功扭轉劣勢,以一分之差告破對局。
七班贏了。初一首冠。
倒計時結束的剎那,場上爆發出歡呼聲。
籃球賽斷斷續續持續一個月,其間的辛苦付出不足為道,連程展這樣懶散的,亦是天天雷打不動參加訓練。首冠的頭銜實至名歸。
葉司予微喘着氣。他體力一向好,被逼到這份上,可見是場惡戰。與他們對局的六班是今年運動會初一集體分第一的班級,高手如雲,不論單個,只論整體水平,是要比七班強上一些。最後一場決賽局他們前期壓着程展和寧航打,不讓他們配合,好在葉司予心理素質過關,硬扛着突出重圍。
葉司予下場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自己的手機,沒有簡訊。
寧航也抽空出來,遞給葉司予一瓶運動飲料:“看什麽呢?”
“沒,沒什麽。”葉司予合上手機蓋子。
寧航喝了兩口水,氣息才稍順了些。
剛好周六,那邊比賽結束,程展已經計劃着班級聚餐。經過這一個多月的相處,程展雖然與葉司予算不上關系友善,但多少有一起奮鬥過的革命感情在,相處起來比原先融洽不少。況且程展與葉司予又沒有什麽實際性的過節,最初不過是他家狗引發的争端。
是以程展主動過來問了句:“一會兒去撸串,你們要不要來?”
寧航不假思索:“可以。”
程展又看向葉司予:“你呢?”
“有點事。”葉司予拒絕得幹脆,“去不了。”
程展笑起來,和他哥挺像的:“喲,大忙人。”
葉司予沒理會他的調侃。
“那就這麽說定了。”這一句是對寧航說的。
程展走後,寧航斜倚在籃球架上,垂着眸打量葉司予:“你有什麽事?”
“找個人。”葉司予在胡醫生那裏的輔導初具成效,說話比以前順溜得多。他穿上外套,“我先走,走了。”
寧航揮揮手。
天陰着,雖然沒下雨,但夠冷的。葉司予一氣兒将拉鏈拉到頭,單肩背起書包離開了籃球場。
走時迎面遇到班裏的女生,打頭的徐晨曦最醒目。
她看葉司予這麽快就要走,問他:“程展不是說一會兒聚餐嗎?你不來?”
葉司予嗯了聲,笑了笑,沒多講。
他照着昨天學姐說的地址,在站臺等280路,途徑六站下車。
到體育館門前時,剛好十一點。
其實葉司予也不确定學姐結束了沒,他又不敢打電話,害怕打攪她。
體育館着實大,不過葉司予以前在這一片上學,籃球還是少年宮學的,對體育館非常熟悉。他聽人說比賽在大禮堂,就循着記憶徑直走去。
大禮堂裏裏外外有不少同齡的學生,他長高了些,相貌氣質與小學大相徑庭,有好幾個人不住地朝他打量。
葉司予穿過莊重感十足的外廳。
還在走廊,就聽到裏面話筒的聲音。
葉司予悄悄在禮堂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他給學姐傳了兩則簡訊,半天沒人回。
估計在忙吧。
他收起手機,有個女孩站在椅子邊,估計要進去,葉司予起身給她讓了位。
“謝謝。”女孩道,“你哪個學校的?”
“二十五中。”為了不結巴,他盡量每個字都講得很慢。
女孩哦了一聲。
她還想說什麽,臺上主持人報幕:“下一位選手,第二十五中學初二一班,遲昭。”
女孩:“你……”
葉司予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頭也不回地盯着臺上,可以用目不轉睛來形容了。女孩一愣,也順着看過去,剛好看到有個漂亮女生走到舞臺正中央。女生個子高挑,穿着制服,身形氣質偏冷,因為裙擺在膝蓋上,露在外緊致細長的雙腿倒比她的相貌更為引人注目。
果不其然,美女的威力巨大。原本因為時間太久早已躁動不耐的臺下學生,瞬間安靜下來,目光整齊劃一地集中在那個人身上。
“Hell everyne.I'm gd t see s many peple here……”
她的語速平穩,發音尤為漂亮,富有節奏,一點不拖泥帶水。與先前公認的天花板舒詩瑤相比,竟然完全不遜色。
“Cl.”身邊女孩說了聲,“她很厲害。”
葉司予安靜看着,片刻不舍得移開視線。
然而也只有短短的十分鐘。
十分鐘結束,遲昭對着臺下鞠了一躬,露出上場後唯一一個笑容,如同終年不化的雪山破冰,明豔得令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臺下掌聲雷動。
“她真的好厲害。”女孩邊鼓掌邊說,一回頭,身邊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走掉了。
葉司予等在下臺的地方。
禮堂四面掩着遮光窗簾,僅有臺上和兩邊亮着燈,他站在壁燈邊上,光線映在側面,另一半則陰影中隐去。少年一動不動注視着出口,不笑時沒有多餘表情,清清冷冷顯得生人勿擾。
直到看見有人出來,他的神色才起了變化。
學姐。
她剛才在臺上的表現尤為出色,下來仍由不少人向她這邊瞟。
葉司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容貌帶來的冷感消散。他朝着遲昭招了招手。遲昭像是看見了,快步往他這個方向走過來。
然而還沒走到頭,半道卻忽然停住了。
葉司予這才看見前面還有個人在等着她,身形看似乎是學姐班裏的英語老師。
葉司予不想給學姐添麻煩,發了條簡訊,離開禮堂,到外面等她。
遲昭與許柔柔老師交談片刻,許老師還有事,讓她下周一再還衣服,就先走了。
她走後,遲昭看到自己手機上的幾條未讀短訊。如果說從過去回來最不好的地方是什麽,大概就是手機。用慣了全屏,再回到諾基亞時代真的不習慣。
遲昭打開收件箱,除了一條是遲爸問她回不回家吃飯,其他全無例外是葉司予。
—籃球賽完了,你那邊結束了嗎?
—如果還沒結束我去找你吧。
—我到了。
—我在外面,E02出口。
遲昭輕笑,合上手機往E02出口去。
比賽并不強制規定留到最後,大多是學校組織來的,所以只能挨着看完。饒是如此,沒耐性的大多借機溜走,E02是最佳逃生通道。
遲昭推開逼仄的矮門,正好有人進來,差點撞在一起。
遲昭擡頭,好巧不巧是将才的舒詩瑤,她去換下了制服,穿回自己的衣服,臉上的妝沒卸,一眨眼睛眼周圍的閃片在發光。
她身邊還有一個人,遲昭的目光順着移過去,少年高大英俊,周身帶着與這個年紀不相符的溫文爾雅,同樣沒穿制服。
遲昭微頓。
小姑娘認出她:“你是十五中的那個女孩?你的演講好棒哦。”
“二十五中。”
“啊。”小姑娘吐吐舌頭,為自己的失誤抱歉,這樣的小動作由她做來分外俏皮。
旁邊的英俊少年替她圓場:“你太自來熟了,人家都還不知道你是誰,哪有一見面就這樣講話的。”
小姑娘笑着,左臉頰有小酒窩若隐若現:“哪有,我也是第一次這樣好不好。”說罷她又看向遲昭,“不好意思,臺下太吵,漏聽了一個‘二’。”
少年調侃她:“你也知道自己二,挺有自知之明。”
“喂!”
眼見着舒詩瑤就快旁若無人跟自己的同伴吵起來,遲昭先一步打斷他們:“沒關系。”
他們雙雙看向她。
遲昭點了下頭算作示意,而後從他們身邊錯身走過。
走得遠了些,還能聽到他們在鬥嘴:“都說了不準拆我臺!”
世界上最美好的關系是什麽?
遲昭曾經一度認為是青梅竹馬。
從小建立起來的默契,自成一個邏輯融洽的小圈子,之後再來的人,即便與他們在親近也融入不進去。
遲昭腳步不覺有些快,直至推開最後一扇門,适應了大禮堂的昏暗,冷不丁接觸到陽光,第一反應是用手擋住。
她微微眯了下眼睛,适應一些後向旁邊看去,就看到了在等她的葉司予。
遲昭笑起來。
葉司予原本倚牆而立,看到學姐才直起身子。
“你怎麽來了?”遲昭問他。
“籃球賽,結束了。就,就随便來看看。”來的時候還沒什麽,小少年現在才後知後覺害羞起來。
遲昭歪了下頭,見他這副模樣還挺新奇的,故意逗他:“哦,那好不好看?”
遲昭的原意是問他演講,哪知葉司予會錯了意,一直從脖頸紅到了耳垂。
遲昭怔了怔,敲了他頭一下:“怎麽了?”
“沒,沒什麽。”
當然好看。
好看到他都不知道該把自己的視線放在哪裏為好。
适才在禮堂還不覺得,出來被風一吹,遲昭感受到深秋的寒意。她抱着胳膊,顧不得同他開玩笑了:“去那邊的少年宮吧,我先把衣服換回來,好冷啊。”
葉司予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不等遲昭拒絕,直接丢給她:“先穿,先穿我的。”
那是件阿迪紅白的經典款,上面還殘留着少年身上的溫度。遲昭見狀也不推遲,套在了外面。
外套上有淡淡的香味,遲昭覺得挺熟悉。
走了一段路,她想起來:“你家的洗衣粉是不是和我家的一樣?”
葉司予“嗯”了一聲,目光微閃:“大概是吧。”
之前暑假葉司予在遲昭的房間午休,她被單上就是這樣的味道。
遲昭早忘記這茬,只當是巧合。
遲昭裹緊了外套,問他:“比賽贏了沒?”
葉司予點點頭。
“挺厲害的。”遲昭由衷稱贊。
少年垂下眼眸,藏起笑意:“學姐,學姐才厲害。”
遲昭笑了:“你看到我演講了?”
“剛好,趕上。”葉司予道,“不過我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