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嚴以恒和楚繁

新戲正式開拍前,楚繁已經花了一個月時間用來瘦身。

雖然還是練不出腹肌,但是他的身材已經比之前緊實了不少。他對着鏡子裏的自己仔細審視,對自己的初步鍛煉成果還是較為滿意的。

新戲的故事背景定在民國時期。楚繁是一個家道中落的少爺,在亂世中他的親人全部離他而去,過得有上頓沒下頓,生活十分凄苦。

為了讓自己能夠更好地把握人物的內心,楚繁抽出了一星期時間每天和樂園福利院的孩子待在一起。

盡管他去的時候都全副武裝,整個人包得嚴嚴實實,像個阿拉伯人一般只露出一雙眼睛,但是那裏的孩子們不但不害怕,還都非常歡迎他的到來。

如今福利院的孩子生活已經達到中等水平,不至于凄苦,但是他們都和戲中的自己一樣,遠離父母,或是從來就沒有見過家人。

楚繁就在和孩子們的交談中體會着他們的心境。直到最後把自己悲傷得一塌糊塗,坐車回到家中也無法緩過神來。

嚴以恒在劇組開機一星期後才進入劇組。他來的時候風塵仆仆,連演出服也沒有換下來。

楚繁當時正在和女主角對臺詞,看到嚴以恒的身影出現在棚內,他不着痕跡地輕哼了一聲。

“嚴大明星,終于把你給盼來了。”導演從裏屋走出來,笑着迎接嚴以恒。

“賈叔,你就別埋汰我了。”嚴以恒低頭一笑,朝導演抱了抱拳,十分謙虛的姿态,“能有機會來向你學習,這是我的榮幸。剛剛才從外地演出完,來遲了,還請原諒。”

楚繁又是一聲輕哼。

“前輩。”沒料到,嚴以恒的下一句就朝向了自己。

楚繁半擡起眼,似看着他,又似沒看着。

“我在演戲方面是零基礎,請你多多包涵。”嚴以恒十分真誠地走到他面前低着頭說。

楚繁被他高大的身軀禮貌地對待着,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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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以恒在戲裏是楚繁失散多年的弟弟。久別多年,再重逢時嚴以恒已是一名軍人。

楚繁與嚴以恒的三場對手戲。一場是失散十年後少年時的重逢,一場是送嚴以恒去戰場,一場是兩人都兩鬓斑白之後的再度重逢。嚴以恒的存在只為了從側面襯托楚繁坎坷命運的一生。

拍戲不像人生,表演與實際發生的時間順序往往是交錯着的,甚至有時候是颠倒着拍。而他們第一次的對手戲,就是演的第三場。

完全沒有排演,也沒有前情簡介,兩人化好了老年妝後馬上被推到攝影機前。

“別緊張,我先來試試機位,你們試着走下位就行。”賈導演看着兩人,和藹可親地說。

楚繁已經把劇本翻了幾十遍,臺詞早已爛熟于心。他是不介意從哪一幕開始拍的。而嚴以恒可就不一樣了。楚繁敢打包票,嚴以恒連劇本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賈導演表面上親切友善好說話,但是對不敬業的演員,他能把對方罵到哭着回去背臺詞。楚繁冷眼旁觀着,等待嚴以恒被賈導演罵哭的那一刻。

嚴以恒的臺詞并不多。三場戲加起來也不超過二十句話。

楚繁在看劇本的時候,已經順便把嚴以恒的臺詞背了。在揣摩人物性格的時候,不忘從對手的角度來着手,這是楚繁一貫的習慣。

楚繁走到自己的位置後,就低着頭開始醞釀情緒。導演一喊“ Action!”,他立即進入了狀态。

楚繁已經四十載沒有見到自己的弟弟。前去參加戰争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有消息的都回了家,沒消息的,連骨灰也拿不回來。楚繁卻一直抱有一線希望。他在這四十年間,生活發生巨變,卻一步也沒有離開這個家。因為他怕有一天弟弟回家會找不到他。

這一天,夕陽西下,他像過去的任何一天,靜坐在屋前,一邊慢慢地收拾着院子裏的糧食,一邊遠遠地想起了從前。即使年老了,記憶有所衰減,他卻能憑借着身邊這些熟悉的景物,拾回一點記憶。

他看着院門,看着看着,卻看到空蕩蕩的門外出現了一個人影。

竟是弟弟回來了。記憶裏的弟弟還是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模樣,此時兩鬓卻也已染上了風霜。

楚繁伸手撫摸弟弟的頭發,像幾十年前一樣,他兩眼含着淚,慢慢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回來了啊。”

為這四個字,他已等待了四十年。

楚繁停在那裏,等着嚴以恒下一步的動作。下一步應當是嚴以恒聲淚俱下地在哥哥面前跪下,訴說自己這四十年間的遭遇。嚴以恒卻像是呆住了一般,看着楚繁一動不動。

緊接着導演就喊了“cut”。

這一條又重來了兩遍。楚繁的表情與動作就像被複刻了一般,絲毫不落地一遍遍做完。

嚴以恒慢慢找回一點狀态,但還是遠遠不夠。

導演終于走過去開始給嚴以恒說戲。嚴以恒似聽明白了,又似不明白,狀态也時好時壞。

楚繁知道今天這一幕是過不去了。一個完全的新人,一開始就表演這麽沉重的戲碼,自然是很有壓力的。但是,誰讓他要接下這個劇本。劇本就是演員的生命,不是用來給不懂演戲的人随意糟蹋的。他完成不了,就應該讓給別人。

嚴以恒被導演訓了幾頓,也開始捧着劇本在一邊研讀起來。

楚繁倒了一杯茶放在手裏,一邊喝着,一邊從嚴以恒身邊走過。

“回家吧,回家吧,回家吧。快回家吧。”楚繁在嚴以恒身側好似詛咒一般默念了一段話。

嚴以恒聽到聲音愣了一下,擡頭看着楚繁的時候,楚繁又一臉正經地走開了。

為了拍戲不脫節,劇組成員晚上都是在一起住的。楚繁與嚴以恒的房間相鄰。在劇組當天的拍攝結束後,楚繁就鑽進了自己的房間裏。

楚繁看到嚴以恒跟在自己身後急急地走過來,似乎很想找自己說話。但他當作看不到,當着嚴以恒的面将門砰地一關。

楚繁對着關閉的門輕哼了一聲。讓他吃吃癟,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亂接戲。

楚繁這麽想完,又反思了一下,我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善良。

但一秒鐘後他就心安理得了。嚴以恒這小子太狂妄,總要學點教訓。

休息了一晚,嚴以恒重新上陣,明顯做了些準備。

雖然感情的表達仍舊不能準确到位,在聲淚俱下這一點上嚴以恒始終表演得太過平淡,但是他的臺詞已能夠明明白白地說完。

導演最終讓這一條過了。

嚴以恒畢竟主業是歌手,讓他演得跟楚繁一個水準,還是太過于難為他。

楚繁對這一幕戲的馬虎通過有些不爽快。但是劇組裏的每個人都在陪着他們重來,每一條都是時間與金錢的雙重消耗。他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嚴以恒聽到終于通過,着實松了一口氣。

這時他又聽到楚繁像幽靈一般在自己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你不是這塊料,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然後楚繁又靜悄悄地飄走了。

盡管對手令楚繁不滿意,但對與嚴以恒剩下的兩場戲楚繁也都是認真對待的。

下了戲的他常常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安靜地看劇本。該看的、該琢磨的他一樣也沒落下。

只是劇組裏的其他成員不免有些奇怪,嚴以恒來劇組後除了第一天和楚繁打了聲招呼,之後的幾天都沒有機會再和楚繁說話。

第二場是楚繁送弟弟去戰場的戲。

弟弟與自己重逢後不多時,戰争就拉開了帷幕。弟弟在重逢前剛剛成為一名軍人,雖還未正式上過戰場,卻對為國效命充滿着向往。他的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是陽光的,壯志驕陽一般。

楚繁此時也是年輕的。這時候他們的家境仍舊殷實,他穿着光鮮亮麗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弟弟想要當兵,他也鼎力支持。雖然他知道戰場上有諸多不可預估的危險。可只要弟弟喜歡的,他都願意支持。

嚴以恒高大挺拔的個子穿着軍裝極其好看,帽子一戴,真有些英姿飒爽的感覺。

楚繁給弟弟仔細地整理衣服,告訴他到了戰場後要記得給自己寫信,遇到危險要知道躲避,不要傷了自己。

弟弟聽了哥哥的話直笑,他是去戰場,又不是去當逃兵。

接着就是要送弟弟上火車。這一幕他們之間沒有對話,只有眼神交集。兄弟情深,就此別過。

嚴以恒站在了火車車廂的入口,轉過身來看着楚繁。這就是最後一幕。

所有人都在等着導演喊過了。

但楚繁沒想到嚴以恒竟然會突然又朝着自己跑了過來。接着,嚴以恒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導演居然也沒有喊cut。

嚴以恒把楚繁緊緊摟在懷裏,情真意切地說了句,“哥,你別哭,我肯定能平安回來。”

楚繁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落淚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大概是看到嚴以恒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火車車廂裏的那一刻,淚水忽然漫過了他的雙眼。

導演這次終于出聲了,他大聲地喊了聲,“好!”

“前輩,你演得真是太棒了。”嚴以恒還是保持着摟着他的姿勢,輕聲誇贊道,“連我的情緒都被你感染了。”

楚繁原本還沉浸在戲劇氛圍裏,聽到嚴以恒的聲音才回過神來。他掙了一下沒能掙開嚴以恒的手臂,于是伸腳用力地朝嚴以恒的腳尖踩去。

“誰讓你抱的。”楚繁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嚴以恒吃了一下痛,松開了手。

“還沒學會走,就跑起來了。”楚繁憋在心裏這句,沒忍住,還是說了出來,“臺詞都背不熟,居然會飙戲了。”

嚴以恒卻笑了笑,毫不羞愧地說,“看到你哭,一時沒忍住。”

楚繁:“……”

居然被嚴以恒偷襲了。

對嚴以恒這種人,真是一刻也不能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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