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正月初八
經府應了一天的客,一直到了晚間的時候,才終于得了空閑歇息。
府裏上下也就只有經雅是一直閑着的了,在抄錄完了拜帖上各人的名字後,便就一個人過去書房躲起來看書了。
前世這樣的時間太少,如今難得能回來重新享受一番,經雅自然要珍惜的。
在經雅看得正入神的時候,經父忽然進了來,臉色還微微有些凝重。
合上書,經雅向經父看過去,詢問道:“父親,怎麽了?”
經父在經雅對面坐下來,緊擰着眉頭,似乎心裏十分為難一般。經雅見他如此,便将書輕輕擱到了旁邊的小桌上,卻并不催促經父說出來。
而不催促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她了解她的父親,會說與她的就一定會說,不會說的,即便是她再追問,也求不到答案。
其二,則是她知道經父這是在為什麽事情發愁。
不過經父煩惱的這件事,即便是今晚沒說,幾天之後再來說,她也還是一樣的答案,絕不會變了。
但上輩子時,經父就是在這一晚同她說的,現在大概也不會變了吧。
果然,掙紮再三之後,經父還是對經雅說了,只不過用的還是詢問的語氣:“雅兒,你……可有心去宮裏嗎?”
經雅只裝作不知情,問道:“去宮裏?父親,我去宮裏幹什麽?”
經父就稍往後面坐了一點,頓了一頓,才道:“雅兒,你知道幼太子吧?今年才八……哦,長了一歲,今年是九歲了。”
“嗯,知道,聽說比靈妹和言弟要大上三歲,不過也還都是小孩子。”
經言和經靈就是經雅小叔家裏的一對龍鳳胎,經靈比經言要稍小個半盞茶的時間,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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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父被經雅這帶着幾分老成的語氣逗笑了,心頭的凝重也被沖淡了些許:“什麽小孩子不小孩子的,雅兒自己明明也還小呢。”
經雅聞言就抿了一下唇,像是想笑,又像是不想笑。
上輩子加上這輩子的,她的年齡都要比經父來的大了,又怎麽能算還小呢?再者說,即便是沒有上輩子,她也不會讓自己是一個小孩子的人。
她就是這樣的性子。
話題扯遠了,經父又将它拽了回來,思忖再三,才繼續道:“雅兒,你,入宮,以幼太子伴讀的身份,如何?”
經雅沒有直接拒絕了,而是轉了話鋒問道:“父親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難道是有什麽人,和父親說了些什麽話嗎?”
經父嘆了一聲,道:“果然是瞞不過雅兒你的,但為父也實在是不想瞞你。雅兒,今日徐知源來府上拜年時,與我提起皇上的身體越發……又言及幼太子又無人扶持……雖然只寥寥說了三兩句并未深言,但這其中的意思,雅兒你應該是能懂得的吧?”
經雅避重就輕地挑了個經父話裏不緊要的問道:““徐知源?是太子少傅徐知源嗎?”
“正是。”
經雅挑着嘴角微微翹了下,卻不是什麽高興的意思:“父親,您與東宮素不來往,東宮也從未有過要親近之意。如今太子少傅卻貿然過來府上拜年,還和您說下這些話,父親就不好奇為什麽嗎?”
經丞相搖頭,說:“雅兒,我知道你的意思。”
“不過徐知源此番舉動,卻不是莽撞,而是有人授意的。”
有人授意的?
如今朝中有誰能指使動東宮的人?
大長公主還是長公主,幼太子又實在年幼,這兩人除外,還有能指使東宮的人來與丞相交好的,大概就只剩下那一位了……
經丞相見經雅神色,便知道她已經猜出來了是誰。
“雅兒,為父處在這個位置上,有很多事情,也是無可奈何……但你若不願意,為父會再另想辦法的,你不用擔心。”
經雅搓了搓指尖,沒有立刻對經父的話做出回應。
上一世,她就是不忍心經父為難,所以才應下了這件事,誰料她的那一點不忍心,卻是害了經家滿門的錯着。
她現在還是同樣不忍,但卻絕不會再走錯路了。
于是,淡淡的神色帶上一抹為難,垂着眼看着地上的木紋,經雅道:“父親……此事,您容我再想想吧……”
經父同樣是不忍心逼她逼得太緊,點點頭,道:“好。”
“這事雖重要,但也不太緊急。雅兒可以慢慢想,如若還是不願意的話,雅兒也不要勉強自己了,為父會再另想別的法子的。”
經雅站起身對經父行了一禮:“多謝父親。”
經父連忙擺手:“雅兒這是做什麽?你我父女,還需要這般虛禮嗎?”
經雅直起身,卻沒有再坐回去椅子上,而是直接和經父告了退,拿起桌上的那本書就準備回房休息去了。
經父知道是自己今天所講之事太過突然,立刻便允準了。
經雅進到屋裏,單手解了鬥篷,望蘭接過挂了起來,挂好後又去端了水過來給經雅洗漱。
就着溫熱的水洗漱過,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
望蘭鋪好了床,便就叫了經雅睡覺,經雅應了一聲,将書擱在案子上,才回來上|床躺下了。
将帳簾抖開放下,望蘭笑着道:“小姐睡吧,有事就叫我。”
“嗯。”
經雅看着帳簾合起來,才閉上了眼睛。
可眼睛才閉上了還沒半刻鐘就又睜開來了,想到晚上經父同她談的事情,她實在是睡不着。
今日是徐知源來,父親還可周旋一二,可若是明天後天就變成了明旨降到,父親難道還能為了她抗旨嗎?
不能抗旨,只能遵從,就算她重來一遍,經家也還是要走上那條路嗎?
若如此,那她重活一世的意義又在哪裏呢?
不行,絕對不行!
既然她有這個機會重新來過,那就萬沒有重蹈覆轍的道理。
目下不能急,那邊才是派了徐知源過來,父親也說可以再另想辦法,說明還沒有到不能轉圜的地步。只要長公主能趕在宮裏之前出聲,那就不算太糟糕。
初十,若是過了初十,長公主那邊仍沒有動靜,她便親去一趟長公主府。
決不能由着經家陷入他們的步調裏,一步都不能,否則将來若再想抽身出來更是難上加難。
經雅定下心思,不再多慮,翻了個身朝向裏便閉上眼睛養神去了。
初一過去,拜年卻還沒有結束。
只是一日比一日客少,比起除夕和初一的熱鬧也淡了很多。經雅這些天就一直悶在屋裏頭,連書房都少去了,偶爾露個面也是心神不振的樣子。
這倒也不單是做給經父看的。
畢竟經家處在這個位置上,注定了就會有不少眼睛盯着經家。
經父起先擔心,還特意去問了經雅,後來知道了經雅的意思也就沒再管了,只交代了她一句要點到為止。
經雅心中明了,便笑着受了教。
就如此,一直到了初八這日。
初八的下午,冬陽溫煦,幾只小雀子在牆頭上蹦蹦跳跳的,偶爾低下去啄一下什麽。街上行人仍少,難得的一時清閑,經丞相正跟經雅在書房裏下棋。
就在棋局成膠着之勢時,有下人來報,說宮裏頭來人宣旨了。
經雅聞言,手執一子未落,經父卻是直接将手中的棋子收了回去,忙要去換衣裳接旨。
“你,去奉茶,請他稍等等,我去換上朝服……”
下人忙說:“老爺,您不用換朝服了,來的那位說您直接去接旨就行了,不用費事折騰的。”
“哦,對了,那位還說要帶上小姐一起去。”
經父去看經雅,經雅也看了過來,父女兩人對視而過,心下各有計較。
片刻後,經父攜經雅到前堂去接旨。
待準備好後,宮裏來的那人便就将聖旨展開宣讀了。旨意宣畢,那人留下聖旨便辭過經丞相回宮去了,半刻也沒有多留。
父女兩人起來,相對着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經雅先開的口。
經雅拿過經丞相手裏的聖旨,展開來又看了一遍,問道:“此事,父親怎麽看?”
經丞相看向經雅,眉頭斂着:“雅兒,為何會是長公主?”
經雅就淺淺地笑了一下,問道:“不是長公主,難道父親,更希望是東宮嗎?”
經丞相眉頭深鎖,臉色也沉了些:“雅兒當知我意。”
經雅聞言便将聖旨收起來,沒有在前堂多言,只是恭恭敬敬地請了經丞相去到書房裏細談。
少時,父女二人又在棋局前重新對面坐下。
經雅将已經被她握得發熱了的棋子落下,淡淡地開口問道:“父親認為,若是将來陛下龍馭上賓,幼太子繼位,可能鎮守得住這天下江山嗎?”
“雅兒慎言!此事關系重大,不是你該議論的!”
經丞相也是難得對經雅疾言厲色了一回。
經雅搓了搓指尖,将後面想說的話全都咽了回去。現在還不是時候,那些話暫時還不能全都說出來。
且即便是她說了,父親多半也是不會聽的。
深深吸了口氣,抵了抵上颚,經雅收拾了一下心頭浮亂的思緒,才低下頭認錯道:“是,父親。”
經丞相站起來,臉色仍是不好看,道:“明日,你去祠堂跪一天。”
經雅也随着站了起來,并不為自己說話,只是低頭應下:“是。”
經丞相甩袖要走,經雅叫住他:“父親。”
“何事?”經丞相扭回來頭,聲音裏還帶着點未消的怒氣。
經雅擡頭,問道:“長公主那邊,父親準備如何回應?是推掉嗎?”
“推掉?”經丞相轉過來冷冷地哼了一聲,指着案上的那卷聖旨,帶着幾分怒意,道:“聖旨已下,你以為還能推得掉嗎?!”
說罷,經丞相再不多留,直接便大步走出了書房。
經雅在原地站了會兒,走過去案邊,将聖旨重新展開,看着上面的幾行字,心裏多少是松快了一些。
是了,明旨已下,經家不能抗旨,只能遵從。
“經氏長女,穎悟絕人,敏而好學,深受長公主喜愛,故,特賜經氏長女為長公主伴讀,欽此。”
作者有話要說: 長公主&經雅見面倒計時——一章~
愛你們~麽麽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