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衛祯質問
八月剛過, 九月也還熱着。
近來的天總是燥燥的, 仿佛空氣裏有火星一般, 只要稍微有些明火, 便會立刻燃起來似的,引得人的脾氣也跟着變得很是暴躁了起來。
這日午後, 大長公主與經雅午睡後起來,正在院子裏的蔭涼下下着棋。
一陣熱風裏還攜着絲絲的涼意, 吹拂而過, 直覺甚是舒暢。
就在這時候, 卻又有一陣帶着火星的風尾随其後,猛地就刮了過來, 叫人難耐熾熱。
“姨母!姨母!——”
衛祯忽的就闖進了院子裏來, 似乎是全然忘記了身份之別。
喻瓊想攔沒攔住,只能跟在後面叫喊道:“衛小将軍!衛小将軍請站住!不可放肆!”
衛祯卻不理她,大步流星的就走進去了院子裏, 看見大長公主與經雅在那邊下着棋,心頭怒火更盛了幾分。
他沖過去, 滿帶着不滿和質問的意思, 朝着大長公主叫道:“姨母!你為何要如此安排?為什麽要讓林家去到廬陵那麽遠的地方?!”
大長公主卻是不緊不慢地将手中棋子落下, 連看都沒有要去看他的意思,就如此回他道:“衛祯,你是在用什麽身份和我說話?嗯?”
衛祯在離大長公主與經雅幾步之遙的地方站定,大約是一時間被心中的憤怒沖昏了頭腦,他想也沒想, 就大聲回道:“神武軍統領的身份!還望大長公主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大長公主笑了下,這才轉過去看衛祯,眼神就如衛祯所求,一片冰冷漠然,她道:“神武軍的統領,沒有資格來問我這個問題。”
這句話就如一桶涼水當頭澆下,衛祯立時便清醒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嘴唇嗫嚅着,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看着大長公主的眼睛,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大長公主站起身,朝着衛祯走近了一步,眼神仍是冰冷的。
她道:“若是神武軍統領,就憑今日你擅闖進我的府裏,就足以讓你丢了如今的這個官職。即便是有你母親替你求情,我也能叫你再待不下去這個京城,聽明白了嗎?衛小将軍。”
衛祯又向後連着退了幾步,再沒了剛進來的氣勢,小聲叫道:“姨母……”
大長公主卻是不為所動,繼續問他道:“我再問你一遍,你今日,究竟是以何身份,闖進我的府裏來問我這個問題?”
衛祯咽了口唾沫,頓了好一會兒後才敢出聲道:“姨母,外甥錯了……”
大長公主仍不理他,只道:“暫且不論對錯與否,你只管回答我,今日,你到底是以何身份而來的。”
這個話,已經問到了第三遍了。
經雅坐在那裏,握着還未落下去的棋子,看了一眼衛祯,又去看大長公主,最後還是将視線挪回去了未盡的棋局上。
這一局棋自己很有些贏面,得好好思量着下一步該怎麽走才是。
經雅這邊一派雲淡風輕,衛祯那裏卻是驚濤駭浪不止。
就這一陣子下來,衛祯只覺得自己滿手心都是冷汗,後背也是陰陰的發涼,無論吹到他身上去的風有多熱,都再不能叫他感覺到那躁人的溫度了。
衛祯看着他面前的大長公主,只覺得心裏一陣一陣的發慌。
他從來都沒見過這樣的大長公主。
也許從前的大長公主真的是待他太親和了些,時間一長久,就叫他忘記了,他的這位姑姑,是大長公主,是天潢貴胄,是将來要坐上那個位子的人……
如此想來,的确是他太過放肆了……
衛祯緊緊地攥了下拳,然後就毫無猶豫地向着大長公主單膝跪了下去,低頭道:“是外甥魯莽了,今日外甥前來,未經通傳就擅闖入府,實在不合規矩,還請姨母責罰。”
大長公主聽見衛祯說了這話,才收了眼中冷意,換上了合乎姨母這個更為親切的身份的平和态度。
她向前走去将衛祯扶起,捎帶着些微笑意,道:“外甥在姨母這裏,哪有什麽錯不錯,責罰不責罰的事呢。就算是祯兒魯莽,姨母也只覺得祯兒是率直坦蕩,祯兒快起來吧。”
衛祯就順着大長公主的勢站了起來,低頭回道:“多謝姨母……”
大長公主早就在等着衛祯過來了,且他以為衛祯會更早些過來的,沒想到他竟能挨到這一日才過來,倒是比往時更加有了幾分耐性。
但這幾分的耐性裏,有多少是他母親的功勞,還未可知。
不過衛祯既然來了,大長公主便将早已就準備好要說的話說與了他聽。
“你是不是以為,姨母是故意将林善調去的廬陵?”
衛祯低頭回道:“外甥不敢……”
大長公主就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姨母的确是故意的。但姨母若是不将他外調,只怕他即便是留在京城,也會受人排擠。于朝廷之上,也是再難立足的。”
衛祯聞言,實在有些不解:“姨母……”
大長公主就給他解釋道:“先前皇上和皇後,還有弋陽,帶着一群人,來撞我的府門的事情,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這件事總要有個人來擔責,他們挑來挑去,最後便挑了一個林子良出來。若是我寬待林善,他們只會認為是林善投靠了我。如此,你以為他們還會在信任他嗎?”
“若無信任,林善就會被孤立,即便是他仍有一個刑部尚書的名頭在,也實難再辦好事情。他辦不好事情,到時一樣要被貶谪,還倒不如現在就直接走了的好。”
衛祯也不是笨人,聽大長公主講完了他便就明白了過來,只是他心裏卻還挂念着另外一件事情。
“可是姨母,如今聽夏遠去了廬陵,往後的日子……我該如何是好?若母親她催我,我實在是……”
大長公主笑了下,很是真誠地給他提了一條建議,道:“她去了廬陵,難道你就非要守在京中嗎?為何不去追她呢?”
衛祯為難道:“可是我在禁軍裏的職務……”
大長公主挑眉問道:“怎麽,舍不得嗎?”
衛祯搖頭,說:“不是舍不得,只是我若離開了京中,就不能再照應到姨母您了……”
大長公主道:“放心吧,就是你去雍州也是照應得到我的。即便如今照應不到,将來也是照應得到的。”
“京中的事情,我已經讓人去聯系了廖毅。至于你母親那裏,我也會幫你去說一說的。你若是當真舍不下林聽夏,便就去雍州吧。”
“那裏離廬陵近得很,你若是想見她,隔個四五天就能見到一面的,比在京中還要方便的多。”
衛祯聽大長公主将他的事情方方面面都考慮安排到了,先前剛來時心中燒着的怒火,此時自然已是消散不見了,且對大長公主更多了幾分敬重和擁護之情。
既已有了計劃,衛祯便就忙着去執行了,只想着能早日離京去到雍州,去見到林聽夏才好。
臨走之前,衛祯才去看了一眼明明被傳在仍失蹤中的,如今卻又好端端的坐在那裏端詳着棋局的經雅,沉了沉心思,便就只當自己什麽都沒看見,與大長公主告退後就先走了。
大長公主知他心急,也就沒叫他慢慢來,只随着他去了。再者,她還有一局棋沒下完,也騰不出來時間去叮囑衛祯。
經雅占着時間優勢,事先考慮了許久,果然贏下了這一局棋,大長公主看了眼笑的開心的經雅,便也只能認輸了。
不過這是下棋,輸了一局,也還有下一局的機會。
大長公主收拾了棋子,道:“再來。”
經雅卻更是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搖頭道:“不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殿下,等會兒我想進宮去一趟,可行嗎?”
大長公主并不多問,只點了下頭,道:“那你乘我的車駕去,再帶上學禪,早去早回,別誤了飯時。”
經雅笑了一下,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京中衆人都忘了她還在失蹤着,記性這樣差,她總該要出來晃一圈提醒提醒他們才是。
申時初刻,經雅乘着大長公主的車駕到了宮裏。
一進到宮裏,經雅都沒有找宮人打聽,便就直接帶着雪禪向着西林苑去了。
雪禪好奇地問道:“小姐,這個時候太陽曬人的很,那位魏小姐當真會在西林苑嗎?”
經雅也沒說死,只道:“應當在的……”
雪禪見經雅不想多說,便也就沒再問,只跟在經雅後面走着。
從前大長公主在淩雲閣裏上學的時候,她倒是會常跟着大長公主來西林苑玩兒,故而她對這西林苑,也算是摸的很熟的了。
這時候日頭正曬,西林苑裏沒什麽人,所以經雅與雪禪一到的時候,就只看見了一個人,正騎着一匹馬,在苑裏縱馬奔馳。
經雅遠遠地看着騎在那馬上之人的身影,便就有往事點點滴滴地浮上了心頭。
那時候她在淩雲閣裏,沒有人願意與她共處,也就只有一個魏淩,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凡是別人不敢做的事情,她總是要試一試的。
誰知這試着試着,她們兩人竟就成了至交好友。
她們的這一份友情,雖然生出來時十分怪異,卻偏偏維持了相當長的時間。
即便是後來不常見面了,再見時也從不會生分。
經雅就站在那裏看着,并沒有要上前去與魏淩說話的意思。而雪禪見她不動,便也就守在她身邊不動,安安靜靜的等待着。
熾烈灼熱的陽光下,少女騎在馬背上,靈活矯健的身姿充滿了韌性和鮮活之氣,讓人只在一旁看着,便會覺得有一股蓬勃朝氣撲面而來。
看了許久之後,經雅才抿了下略有些焦幹的嘴唇,道:“回去吧。”
雪禪問道:“小姐,不去她打個招呼嗎?”
“不了,”經雅又看了一眼還在騎着馬,半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的魏淩,就轉過身去了,道:“下次吧,總有機會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君:什麽時候把三更君藏起來比較好呢。(認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