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商賈之女
作者:木廿七
文案
她出身江南商賈之家,獨自北上只為了結家仇,卻将一顆心丢在了當年的探花郎身上。
他是當年的探花郎,在龍舟會上對她一見鐘情,幾番試探後私定姻緣,不料變故接踵而至……
清淡的小言,只是一個身處社會下層的商賈女子為了平靜生活所做的努力寫成的一冊傳奇。
故事設定在唐朝,人物是虛構的,雖有經過一定考究,但難免有思慮不周之處,所以各位看客将它當做架空文來看便好。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鄭言渲 ┃ 配角: ┃ 其它:
☆、西市茶舍
作者有話要說: 二七這個時候已經寫了大概七十章了,發現文裏有一些不和史實的地方,在這裏先道個歉。
至于修文的問題,二七想等全部完結再大修。考據黨們不要打我呦。鞠躬,遁走
證聖元年,長安,端午。
雖未至三伏,但盛夏的燥熱已開始顯現;縱是長安偏北,綠蔭密布,也未能将毒日減去幾分,仍有光線透過細碎的枝葉末梢,灑向大路小徑。
西市有一間茶舍,雖規模不大,卻是京城第一家茶舍。一面繡有“茶”字的旗子立在入門處,繡工精美,神韻皆存;下用丹青書有品茶湯,觀茶道,字跡娟秀且不失其韻。
茶舍中有三位少女,兩位奴仆打扮立于外室,暫且不提。另一位少女似主人模樣,那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生得面痩腮削,眉目清朗,細腰雪膚,通體透香。貌雖非傾城之姿,也算上乘之色;而她最出彩的地方不在外貌,而在于她的氣質,可謂是“冰玉其質,水月其神”。
此刻她正斜倚在隐囊上,手執繡棚,右手上下翻動,各種針法随心而用,神情專注地繡着手上的白綢,一朵牡丹在她的手上顯得雍容華貴,活靈活現。縫好最後一個針腳,把繡棚和綢布收好,擡手掩嘴打了個哈欠,估摸着這個點不會有客人來,正打算叫兩個奴婢将店門推上,卻聽門簾沙沙地響了起來,緊接着便響起一沉澈好聽的男聲“不知有人否?”
那少女起身向外室走去,在離男子約二尺半遠停住,行了個萬福,從廣袖中掏出一條長命縷,道:奴乃此屋之主,足下要些什麽?說罷,将那條長命縷遞給奴婢,并示意将長命縷遞給男子,然後擡眼望向來人。
那男子書生打扮,卻不似書生般簡潔,身上有許多紛繁的飾物。不過氣質溫潤,一雙鳳目盈盈含笑,氣度不凡,只消一眼,已是讓人神清氣爽。“煎一鍋茶罷。不知小娘子是否方便行茶道與在下一觀?”
“足下喚奴淺韻即可,奴這就去備茶具。”
“那在下就冒犯了,喚娘子一句淺韻。在下姓易名墨铮字白暮,淺韻換在下墨铮就好。”
淺韻微一颔首,示意易墨铮落座,再喚婢女取茶具及茶葉。易墨铮跽坐于塌上,淺韻亦正坐。
淺韻取出銀風爐,将鍑放于上,再取出一個罂,說“奴便獻醜了。”說罷便将水倒入鍑中,生好炭火,再取出一把鎏金銀則,從茶葉盒中取出一匙茶末,蓋好茶葉盒,等水剛開,除去水膜,加入些許的鹽;當鍋邊水泡如湧泉連珠時,用瓢舀出一瓢開水,放于案上,用竹夾在鍋中攪攔,邊攪邊将茶末從中心倒入。稍後,鍋中的水完全沸騰,淺韻将适才舀出的水倒回。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透出了萬般的優雅與韻味。之後并未停頓,沏好茶,擡手示意易墨铮可以飲用。
易墨铮似乎此時才從煎茶的表演中驚醒,眼神變得深邃,嘆道:淺韻果然好手藝!說罷,亦擡手示意淺韻共飲,接着拿起茶碗,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抿一口,再一飲而盡,嘆道“好茶,好水,取南零之水,茶湯色澤清亮,氣味鮮嫩持久,味道純正,京城第一茶舍果然名不虛傳!”
淺韻深深一笑,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白暮謬贊了。”
二人正飲茶相談,忽一陣女子笑聲傳來。
不多時,門簾便沙沙想起,只見從門外走來兩女子。
一女子身着白色窄袖袒領上襦,外加一件繡工精美的白色盤金繡半臂,下着月牙白襦裙,雖一身皆素,卻是盛妝于面。且看她眉濃唇豔,眼角被點上一顆淚痣,額上覆有額黃,眉間貼上花钿,頭頂盤起紛繁的驚雀髻,戴上簪,步搖,小梳子等複雜的頭飾。雖姿色平平,卻極妖極媚。
身側挽着的女子則生得國色天香,着時下最為流行的石榴色長裙,配上雞心領廣袖上襦,顯得高貴典雅修長飄逸;略施粉黛,更顯其傾國傾城之貌,正所謂: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淺韻起身,向兩位女子微微颔首,依舊從袖中取出兩條長命縷,遞了過去,問道:兩位娘子要些什麽?
那位白衣女子露齒一笑:這天氣怪熱的,店裏可有冰窖?若有,來些冰鎮酸梅湯罷。若沒有,沏一壺粗茶既可。
淺韻道聲兩位稍等,便吩咐女婢去取冰來。易墨铮飲盡第二杯茶水,起身,放下幾枚銅錢,道了聲叨擾了,改日再來拜訪。便翩然而去。
淺韻跽坐,将女婢放于案上備好的材料制成酸梅湯,倒入琉璃杯中,示意兩位女子可以飲用。
白衣女子招呼道:屋內皆女子,我們就別拘禮了,松散松散吧。說着,自己趺坐,端起酸梅湯便飲。
淺韻示意女婢将門推上,自己将跽坐改為趺坐。
三人皆坐定。白衣女子道:不知掌櫃如何稱呼?此店何時開張?你一弱女子為何獨自抛頭露面?
淺韻心中暗道這女子真是唐突。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應道:稱奴淺韻即可,因家道中落,二餘月前獨自上京開此小店。不知兩位娘子如何相稱?說罷,向另一女子微微颔首。
那白衣女子哈哈一笑“哎,淺韻娘子客氣了。我叫夏雨,她叫冬雪。”頓了一會,又道:今兒是端午,下午不如一同去觀龍舟如何?
冬雪點了點頭。淺韻略一思忖,想着下午也無事,也點了點頭。
☆、彩樓遇急
三人于彩樓內站定,彩樓內一衆盛妝的女子似與夏雨十分相熟,見淺韻面生,便一齊圍來,一女子似領頭模樣先開了口問夏雨:這位可是阿雨新收的妹妹?
夏雨面色一窘,輕喝道:春風莫亂言,這娘子是良家女子,在西市開着一家茶舍。
春風見夏雨如此說來,轉向淺韻,道:是奴家唐突了,還望娘子不要見怪。
淺韻正欲說無妨,卻見一失控馬匹向此沖來,急忙把幾位女子向後一推,自己卻來不及閃避,被那馬撞了個滿懷。
那馬撞了人之後繼續向前沖去,後被人射死,不提。
再來淺韻被馬撞了之後一時重心不穩,向地上重重跌去,袖子被盡皆磨破,手臂也被石頭劃傷。
一幹女子皆被吓呆了,未及反應。淺韻正欲用未受傷的手撐地,試圖站起來,卻覺腳踝一痛,根本無法站立。
就在這時,一位男子走了過來。
那男子五官精致,桃花眼中風流無限,只需與他對視一眼便會深陷其中。清淡的唇色及過于蒼白的面色,雖略顯病态;不過身形挺拔,三千青絲只用一根玉簪绾起,卻顯得風姿卓卓,溫潤如玉。
那男子見淺韻傷得不輕,也顧不上禮節了,便蹲了下來,問道“小娘子可還要緊?不如到小生馬車上,小生送姑娘去回春堂(藥店)吧?”聲音溫柔磁性,正是标準的公子音。
淺韻微皺了眉,答:并無大礙,奴略懂醫術,不必勞煩足下了。
說罷,喚了聲夏雨。這時,那些女子才堪堪反應過來,随即議到:這不是今年新科狀元的探花郎嗎?(那時的探花為新科狀元最年輕長相最為标志的兩位。)
夏雨走了過來。淺韻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附耳說:拜托了。
那男子這時才意識到失禮,忙退回一邊。夏雨看淺韻似乎無法站立,勸道:何苦呢,就依他好了。
說罷,便朗聲對那男子:拜托了蘇卿了。淺韻無奈,只得随她去了。那男子喚家仆趕來馬車,淺韻在夏雨的攙扶下坐了進去。
那男子本欲坐在馬上,家仆勸道:蘇郎還是與那兩女子商量下吧,也坐車裏,主子身子不好,恐禁不起這太陽曬。接着又壓低聲音:賤仆看那兩女子恐不是正經人家。
那男子輕喝道:休得胡鬧。正當主仆二人争執不下時,淺韻道了聲:蘇卿還是進來吧。
那男子許是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真的不再推辭,坐了進去。
馬車開動。那男子開口道:今日失禮了,那馬本是小生的馬,因賽龍舟時受到鼓聲的驚吓,傷到姑娘了。小生姓蘇,名煦桐字木柯。家住長安城中裏坊最北的那間屋子,小娘子若有任何需要差個奴仆到那裏就是了,桐一定盡力幫忙。
淺韻微微一笑“久仰蘇探花大名。蘇公不必自責,奴本無礙,倒是可惜了一匹好馬,今與蘇卿同乘一車已是冒犯之至。卿稱奴淺韻即可。”
煦桐正欲回話,夏雨便禁不住說:哎呀,你們倆就別這麽文绉绉地說話了,聽着也怪累的。
三人正說着話,馬車慢慢停了下來,只聽家奴說:蘇郎,到了。
夏雨饞着淺韻走了進去,堂內女醫生将二人請到內室,發現淺韻左腳踝錯位,便細心湊合端正,以杉木板夾持之,再将幾處傷口處理了一下,約莫兩刻鐘,便道好了。
夏雨發現淺韻整個過程面色如常,并未露出任何痛苦之色,心中詫異,但見傷已治好,就把疑問咽下。
二人相攜出門,淺韻見蘇煦桐還在門外侯着,有些歉意。行了個萬福禮,道:蘇卿久等了。
蘇煦桐擺了擺手,問道“某送兩位去哪?”淺韻面向夏雨,問:不知姐姐居于何處?
夏雨一猶豫,忙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麻煩蘇公子和小妹了。我改日再到妹妹的茶舍裏坐坐。”說着,不等兩人挽留就匆匆走了。
淺韻也道:不如奴也自己回去吧,蘇公子似乎不宜勞累,今日多謝了。
蘇煦桐有些訝于淺韻的洞察力,但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便說:那小娘子的傷……恐怕不妥吧,畢竟今日娘子未帶奴仆。
淺韻似乎也想到了,微蹙了下眉,只得點頭同意了,道了聲勞煩公子了,便拖着傷腿上了馬車。
蘇煦桐看到這個動作微微搖了搖頭,在家仆的攙扶下也上了馬車。
“不知娘子家在何處?”淺韻一聽蘇煦桐詢問才想起剛才忘了告訴車夫自己住在哪裏,不由得懊惱地一拍腦袋,又想到這個動作太過不雅,只能暗地裏吐了吐舌頭。不過一眨眼間,淺韻的動作和表情都恢複了平常,淺淺一笑“蘇卿把馬車駕到西市即可,若卿賞臉,随奴道茶舍裏喝杯粗茶也好。”
蘇煦桐看到淺韻這個孩子氣的動作,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伸出手撩開馬車的簾子,告訴家仆到西市茶舍,後轉向淺韻“小娘子好本事,年紀輕輕已是京城第一茶舍的主人,煦桐佩服。那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淺韻自是再推脫一番,不多時,就到了茶舍。
二人喝過幾杯茶後便就此別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獄丞相逼
一夜無話。
第二天,淺韻睡到巳時,做了會女紅,吃過午飯,正打算今日歇息,不料剛過午時,市鼓剛響,就聽見敲門聲,因夏季炎熱,所以只穿了中衣,只得命一女婢讓客人稍等片刻,喚另一女婢伺候自己更衣,在推出輪椅,把一件薄被蓋在腿上,代步走了出去。
店門一開,來着為易墨铮,後還有一男子。
只見那男子約莫四十來歲,生得膀大腰圓,是十足的富貴相。他穿着青色官服,神情倨傲,面色青白,顯然是縱欲過度。
那男子未等易墨铮開口介紹,便道“吾乃萬俟,聽聞你的茶藝和琴藝都十分了得,今日可否與某一觀?”
淺韻一愣,自己并未在人前展示過琴技,那萬俟怎會知曉?
下意識看向易墨铮,卻見他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淺韻立即明白了七八分,随即吩咐婢女拿來七弦琴與茶具。
萬俟見淺韻坐在輪椅上,以為是殘廢,臉上的興奮立即減去了八九分。
淺韻接過古琴,微挑了兩下,接着一勾,清靈的樂音從指尖傾瀉而出,繼而右手抹、勾、剔等指法相繼變幻,左手吟、猱交替,音韻悲怆,音調悠揚,一曲墨子悲絲就此飄于廳室之間。一曲終了,淺韻略一挑眉,問“不知奴這一手琴技萬公可還滿意?”(墨子悲絲表達的是潔己自好的感概之情。)
萬俟見淺韻風姿卓卓,不由看得有些呆了,連連點頭,喝了幾聲好。
後略一轉念,便知淺韻已經明白了他來此的目的,便不再遮掩,問“你可願意做我的妾?從此保你一生榮華。”
淺韻本以為他會知難而退,卻不料得寸進尺,不由得冷了語氣“民女寧願青燈古佛也不願為人妾!”
萬俟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冷哼一聲“真可謂婦人!本官能看上你是你莫大的福氣,誰知你竟如此不惜福!不愧為福薄之人,也難怪腿不能行!”
淺韻并未回應,只是垂下了眼睑。
萬俟以為她默認了,便厲聲問“你應還是不應?”
“不應!民女誓不為妾!”
男子并沒有料到會這般,說了句“你很好!給本官等着!”便甩袖而去。
易墨铮并未跟那男子離開,勸道;淺韻你何必呢?畢竟民不與官鬥,而且他也算是一方官員,你也不太吃虧。
淺韻輕笑“呵,你以為從了他我就能有生路麽?後院是非多啊,再說我願做平民妻也不做官家妾。”說完眼神已有逐客之意。
易墨铮倒也識趣,出聲告辭了。
不多時,只見兩衙役粗魯地扯開簾子,展開手中一畫像,相視點頭,對淺韻說“今日你沖撞了萬獄丞,随我等走一趟吧。”
淺韻點點頭“不知兩位可否讓奴帶走這輪椅?”說罷,往兩位衙役手中各塞了錠碎銀。
兩位衙役想上頭沒有吩咐又有好處可拿,就點了點頭。
三人離開後不久,夏雨來到茶舍,卻只見兩位女婢站在門外,說:今日不迎客,勞煩客官改日再來。
夏雨有些疑惑,便問:淺韻妹子呢?
有一女婢比較大膽,便邀夏雨進去坐坐,并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夏雨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豈有此理!”
那女婢提醒“還望娘子想些辦法救出婢子的主人”說罷,行了個大禮。
夏雨點點頭,向女婢借了匹馬,飛馳而去。
且說淺韻,她被兩衙役押着,穿過街坊,送到監獄裏,萬俟一見淺韻送來,便露出淫笑,伸出手勾了勾淺韻的下巴,道“小娘子長得可真水靈。哈哈,你這會要是從了我,免你受皮肉之苦。”
淺韻沒有理他,愣愣地對着地板發呆。
身邊有一賊眉鼠目的男子,奸笑了兩聲,谄媚地說“萬公,這美人兒怕是吓傻了,不如行刑?”
萬俟搖了搖頭,轉向淺韻,柔聲問“小娘子可是吓壞了?從了我就能保你免受驚吓且一生榮華富貴。”
淺韻冷冷一笑“民女無福消受萬公大恩,汝該如何便如何罷!”說完,将頭扭開。
那男子終于惱羞成怒,喝道:來人,笞三十!
淺韻被粗暴地拖走,一頓痛打之後已是皮開肉綻。幾位差使将她拖回,按在輪椅上。萬俟再次厲聲問道:你從也不從?
“不從!”聲音雖堅定卻無多少威脅。
“好!小娘子果然硬骨頭,那就不能怪我了。”說罷,手一揮,讓左右都退下,走到淺韻跟前,将她批在外的禙子一把扯下,又伸手捏了一下淺韻的玉臂,啧啧兩聲。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更==
☆、難得溫暖
正在此時,那賊眉鼠眼的男子從外奔來,大喊“萬獄丞,不好了,張寺卿和蘇校書往這裏來了!”
萬俟手上動作一頓,叫上兩衙役看住淺韻,自己急匆匆地往外趕。
卻見兩人已站在監獄門外,一時沒了主意,顫抖地行了個大禮“卑職不知二公前來,未能遠迎,還望恕罪。”
那兩男子一位正是蘇煦桐,另一位姓張,名正居,字懷遠。只聽張正居道“吾聽聞爾等強搶民女,濫用私刑,可有此事?”
萬俟張了張嘴,正欲辯解,蘇煦桐搶先說道“容某禀,今某正經西市,見兩衙役押一女子往此來,正疑,便見兩女婢攔住某的車駕,讓某救她們的主子,一打聽,才知萬獄丞似是看中那女子,而外帶血的板子張公想必也是看到了。”
張正居冷哼一聲“萬俟,你好大的膽子!且不說強搶民女該當何罪,濫用私刑最少流放!”
說罷,不等萬俟說話,向蘇煦桐拱了拱手“此事還望蘇校書莫向禦史說明,某将親自啓禀陛下。”
蘇煦桐點了點頭“那就勞煩張公了。”
張正居疑遲了一下“不知那女子……”
“某曾見過那女子一面,若張公信得過,就由煦桐将她送回罷,車內還有女婢。”
“如此甚好,不如蘇校書入內将她帶出?”
蘇煦桐點了點頭,向內走去,看見淺韻衣服被扯去了大半,兩眼無神地望向前方,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擡,喊到“別過來,別過來!”
蘇煦桐無奈,只得柔聲道“阿淺,是在下。”
淺韻聽這個聲音有些熟悉,擡頭看見蘇煦桐溫和的面頰,勉強一笑,說了句“多謝蘇卿。”便暈了過去。
蘇煦桐一驚,眼中溢滿心疼,伸手将她扶住,再将自己的外衫脫下,蓋在淺韻身上,斂了斂情緒,将她推出。
二人到外,卻見夏雨已在車外侯着,見淺韻暈了過去,咬牙切齒道“該死的狗鼠輩!”邊說邊将淺韻扶上車。蘇煦桐吩咐了一句“去回春堂。”也上了車。
到了回春堂,那女醫生見又是兩人,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便将她們引入內室,一路上,淺韻不斷呓語“不不,別過來。”夏雨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卻也沒多大效果。
那女醫生檢查完後道“并無大礙,大多為皮外傷,只是病人似乎受到什麽刺激,心病還需心藥醫吶。”
說完,開了方子,拿出一瓶藥膏,便示意兩人可以離開。
三人到了茶舍,夏雨先向蘇煦桐道了個謝,再示意女婢幫淺韻敷藥,并安頓好。蘇煦桐也知此時自己再呆着就有些不妥了,急忙告辭。
不多時,淺韻醒來,見床邊坐着夏雨,兩側立着小一小二(婢女),心中驀的一暖,本想笑笑,眼眶卻先紅了。
夏雨一看,立即慌了,手忙腳亂地安慰道“那狗鼠輩不值得你這樣,妹妹莫哭。”
淺韻吸了吸鼻子“有你們真好。我們只認識了兩天,你與蘇卿卻願意為我如此。”
夏雨将淺韻擁入懷中“那日,我們也不過初識,你卻願意叫我一聲姐姐。而你眼中并沒有任何算計,那時,我便認下了你這個妹妹。”頓了一會,又道“我乃平康坊夏知都,除了教坊裏,有誰會喚我姐姐呢?她們喚着又有幾分真心呢。”
兩人說了會話,卻聽宵禁的鑼聲想起,夏雨便索性留在茶舍吃過晚飯,和淺韻一同歇下了。
☆、互道身世
不過半餘月,淺韻的傷已好了七七八八,她寫好請柬,讓女婢送去給蘇煦桐和夏雨,邀請他們下午來茶舍一聚。
巳時三刻,兩人就都到了,淺韻幹脆在外室搭了一個臨時的小竈。
此時,蘇煦桐眼底帶笑的問“小娘子莫不是要讓在下也露一手?”
淺韻正埋頭于竈間,并沒有看到蘇煦桐的表情,忙道“奴家沒有這個意思,奴雖為一介婦人,還是知道君子遠庖廚的。”
蘇煦桐笑笑,沒有搭話。
淺韻嘴快地接道“哎呀,淺韻妹子,我們都還沒吃早餐呢,快做些來吧。”
淺韻應了一聲“這早餐也算尋常之物,奴就不自己做了。”說罷,轉向蘇煦桐“奴就冒昧叫蘇卿一聲木柯了,不知木柯可用過早食了?”
蘇煦桐內心一陣驚喜,忙道“還未。”
淺韻便吩咐女婢做上三碗馎饦,又道“奴還不知你們的口味,不如就由奴做主?”
見兩人都點頭,淺韻向一女婢吩咐了了幾句,再讓她們備好梨,蒸熟,自己煎茶,沏茶。
不多時,所有都準備好,三人吃罷早餐。
淺韻先開口道“之前多謝夏姐姐和蘇郎君,大恩不言謝,今後若二位有何難處,奴家一定盡力幫忙。”
說罷,頓了一會,又開口“奴與二位有如此過命之交,再将身份瞞下去似也有些不妥了。奴乃江南商賈鄭家庶女,名為鄭言渲,還未行及笄,所以未取表字。茶王之争,鄭家被屠,因我為旁支且當時外出幫阿娘買胭脂,有幸逃脫。之後為避仇家,一路北上,在此開茶鋪以維持生計。小一小二就是一同逃出的女婢。”
“言渲,言渲。”蘇煦桐在心中無意識地念了兩聲。
“可是去年名動江南的第一庶女?”夏雨将淺韻,哦不,現在該說是言渲打量了幾眼,出口問道。
鄭言渲眼中有幾分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當初不過別人胡亂說的,不值一提。”
夏雨笑笑“既然渲妹子都說了她的出身,我也來說一說吧。我六歲就被賣入妓院,叫什麽名字我也忘了,當初那個嬷嬷就叫我夏雨了,後來我就幹脆以夏為姓。我十四歲成為都知(頭牌),從賣身那一年我就開始攢金銀,到十五歲正紅時就給自己贖了身,自己當假母,今年已是二十有二。”夏雨在說話時表情淡然,然而只需仔細看就能發現其中一閃而過的憂傷。
蘇煦桐聽罷,也道“兩位姑娘都說了,某也順便說說。家父本是縣令,後因貪污被人告發,畏罪自殺了。那時家慈身懷六甲,連夜逃出,卻致早産。她因生産時虧損,在我七歲時便去了。那時窮困,且到了考取功名的年紀,便抱着随意一試的心态,卻不料一路高中,不想守選,便又考了博學宏詞科,便被拜為秘書省校書郎。我本也想隐居不問世事,不過終不是仙人,還得食煙火。”
蘇煦桐說完,室內頓時一片靜默,這時鄭言渲抿了抿唇“木柯可否讓我為你把脈?”
蘇煦桐點了點頭,将手伸出,只見他的手腕十分白皙,有些纖細的青筋看上去十分明顯。鄭言渲此時也沒有管什麽男女之別了,将手直接搭了上去,卻覺觸感一片冰涼,不由得一驚,那份不太明顯的驚訝還未來得及從面上收起,便被蘇煦桐瞟見,他苦笑一聲“郎中說過我活不過而立的。”
鄭言渲并沒有搭話,不多時,将手收回“木柯所患可是心疾?”
蘇煦桐連連點頭,贊嘆道“言渲醫術果然了得!”之後,又急急問道“不知可有醫治之法?”
鄭言渲搖了搖頭“奴也無根治之法。”
蘇煦桐滿臉的興奮之色瞬間不見,鄭言渲有些不忍地補充“緩解還是可以的。”
蘇煦桐凄然一笑“聽天由命吧。”
鄭言渲有些心疼,不自覺地用自己的手握住他冰涼的手,後又覺得不妥,急忙拿開,臉瞬間紅透,急急忙忙說了句孟浪了,奴這就去準備午飯。
蘇煦桐眼底深深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只是又想到自己的狀況,只得自嘲地搖了搖頭,最後化為一聲綿長的嘆息。
鄭言渲此時已轉過身,并不知蘇煦桐此刻神态的變化。
☆、搭救緣由
備好豐盛的午餐,三人吃過後,鄭言渲開口道“不知那日木柯如何得知……”
夏雨知她羞于啓口,便道“那日正巧我打算來喝杯茶,卻發現你不在,于是你的女婢告訴我在茶館發生的事。我氣不過,又不知哪裏求救,後來想到不如去蘇郎君那裏,我話未說完,蘇郎君便問那人叫什麽名字,我剛說他的名號,木柯就知是大理寺獄丞了。之後他讓我跟着,去了張寺卿宅中,後在路上向我問了事情的始末。再後來,你也知道了。”
鄭言渲點點頭,也知蘇煦桐不過正九品的官,要說動張正居從三品的官職絕非易事,心下一片感動,正欲行大禮,卻被蘇煦桐眼尖地發現了“不過舉手之勞,無礙。”
夏雨提議道“我們三人也算肺腑之交,今後不如就以吾汝相稱罷。”
蘇煦桐和鄭言渲紛紛附和。
三人又一起撫琴,作詩,飲茶,一個下午就過去了。直到蘇煦桐的家仆前來催促,他才和二人告別,夏雨也打算回去,卻被攔下,夏雨拗不過,便留下了。
等蘇煦桐走遠,鄭言渲遣退女婢,才正經地問“夏姐姐,你真的打算就這樣下去嗎?姐姐如果不嫌棄,不如一同來妹妹店裏吧。畢竟,恕我直言,姐姐年齡也不小了,該找一戶人家嫁了,那種活計……雖妹妹這裏也要抛頭露面,也好過那種事呀。”
夏雨攬過鄭言渲的肩膀“傻孩子,去那兒一日,別人就都知道了,哪有媒婆願意給這種說親的。去了,頂多也就是個妾,要打要罵都随人家正妻。姐姐也知你一片好心吶。”
鄭言渲也知那是事實,在心裏嘆了口氣,便對着床靜靜發呆。
夏雨忽一拍她的肩膀,問道“妹妹對蘇郎君是不是有點意思?”
鄭言渲臉色一紅,并未搭話。
夏雨并不放過她,繼續揶揄。
鄭言渲終于正色道“姐姐莫提此事了,且不說我與他門戶不相對,姐姐也知我不為妾,他若娶我為妻豈不遭人恥笑?再說,那天的事,我忘不了。而且他對我也不一定動過感情。”說完,神色一片黯然。
夏雨也無法勸慰她,只能拍拍她的手背。不多時晚飯上桌,二人吃罷晚飯,又閑聊了一會,便各自睡了。
夏雨正熟睡時,卻聽身側一陣哭喊聲,轉頭一看,卻見鄭言渲眼睛閉着,呼喊着“別過來,不……”
夏雨急忙将她喚醒,鄭言渲緩緩睜開眼睛,眼中焦距過了好一會兒才調整過來,緩聲道“讓姐姐擔心了。”
夏雨摟着她,也不知如何勸慰,只得胡亂說着莫擔心,沒事了一類的話。
鄭言渲勉強笑笑,點了點頭。
從那以後,易墨铮,夏雨,蘇煦桐倒是幾乎日日來茶舍坐上片刻,鄭言渲倒也不用管他們,自己招呼別的客人去了,若有得空,再坐下與他們聊上幾句。
一來二去,四人之間就這樣熱絡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完==
☆、偶然醉酒
不過兩個來月,鄭言渲就配出幾種香料,并縫好一打香囊,再吩咐女婢将蘇煦桐請來。
蘇煦桐剛踏入茶舍,便聞到一股藥香,他猛吸了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繼而問道“不知言渲有何事?”
“唔,是這樣的,不久前我為你把脈,便自作主張制了幾種香料,可熏可烤,也可別再腰間。具有舒緩安神的作用,想必對你來說是有些益處的。”
“如此甚好。”
鄭言渲讓女婢将香囊拿出,蘇煦桐頓時一陣臉紅。鄭言渲趕緊解釋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木柯自己挑上兩個吧,我的繡工也算能看。”
蘇煦桐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望,走近那堆香囊,挑出一個繡有鴛鴦的,再挑出一個繡面是魚在蓮中嬉戲的。挑完,向鄭言渲晃了晃“就這兩個了。”
鄭言渲看到那兩個香囊,臉先紅了一半,支吾地說道:這……這……
“嗯?有什麽不妥嗎?”蘇煦桐挑了挑眉,問道。
“沒……沒有。”話未說完,鄭言渲的臉已經紅的如猴子屁股一般。
“咦,言渲你的臉怎麽那麽紅?”蘇煦桐将眼底笑意掩住,一本正經地問。
“這……木柯你不知道鴛鴦和魚蓮的意思嗎?”
“我自是知道,我也知道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說完,拽緊手中的香囊,便擡腳踏出了茶舍,似乎以為鄭言渲一定會拒絕他。卻沒有看到鄭言渲欣喜中帶着黯然的表情。
鄭言渲嘆了口氣,讓女婢把夏雨請來。
沒多久,夏雨就來了,只是今日她似乎興致有些差,在鬓角別了一朵白花,往日總是帶笑的眼睛此刻卻有些紅腫,複雜的發髻今日也未梳理,濃妝更是被素顏替代。
鄭言渲有些詫異,也顧不上自己的滿懷心事了,趕緊饞着她在隐囊上坐“姐姐可是出了什麽事?”
夏雨穩了穩情緒,才問道“你還記得冬雪麽?”聲音出口,不似往日清亮。
言渲并未搭話,只是點了點頭。
“她去了。”說完,夏雨再次泣不成聲。
“這……妹妹冒昧地問一句,這是怎麽回事?”
“冬雪本也是一知都,與我關系……很好。她可能也會像大多數做這一行的一樣,到年老色衰時,運氣好的當上假母,運氣背的,就等死了,滾一張草席,完事了。”頓了一頓,抽噎了兩聲,繼續說道“半年多前,這京城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