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三人去了酒樓,要了一雅間,坐定後,伯先開口道“昔聞木柯年少有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先在此敬木柯一杯。”說完,未等蘇煦桐反應便飲盡杯中的酒。

蘇煦桐舉起茶杯,輕輕淺淺地笑了一下“孟禮過譽了,煦桐不過讀了幾年死書,酸腐書生罷了。今日孟禮敬桐這一杯,桐以茶代酒,自罰三杯可好?”

伯先聽蘇煦桐這樣回答,剛才在臉上滿滿的笑意消散得所剩無幾“木柯兄這是何意?難道嫌棄先為商賈之子不願結交?”

“并非某不願與孟禮結交,不過某不适飲酒,還望孟禮見諒。孟禮今後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煦桐一定盡力而為。”

伯先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但眼眸一低掩了下去,憨厚地一笑“先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說?”

“孟禮但說無妨。”

“先欲求取四娘,不知木柯兄可否為小弟做個媒人?”

鄭言渲心中一跳,原來這伯先打的竟是自己的主意,也不知看中的是什麽;大概會是自己嫡女的身份吧。

蘇煦桐也猛然一驚,正欲急呼不可,那兩個字在嘴邊轉了轉,終是咽了回去,勉強地笑笑“不知孟禮為何想求娶四娘?今兒四娘也在這兒,不如讓四娘自己決定?”

伯先深深地看了鄭言渲一眼,似乎想透過幂籬看出她的情緒。又将蘇煦桐慌亂的表情盡收眼底,才答道“先不過欣賞四娘彈的一手好琴和她滿腹的詩書。先也知餘不過一商賈之子,與四娘門戶并不相對,不過四娘若是願意,先願明年就考取功名。木柯兄為何剛才一聽我提出求娶四娘便一臉慌亂呢?莫不是……如若你們兩情相悅,先定不會拆散你們。”

蘇煦桐在伯先這麽一說下已經把慌亂悉數收好,坦然一笑“說出來也不怕孟禮笑話。畢竟‘窕窕淑女,君子好逑’桐已仰慕鄭家娘子許久,只是四娘乃閨閣女子,如何會與桐兩情相悅?且煦桐不願娶心中不愛且太過不羁之人,因而辦了這場比試。”

蘇煦桐本想将話題轉到別處,而伯先卻似乎還沒有打消求取鄭言渲的念頭,他将頭轉向鄭言渲“四娘,你對木柯是什麽印象?若讓你在我們中選一個,你想嫁誰?”

“姻緣乃父母之命,奴家豈有自己做主之理?再說蘇公子在比試之前就已說過勝者便是他的正妻,如今比試還未完……”

伯先見兩人都拒絕了,只能點點頭,裝作催菜來掩飾尴尬,但還不死心“木柯兄,那不如等比試結束,兩位娘子我們各娶一位吧。”

蘇煦桐不置可否地笑笑,指着已經上桌的菜“吃吧。”

鄭言渲見再待下去也尴尬,就告了退,與婢女們一同回了茶舍。

鄭言渲到了西市,卻見茶舍外有一奴婢一家丁在等候,還未上前詢問,那奴婢就對鄭言渲行了一禮,說道“老爺和夫人在家中等候,懇請四娘與奴婢一同回去。”

到了鄭家後,果然見鄭觀應及其正妻相對趺坐在軟塌上,正妻身旁還跽坐者一中年女子,而鄭觀應身後站着他的四位侍妾。九位子女按長幼立在大廳的另一角落。

鄭觀應見鄭言渲到來,一副親熱的樣子,急忙招呼道“這兒都是一家人,渲韻把幂籬摘了吧。”

鄭言渲輕輕道了聲是,把幂籬摘了下來;再按着長幼順序,一一道了萬福,之後便乖巧地站在一邊。

鄭觀應滿意地點點頭“今天把大家都叫來,為的就是讓渲韻認祖歸宗,大家相互熟悉熟悉,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這時秋楓急忙向前邁了一步“官人,此事不可行!”

鄭觀應将臉一板“嗯?為何?今日你若再說不出一個理由,定将你發配為奴!”

秋楓一急,鼻涕眼淚都落了下來“官人賤妾也是為了你好呀!她來路不明不白,我們如何信服她是鄭家的血脈?至少也得滴血驗親,讓我們都見識了才行!大夥說是不是呀!”

幾位侍妾紛紛附和,鄭觀應隐晦地向他的正妻使了一個眼色。

陳氏将臉一沉,把大家的威嚴表露無遺“你們可是覺得我偷了人?”

侍妾們急道不敢,站在秋楓旁邊的一位侍妾涼涼地瞟了鄭言渲一眼,語氣卻裝得極為恭敬“夫人,讓奴家說一句罷。這位小娘子來路不明,怎知是夫人的女兒?或許是……”之後語氣一轉,刻薄地說道“畢竟咱們家大業大,人家至少圖個名聲吧。”然後狀似認真地看了一眼鄭言渲“我看吶,她是個白虎命,周圍的人都會被她克死的!”說完還誇張地退了幾步。

鄭言渲一直沒有說話,面無表情地看着幾位侍妾的鬧劇,聽到那位侍妾說的最後一句臉色有些微變,但很快恢複了正常,只将唇抿了抿,沒有說話。

鄭觀應見那位侍妾說的話越來越不中聽,喝道“春桃,休得亂語!別仗着自己會點面相之術和生了兩個兒子就在這大宅裏橫着走!”

不料卻見春桃譏諷一笑“奴家胡言亂語麽?官人可記得上月與蘇校書在房中說了什麽?”

鄭觀應見他與蘇煦桐的相談的事被春桃發現,幹脆承認下來“不錯,渲韻是我在她很小的時候寄到江南鄭家去的,現在我見她漂泊在外,難道不應該讓她認祖歸宗?而你,為何會在窗下偷聽?”

春桃那日聽得并不真切,一時也無法分辨出鄭觀應所說是真是假,而且後花園雜草叢生,并無多少人走動,但春桃也知她定不能說是為了偷聽而去的,只得胡謅一個蹩腳的借口“奴家不過聽說後花園桂花生得茂盛,想去摘幾朵來戴着罷了。”

鄭觀應也沒有反駁,淡淡地說“今日你頂撞了我和夫人,按家規處置,去柴房關上幾天吧。”說完便不再看她,轉向言渲“我與你介紹一下家裏的情況吧。”

鄭言渲點點頭,由着鄭觀應從家族的發家介紹到家庭成員,聽着聽着仿佛又回到孩提之時自己在母親的指引下穿過院落,牙牙學語;伸出手想去觸摸,一定睛,才發覺入眼一片朱色。方知剛才依稀所見不過鏡花水月,伸手一攪就會碎去,那一幕大概只能在夢裏尋找了吧。

鄭觀應在鄭言渲這一恍惚時已經講完了,而言渲并沒有聽下多少,但也只得溫婉一笑“兒明白了。”

☆、事非無因

沒多久,衆人就各自散了。鄭言渲在鄭觀應的挽留下住了下來。

鄭言渲正好和婢女在後院散步,忽見兩少年對坐亭中,她本想繞過,不料其中一個少年指着她,有些癡呆地嚷着“阿姊,阿姊。”

另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轉過頭對鄭言渲歉意地笑笑“四娘,大哥孟浪了。”

鄭言渲這才認出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是春桃所出的長子鄭慕捷,按理說他正是長子,何來的大哥?

疑惑歸疑惑,鄭言渲還是回了一禮,笑笑地說無礙。

而那位有些癡呆的少年見鄭慕捷與鄭言渲相談甚歡,繼續嚷嚷着“阿姊,阿哥!快過來陪我玩兒!”

鄭慕捷讓鄭言渲稍等片刻,轉了回去,安撫了那位少年,讓身旁的婢女将他帶回。

兩人漸漸走遠,鄭慕捷轉過來向鄭言渲笑笑,邀請她過來坐坐。鄭言渲走了過去,喚了阿哥,也将自己的疑惑通過眼神表現出來。

鄭慕捷倒也通透,指了指剛才那少年消失的方向,解釋開來“哥哥出自一位已經去世的侍妾,她喚作春燕,本是阿耶最寵愛的侍妾。因誕下大哥時難産而亡,大哥也因生産時間過長變得癡呆。剛開始幾年大哥雖不受寵但也還生活的下去,後來阿耶漸漸忘了侍妾和大哥了,再後來,幹脆就對外宣稱他已過世。”

鄭言渲并不知道這大院還有這些秘事,不過,哪有哪一棟大宅中是真正幹淨的呢……

鄭言渲仔細想了想,鄭慕捷似乎是春桃所出,倒也是個通透的人兒,不似他母親如此胡攪蠻纏。

“阿妹?阿妹?”

鄭言渲正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直到鄭慕捷的手在她臉前面晃了晃,她才堪堪應了“嗯?”為了掩飾她剛才的失神又接了一句“不如阿哥帶小妹在這園中逛逛?剛才看了那落葉有些癡了,抱歉。”

“無礙,阿妹我們走吧。”

從鄭慕捷口中鄭言渲得知春桃會入門只是因為長得像春燕罷了,後又因性子刻薄潑辣不受喜愛,只是礙于生有兩子一直沒有廢掉;而春桃卻因為這樣越來越驕橫。說完,鄭慕捷又像鄭言渲賠了不是。

鄭言渲還是有些奇怪鄭慕捷對自己的态度的,她總覺得鄭慕捷有些太恭敬,而且似乎想把大宅中的消息全部透露給她……似乎想告訴她一些什麽……

沒過多久,兩人就幾乎将鄭府逛遍了,忽然聽到宵禁鑼聲和若有若無的敲門聲,鄭言渲正巧想到自己該向鄭觀應詢問自己的房間,便和鄭慕捷告別,朝大廳走去。

還未到,就聽一串紛雜的腳步聲,鄭言渲躲在門後仔細看着:但見蘇煦桐先走了進來,而在他後面的伯先已爛醉,由一家丁攙着,嘴裏還喃喃着些什麽。而蘇煦桐身上也都是酒氣,仔細一看,原來淺青色的衣服已被打濕,變為了深青色。

蘇煦桐對鄭觀應行了一禮“今日在下與孟禮小聚,孟禮不由多喝了幾杯,又失手打翻了酒壇,鄭公見笑了。此刻城中已宵禁,店中又無客房,不得已打擾了貴府,不知鄭公家中可還有空閑之地?”

鄭觀應攬過蘇煦桐的肩膀,親熱地拍拍“木柯不必擔憂,某這就讓奴婢去打掃。”

是夜,鄭言渲已在西廂準備歇下,忽聽一陣細碎的敲門聲,小聲地問“是誰?”

便聽似是小二的聲音輕答“主子,是婢子。”

鄭言渲将門打開,蘇煦桐先邁了進來,小二也閃身進來并将門掩上。

蘇煦桐一進來就随意坐下,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案上的文房四寶;鄭言渲便明白蘇煦桐是想與自己用筆紙交流。于是磨了墨,将文房四寶在地上一一擺好。

蘇煦桐沾了墨,飛快地寫道:伯先并未喝醉,他精通口技,可以拟出我的聲音。當初鄭家被滅門一事易家定有參與,易墨铮似乎認出了你,正打算除掉你 ;而張正居因為伯先令他女兒如此難堪 ,而且張芸似乎因為這件事想尋短見,事情起因也是你。二人不知何時勾搭在了一起,我不知鄭觀應是不是也有參與,怕今晚你不安全,就和伯先演了這一出。

寫完從懷中掏出一支鳥笛,接着寫道:如果有什麽意外,吹響它就行,我會一直在的。

鄭言渲點點頭。蘇煦桐比了一個出門的手勢就推門離開了。

不曾想,一夜無事,鄭言渲這個晚上睡得格外安穩。

☆、鄭府出事

第二日不到卯時,鄭言渲迷糊中就聽到一陣喧嘩哭鬧,她以為是夢中的場景,翻了個身,繼續睡去了。

還未睡熟,就聽門“砰”地一聲猛地被推開,小一小二同時道“主子,鄭公突然暴斃。”

鄭言渲還在睡眠狀态,這句話在腦中轉了一圈後突然反應過來:鄭觀應死了!

想到這裏,她冷靜地起身“替我梳洗更衣。”腦中不停地分析這件蹊跷的事:鄭觀應究竟是真死還是詐死……如果是真的死了,那原因又會是什麽……自己不知會不會被牽連……自己今後又該以什麽身份生活……

鄭言渲用力晃了晃腦袋,想将這些雜亂的思緒甩出,又似想到什麽,吩咐道“今兒把頭發全部绾起,挑一件素色的衣服。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反正也躲不過,我們一會就出去。”

踏出西院已是卯時三刻,鄭家上下早就亂成了一鍋粥。走進大廳,依舊富麗堂皇,之前角落裏放着一口黑檀的棺材,預示着這裏所發生的事情。

鄭言渲不由想到江南的鄭家,那一場大火裏,阿耶和阿娘的屍體想必不會曝于荒野了吧,這也算是最好的結局了……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那場大火,阿娘讓自己快逃……

鄭言渲感覺臉上有些濕意,伸手一摸,也将自己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原是自己正對着棺材愣愣地淌着淚。本想将眼淚抹去,正好想到今日鄭觀應正好歸天,這些眼淚倒也應景,索性任由它流着。

春桃看鄭言渲對着棺材抹淚,快步走了過去,一擡手便一巴掌甩過去,被鄭言渲堪堪躲過。

“賤人!官人待你還不好麽?為何要加害于他?還在這假惺惺的抹淚!”

鄭言渲不願讓春桃自己當軟柿子想怎麽捏怎麽捏,更不想讓她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一改往日的溫婉,強硬地道“姨娘該有為人長的模範,而不是在此撒潑誣陷!其一,仵作還未驗屍,姨娘如何斷定大人乃遭人毒害,莫不是姨娘做賊心虛?其二,奴家不過一介女流,加害了大人又有什麽好處?”

春桃似有些被鄭言渲的氣場鎮住,只冷哼了一聲,就悻悻地跪回原地。

辰時,官衙的人就來了,由于鄭觀應死在床上,且還未被搬動,仵作只得在陳氏的帶領下去了東房。

鄭觀應腰腿蜷曲地卧在床上,仵作将他一翻,讓其正面朝上,卻見鄭觀應雙目圓瞪,兩手緊握成拳,嘴唇呈微紫色,顯然是中毒的現象。

鄭言渲在心中暗叫糟糕。果然,那仵作面色微寒,讓衙役将人全部帶走。就在這時,春桃和秋楓突然齊齊掙脫了衙役,相視一眼,向那位着青服的男子跪下“奴家欲告四娘!”

那位官員眼裏閃過一抹複雜,卻用饒有興味的聲調說“哦?哪位娘子?”

秋楓先指着鄭言渲說道“她正是鄭家四娘,本名鄭渲韻,不過半月多前才入了鄭家,自稱鄭家嫡女。”

那官員一臉沉思的表情“你們要告她的理由是什麽?”

秋楓向春桃隐晦地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說下去,春桃接過話茬“禀評事,鄭家娘子不過半月前歸入夫人名下,為嫡女。至今身份不明。官人卒,最大的受益者也就是她了。官人雖兩袖清風,但朝廷所賞俸祿及良田美宅也不在少數。嫡庶有別,除了主母,剩餘的財務就歸于她了。”

鄭言渲才知自己方才的一席話讓她們鑽了空子,但此時并不是為自己辯解的機會,那樣只會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官員聽春桃這麽說居然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你們可有證據?無憑無據可不能血口噴人。”

春桃似乎想說些什麽,秋楓搶先一步“四娘是否毒害官人,一搜便知。”

“這位娘子帶路,問水,押着她,陪她走一遭。”

“是。”那位被喚作問水的男子押着秋楓,領着兩衙役往西院去了。

鄭言渲也明白自己已經跳進了別人設好的陷阱中了,只得苦笑一聲,靜靜地等已經定好的結果。

不多時,去搜查的人回來了,問水手裏拎着一袋東西,春桃的臉色由剛才的沮喪變為興奮,秋楓走在最後,并未見任何表情。

鄭言渲見她們兩人迥異的表情,也大概猜出春桃不過是被秋楓推出來的出頭鳥,而秋楓估計也不是最終的操控者,但一定知道一些情況。

那位官員看到問水手上的那一小布袋時,眼中有些許同情和掙紮,但很快隐去,讓仵作驗那一布袋中的物品。

打開布袋,內有幾個絲綢袋,上面的圖案各有不同,但繡工都十分精致,似乎出自一人之手。

鄭言渲看到那幾個綢袋,內心一陣驚駭,卻不敢在臉上表露半分,只有在袖中緊握着自己的手。

☆、對峙公堂

在仵作檢驗綢袋的中的東西時,鄭言渲跌入回憶中:江南鄭家的女子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女子學習射、禦以及武功,而是以毒|藥、針灸針來防身,而這幾個綢袋正是自己在學習毒|藥時所繡的舊物。在當時,綢袋上所繡的植物正是袋內的毒|藥,每一種都有劇毒。而這些,不應該在那場大火中被燒了麽,怎麽還會在這?

一聲好了将鄭言渲拉回現實。仵作像那官員拱了拱手“駱評事,袋內的東西與袋上所繡為同一種,種種都有劇毒,分別是:雷公藤、紅信石、鈎吻、箭毒木、烏頭。”

那位官員點點頭,面向鄭言渲,叫她此刻還能面不改色地站着,也有些佩服,但那只是一瞬間,他有些嚴厲地問“鄭渲韻,你可認罪?”

“奴本無罪,為何要認罪?”

“那你如何解釋那些毒|藥?”

“奴不知,許是有人栽贓于奴,願評事明查。”

“不管如此,現在看來最有可能是你,委屈一下,與我等走一回吧。”

鄭言渲點點頭,順從地跟着衙役們走了。

到了公堂上,審案的人都已經就位了。主審官是張正居,一旁站着剛才那位駱評事,錄事,司直。另一旁還站着幾位鄭家女眷。

按照慣例,狀告的人和評事各說緣由後,張正居一拍驚堂木“鄭渲韻,汝可知罪?”

“奴無罪,自然不知。綢袋并不是奴家繡的,毒也不是奴家下的。那布袋想必是有心之人置于奴家房中的。”

“鄭渲韻,某見汝腰上有一香囊,想必就是自己繡的了吧?不知可否解下略一比對?”

鄭言渲解下腰間香囊,張正居讓人請來司衣司繡娘。

過了好一會兒,那繡娘才到。她約莫三十來歲,一身端莊的官服略顯老态,她對着張正居施了一禮。張正居讓衙役将鄭言渲所佩香囊與搜到的綢袋交與那繡娘,讓其比對是否為同一人所繡。

大概一刻鐘後,那繡娘擡頭禀道“依奴家看,确實出自一人之手,因都為蘇繡,且對針法的處理也近乎相同。以奴家愚見,這些綢袋繡的時間早與香囊,香囊的手法明顯娴熟與綢袋。而且綢袋經常摩擦,絲綢相接處已經起了細毛。”

“有勞邢繡娘。”

“奴家告退。”

那繡娘走後,張正居看向鄭言渲“汝可有什麽要說的?”

“奴家認為,對繡品針法的處理與繡娘秉性有關,而這蘇杭有千千萬萬繡娘,難免會有和奴家秉性相近之人,故奴家認為此不可為證。”

不曾想,張正居居然點點頭表示同意,話題一轉“鄭渲韻,某想知道汝從小長與何處?”

鄭言渲聽到這句話心中警鈴大響,正思索該如何回答,門外忽闖入一人,她略一轉頭,卻見那正是易墨铮。

易墨铮進來便道“铮并非無故闖入,只是有一發現欲禀,所言若有差池,願受罰。”

“說罷。”

“鄭渲韻本名鄭言渲,為江南四大家鄭家庶女。在下知張寺卿定不相信,某這就一一道來。一年前,鄭家因得罪仇敵被屠,鄭言渲有幸逃脫,一路北上來到長安來了茶舍,這茶舍是否開于今年三月中旬,自不需某證明。鄭家娘子泡得一手好茶也是人盡皆知,而北方一帶只有投錢取飲,鄭家娘子如何會這茶道?”

易墨铮頓了頓,再次發問“據某所知,江南鄭家女子從不習武,但一手銀針卻使得出神入化,用于行醫也用于防身。某常年行醫,自知常使銀針右手中指第一關節處會有老繭,鄭家娘子可敢讓一女婢驗驗?且當年鄭家娘子名動江南,被譽為第一庶女,琴聲乃一絕。而鄭家娘子所撫的琴與他人不同,請的是雷氏一族所斫,比平常的琴短了三寸,琴腹刻了鄭家娘子的閨名,僅一‘言’字。鄭家娘子,不知铮說得可對?”

衆人皆以為會看到鄭言渲驚慌無措的表情,正如張芸被伯先揭穿時所露出的表情一樣;不曾想,鄭言渲早就斂了易墨铮剛闖入時的那一縷驚慌,淡淡地笑着點頭“不錯,奴家正是鄭言渲。”

張正居又一拍驚堂木“鄭言渲,你為何蓄意欺瞞本官?再說,你既是江南鄭家之女,為何又歸入秉正家中,有何目的?”

鄭言渲不急不慢地再施一禮“容奴禀。張公并未問起奴家身份,談何蓄意欺瞞?奴歸入鄭公家中只是為了躲避仇家罷了,最大的目的不過是生存。”

張正居見鄭言渲早已調整好了心境,心中也有些佩服,只是一想到張芸因鄭言渲差點自盡,便冷下臉來“那你毒殺秉正也是為了生存?”

“奴并未下毒,并不存在生存之事。”

“如今人證物證确鑿,你還想抵賴?你若說一人冤枉你就罷了,難不成他們都與你有仇,一起誣陷你?”

鄭言渲冷冷一笑“公道自在人心,欲加知罪,何患無辭?”

張正居怒極,讓人将鄭言渲押入牢中,明日再審。

☆、當年真相

牢中依舊潮濕、肮髒,不過牆壁上多了許多帶着暗紅色血跡的刑具,鄭言渲剛踏入就明白這是一個死囚牢了。她心中有些嘲諷:不管如何,自己終究逃不過麽……

現在已經入冬,牢房中只有一個通風口,而風就從那裏吹了進來,破有些寒意。一束光也從那裏鑽了進來,帶了些空氣中的浮塵,那些浮塵飄啊飄,終是歸于土地。

鄭言渲擡眼望了望那些漫無目的飄着的浮沉,忽然覺得它們像極了自己,沒有追求,亦不知何時會化為一柸黃土;不論怎麽掙紮,始終逃不出那困住自己的牢籠,就如風如何吹,浮塵就如何飄……

鄭言渲就這麽看着浮塵一點一點地落下,窗外的太陽一寸寸地上升,由着思緒在牢籠中亂跑,直到鐵門被“哐當”一聲打開。

易墨铮端着食盤走了進來“這是中午的吃食。”

鄭言渲接過,也不管易墨铮是否離開,一手拿盤,一首拿筷,吃了起來。

易墨铮見鄭言渲願意吃飯,十分吃驚,出了牢門,拿來一塊木板,遞給她。鄭言渲也不推辭,把木板往地上一放,将食盤放了上去,繼續吃飯。

鄭言渲一改往日優雅的吃相與坐姿,三下五除二那些吃食就下了肚。然後挑眉看向易墨铮“易公可有要事?”

易墨铮眼底一片複雜“無事,铮這就離開。”

“等等!易墨铮你不覺得該給我一個交代麽?你屠了我們家,我已經躲到了京城,你為何還不願意放過我?難道要鄭家死絕你才開心麽?”

易墨铮将頭微微扭開,鳳目裏沒有一絲焦距“你願意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你還記得你父親有多少妻妾,多少子嗣麽?”

“鄭家歷代規定只允許有一正妻,兩平妻,四侍妾,家君一共三妻四妾;不過子嗣稀少,只有一嫡子,一嫡女,一庶女。”

易墨铮點點頭,表情變得很奇怪,眼神依然呆滞,但鄭言渲卻從他的眼裏看出難以掩飾的恐懼“你,父親,有虐童的喜好,尤喜男童。當初,我哥哥就因……”說到這裏,易墨铮聲音抖得厲害“而我……”說着,撩開了右臂的袖子,入眼只有密密麻麻的傷疤,依稀看出有刀傷,鞭傷,而且皮膚的顏色深淺不一,似乎是燒傷所致。

鄭言渲驚,自己的父親平日看起來最是溫文爾雅,怎會……

鄭言渲深深地吸一口氣,繼續追問,不過語氣已經平靜了下來“若你恨家父大可不必屠了我家滿門……鄭家一共四支,将近三百口人……只剩了我……”

易墨铮也不管這是監獄,就地坐了下來“如果我說鄭家不是我屠的,你信麽?而且這次毒害鄭公主謀也不是我。”

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上次茶王之争,争奪的是三山、京口、廣陵、江夏四地的四片茶園及果園,以及通往蜀地的鹽道,意義十分重大。而江南人盡皆知鄭家嫡子所焙的茶是最好的,而你的茶藝又是四大家族中最拔尖的,所以這次那些果園和茶園大半已經進了鄭家囊中了。他們很早就計劃要除掉鄭家了。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吶。”

“那這次鄭公之死又是怎麽回事?”

“這事本只是春桃和秋楓所計,她們都有後,自是不甘你這個不明不白的所謂嫡女入住鄭家,她們本只想下些不危及性命的草藥再嫁禍于你;只是後來這件事不知怎麽被張正居聽了去了,張正居分別找了兩人,說了什麽某也不知。這毒是春桃下的,她以為這不致命。當時張正居也找了我,看是否願意斬草除根,我只說回去考慮一下。後來我藏着的綢袋被盜,張正居問過我是不是想确定你的身份,于是後來我就闖了公堂,綢袋的丢失,我剛剛發現。抱歉。”

鄭言渲有些木然地點頭,将眼眸垂下,眼中光芒似乎已不剩一絲,但卻被她掩飾地很好,只淡淡地回了易墨铮一句“奴家知道了。”再将餐盤遞了回去。

易墨铮從中看出逐客的意思,以為鄭言渲只是恨自己令她身陷囹圄以及自己殺了她的父親。接過餐盤,叮囑了一句“你只要不認罪,我定能從中周旋将你救出。”說完就起身離開了。

☆、意外認罪

第二日正巧是個陰天,大雪紛飛,狂風呼嘯,鄭言渲掐着時辰等待衙役們将她押到公堂。

果然不到辰時六刻,就有兩衙役罵罵咧咧地咒着天氣寒冷并打開了牢門,見了鄭言渲啧啧兩聲就将她押到公堂之上。

今日主審官依然是張正居,錄事念完了文謅謅的一段話,張正居一拍驚堂木“你認不認罪?”

“奴認罪。”鄭言渲跪着,将頭埋下,看不清表情。

話一出口,張正居愣了一會,才道“那把緣由說一說吧。”

鄭言渲将事先編好的理由說得一清二楚,張正居讓她畫了押,又令衙役将她押回宿舍。

整個過程中,鄭言渲的表情始終木木的,但眼眸伸出有許多複雜的情緒。

到了牢中,鄭言渲臉上木木的表情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似解脫又夾雜悲哀的眼神;然而這些情緒只在眼中,她的嘴角還彎着一個好看的弧度,細看,有些像嘲諷,也有絲絲不甘。

鄭言渲從袖中掏出三塊寫滿字的手帕,輕輕撫摸着,眸中泛出片片暖意,輕嘆一口氣,正準備再收進去時,牢門被哐當一聲打開。

來的人依舊是易墨铮,鄭言渲把那三方手帕分別疊好,看向易墨铮,輕笑“我料到你會來。”

易墨铮鳳眸中藏了太多情緒,有憤怒,有茫然,有探究,甚至很快閃過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心疼“你為何……”

話未說完,就被鄭言渲打斷“麻煩白暮将這兩方手帕帶給夏雨和木柯,這一方是給你的,奴家想一個人待一會,勞煩……”

話中逐客之意已十分明顯,易墨铮卻恍若不知,接過手帕,叮囑道“這絞刑需三審,最後一次你若不承認,張正居不會那麽快定罪的。铮告退,改日再來。”

易墨铮走後,鄭言渲挑了挑嘴角,喃喃道“呵,還會有下次麽……”便蹲在牆角假寐,沒過一會,牢門再次被打開,這回進來了一位膀大腰圓的官員,那官員似乎嘆息了一聲,将手上的通告讀了一遍,就鎖上牢門走了。

鄭言渲睜開眼睛,嘲諷地笑笑,心裏暗暗說道:這都等不及了麽?

原來那官員讀的正是七日後處斬鄭言渲的文書,三審免去。

忽然鄭言渲喚住那官員“勞煩足下,若有來探奴者,還望勿使近之。”

那官員微微點頭,就離去了。

鄭言渲在牢中待得有些“山中無甲子”的味道,頗有幾分悠閑,似乎是在享受生命中的最後時光。

而牢外确實另外幾分景象。

鄭言渲将在七日後處斬的公告帖滿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不知情的人們紛紛議論寫鄭言渲的狠毒,因為張正居給她扣上的是弑父的罪名。

易墨铮看到那張告示才記起自己還未動過鄭言渲給自己的手帕,急忙放下手中的事務,掏出那方手帕,打開,卻看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暗紅色小字。血書!再打開另外兩方,依然是血書!易墨铮有些呆愣,讓車夫将車趕到平康坊,自己讀起那封血書來。

白暮:

思量許久,才決意書心中所想。

先考之行,令人瞠舌,奴深疚。族中三百餘人,皆因奴殁,奴不忍獨活;且若白暮從中周旋,定須費盡心力。張正居欲使吾亡之心堅矣,非你我可動搖;況奴不過一浪□□子,不值矣。

奴已無憾,唯有一願:望白暮以回春之手治木柯之疾。若來世,吾願為牛馬以報之。

奴在此叩謝。

天冊萬歲元年葭月廿九

鄭家鄭言渲

易墨铮将信收起,細細地想着鄭言渲信中要表達的東西,越想越是心驚,鄭言渲恐是因為愧疚才願以死作為解脫的,若是自己沒有告訴她那些真相,讓她誤以為自己是屠殺鄭家的元兇,那麽她是不是不會屈從?是不是會願意接受自己的好意……

☆、登門拜訪

車夫一聲“籲”将易墨铮從混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下車,入了平康坊,因為是白天,來這裏的客人并不多,易墨铮只有随意找了一個女子問過“不知夏雨家如何行去?”

那女子微一颔首“奴家這就帶郎君去罷。”

見了夏雨,易墨铮将那方手帕遞了過去,并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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