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5)
原來的寵婢侍妾自然是坐不住了,特別是吳氏的侄女。吳氏的侄女本就是吳氏硬塞給伯先的,性格不怎麽讨喜,長相聽說也一般,伯先自是不喜歡。但吳氏的侄女見跟了伯先兩年,還一點名分都求不到,近來伯先又幾乎夜夜去了鄭言渲房中,就去央求吳氏一起對付鄭言渲,吳氏倒也應了,答應近日就動手。
那些寵婢侍妾們在那日與鄭言渲碰面後便覺得她一點也不像能當家的樣子,表現得太唯諾了。雖說禮節話語張弛有度,但總歸氣勢上弱了些。所以這次鄭言渲讓她們去,她們也沒在意,依舊松松散散。
鄭言渲見她們如此,也不氣惱,為自己倒上一杯水,整了整袖口,将原本該有的氣勢不再斂下,唇角一勾“你們怨我。”
衆人急道“婢子不敢。”雖不知有幾分真心,但她們的表面功夫确實是做得很好。
這時忽有一女子滿臉怒容地斥責道“娘子身為官人正妻,理應有容人之量,而非日日占着郎君。身為女子,理應為夫家開枝散葉,而娘子身為繼室,不可生育便罷了,還不願遵循秦娘子所定的規章,入門二月餘不曾排過日子。如今,還以身份壓人,逼迫我等不許有怨。”
鄭言渲拉過一旁的笙蹄坐着,這女子的直爽她倒是喜歡,只可惜這直爽針對的是自己。鄭言渲細細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只見那女子膚色偏黑,生得也算有三五分姿色,偏偏穿着一件綠色上襦再加上粉色下裙,襯得膚色黯淡,俗氣無比。鄭言渲看得差點笑出聲來,只得喝了口水掩飾過去“那日我進門時見過你,不知你叫什麽名字?”
“奴家吳冇。”
鄭言渲一聽,便知那是吳氏的侄女了,這麽一身穿着倒也應了“無貌”二字。她再喝一口水,細細思索了吳冇的話:依照她這樣說來,她已經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了,這麽說出來,那便滿室的人都知道了。而自己進入伯家的身份雖是正妻,卻也是繼室,可自己并未聽伯先說過在自己之前他還有正妻……
鄭言渲這樣想着,并沒有移開視線,而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吳冇,看得吳冇有些發毛,但轉念一想:以自己的身份,鄭言渲也不敢做什麽。
鄭言渲看着看着,唇角勾起的弧度變大“你可知你這叫以下犯上?”
吳冇心中雖有幾分忌憚,但卻篤定鄭言渲不敢把自己如何,便挺了挺腰板“奴家只是在規勸娘子,奴家自知出身卑微,比不得娘子,但奴家所說句句屬實,若娘子以此定奴家之罪,奴家無話可說。聖人有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鄭言渲講杯中未喝完的水順勢一潑,正好全部潑在吳冇身上,臉上有淡笑,語氣平淡地說道“你也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今日渲便讓你知道這句這句話如何說來。首先,夫君并非日日留在渲的房中,去過趙氏、曹氏、王氏、柳氏、阮氏房中,卻唯獨不曾去過你的房中,這可是渲之錯?再說,渲近日小産,夫君在渲房中與渲說幾句體己話也無可厚非,難道這事也須報于你?後院事務紛雜,渲也只再此理過三天家,有遺漏之事也再正常不過。而你身為婢子,在正室面前的稱呼為奴家,成何體統?再說,你不能為渲分憂也就罷了,還将一堆屎盆子往渲頭上扣,你覺得這合适麽?”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渲不過是潑了你一杯溫水,你便如此惱怒,而你潑在渲頭上的可是污穢之物吶。”
說完,不管吳冇陰沉的臉色,轉向衆位妾室“渲方才的話是糙了點,讓你們見笑了。但對糙人,渲只能如此明說,還望各位不要見怪。各位皆是雅人,渲相信,渲無須用那種糙話和你們說。”
衆人這才明白鄭言渲看似溫溫柔柔,實則棉裏藏針,拳頭打入那棉中,抽出來就會血跡斑斑。
吳冇被鄭言渲那番話噎住了,又被鄭言渲那杯水潑得有些懵,便失了方才的伶牙利齒,胡亂喊道“你已經不會生了,沒有資格做郎君的正妻!”
鄭言渲笑笑,從笙蹄上站起來“這婢子被邪靈附身了,且以下犯上,拿板子來,杖一百。之後發配人牙子吧,眼不見為淨。”
衆人見鄭言渲談笑間就處理了一個有來頭的侍妾,又驚又懼,急忙都低下頭去。
鄭言渲見人被拖了下去,再次坐下,也斂去了笑“今兒我本也無意為難你們,只是想着姐妹間也該互相熟識熟識,也該讓你們為伯家開枝散葉,只是不知早先秦氏如何安排?”
鄭言渲見無人回答,指了最年長的侍妾“江氏,你來說。”
江氏低垂着頭,行了一禮,向前一步“早先秦娘子排的是自個十五天,五位侍妾一人一天,剩餘十天随郎君安排。”
鄭言渲點點頭“那奴家想着不妨奴家這兒排上五天,如今又多了一位侍妾,那便一人兩天,剩餘十三日随夫君安排;若碰上大月,再多排一日到奴家這,二月少的那兩天則從餘下的十三日中克扣。你們看可好?”
衆人剛才都見識了鄭言渲的手段,且又見她只給自己拍了五天,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便紛紛表示贊同。
鄭言渲見也沒什麽可以說的,隐晦地下了逐客令,一衆侍妾也知趣地告了退。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比較忙=第二更更晚了=以後一天依舊兩更,不過時間可能會推後==
☆、夫妻争吵
伯先進鄭言渲房中正巧是吃晚飯的時間,這時天還未完全暗下去。
鄭言渲此時已經換下剛才所穿的素色衣裳,換了一套妃色襦裙,把淡妝換成之前長安時興的桃花妝,這樣看起來比早上少了幾分出塵卻多了幾分華貴,而鄭言渲偏偏将頭發放了下來,将那幾分華貴斂去了不少,倒是平添了幾分溫柔似水。
伯先從未見過鄭言渲如此着裝,甚至未曾見鄭言渲仔細打扮過,成親那日,那個婢子鉛粉塗得太厚,實在毫無美感可言。而今日鄭言渲經過一番打扮,靜立門前,偏西地夕陽更襯得鄭言渲面若桃花。伯先細細地打量着,只覺鄭言渲越看越有味道,猛然發現,她原來也算是美人。
鄭言渲見伯先走近,淺淺一笑,柔柔地喚了聲“夫君。”
鄭言渲平日裏聲音就帶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此刻又刻意講聲調放低,聽起來若春風拂面,又如暮春暖陽,伯先也覺得這一聲呼喚勝過院中其他女子十聲。
鄭言渲邀了伯先去吃晚飯,因做的都是伯先愛吃的,且今日鄭言渲格外溫柔,所以一頓飯下來,氛圍難得的溫馨,伯先也吃得格外多。
吃過晚飯,鄭言渲開口道“今兒請郎君過來是想求郎君一件事。”
鄭言渲說話的時候将頭低了下來,頭發也順着肩膀滑了幾縷下來,其中一兩根閃過一點銀光。伯先一邊應着“說說看。”一邊走上前去,想看看自己是否眼花;也注意到鄭言渲對自己的稱呼由夫君變為了郎君。
“妾身想求一封休書。”鄭言渲沒有擡頭,伯先并沒有看到她的表情,只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迷離。
“什麽?”伯先頓住了想把鄭言渲白發揪下來的手,覺得眼前的景象又清晰了。他放下在半空的手“你說什麽?”
“妾身請求夫君休了妾身。”鄭言渲說這句話時飛快地擡眼瞟了一眼伯先,眼中的神色只有篤定。
“為什麽?”伯先定定得看着鄭言渲,以他對她的了解,鄭言渲雖說不十分循規蹈矩,但也不會這麽叛道離經。
“你可知出了伯家,你的日子會如何?”伯先又急急地問道。
“罷了。今日夫君如此問來,妾身便實話實說了。先說伯家欲讓妾身入門,恐怕并非全無所圖吧?看中的是什麽,妾身不清楚,也不好妄自揣測。”鄭言渲沒有擡頭,聲音淡淡的。
伯先一時也拿捏不透鄭言渲此時是悲是喜,也不知鄭言渲知道多少,便試探地答道“那某不如娶官家之女。人皆言‘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娘家想必也不會管。再說這官家之女哪個不是琴棋書畫皆通,性子溫順?且娶了官家之女,某之家業還可再上一層,何樂不為?”
鄭言渲想着不管如何,自己一定要離了這伯家,且伯先這一番話完全是信口胡言,便冷了神情“妾身雖為一介婦人,也知樹大招風之理,伯家已經控制了鹽道,再壯大些,不怕聖上連根拔起麽?再說,妾身并非不知己非原配,郎君與秦氏如何,妾身不清楚,妾身只知郎君恐是高不成,低不就把。有才有德的女子誰願意嫁作繼室,父母又怎會同意?而小戶人家的女子,才德又不足,故而郎君的婚事才一拖再拖的吧?妾身猜不透郎君為何願意迎娶,但也知絕不是因為妾身的才情。”
不等伯先回答,鄭言渲繼續說道“一個女子嫁入夫家的盼頭便是與夫君和和睦睦,與妾室相安無事,能親侍公婆,公婆也對那女子滿意,能再添上一男半女是最好的。而妾身自然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妾身毫無過錯,對公婆、郎君也算盡心,也從未刁難過下人侍妾,可郎君看妾身這會過的是什麽日子?”
伯先緊緊地皺着眉“伯家也不曾缺吃少穿地待你;母親的心腸也是不錯的,我看她待你也不錯,今兒午後你把她的侄女處理了她也沒說你什麽,我倒覺得你過得不錯。”
鄭言渲見伯先已經不耐煩了,便再激他一把“可是妾身心裏難過。夫君,你照實說了罷,你如何知道吳冇被我發配?再說,夫君待妾身如何夫君自己也清楚。妾身為小輩,沒有資格說阿母對待妾身如何,只是夫君也都看到了吧。妾身自知不可生育,已犯七出,還願郎君給妾身一封休書。”
伯先終于怒了,他猛地站起來“你心裏難過,我也難過!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待你如此麽?是,你在伯家算是乖巧,可是你與蘇煦桐算什麽事?你若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子再加上你撫的那一手好琴,我自會待你好。你哪裏知道我為了娶你回來讓多少人看了笑話,而你身在伯家,心在哪裏啊?”
伯先說到這裏怒極,嘴角竟勾出一抹詭異的笑“你說,你心在哪裏啊?我與秦氏青梅竹馬,她性子溫順,斷不會如你一般無理取鬧!之前她向我念叨過,她無多少才能,不能與我對酒當歌,讓我去京城帶一個才情橫溢的女子來與她作伴,兩人一正妻一平妻,一同侍奉我。而後我去京城,見你撫一手好琴,性子也好,便動了求娶的念頭;哪知你與蘇煦桐出了那檔子破事!那時又恰逢秦氏過世,若不是父親要求我迎娶你,我千萬個不願意!要知道你是這種性子,就算父親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願意!”
鄭言渲也怒了“妾身是不是清白,難道郎君沒有看到?妾身只要一封休書,難道不是遂了郎君的意麽?咱倆談事,何必捎上兩個死人?不管如何,蘇郎已經去了,何必再談他的不是?妾身并非找郎君和離,只要一封休書,反正郎君見了妾身也是厭煩,如此不是更好?”鄭言渲本想為蘇煦桐辯白幾句,但她明白,這樣做只會讓自己和蘇煦桐陷入更尴尬的境地,也就作罷了。
但伯先還是捕捉到鄭言渲眼中一閃而過的懷念,冷哼一聲“蘇郎?叫得倒是親切,也不見你這麽叫我。叫着夫君,心中的夫君卻是他,這樣有什麽意思?”
鄭言渲心中忽然一陣鋪天蓋地的疲倦襲來,是啊,這樣有什麽意思?很早就告訴自己,不過六個月的回憶罷了,不用那麽重視,可還是敵不過心中對蘇煦桐深深的懷念,越去想起,便越難忘卻。看着眼前盛怒的伯先,鄭言渲心中是委屈的,可仔細想想,自己何嘗不是從未把他試着放在心裏?自己在伯家所做的事縱是無可挑剔,可都像是在例行公事,只要完成了,就盡量不和伯家的人接觸,心意未到,如何能真正做好事情呢?伯先傷了她,她何不是用一身冷硬的刺也傷了伯先?伯先不是那個中意自己的翩翩公子,不會一直對自己好,自己對他的疏離,他也是感受得到的吧?
伯先見鄭言渲沒有答話,又見她臉上深深的落寞,緩了語氣“我不可能愛上你,也明白你不可能愛上我,我們都代替不了在心裏深深紮根的那個人,對嗎?我知道是這樣。但我還是覺得,我們不該這麽橫眉相對,畢竟你是我現在的妻,我是你現在的夫。”
鄭言渲想了想,将要說出的話在腦中過一遍,才開口緩緩道“今日是妾身不對。妾身是有委屈,是有氣,但不應該這樣撒,讓郎君受氣了。妾身在這院中并不讨喜,郎君是看見的;阿母看妾身不順,郎君也是看見的。妾身承認沒有敞開心門來接納,但也算沒有什麽大的過錯。三尺之冰并非一日之寒,想融掉那些冰也非一日之功。妾身已無法生育,之後會過什麽日子妾身清楚,妾身累了,不想再這麽下去了。妾身在長安的名聲已經臭了,也不在乎名聲了,但伯家要。所以妾身再次請求夫君,給妾身一紙休書。”
伯先聽鄭言渲這麽推心置腹地與他攤開來談,心中也有些動容,雖是不願再留鄭言渲,但作為丈夫,鄭言渲日後的去處他覺得還是有必要問的“那你離開後打算怎麽過?若是被一紙休書逐出,且不說名聲,你離開伯家後便沒有盤纏,而你又是一介女子,不管去哪,都是兇險萬分。”
鄭言渲低下頭,咬了咬下唇“妾身不知,妾身想回長安。”
“那你是想再被人戳着脊梁骨過日子?”
“不了,妾身在長安都戴幂籬,沒有多少人見過妾身的真面目。妾身到時更名換姓,茶舍讓夏娘子管了,奴家蔥茶舍旁辟個地兒,開個成衣鋪,給人做衣裳,這一手繡工也算是得到施展。”
伯先見鄭言渲有所打算,也不愛再問了,點點頭“那明日我與父親說了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真的好忙啊好忙啊,深夜趕出這一更,把兩章的內容和在一起了。希望小天使們看得開心。麽麽紮
☆、鄭氏被懲
第二天伯先與鄭言渲去吳氏那裏請安,大概是因為昨日鄭言渲發配了吳冇,吳氏這會看起來臉色有些陰冷,他們請了安後也沒讓他們站起來。
伯先禀了吳氏說欲與鄭言渲和離後便與鄭言渲一同跪着。
吳氏涼涼地瞟了一眼跪着的兩個人,把玩着修剪得十分精致的指甲,過了一會,指着伯先“你又沒有犯錯,跪着做什麽?站起來說話。”
伯先低頭答了聲是,本想将鄭言渲也拉起來,吳氏不等他有所動作,便幽幽地說“兒媳嫉妒成性,教唆丈夫,家規處置。綠雲,帶下去。先兒,你與我來。”
話分兩頭說來。伯先被吳氏帶到涼亭,那裏早就有一方矮幾,兩塊笙蹄,矮幾上還有一壺水,幾個杯子,顯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昨兒她找你鬧了?”吳氏的把杯子擺好,一人倒了一杯水,顯然是想長談下去。
“沒有。忻塵性子乖巧,不會做這樣的事。”伯先拿起其中一杯水,指尖撫過杯沿,眼睛定定地看着杯中的水。
“胡說!你們昨日動靜鬧得那麽大,你當我聾了還是瞎了?她不懂事就罷了,你也跟着她胡鬧!這成什麽體統?”吳氏将杯子重重地擲在矮幾上,發出一聲悶響。
伯先立即跪下“孩兒知錯。孩兒只是覺得忻塵也是委屈罷了。孩兒深覺與她和離是最好的方法。”
“委屈?她委屈在哪裏?”吳氏大概是覺得自己口氣不太對,嘆了一口氣,放緩語氣“先兒,我知你不服你大哥,也一直怨我,但你大哥畢竟是嫡長子,能力雖不如你,但也算盡了本分。我也想為你說一門好親事,可這鄭氏是你父親安排的,與我并不相關。你莫要怪我。鄭氏我也将她懲戒了。以她的過錯,一封休書便可,何必和離呢?反正她的名聲早就臭了,如今又不能生育……反正不是我們伯家人,何必為她考慮那麽多?”
伯先知道他不論如何與吳氏都說不通了,壓住心中的不忿,低聲道“孩兒知錯。孩兒謹遵母親教誨。若無事,孩兒告退。”說完不等吳氏答話,起身便走。
“逆子!”吳氏低聲罵道“若不是那兩個老東西喜歡你喜歡得緊,這家中哪還有你的立足之地?”
伯先回到房間後未見鄭言渲人影,便問了南院一丫鬟,那丫鬟只道往祠堂去了。伯先聽此心裏道吳氏還不算太狠心,肯定不敢當着祖宗的面打鄭言渲。想着就往北院書房去了,打算找伯民說與鄭言渲和離一事。
再說鄭言渲,本是被帶往祠堂的方向去的,走不到一半,便折往南院,鄭言渲心中有些奇怪,按理說南院只有一個大茅廁,綠雲帶她去做什麽?
各院都有各自的茅房,鄭言渲來的這幾個月也只在正院和西院轉,也不愛打聽各院住了些什麽人,正好趁着小産的理由偷懶,如今盤算着要離開,就更沒有心思去打聽了。
繞過一座不大的佛堂,再往前走一小段,就看到幾個粗使的婆子站在一旁,不知咬着耳朵說着什麽。見到綠雲和鄭言渲,立即閉了口,規規矩矩地向綠雲行禮問好。
綠雲點點頭“這是鄭娘子,剛入家門,不懂規律,老夫人吩咐要好好照顧。先杖五十。”綠雲說這句話時語氣平平淡淡的,卻将“好好照顧”四個字咬得格外重。
鄭言渲趁着他們說話的空檔打量着這裏,這裏正好對着佛堂的後門,佛堂的後門因為年久失修已經掉下來了,有幾束不規律的光線射入佛堂中,使得密密麻麻的蛛絲閃着光,看起來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鄭言渲将眼睛眯起,想看得清楚些,卻見佛堂中央的地上放着一蒲團,上面落滿浮塵,使得那蒲團紅中帶灰,透出幾分詭異。往上一看,有一尊塑像,卻只能看到一部分。那塑像的手放在膝蓋上,而手的小指已經斷了,露出猙獰的斷口。腿應該是盤着的,像是一尊佛。
鄭言渲百思不得其解,吳氏看起來是極信佛的,手腕上總戴着一串108顆的和田玉珠串,怎會讓這佛像受損,佛堂空設?
鄭言渲這裏還在想着,那裏粗使的婆子已經按捺不住了,押着鄭言渲往石頭上按,舉起板子就打。
鄭言渲看逃脫無望,在心裏哀號一聲,離開伯家的想法更迫切了。
五十杖是一個很精妙的板子數。打重了,也不會危機性命,打輕了,也一定會皮開肉綻。
五十杖終于打完了。鄭言渲未哼一聲,而下唇卻被咬得都是齒印。
那領頭的婆子将板子一扔“倒是個能忍的。”
就在這時,吳氏由兩個丫鬟擁着,往這裏走來,她冷聲道“攙起來,和我走。”
鄭言渲向天翻了一個白眼,極想将吳氏按着打一頓,可是她不敢,也不能。這時她才明白,昨日對吳冇的的懲戒能順利實行,只是僥幸;而吳氏對自己懲罰則是每一天都能做的,而且都能做得名正言順。她在心裏苦笑一聲:看來,很多事都不能率性而為了。
吳氏身邊的兩個丫鬟得了令,架住鄭言渲,與吳氏去了祠堂。
祠堂到了。吳氏恭恭敬敬地給那些牌位上了香,跪在蒲團上,說道“伯家新人鄭氏,身為正室,卻犯七出中‘不事舅姑’、‘嫉妒’兩條。因兒伯先與鄭氏兩情相悅,奴家也非不明理之人,便以此小懲以示訓誡。現罰鄭氏面壁思過一個時辰,以此靜心。”說完,不輕不重地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
鄭言渲自然也聽到吳氏的說辭,心中的怒火瞬間被勾了起來,她抿了抿唇,想看看吳氏如何與自己說。
吳氏提了提裙擺,臉上的恭敬已斂盡,換了一副“我為了你好,你應該感激我”的表情“鄭氏,我便不讓先兒休了你,跪着罷。”
鄭言渲悄悄地打量四周,見逃脫無望,暗地裏做了兩個深呼吸,将心中的怒火壓下,将眼眸垂下,做出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輕答了一聲是。說着就緩緩跪了下去。
吳氏滿意地點點頭,臉上的笑有些扭曲“不錯,識時務者為俊傑。一個時辰也不長,一會就讓綠雲過來攙你。”說完,就扭着腰肢走了,還留下兩個丫鬟看着鄭言渲。
鄭言渲覺得屁股火辣辣地疼,再加上此時已快到晌午,太陽毒辣了起來,雖是入了秋,但南方的秋天與北方的夏天實在相差無幾。沒過多久,鄭言渲已是汗流浃背,頭暈眼花;汗順着後背流到打的地方,傷口更是疼得厲害。她掐算着時間,估摸着也就過了兩刻鐘,扭頭看那件月牙色的襦裙,早已污得不成樣子,有灰的痕跡,也有斑斑血污。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昨天沒更的=前兩天剩下的今天争取一并補上。原諒我,這兩天好忙啊QAQ
☆、故人溫情
伯先與伯民商議後,伯民同意一封休書遣走鄭言渲。這個結果雖不是伯先所意料中的,但他想着鄭言渲急着離開,能得到這個結果應該也不會太在意。
伯先想把這個結果早些告訴鄭言渲,正巧早上無事,正好回西院與鄭言渲只會一聲,不曾想尋遍西院也不見鄭言渲人影。他突然想到南院那丫鬟說綠雲帶鄭言渲往祠堂去了。
伯先在心裏暗咒後院事多,斟酌了一會,怕吳氏太過喪心病狂,對鄭言渲造成什麽大的傷害,還是去看看比較好。
遠遠的,就看到蒲團上跪着一個人,上身挺得筆直,一團一團肮髒的灰以及幾塊不規則的紅褐色掩蓋了衣服本來的顏色,看起來頗有些凄慘。伯先認出了那正是鄭言渲,掐算着今日似乎不是她來葵水的日子,旋即明白了那是怎麽回事,快步走了上去。
鄭言渲的意識已經有些飄離了,她想到她與蘇煦桐度過的那些時光,想着他們第二次相見時自己也是這麽一副凄慘落魄的樣子,但他還是來了,自己就是那時候對他動了心的吧。又想到那個兩人互訴情衷的那個晚上,蘇煦桐小心翼翼的話語,說他若離世,無柴米可用,就讓他的奴仆去當短工。那時蘇煦桐雖只官至九品,可卻盡己所能護她安好;而如今,自己為了保命已嫁作人婦,這些板子打得雖說不公,也算是對自己考慮不周的一種懲戒吧;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護着自己,用溫和的方式教會、等待自己慢慢成長的。鄭言渲這麽想着,眼中有些澀,她擡手揉了揉,将淚意憋了回去。
“忻塵。”伯先沉沉地喚道。
鄭言渲地頭本是低垂着的,聽到有男聲,猛地擡起頭,見是伯先,一時心中的委屈與憤怒一起升騰而起,最後卻只是咬了咬嘴唇“夫君。”聲音糯糯的,帶着些眷戀,帶着些委屈。
伯先想到秦氏當年離世時,最後一次喚他時也是這樣的,不禁有些感概和傷感“我帶你回去罷。”
鄭言渲剛才喚的那聲夫君還未從回憶中走出,想的還是蘇煦桐才會透露出那些情緒的;這時思緒也回到了現實中,見伯先神情有幾分懷念,只得垂下眼眸“一個時辰還未到……阿母會怪我的……”這時她想的是如果這樣回去了,萬一吳氏還有後招,也不知何時能離開。
伯先臉上有些不悅“不用管她,她不敢把你怎麽樣,這幾日我護着你。”
鄭言渲看着鼻尖的汗珠滑下,滴在地板上,緩緩說道“夫君,你現在妻是妾身,但愛人不是妾身,妾身明白。夫君所做的不過是盡夫郎的本分罷了。夫君是做大事的人,不會整日管後院的瑣事,護得了妾身一時,護不了一世。妾身能做的,就是盡量讓老夫人滿意,就是不能滿意,也挑不出錯處,如此,妾身在伯家才有寧日。雖這不是妾身想要的生活,但妾身既然嫁進來了,就該盡為人媳,為人妻的本分。不管老夫人再怎麽不對,傳出去都是妾身不對。妾身不知什麽時候能脫身,只得在脫身前順從天命。望夫君成全。”
伯先聽到鄭言渲這麽說,心中有些有些莫名地難過,他認識鄭言渲不到一年,她的變化卻讓他不敢相信那個在高臺上奏琴高歌的明媚女子就是鄭言渲,他将聲調放緩“忻塵莫怕。父親已經同意我……休了你。你将傷養好,我便放你回去。不論如何,現在你是我的妻,你不用多想。來,我抱你回去。”
鄭言渲自然是害羞的,紅了臉頰“院中有人。夫君讓小二過來就可以了。妾身還能走。”
伯先沒有說話,小心翼翼地将鄭言渲打橫抱起,鄭言渲也知道掙紮沒有用了,就幹脆閉上眼睛。
到了晚上,鄭言渲趴在床上,小二搖着扇,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伯先剛忙完手頭的事,想着晚上還是去鄭言渲那裏好了,正好和她說一些事。
小二正與鄭言渲眉飛色舞地說着自己的繡工大有長進,而鄭言渲已經快睡着了,幾乎只是下意識的嗯了幾聲。
忽然小二止了說話聲,變了語調,怯怯地說道“郎君。婢子就先退下了。”
耳邊的聲音突然消失,鄭言渲猛然驚醒,就聽到伯先淡淡地嗯了一聲。
“伯家,要分家了。”伯先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但這句卻似在鄭言渲的心湖中投入一顆小小的石子。
“那夫君……”鄭言渲也不知該應些什麽,就提了一個話頭讓伯先繼續說下去。
“我并非吳氏所出,吳氏是繼室。我打算去長安,入宮作樂師,在這裏要寫盤纏就走。你若無礙,我們及早動身,免得在路上過年。”
鄭言渲不知為何腦中閃過了佛堂,又閃過些什麽,不過那些像泥鳅一樣溜過鄭言渲腦海,鄭言渲也不想去深究,應道“妾身無礙,随時可以動身。”
伯先又嗯了一聲“對了,今日吳氏真的在祠堂外動刑?”
“在南院。一座廢棄的佛堂旁。”
“佛堂?佛堂!她怎麽會?她怎麽敢!”
鄭言渲覺得伯先語氣不對,轉過頭,見伯先臉上的感情就如打翻了調色盤,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心中也有些好奇,斟酌地開口“不知那佛堂有什麽玄機?”
伯先煩躁地在房中走來走去“也是一樁陳年往事了,不提也罷。那佛堂是阿娘故去的地方。”
鄭言渲只得将心中疑問壓下“夜深了。夫君今日去其他房裏歇着罷。今日妾身不方便。”
伯先點點頭就出去了,鄭言渲也沒有再多想裏面的緣由,倒也一夜安眠。
十日後,鄭言渲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伯先安排了一對奴仆胖他們與鄭言渲先行,自己處理些事後便快馬追上。
路上幾個月着實無聊得緊,中間倒是遇了一波不成器的山賊,不過很快就被處理了。伯先偶爾也來鄭言渲馬車中坐坐,兩人會随意聊一些各自家中的往事。
一路上來,兩人已經不再是夫妻,不過關系倒是自在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争取再更一章吧
☆、路上閑話
從嶺南到長安的路上,鄭言渲聽到那個她一直想知道的佛堂的故事;而伯先這回休妻則驚動了柴氏,柴氏對着衆人說了一段話就讓伯民同意将休書變成了放妻書。
柴氏說“我與她,同是江南人氏,鄭家我也聽說過,那裏的人都是頂實誠的。放了她對伯家名聲不會差多少,但對她就不一樣了。一個姑娘家,沒有父母嫁進來也不容易,也沒大過錯;咱們家不缺那點錢糧,放了她對己無害,對人有利,為什麽不做呢?”
接着又對吳氏說“這事我既然管了,就要管到底了。她做的事和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罰也罰了,何必這麽得理不饒人?當初俞氏的事也就罷了,畢竟我不會糊塗到用死人計較活人的過錯不是?現在鄭氏也沒有惹你什麽,吳冇太不知好歹,怪不得她。你去多備些錢糧,讓鄭氏帶走吧,我已經老了,總想多積些德,鄭氏與我們也算是當過幾天家人。”
如此一來,吳氏縱是再不願意也不能從中做梗了,吳氏也在伯家浸了二三十年,該怎麽處理她還是清楚的。
就這樣,事情算是峰回路轉,鄭言渲也去找柴氏道了謝,送了幾個自己繡的香包,把柴氏哄得樂呵呵的,至于柴氏是不是真的歡喜,又有什麽關系呢。畢竟這樣看起來,事情圓滿解決了,也算得上皆大歡喜。
再說伯先和鄭言渲一路北上,約莫在十月下旬遇了山賊,但主仆幾人都不是軟柿子,那波山賊被毒暈的毒暈,被打死的打死,伯先這邊也死了兩個人,不過總體損失不算大。
伯先在山賊走後來了鄭言渲的馬車內,詢問她是不是害怕,鄭言渲只搖搖頭,兩人也就這麽聊開了。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