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6)
言渲此時還是好奇佛堂的事,便裝作無意地問起。
伯先笑笑“這就是一樁陳年往事了。這麽久了我也早就釋懷了,只是吳氏太過放肆,當時心裏不舒服罷了。當年我母親是家父的正妻,當時伯家也不是經商為業的,而是多少種些地,算是地主吧。母親信佛,修了那座佛堂,只是大概在我五歲的時候在佛堂中故去了,是坐化的。那是吳氏仰慕我父親已久,眼巴巴地求着父母嫁進來,當了我的後娘。因吳氏家中殷實,那幾年又遭遇災荒,莊稼欠收,家中財糧虧空;父親無奈,用吳氏帶來的嫁妝本做了生意,就這樣發展了起來。吳氏在家中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了,在家裏她也就放肆了些。”
伯先說完,就轉了話題“我其實挺好奇,你如何與蘇煦桐會有那些私情。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說也無妨。”
鄭言渲癡癡地笑了笑,将她與蘇煦桐的初遇,她被大理寺獄丞玷污,以及之後的一些事和盤托出,末了才道“他,待我很好。那些事雖纏綿了些,回想起來,也很快樂。我覺得,心動有時候只是一瞬間的事。他至少讓我嘗到了心動的味道,雖然已經過世,但我們的愛戀裏,最刻骨的只有生死的離別,沒有背叛,沒有不信任。挺好。”
伯先也笑笑“挺好。禮數和貞潔我看得太重了,我太在意世俗的眼光了,沒有你和他的勇氣。”
作者有話要說: 我現在更新的時間已經越來越随心所欲了2333反正有空就更吧。也快完結了
☆、江南變天
鄭言渲自從蘇煦桐去世後頭發白得很快,不過一年光景,近看那些白發就有些刺目了。
鄭言渲從四月中旬離開長安,回來時已到刻隆冬,十二月了。長安似乎沒有多大變化,依舊是往日的熱鬧。她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來長安的光景:那是正是陽春三月,長安的景色格外好,而且那種繁華是江南所沒有的;那時自己因匆忙逃命而北上,見了那些美好也只有心中徒增凄涼罷了。她搖搖頭,試圖講那些思緒趕出腦海,她想着,她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将時間白白浪費在這;想回想之前的事,以後多的是時間。
因伯先與鄭言渲是和離,所以嫁妝一件不少地運了回來,鄭言渲想着物歸原主總是好的,便讓車夫将東西運到鄭府。
由于在這之前,鄭言渲已經換回長安女子們慣用的帷帽,盡管帶了一車東西,但站在鄭府門前倒也不顯突兀。
鄭府的門童聽說鄭言渲要見鄭慕捷,疑遲了一下,就進去通報了。
沒過多久,鄭慕捷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将近一年未見,家中事務的磨砺下使鄭慕捷看起來更加成熟和穩重。鄭慕捷見鄭言渲身後的馬車,微有詫異,但還是将她迎了進來“阿妹,進屋說話罷。”
鄭言渲本想拒絕,後想着還是将話說清楚比較好,邊走邊開口道“阿兄,渲與孟禮和離了。外面的那些是嫁妝,渲想着也無處安放,便運過來了。”
鄭慕捷以為鄭言渲想回鄭府住下,随即點頭應道“我這就差人安排你的住處。”
“渲已有住處,便不在此住了,新到長安,渲還需安排住所之事,想來阿兄也忙得很,渲便不多叨擾了。有空定來走動。”鄭言渲一聽鄭慕捷的話就知他誤會了,急忙解釋。
鄭慕捷也不挽留“也好,有事過來知會一聲,能幫我盡量幫。”
兩人又扯了幾句家常,鄭言渲就起身告辭了,鄭慕捷也只是象征性地挽留幾句就讓她回去了。
鄭言渲離開鄭府後,慢慢向茶舍踱去,不知為何,忽然生出一種類似于近鄉情怯的情緒。她深吸一口氣,自嘲自己的多愁善感,加快腳步,向西市走去。
此時已是下午,不出所料,茶舍正在開門迎客,夏雨一邊笑吟吟地和易墨铮說着話,一邊還招呼着客人;而易墨铮臉上雖有淺笑,但那笑容只是一種逢場作戲罷了,并不真切。夏雨卻恍若看不見易墨铮的敷衍,依舊喋喋不休地說着。
鄭言渲與小二走了進去,易墨铮見到鄭言渲眼神一亮,但很快隐了去,依舊是淺淺地笑着,不過少了幾分敷衍。夏雨也注意到了這一變化,眼神有些沮喪,不過随機揚起了笑臉,招呼鄭言渲坐下喝茶。
夏雨在們在挂上不再接待客人的木牌,沒過多久,茶舍中最後一位客人也走了,夏雨幹脆讓婢女關上門。鄭言渲見門關上了,把帷帽一摘“好久不戴了,現在戴着好生別扭。”
夏雨沉吟了一下“言妹你如何回來了?”
“和孟禮和離,各走各的了。”
“那你這幾個月過得可好?”易墨铮剛問出口就後悔了,不說別的,就看鄭言渲比離開時清瘦許多的臉頰以及不佳的氣色,還有增多的白發,就知她過得一定不如意。
鄭言渲挑了挑眉,嘴角一勾“你們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假話”
聽到兩人完全相反的回答,鄭言渲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淡淡地試探道“你們倒是默契。”
夏雨平常最是沒臉沒皮,此刻卻微紅了臉頰。
易墨铮卻是肅了肅神色,抿了抿唇。
鄭言渲見此,也明白了幾分,岔開話題“在伯家那一段我不愛說了,不知道我離開的幾個月京城和江南可有發生什麽大事?”
“江南四家,如今只剩易家。林家家主被殺,家中起了內讧,幾個支派火并,最後沒剩幾人,已不成氣候。而陳家井中則被投毒,上下近百口人幾無幸免。唉,也不知誰做的,雖說多行不義必自斃,但這也太狠了些吧。”夏雨無不感慨地說。
鄭言渲頗有深意地看了易墨铮一眼,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繼續岔開話題“不說這個了。我想把茶舍切一塊出來做個成衣鋪,你們覺得如何?”
夏雨總覺得鄭言渲和易墨铮兩個人的眼神不對,雖然心裏不舒服,但猜到他們應該有重要的事要說,很快地結果話題“哎呀,這些我也不懂,言妹你和易郎君說罷。最近都在忙茶舍的事,眼看着胭脂水粉快沒了,也沒空添置些來,你們說着,我去采買些胭脂水粉吧。”說着急急往外走。
“那些事,你做的?”鄭言渲心情似乎不佳,聲音沉沉的。
“是。我以為你一生不會回到長安了,就處理個幹淨。”
鄭言渲本想責備易墨铮的,可仔細想想,這個結局不就是自己最開始想看到的麽?自己有什麽立場去責備他呢?再說,自己離開長安前的那幾次故作柔情,不也是為了讓易墨铮對自己動心,自己好進一步地利用他做這些事麽?
只是這時,鄭言渲心中并沒有預想中的快樂,只有無盡的悵然和迷茫。她一直以報仇為目的而活着,如今,這個目的達到了,她活着的目的有是什麽呢?
那百十人口,因為自己心中的執念終成了鬼魂,她心中除去惆悵,只有沉甸甸的罪惡感,仿佛只要一閉眼,那些鬼魂就會向自己索命。
鄭言渲想了想,決定将原本那些肮髒的利用告訴易墨铮,不為別的,只為了讓自己心中少哪怕一點的罪惡感“白暮,之前我利用了你。”
“我知道。你想讓我如蘇木柯一般對你死心塌地,然後借我之手除了林家和陳家,最後由你除了我,我說的可對?”易墨铮那雙幹淨的鳳眸直視着鄭言渲,讓她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鄭言渲面色死白,點點頭“是。”
易墨铮見鄭言渲一臉灰敗,也大概猜到她在想些什麽,他不再注視鄭言渲,以免讓她更加痛苦“其實,你不必自責。林家會亡,亡在了人心,就算家主沒有暴斃,百年後他們還是會互相争鬥,這個不可能避免的。而陳家,就算沒有因為你,我也會除去。因為它終究會成為易家的對手,屆時,兩家相鬥,終會有一家走向滅亡的。我的手本就沾滿了血,再多一些也無礙。本就要下地獄,也不在乎下到第幾層了。”
易墨铮将視線一收,定定地看着地板,繼續說道“字暮,怎麽會是嫡長孫呢?只是諷刺的是,我這麽肮髒的一個人,眼睛居然那麽幹淨。呵。”
鄭言渲屈起膝蓋,用手抱住“白暮,你說,人活着圖什麽呢?我所看重的什麽都沒有了。親人,愛人,健康,貞潔,我怕到時夏雨會因為你和我反目,那時候,我就連朋友都沒有了。現在,我連魂魄裏浸滿了別人的鮮血。”
易墨铮見鄭言渲情緒不對,安慰道“你并沒有讓我做那些事,錯不在你。”
“是啊,看起來錯都在你,可那也只是看起來吶。”
“你說,我不信佛,這個時候卻想怪孽緣太深,是不是很好笑?”
“你說,我戀上蘇郎,你戀上我,夏雨戀上你,這算什麽事吶?”
“你說……算了,你說來說去也是那幾句……”鄭言渲發出一聲嘆息後将下巴頂在膝蓋上,不再言語。
易墨铮也學着鄭言渲,将下巴頂在膝蓋上,靜靜地注視着鄭言渲,許久,才緩緩開口“言渲。你的那幾次柔情真的打動了我。所以,你能不能試着喜歡我?家中的事宜我已經處理好,你不會有後顧之憂的。”
鄭言渲聽此,猛地擡頭,眼中滿是驚恐,好一會兒才消散了去,吶吶地說“我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吧。白暮,你喜歡過一個人,也知道對一個人的喜歡,往往只是一瞬間的心動,之後再慢慢加深,直至深愛。我與你相遇,在木柯之前,那時我沒有動心。後來我們相處了那麽久,你對我也好,我依舊沒有動心。現在,木柯已經亡故,而我還愛他,動心就更不可能了。”
易墨铮見鄭言渲如此幹脆地拒絕了自己,也沒多大意外,自嘲地笑笑“我也猜到你會拒絕我,只是不知道你會拒絕得這麽幹脆。”
“喜歡一個人是一種情感,一種從心底生出的歡愉;而我,已經把那種情感變成了一種标準,如何能再動心呢?”鄭言渲喃喃說道,似乎在說給易墨铮聽,又似乎在說給自己聽。
☆、友人南下
那一天晚上,鄭言渲告訴幾人要回蘇煦桐生前的房間住,其他人也不敢說晦氣,小二本想勸鄭言渲隔日便是蘇煦桐的祭日,陰氣重;但看鄭言渲心情不好,也就沒有說出來。
鄭言渲到了裏坊最北的那間屋子,也就是之前蘇煦桐住的地方。現在蘇弦意還住在那裏,鄭言渲扣開大門,半年多不見,蘇弦意高了不少“阿姊。”聲音入耳有些難聽,已不再是半年多前那嫩嫩的嗓音了。
鄭言渲應了一聲,踏入院中。院子被蘇弦意打掃得很幹淨,只是蘇煦桐生前侍弄的花草都已經不在了,顯得有些單調和冷清。
“我今晚去蘇郎房中歇息,這裏我也熟,你們各做各的事吧。”
蘇弦意和小二各自應了,也就各自忙去了。
蘇煦桐的房間還是如一年前一般,幾乎沒有變動,簡單中透着雅致。那把鄭言渲彈過兩首曲子的古琴還在原位,有一層薄薄的灰塵。
鄭言渲用廣袖擦拭着那把琴,試着撥出幾個音,正是在城郊外鄭言渲為蘇煦桐唱的那首江南小調的調子。“蘇郎,今晚,入我夢來可好?”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裏鄭言渲真的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蘇煦桐,他依舊端坐在梨樹下,手上捧着一卷軸,細細地看着。鄭言渲躲在一旁,不敢接近他。
蘇煦桐眉頭微皺,似乎是遇到什麽難解的問題,目光有些淡淡的疏離,與看鄭言渲的眼神完全不同。
忽然,一陣大風吹過,鄭言渲眼中進了沙子,她使勁揉了揉,再次睜開時,眼前的景色已經完全變了。那是一片沼澤,一片漫無邊際的沼澤,而鄭言渲正站在沼澤中,一點一點往下陷,而蘇煦桐已不知所蹤。
鄭言渲拼命地呼喊着,卻只能看着自已一點一點地陷下去“也好,就這樣吧。”
最後鄭言渲在夢裏眼前一黑,再重新睜開眼時已經回到了現實,這時天已大亮。
“天亮了啊……可惜,不管天亮了多少次,蘇郎也不會回來了。”
蘇煦桐的祭日,也如任何死去的人一樣,由活人祭上幾樣菜肴而已。祭祀也不過一個形式罷了。死者能不能收到且不論,若準備祭品只是為了遵照風俗而敷衍準備的,還不如不用祭祀。
将茶舍的一角格成成衣鋪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約莫一個來月,就兩邊都處理得好好的了。
那時正值正月,天氣冷得很,易墨铮早在年前就回了江南,蘇煦桐忌日的那一天動的身。他與長安的幾個故人明說,這回回去估計要停留個一年半載,畢竟身為嫡長孫,總該擔起責任。
夏雨也抛卻了女子的矜持,明說想與易墨铮回去,如若不然,當露水夫妻也好。
最後易墨铮盯了夏雨半晌,眼中情緒難明,還是同意了。
就這樣,與鄭言渲相熟的幾位故人就這麽走得差不多了,連小一也随了夏雨南去了。
成衣鋪旁邊的茶舍鄭言渲把它典當了出去,盤走茶舍的是一位官家少女,嫌棄家中不自由,遣了幾位奴仆來的,那幾位奴仆就幫她管着茶舍,而她也能借着外面有茶舍的名頭,一個月出來一兩回。
☆、繡花生意
成衣鋪真正開張的時候已是陽春三月了,裏面只有幾匹綢布,幾方坐榻,一方長案。
從正月到三月,鄭言渲只做了一件事,将自己的聲音往下壓,讓它聽起來更粗犷些。
鄭言渲選擇女扮男裝,化名關宣,字言右。雖然她也知道以男子蓄須的習慣以及她過于嬌小的身段,這不過掩耳盜鈴,精于此道之人一看便知,但她想平靜地過幾年生活,如此一來至少可以避過如上次萬俟之事。
成衣鋪倒也不是為人定做衣物,主要經營的是成衣最後的繡花,只要客人能畫出來,就能繡。
鄭言渲将成衣鋪題名為谶言,谶,取言部,與言組成言言,有直言的意思,取右邊的非字,有是非分明的意思;意為繡花針下一針一線就如所見的那樣,不虛僞,不造作,黑白分明。
鋪中有一項規矩,不規定工費,給多少全憑個人。而且不管再怎麽複雜的繡樣,三日即可取衣。若有提前,定會送至府上。
世人皆未見過男子刺繡,如一來倒也為鄭言渲招攬了些看客,只是畢竟不知鄭言渲繡得如何,也只是看看罷了。
第一個真正入內的是楚懷青,他已經換下了戲靴,改為一般的書生打扮。
楚懷青一入內,便說“在下覺得足下像一故人。”
鄭言渲從容地笑笑,請了楚懷青入座“郎君多慮了,敢問郎君貴姓?”
楚懷青盯着鄭言渲的笑容看了半晌,似乎想從中找出破綻,許久才悠悠答道“在下免貴姓楚,今日來鋪中是想懇請足下将此畫繡在布上。”說着,展開手中的卷軸。
鄭言渲看了看楚懷青手中的那副工筆畫,點點頭“不知楚郎君要用什麽布,什麽線,可是只繡出輪廓?”
“上好的白色綢布便可,只繡輪廓,其餘足下可自己安排。懇請足下盡快完工,在下有急用。”
鄭言渲接過卷軸,收好“楚郎君明日申時來取便是。”
“如此,便多謝足下了。不知如何稱呼足下?”
鄭言渲所取的名字本就是從原名化用來的,此時也有些怕暴露了自己,只報了姓氏“鄙人賤姓關。”
楚懷青見鄭言渲只報了姓氏,倒也沒多大意外,因鄭言渲也只問了自己的姓,就笑笑地拍了鄭言渲的肩膀“如此有勞關郎了,在下明日再來取布,再與關郎小敘一番。”
兩人就此告別,而鄭言渲也有事情做,索性将店門關上,專心研究楚懷青的那副畫。
楚懷青留下的那副畫畫的是一個男子的背影,衣袂飄飄,身形挺拔,看上一眼便覺那男子定生得俊美非常。鄭言渲細細地研究了每一條線的走向,覺着繡那輪廓雖是不難,但衣服褶皺頗多,繡起來也頗為麻煩。而且畫這副畫的畫師技藝如此之高,要繡出那神韻恐怕也是不易。
不過不管如何,這畢竟是自己第一單接的刺繡,總不能這麽砸了招牌吧……鄭言渲一邊想着,一邊将那副畫拓了一遍……
第二日申時已到,楚懷青準時來取那副刺繡,刺繡展開,楚懷青忍不住一陣驚呼“太像了!”
鄭言渲淺淺地笑着“雕蟲小技罷了,當不起楚郎君如此稱贊。這副畫畫得很是傳神。”
“是麽?”楚懷青見鄭言渲這麽誇贊,眼神卻是暗了暗“可惜畫它的人已經不在了。”
鄭言渲見馬屁拍在馬腿上,立即改了口“楚郎君喜歡就好。”
楚懷青來鄭言渲成衣鋪中求繡一幅畫的消息很快傳出,很快,鄭言渲就有了第二單生意,是那位盤走茶舍的官家小姐的母親求繡一副妙法蓮華經的第一卷,以懸挂家中。
因鄭言渲拓了幾次楚懷青的那副畫,覺得只繡了輪廓着實可惜了些,便抽空将那副畫再繡了一次,挂在鋪子的牆上。
那副妙法蓮華經由那位官家小姐親自來取,鄭言渲只将刺繡遞了過去,不料那位小姐卻要求進鋪子坐坐,鄭言渲再三拒絕無果,只得同意。
不曾想,那位小姐剛進鋪子中就指着那副畫說不出話來。鄭言渲訝異,緩聲安慰道“小娘子不必着慌,有何事慢慢說來便是。”
“你……你叫什麽名字?這副畫怎麽來的?”
鄭言渲心道這人好生唐突,但轉念一想這畫似乎有蹊跷,便留了一半的話“在下關宣,字言右。這畫乃一故人舊物,小娘子若是不喜,在下摘了便是。”
那位官家小姐更加着慌了,但聲音裏有幾分篤定“果真不是他。你的故人是誰?你定要與我回府見阿耶。”
鄭言渲見那位官家小姐的樣子,心裏哀嘆一聲,面上還是有禮地回道“那容在下收拾一番再走不遲。”說着将那副早已準備好的妙法蓮華經遞給那位官家小姐的一位奴仆。
那位官家小姐情緒平穩了些“奴家方才見那畫一時激動,失禮了,向關郎君賠個不是。關郎君如若方便,将那刺繡摘下可好?日後家父或許會與關郎君見上一面,還望屆時關郎君不要推辭。”
鄭言渲應了下來,也将那刺繡摘下,順帶讓那位官家小姐帶走,确認一番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然而本想完結的,又想出一個新梗……
☆、畫中舊事
自從那位官家小姐走後,鄭言渲心中總有些不安,早知如此,就不該把那副刺繡挂上。她又不知楚懷青居于何處,如若知道,相參一番也好。
那副畫被拿走的第三日,有一奴仆模樣的人來歸還了那副刺繡,順便請鄭言渲與他的主子到府上一聚。
鄭言渲應了允,一路上想着該如何将這件事圓過去。不一會兒就到了一座大宅前。
鄭言渲跟着那位奴仆進了大宅院,小心翼翼地裝好男子的角色。
進了大廳,正首坐的是一位四十來歲的男子,慈眉善目的,但眼中卻帶有為官者特有的精明。
鄭言渲只掃了一眼就低下頭去,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
那男子笑笑“不必拘禮。某聽說汝姓關?”
鄭言渲斂眉低目“是。”
那男子依舊笑着“今日讓汝抽空而來,某便有話直說了。某想打聽汝那副刺繡從何而來?”
鄭言渲知道這一定關乎着一些事,她不能若實話實說可能會害了楚懷青,以他和蘇煦桐的相似程度,她不願意這麽做,她将頭低下“在下乃江南人氏,不久前才到京城,這副刺繡乃在下在家鄉時,根據一男子所交予的畫所繡。後在下深覺此畫畫得十分精湛,讓人拓了一副,自己配了色,将此刺繡繡完。”
那男子點點頭“以你的畫功,想必,畫出那一男子也非難事吧?”
鄭言渲擡起頭,面露躊躇“這……在下一手丹青實在是不能見人,且在下見過那男子時日久遠,恐怕是畫不出來。”
那男子又與鄭言渲說了幾句就讓她走了。回到成衣鋪,鄭言渲已被驚出一身冷汗,幸好沒有露餡,現在京城裏她也沒有可以打聽楚懷青消息的人。
不過正巧這個月底,戲場開演,鄭言渲估摸着楚懷青身為伶人,一定是會去的。
只是未等到月底,楚懷青就又帶了一副畫給鄭言渲繡。
鄭言渲見到楚懷青便決定好好與他說這件事,她将楚懷青那副畫接過“楚郎君,愚私自拓了那副畫,并且将它繡完,配了色,前幾日挂在店中,惹來一樁小事,與郎君說上一說罷。”
楚懷青愣了一下“不知關郎可否将那刺繡拿出借在下一觀?”
鄭言渲抽出那副刺繡展開遞了過去,楚懷青見到時呆愣了好一會兒,才道“關郎可是見過這男子?怎知他喜着玄衣?”
鄭言渲急忙擺手“愚從未見過,只是覺着那男子适合玄衣罷了。”
楚懷青苦笑一聲“是吧,再沒有人能把玄衣穿出那般風采。”
鄭言渲聽楚懷青這麽說,急急将那件事詳細地與楚懷青說了,最後加了一句“想必那些便是那個男子的家人了。”
楚懷青靜靜地聽着,最後面有篤定“我要去見他們。能否麻煩關郎帶路?”
鄭言渲心中的好奇更重了,她用覺得楚懷青與畫中男子關系非同一般,這麽想着,也就問出了口“愚不知楚郎君與畫中人是何關系,此事或許會牽扯到愚,愚不可不慎,不知楚郎君可否與在下一說?”
楚懷青面有苦笑“那便說了罷。在下與那男子是愛人。在下有斷袖之好,那男子欲禀家中親人與在下遠走,在下與他最後一次相見他只留與在下書信一封,說道此去若不再相見,便是已經過世。從那之後,在下與他未再相見,想必……”
鄭言渲不能明白楚懷青的邏輯,為何不見便是過世?鄭言渲挑挑眉頭,表示疑惑。
楚懷青見鄭言渲不解,搖了搖頭“此事關郎若有興致,在下便與關郎一一道來。”
見鄭言渲點頭,楚懷青兀自坐在,鄭言渲急忙倒一杯水給他,楚懷青飲了一口“他姓陳,字子夜。在下與子夜初見是在演戲時,他有腿疾,靠着輪椅出來的,那時他與仆人走散了:正巧遇見在下,在下見其可憐,便将他推至家門外,那時子夜與在下約好十日後見,十日後,卻只是仆人與在下相見,那奴仆告訴在下,子夜因殘疾且病弱,平日裏父母并不讓其出門。後來,在下登門拜訪了子夜,那時子夜的父母還未身居高位,進出子夜家中也是比較自由的。再往後,在下發覺子夜才情超然,品性純良,便動了情。本來在下與子夜也只是摯友,直到一個雨夜,風雨太急,子夜回不了家,兩人對酌,喝多了,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在下與子夜自此心跡互通。”
楚懷青自己為自己斟了杯水,一口飲盡,才繼續說道“在下與子夜若是男女,說不準會成一樁美事,可惜在下與子夜不僅同為男子,在下還只是一伶人。後來子夜禁不住思念,日日央求在下去見他,後來在下與他之事被其父母發覺,其父母不再讓他外出,也不再讓在下進其家門。在下與子夜最後一次相見約莫在半年前,子夜那時染了極重的風寒,但其父親剛拜了官,他為了見在下一面出了門,之後,他們舉家搬遷,在下至今不知子夜生死。”
說到這裏,楚懷青将坐改跪,鄭言渲急忙将他攙起“宣受不起此大禮,楚郎君有話直說罷。”
“在下不管去拜訪會有何等結果,只求能知曉子夜一星半點消息便已知足!望關郎成全!”楚懷青不肯站起來,依舊跪着。
鄭言渲本就有心幫他,見他如此重情重意,心中更是感慨,一下就應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抽了QAQ這一章審核一直沒過,我再發一發,不行的話我就真的洗洗睡了==這一章的更新算昨天的。一天兩更基本上會再保持幾天的==因為我們快開學了
☆、子夜懷青
隔日,鄭言渲帶着楚懷青踏入那座大宅院。
門童在幾日前見過鄭言渲,見鄭言渲過來,還帶着一個男人,匆匆地瞟了一眼,急忙禀報去了。
不一會兒,兩人就被迎了進去。正廳上首坐的依舊是鄭言渲那日見到的那位中年男子。
那位中年男子見鄭言渲帶了楚懷青過來,先是猛地站起來,後又坐了下去,或者是秉承家醜不可外揚的宗旨,鄭言渲與楚懷青見禮後,那中年男子就對鄭言渲隐晦地下了逐客令。
鄭言渲裝作聽不懂,沒有走。
此時楚懷青已經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出口問道“敢問陳公,子夜如今不知是否安好?”
那位中年男子瞟了鄭言渲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好!怎麽會不好!拜你所賜怎麽會不好!”
楚懷青跪下再次請求道“懇請陳公安排在下與子夜見上一面。”
鄭言渲看到那位中年男子頭上的青筋不規則地跳動着,隐晦地說着主人的憤怒。
那位中年男子再次看了一眼低眉順目的鄭言渲,終于不再隐忍“我兒如何你不是不知!為何三番兩次地過來?如今他已病入膏肓,你可高興了?你有什麽臉去見他?真真是孽緣!”
楚懷青抿了抿唇,繼續請求道“在下一片情深,望陳公成全。”說罷磕了一個頭。
那位中年男子将桌上的杯子往楚懷青腳邊一擲“一片情深?哈哈哈,好一個一片情深!那你将陳家臉面置于何地?将陳家家規置于何地?将老夫置于何地?來人!将他趕出去!”
鄭言渲也想着趁着這個時候退出去,沒想到鄭言渲剛一邁步,那中年男子就淡淡地問了一句“汝方才可看到什麽了?”
鄭言渲急忙止住腳步“下走什麽也沒有看到。”
那中年男子點點頭,鄭言渲急忙追着那個奴仆的腳步出去了。
鄭言渲回了成衣鋪,将楚懷青昨日給自己的那副畫打開細細地看了,那畫上畫了兩個男子,一個男子坐在輪椅上,手捧一本書,目光卻不在書上,而且有些游離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思索着什麽。另一個男子站在一旁,專注地看着輪椅上的男子所捧的書。兩人畫的都是側臉,卻也可看出兩人都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鄭言渲看到這張畫,突然想到一直駐紮在心裏,很久不敢去想的那個人,想着他們與楚懷青和陳子夜何其相似。
鄭言渲嘆了一口氣,有些害怕自己将對蘇煦桐的情愫轉移到楚懷青身上。
到了取刺繡的時候,楚懷青如約而至,只是今日看起來有些疲憊,他取了刺繡和畫卷,對鄭言渲道了謝,給了公費後就匆匆離開了。
鄭言渲想着楚懷青和陳子夜的事也該告一段落了,心裏雖有些唏噓,但也知世間□□十有八九是求而不得的,想想也有幾分釋然。
不曾想,過了幾天,楚懷青再次找了她,想讓她幫自己一件事。
鄭言渲想了一會,才道能幫忙的一定盡力而為。
楚懷青問鄭言渲是否在裏坊有房屋可以出租。
鄭言渲實在不想暴露身份,但想着這也不是什麽大事,能幫忙就盡量吧。思量着蘇煦桐在裏坊還有一套已經出租的屋子,如若能将那座屋子騰出來,那麽……但是楚懷青平日都住在哪裏,怎麽會這時才要租房子呢?而且楚懷青一個人住那個房子未免大了些罷。
這麽想着,鄭言渲便這麽問了“不知楚郎君要那房子做甚?”
楚懷青笑了笑“我平日和其他伶人住一起,倒也無需另外的居所,只是我明日就要将子夜接出來了,沒有一間自已的屋子怎麽可以呢?現在我所有的積蓄并不能夠買一間屋子,今日正好路過這裏,順口問了。關郎如若沒有便罷了。”
鄭言渲與小二近日都住成衣鋪裏,雖是随意自在,終是少了幾分家的味道。
鄭言渲想着自己如今将茶舍賣了出去,也有刺繡的活計,一時也不愁吃穿,那麽就剩蘇弦意那裏了。
鄭言渲咬咬嘴上的死皮“愚有一房屋,只是租了出去,明日估計會趕些,不若這幾日在這鋪中将就将就?”
楚懷青面有難色,但他不過一伶人,找一屋庴豈是容易之事。且鄭言渲也是真心幫他,他再拒絕豈不是曲了人家的好意。這麽想着,他便答應下來“也好。如此麻煩關郎了。”
兩人別過後,鄭言渲早早關了店鋪,帶上地契往裏坊去了。
蘇煦桐的另一處房屋大的很,租走的是一位老翁,那老翁早年是一位懸壺濟世的醫者,近些年走不動了,但又喜歡侍弄些草藥,便将那座屋子租了下來。鄭言渲開的租金低,那老翁也好說話,只要求有人一月去看他一次,他若死了,有人願意埋了他就好。
鄭言渲扣了扣大門,沒多久,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