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7)
老翁就開了門,鄭言渲行了一禮,道“老丈萬福。”
那老翁哎地應了一聲,将鄭言渲請入屋內,邊走邊問道“不知這位郎君可是來找老夫問診?”
鄭言渲笑笑“在下有一事想與老丈相參。在下思量此屋老丈一人住着也大,在下與幾位友人與老丈同住可好?每月租金由在下來出。”
說到這裏鄭言渲與那老翁就走到了正廳,那老翁請鄭言渲坐下相談,不過剛一坐下,那老翁就驚奇的咦了一聲“原來不是郎君,是位娘子。聲音如此,可是服了變聲丸?”
鄭言渲就怕被認出女子的身份,嘆了口氣“奴乃鄭言渲,那些事說來複雜,還望老丈應允。”
那老翁點點頭“鄭娘子回來啦。老夫就當不知,此事倒是無礙。老夫也只占了一間房,草木也都放于院中,郎君與友人盡管來就是。”
鄭言渲朝那老翁作了一揖“多謝老丈。在下姓關,名宣,字言右。”
鄭言渲與那老翁別過後去找了蘇弦意,把
那些事與蘇弦意說了并讓蘇弦意不用再收那老翁的租金,再留下一些金銀讓蘇弦意以備不時之需。
☆、飯後閑談
第二日巳時剛到,楚懷青就推着陳子夜來到成衣鋪後門,這是為了不引人注意,鄭言渲昨日就與楚懷青商量好的。
鄭言渲早就在門口侯着了,她遠遠地就看到一棕衣男子推着一玄衣男子緩緩走來。那玄衣男子一身儒雅之氣,臉上卻有一絲淡淡的疏離,三千青絲如墨,手指白皙纖長,可謂集天地風華于一身,用任何言語都無法描繪其風姿,不過面上卻無半點旁人所描述的病弱之氣。
鄭言渲縱是見過如蘇煦桐、楚懷青這般标志的男子也覺他們不及陳子夜,也難怪楚懷青動了心。
鄭言渲只呆愣了一瞬,就從容地笑笑,走上前去,向兩人問了好。
楚懷青充當了中間人,分別介紹了陳子夜和鄭言渲。陳子夜只是疏離地笑笑,當做是打招呼了。
鄭言渲回了禮後,便說道“住處在下已安排妥當,不知兩位郎君何時過去?對了,那屋子大,還有一老丈與二位同住,不知兩位是否介意?”
“無妨。”開口的卻是陳子夜“言右帶路便是。”聲音聽着很舒服,卻也如所見一般,透着淡淡的疏離。
快到時,楚懷青才突然問道“不知關郎居于何處?”
鄭言渲愣了,不知為何楚懷青知道了自己的字還要稱關郎,但也如實答道“在下就住在成衣鋪內。”
“如此想必不太方便?”
鄭言渲笑笑“倒也不會,只是在下不愛出門,住鋪子內一日少走幾步也好。”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走在前面,笑不笑楚懷青根本看不見,急忙斂了笑。
說話間,就到了那座屋子前。鄭言渲止住腳步“就是這裏了。”說着扣了扣門。
依舊是那老翁開的門,見到鄭言渲急忙将他們邀了進來。
幾人依舊不可避免地介紹了一番。這時鄭言渲才知道楚懷青還未及弱冠,難怪從未聽他說起自己的字。
這時楚懷青相邀鄭言渲一起住下,幾人好有個照應,說着還猥瑣地笑笑“我們幾人所帶都是奴仆,唯有你帶的是婢女,啧。”
鄭言渲一窘,眼神往旁邊一飄,正好對上陳子夜饒有深意的眼神,她心中一慌,臉上卻沒敢表露出來,也只是羞澀一笑“畢竟,在下也已及弱冠,總有些需求……”說到最後,聲音幾乎聽不見。
楚懷青哈哈一笑,也沒有再追究。
鄭言渲借着下午還要去成衣鋪,想趕緊溜出去。
楚懷青再一次邀請鄭言渲住下,鄭言渲想着若再三拒絕,反而更可疑,且除了來葵水的那幾天,自己也沒什麽禁忌,就答應了。
午飯後,幾人無事湊一起談天論地,楚懷青盯着鄭言渲看了看“在下還是覺着關郎像在下的一位故人。”
鄭言渲笑着打趣“也不知是哪位公子讓楚郎君如此挂念?”
楚懷青也笑笑“是位娘子,大概一年前出嫁的那位鄭娘子。字忻塵。”
鄭言渲裝作疑惑“愚乃堂堂男兒,怎會和女子相仿?”
“與那位女子相仿倒也不辱沒言右,那亦是一奇女子。小生佩服得緊。”依舊是淡淡的嗓音,說話的是陳子夜。
鄭言渲臉上的疑惑更濃“不知此話怎講?”
陳子夜見鄭言渲疑惑,也不再吝啬言語“看來言右必不是長安人氏了?”
鄭言渲點點頭“愚生于江南。也不過年初才到的長安。”
楚懷青替陳子夜開口解釋,将鄭言渲與張芸的三天比試以及鄭言渲與蘇煦桐之事說了一遍。末了感嘆道“鄭娘子着實是一個重情重意的女子,她與蘇木柯的不倫戀就如在下與子夜。也怪說書人胡說,在下與鄭娘子初見時對她成見頗大。彼時,在下消沉時,鄭娘子一句‘君子貴自重’點醒了在下。若能再重逢,在下定當面道謝。”
陳子夜繼續說道“鄭娘子與張娘子所賽的幾場大多有意謙讓,以某淺見,鄭娘子除了文采略微遜色,其餘才情在男子中都算是上乘。”
鄭言渲聽兩人如此誇贊自己,心中着實有受不起的感覺,但也只能說“如此奇女子,在下未曾見倒是可惜了。”
陳子夜也道“某那時被家父禁足,未能出門。未曾到茶舍裏與鄭娘子相談,品茗也是可惜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送上。
明天,呸,過0點了,今天之後,可能就不能一天兩更了,因為我們要開學了。原諒我吧(雖然我覺得也沒什麽人會看,但是還是要說一下的)
☆、浴室雜事
成衣鋪裏的生意依舊,許多人聽聞鄭言渲精湛的繡工後紛紛慕名而來。當然也有聽說谶言裏幾個怪異的規矩來的。鄭言渲也秉承來者是客的原則,無論貴賤,總能安排妥當。
只是這幾日總有一個疑問困擾着鄭言渲,她實在想不通陳子夜的父親為何把陳子夜放了出來,按照那日他的态度,楚懷青和陳子夜恐怕很難再見上一面。
當然,這件事可能牽扯頗多,鄭言渲自認為就現在他們的交情,問起來還是不合适的。
那日鄭言渲回到家中,正打算沐浴,備好衣物,準備到有放浴桶的那間屋子去,卻見那裏門虛掩着,裏面卻沒有水聲。
鄭言渲有些奇怪,也沒有多想,就推門而入。
不曾想,卻看到浴桶中有一個人,鄭言渲一驚,急急退了回去,卻覺得不太對勁,心裏有些擔心,想着自己現在也算男兒身,沒什麽好害羞的。
走近,才發現浴桶中的人是陳子夜。只見他臉色灰敗,雙目禁閉,嘴唇青紫,似乎已經死去多時。
鄭言渲有些不敢置信,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見還有氣,再探探水溫,水已基本涼透,看來陳子夜已經昏迷了一段時間了。
鄭言渲對自己的力氣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絕對弄不出陳子夜,她急忙去找仆人幫忙,可是院中卻一個人都不在。
鄭言渲無奈,讓小二搭把手。
兩人費了好大氣力才将陳子夜從浴桶中弄出來,估計是這些動靜有些大,陳子夜幽幽轉醒,見自己赤裸着身子,鄭言渲正在幫自己把身子擦幹。
陳子夜輕咳一聲,示意自己醒了。鄭言渲忽然聽到聲音,吓得險些把帕子丢了。
“抱歉,吓到你了。我自己來吧。”陳子夜此時的聲音比平時少了些冷意,多了幾分溫潤。
鄭言渲估計陳子夜也是個好強的人,便把帕子遞了過去“好。在下就在門外,有何事子夜喚一聲便是。”
“呵,真是越來越沒用了。”鄭言渲掩門出去時聽到了陳子夜低低的嘆息和失落的話語,聲音又恢複到平時的冷清。
不一會兒,就聽陳子夜的聲音從門後傳出“言右,可以進來了。”
鄭言渲推門進去就看到陳子夜又恢複了平常的模樣,有些疑惑,但她還是選擇不問,讓那些疑問爛在肚子裏“子夜,在下推你去房內罷,那裏好休息。”
陳子夜笑了笑,笑容裏有些鄭言渲讀不懂的苦澀“呵,說不準,哪天就睡死了。”
鄭言渲也不知該如何接話,只道“餘伯會些醫術,不若讓他看看?”
“可惜我就是醫者,醫者難自醫吶。但我也看得很透徹,沒用的。這是我姨母親自下的蠱,世間無解。我也曾試過以毒攻毒,結果把腿弄殘了。此蠱只會一次比一次昏睡的時間長,直至最後睡死。”陳子夜淡淡地解釋道。
鄭言渲一時語塞。
“推我到院子中走走吧,趁着還有太陽。去對幾組詩也好。”陳子夜敲了敲輪椅的扶手,繼續說道“命裏無時莫強求,既然知道遲早一死,我也看開了,能活一日便是一日,只是旁人免不了嘲笑罷了。”
鄭言渲記得蘇煦桐也曾對她說過這些話,心中不免凄涼“好。”頓了一頓,收拾了一下心中的凄涼,勉強笑笑,打趣道“在下文采在武夫前賣弄賣弄也就罷了,可騙不了子夜。”
陳子夜也笑了“對詩就圖一個樂子,講究那麽多做甚?”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手不小心傷了QAQ,打字會比較慢,兩更我盡量吧……
☆、對句連句
鄭言渲将陳子夜推到院中,陳子夜突然吟道“花杜鵑,鳥杜鵑,杜鵑啼血染杜鵑。”
鄭言渲見院中芍藥,即刻對道“人将離,藥将離,将離制藥折将離。”
鄭言渲剛剛對完,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鄭言渲拱拱手“子夜見笑了,在下不過随意一對。”
陳子夜也道“我也是随意一吟,平仄都沒有對上呢。”
就在這時,院中傳來一聲豪爽的笑聲“老夫也來參一腳,歌錦瑟,器錦瑟,錦瑟撥調唱錦瑟。老夫也是胡亂對上的。”
楚懷青這時也回來了“在下也來獻醜了,果葡萄,酒葡萄,葡萄落地制葡萄。”
四人都對過一句,相視而笑,鄭言渲一時興起,提議道“今兒咱們就來聯句喝酒,酒就罷了,以水代酒如何?”
衆人皆道好,鄭言渲讓小二備來酒菜,楚懷青輕嘆了一口氣“如若茶舍還在,如今便可以茶代酒了,何必喝那無味的水。”
鄭言渲本想說自己成衣鋪內也有茶末,後想着不必惹這些是非,便改口道“幾人開心便是,莫管是茶是水。老丈,子夜,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兩人皆點頭,鄭言渲一句話倒讓氣氛沒有冷下去。
飯菜還需一會才能上來,水倒是很快上來了,鄭言渲依舊先開了腔“依在下看來,不如由老丈先來?咱們按照年齡大小聯來可好?對不出者即喝水!”
衆人皆道好,那老翁将幾碗水斟滿“如此老夫便不客氣了。老夫便以此院子聯上第一句,夜半花開露水香。”
陳子夜把水推至案中,從容地對道“只惜朝露總沾裳。”
鄭言渲咦了一聲,笑了笑“說好玩玩兒的,你們居然按照律詩的韻律來連,那愚也只能奉陪到底了,衫濕不悔花中漾”
楚懷青一臉不樂意“你們都欺負在下,明知在下文采不若你們,唔,容在下思量一番。”楚懷青還在思考,陳子夜一臉戲谑地打趣道“楚弟可是要喝第一碗水了。”
楚懷青眼睛四處轉,忽一拍大腿“有了!叢裏梭行偶遇郎。”
那老翁搖搖頭“按楚郎君這麽對,格律是對上了,可惜意境不對。罷了,老夫就當個好人,将楚郎君這句詩圓上罷。對面笑餘難盡賞。”
陳子夜将那碗水推到楚懷青面前“老丈真是好心,懷青,把水喝了吧。一句詩可要我們三人幫你圓了。少年難懂正值喪。”
鄭言渲笑了笑“子夜真是……喪期易過莫凄涼。”
楚懷青無奈地嘟起嘴“喝就喝罷,反正這句在下連不出來了。”
那老者接過話“楚郎君對不出,那就老夫把這詩結了吧。正好湊了八句。只願君能笑一場。”
楚懷青還是一臉不服氣“在下雖不能連句,這背詩的本事還是有的。在下這就給你們背一遍。夜半花開露水香,只惜朝露總沾裳。衫濕不悔花中漾,叢裏梭行偶遇郎。對面笑餘難盡賞,少年難懂正值喪。喪期易過莫凄涼,只願君能笑一場。在下背的可對?”
那老者與陳子夜、鄭言渲相視而笑,鄭言渲指着桌上的水“咱們就你沒對出來,還讓人幫你圓,背出來也不能抵賴,喝水喝水!”
楚懷青也沒推辭,咕嚕咕嚕就把水喝完了。
那老翁看了看陳子夜“少年郎,并非老夫喜管閑事。人生在世,有多少不能盡歡之事,何必耿耿于懷?老夫知汝年壽難永,只願汝無愧一生所求,如此不也夠了麽?大丈夫就該灑脫些。”
陳子夜站了起來,對那老翁先行一禮,再對鄭言渲和楚懷青行了一禮“在下知曉各位方才都用詩句規勸在下,在下感激不盡。老丈說得是,人生盡歡便是,何必在乎那麽多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生自己做了幾句,實在見笑了==還望各位看客斧正吶=
今日第二更送上。
☆、十五夜裏
是夜,鄭言渲覺得屋裏有些悶熱,旁邊的屋子又傳來奇怪的聲音,索性起身,到屋外坐坐。
這一日正好是十五,月亮很圓,她想着自己住在這也有三個來月了,幾人閑暇時就對對詩,和着野調歌一曲,實在是逍遙自在。自己從未想過蘇煦桐去世後自己還有如此惬意的生活。
忽而,鄭言渲想到了易墨铮,自己對他的情感是複雜的,說恨,他為自己做了那麽多,委實恨不起來;可是他又害死了蘇煦桐,家族的那一樁舊事也不知真相如何,而知情的都已經死了。唯一知情的也就只有易墨铮一人了。
鄭言渲嘆了一口氣,自己心中只剩這一樁舊事還未了結,不然,如今的生活倒也十分惬意。只是那老翁年事已高,陳子夜又随時可能睡死,惬意又能有多久呢?
她站起身來,卻聽到有腳步聲傳來,轉身一看,楚懷青也出來了。
鄭言渲對着楚懷青點點頭“月色不錯,懷青也出來賞月?”
楚懷青笑笑“倒也不是,心中有事睡不下罷了。”
“屋裏悶,睡不下也是常情。有何瑣事,說來與在下一聽?”鄭言渲知道楚懷青那麽說就是想把心裏的事與自己說來,所以特意這麽說。
“也好。方才,關郎該是被子夜屋中的聲響驚醒了吧?”
鄭言渲紅了臉頰,幸好夜裏黑,看得不真切“倒也沒有。在下知曉懷青與子夜所做之事。血氣方剛的男兒嘛,正常,正常。”
楚懷青嘆了口氣“子夜該是料到自己時日不多,近日總是瘋狂異常。在下實在于心不忍……”
鄭言渲實在羞澀得緊,急忙轉了話題“在下有一疑問不明。不知子夜如何出得來?”
“子夜倔得很,他的奴仆告訴他我去過了,他便不顧一切地去求他的父親。他父親本也是不同意的,怎料子夜棄了輪椅,從自己房中爬到他父親的房中。他的父親見關不住他,且子夜在家整日悶悶不樂,索性把他放了出來。”楚懷青将目光轉向鄭言渲“關郎,在下實在害怕,子夜與在下只能相守一時。”
鄭言渲一下子想到了蘇煦桐,兩人何其相似,才情橫溢,風華絕代。她靜默了一會,才緩緩開口“懷青,人的一生,總會有人進進出出,沒有誰能一直伴着你。子夜或許會離開,但是他也陪你過了一段最好的時光,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楚懷青勾了勾嘴角,像笑,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楚懷青才開口問道“言右年方幾何?”
“恰及弱冠。”
楚懷青打量了鄭言渲幾眼“不像。言右身形面相都不像。看起來比在下還小。”
鄭言渲心知自己只有十七歲,但謊話都已說了幾個月了,便索性戲谑地笑笑“愚聽聞牙齒能數出年齡幾何,不若愚将牙齒敲一顆下來?”說着,想到自己半吊子的醫術,接着說道“不知子夜所中的蠱是什麽?”
楚懷青眼睛亮了亮“言右莫不是能解?”
鄭言渲搖搖頭“子夜醫術超群,愚不過看過幾本醫書,讓愚下毒或者能夠,解蠱着實不會。不過随意探聽罷了。”
楚懷青見鄭言渲這麽說,也知道說的是實話“在下也不知,只知此蠱發作時腰頸疼痛異常,痛過了就昏睡過去了,昏睡大概兩刻鐘,不過次數越來越頻繁,直至最後睡死過去。”
鄭言渲瞧了瞧天色“愚知曉了,天色已晚,懷青還是去歇息罷。在下也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今天開學,第二更不一定會有,我盡量趕趕吧==
☆、卦象言死
鄭言渲回到房內,決定為陳子夜算上一卦。
焚香淨手,取銅錢三枚,按照六爻成卦的原則,鄭言渲起卦六次,無一變卦,最後結果得出了訟卦。
訟卦,言死也。
鄭言渲一驚,銅錢險些落地,雖說早知陳子夜年壽難永,可是聽到和看到是兩回事。家人和蘇煦桐的永遠離去讓她更加畏懼死亡,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
一夜未眠,第二日鄭言渲難免有些心不在焉,楚懷青過幾日在寺院有戲場,今日早早地出去了,鄭言渲也因還有幾副刺繡沒有完成待在家裏。
陳子夜最近總會看着鄭言渲刺繡,他不會像一般人那樣,嘲笑她身為男子卻沒有心懷天下,而是認認真真得看,有時也繡上幾針。鄭言渲也願意教他,只是不敢離得太近,畢竟自己的體香雖用草藥的味道掩了去,但湊近還是聞得到的。
這日陳子夜依舊坐在一旁,鄭言渲因為昨晚沒有睡好,以及那個卦象,思緒游離,一不小心接連幾次繡錯了針腳。
陳子夜皺了皺眉“言右,莫不是有心事?”
鄭言渲正拆着線,聽陳子夜這麽說,手一抖,針尖頓時刺進皮膚中。她一甩手,那滴冒出的血就順着手揚起的方向飛了出去,沒入陳子夜的白袍中。
鄭言渲知道陳子夜大多穿玄衣,今日這件白衣是他唯一的一件素色衣裳,鄭言渲急忙答道“沒有的事。子夜,這衣服污了,脫下來我讓小二洗洗罷。”
陳子夜是何其通透的人,一下子看出來鄭言渲神色裏的慌張,凜了凜神色,似乎在觀察些什麽,好一會兒才說道“言右,昨日,為我算了一卦?”
鄭言渲這時神色裏的慌張怎麽掩都掩不住“子夜如何得知?”
“那便是是了?言右吶,你不适合騙人。”陳子夜用手指扣着輪椅的扶手,淡淡地說道。
“是。”鄭言渲用針戳了戳繡品,試圖掩飾自己的慌張,卻不經意洩露了女兒家的嬌态。
“可算出什麽了?”陳子夜依舊一下一下地扣着扶手,給鄭言渲帶來了些壓迫感。
鄭言渲抿了抿唇,沒有說話,房間裏,只剩下陳子夜扣着扶手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的壓抑。
陳子夜笑了笑“想必結果不太好?”
鄭言渲依舊沉默,半晌,才答道“子夜如何得知在下算了一卦?”
陳子夜終于停了敲擊,自己将輪椅推了幾步“我,依風起卦。”
“什麽!依風起卦!這不是早已失傳的秘術麽?子夜如何習得?”鄭言渲猛地站起,又覺得不妥,吶吶地補充道“在下只是一時激動。”
陳子夜閉上眼睛,似乎是累了,聲音帶了些疲倦“我什麽都學,沒什麽稀奇的。”
鄭言渲不知該安慰些什麽,她大概猜到,陳子夜心中最多的會是不甘心吧,畢竟,才華超群,風華絕代,心在天下,最後卻只能屈居一隅。
鄭言渲還是沒有說話,拿起繡繃,當做剛才的事不曾發生,繼續繡着那副刺繡。
“言右,你瞞了我們多少?昨日算出什麽卦我也大概推算得出來,是訟麽?”陳子夜眼睛沒有睜開,聲音回到了初見時的疏離。
鄭言渲不知道陳子夜知道了多少,是知道自己的女兒身,還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抑或是其他什麽。
她心中有些難過,為陳子夜,也為自己。
陳子夜見她依舊沒有搭話,再次開口“那便是了?訟卦,言死也。呵。”
“罷罷罷,今日陳某就當一回說書人,講一段傳奇。”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都沒有什麽人看,突然很不想更新。
第一更獻上。或許會有第二更,或許不會有,二七開學了。
☆、男兒葵水
鄭言渲為陳子夜倒上一杯水,陳子夜開始了講述。
“其實沒有很多東西可以說,只是這些積郁在心中太久,不吐不快,言右也算得上陳某半個知己,陳某說的,言右不必太較真,就當聽書罷了。
自小時,父親便是一寒門士子,母親則是一商賈之女,如此也算不上辱沒了誰。偏生,姨母對父親動了情。
姨母也是極疼我的,也算的上知書達理的好女子。也曾教過我‘好男兒志在四方’。後來嫁了人,夫君是商人,姨母嫁過去沒多久,一單生意賠了幾乎所有家底,姨父一時想不開,投了河。
姨母被掃地出門,母親可憐她,求了父親收做平妻,怎奈姨母對父親生了愛意,嫉妒心重,本要對母親下手,怎料那些吃食被我一時貪嘴吃下了肚。
彼時,我十七歲,才名已動京城,我本是想那年考取功名,為黎民謀些好處。
那時也是心高氣傲,讓父親趕走了姨母,自己以為是毒,以毒攻毒,結果成如今這個地步。”說到這裏,陳子夜指了指自己的腿。
他用手敲擊着輪椅的扶手,繼續說道“男兒本應心系天下,可惜身不由心。縱有千般才學,百年後不過枯骨一具。
當時哭過,鬧過,甚至學了姨父去投湖,最後還是這副樣子。那時也就認命了。
後來,遇上懷青,我想再試一試,求了江南易家嫡長孫,聽聞他一手針灸出神入化,能起死回生。最終才知他亦是以毒攻毒。
言右,你也是一身才學,何不去考取功名?男子怎能為這些瑣事所絆?”
鄭言渲只能苦笑,什麽都沒說。
陳子夜卻不就此放過鄭言渲,繼續追問道“言右若是有苦衷,不便言說就罷了。只是我不蓄須,只是仰慕魏晉時期阮步兵風尚,不知言右為何不願蓄須?”
鄭言渲此時料定陳子夜一定是看出什麽,否則不會如此步步緊逼,可是如此也不像他的性格,但想着如若不是楚懷青或者陳子夜明确指出自己身為女子,自己必定不承認“在下,不過是覺得蓄須麻煩了些。”
陳子夜笑了兩聲“言右性子倒是耿直。”
鄭言渲也打趣道“在下如此五短身材,就算蓄了須,也不能讓人稱美髯公,不若作罷,夏日還能多些清涼。”正說着話,鄭言渲忽覺身下一片潮濕,似乎是葵水來了。她吓了一跳,一邊和陳子夜打着哈哈,一邊想着該如何支開陳子夜。陳子夜卻沒有結束話題的意思,而鄭言渲這次葵水來的量似乎特別的多,又碰上夏季,衣衫薄得很,此時恐怕已經滲出來了。
鄭言渲自從那個孩子意外流掉之後,每月葵水來時小腹總會陣痛,之前幾個月來葵水的那幾日,她都找了借口待在成衣鋪,這個月不曾想竟提早了幾天。
鄭言渲想等陳子夜主動離開,可是陳子夜見她臉色有些不對,額上還有細細的汗珠,立刻關切地問道“言右怎麽了?”
鄭言渲立即搖搖頭“沒事。”
陳子夜将輪椅搖了過來,手不容分說地搭在鄭言渲的脈搏上,鄭言渲一急,想抽出,陳子夜一把扣住“別動。”
鄭言渲不曾想陳子夜力氣如此之大,到她知道自己完了,性別肯定要暴露了。
陳子夜笑了笑“我可是練過一些拳腳的。嗯?滑脈?女子?”陳子夜說到最後,那些笑意“唰”地收了去,只剩一臉冷意。
鄭言渲自第一次見陳子夜就怕極了這冷意,見陳子夜又露了出來,一時緊張,腹部的疼痛頓時劇烈了幾分,臉色猛地一白,額頭幾滴冷汗冒了出來。
陳子夜抽回手“堕過胎,不能生育,呵,關宣?你是誰?”
陳子夜面上的冷意生生地凍住了鄭言渲,鄭言渲覺得自己再怎麽辯解也沒有用,索性不開口。
陳子夜見鄭言渲不說話,臉上冷意更甚,自己推着輪椅走向門外。
鄭言渲閉上眼睛,掩住眼中的絕望,卻聽木輪軋過地面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指甲劃過布帛的聲音。
她睜開眼,看見陳子夜的輪椅停在快到門口的地方,卻不再前進,她有些奇怪,只聽到刺啦刺啦的聲音愈加大了,鄭言渲試着喚道“子夜?”連呼三聲,沒有人應答,鄭言渲也顧不上來了葵水,站起身,急走過去。
陳子夜此時已經昏過去了,手還緊緊拽着長衫,被他拽過的地方起了褶皺,而他也像那天一樣,就像死去多時一般。
鄭言渲有一絲難過,陳子夜想必是極信任自己的,可如今……她轉頭看了看背後,慶幸今日自己穿的是湖藍色的上衣,葵水滲出看起來并不那麽明顯。鄭言渲将陳子夜推到他自己的房間後,換了件上衣就離開了,只在案上留一張要去成衣鋪待上幾天的字條。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依舊是一天一更系列=
☆、和好如初
鄭言渲離開那個她居住了三個月的家,其實是沒有打算再回去的。她害怕接受那個結果,說她逃避也好,懦弱也罷,她不想用那個事實去驚擾回憶裏的那段美好。雖然她心裏還是有一絲期許,期待能有奇跡的發生,期待陳子夜不告訴楚懷青,她回去時還能過上那種惬意的生活。
五天過去了,鄭言渲的葵水基本盡了。她終于下了決定,自己不能再這麽逃避了,問題只靠躲避是不能解決的。
她收拾好東西,趁着市鼓未響,往裏坊去了。
再次扣響那扇喚作家的門,鄭言渲腦中有過無數種設想,想過陳子夜的反應,想過楚懷青的反應,也想過那老翁的反應。不過扣門時,她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既然做出這個決定,就不要再去想結果。
不一會兒,就傳出陳子夜清冷疏離的聲音“來了。”
門被打開,陳子夜見是鄭言渲,眼中有疏離,但還是說道“你來了。”
鄭言渲關上門,正打算推陳子夜的輪椅,陳子夜手指扣了幾下扶手“不必。”說着自己推着向裏屋走去。鄭言渲也不再堅持,跟在陳子夜後面。
陳子夜推着輪椅進了自己的房間,顯然不想和鄭言渲過多地接觸下去。鄭言渲卻步步緊跟,陳子夜轉過輪椅“跟着我做甚?”
鄭言渲實在怕了陳子夜的冷淡,原本想好的說辭一句也說不出來,支吾道“子夜,我想把那些事情告訴你。”
“不必。之前不說,現在說做甚?”陳子夜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轉過臉去,不看鄭言渲。
“子夜,聽我說可好?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拜托。”鄭言渲不想用什麽華麗的辭藻去說服陳子夜,只想将事情說清楚。
陳子夜這回倒也通情達理,用手指扣着輪椅的扶手,轉過頭來,看了鄭言渲半晌“也好。你說。”
“奴便是鄭言渲。關,取鄭的左邊;名和字都取自本名。去年年中,奴與孟禮和離,想着女兒身不便,且鄭言渲這個名字在京城名聲已臭,奴不想日日活在不分對錯的譏笑中,故此改名換姓。奴并非有意欺瞞,如此實乃無奈之舉。”鄭言渲不再壓着嗓子說話,将聲音變回本音,語氣有一絲急切,似乎想得到陳子夜的認可。
陳子夜臉上有一絲詫異,但更多的還是一貫的疏離“和離?如何會和離?”
鄭言渲知陳子夜此時定不信她,便将自己在嶺南的那段經歷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陳子夜思索着,似乎在分辨鄭言渲話中的真假,手指無規律地在扶手上扣着“我信你。你的事我沒有與懷青說。”
鄭言渲聽到了那個她期盼了五天的最好結果,一時歡呼雀躍“子夜,多謝。我推你出去走走罷。”
陳子夜勾着嘴角,醞釀出一抹極淺的笑“也好。不知為何要将成衣鋪題為谶言?”
鄭言渲推着陳子夜往院子去,并沒有把聲音變回男聲“谶言與奴家的名有同一個字,與那男子的化名也有同一個字。況且,之前蘇郎去世前,奴家曾說或者不久後兩人将陰陽相隔,不曾想,一語成谶。”說着,苦笑了兩聲。
“言右,我還是習慣叫你那個化名。你曾與我說過,人生在世,理應盡歡;只是你始終揪着回憶不放,如何能盡歡?這兩月來,你過得也是快樂的吧?”陳子夜的聲音終于去了冷意,聽起來格外地舒服。
鄭言渲驚訝與陳子夜對她心事的洞察,那些在腦海中徘徊了一段時間的話,此刻也有一種不吐不快的感覺“子夜,歡愉總是短的。自從家族被屠,奴所過的生活只有與蘇郎在一起的那六月是最放松的。如今,雖是過得快樂,可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