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1)
陳子夜終于推着輪椅到鄭言渲面前,将傘往上舉了舉,正好遮住了鄭言渲“言右,我想,你可以試着相信我,就如之前那樣。”
鄭言渲盯着陳子夜半晌,長嘆了一口氣“子夜,我其實不喜歡現在的自己,豎了一身的刺,遇到事情又只會逃避……”
陳子夜的手指扣着輪椅的扶手,沒有說話。
“子夜,你過來不是只為了和我談天吧?有什麽事直說無妨。”鄭言渲接過陳子夜手上的傘,低垂着眼眸,聲音有些飄忽。
陳子夜見鄭言渲如此直接地問他,反倒不知所措,他深吸幾口氣,為自己壯了狀膽,才說道“言右,我想,如今你未嫁,我未娶……”
鄭言渲聽陳子夜這麽說,猜到了他要說什麽,急忙打斷“子夜,此事休再議!”
陳子夜有些不死心,打算再說些什麽,鄭言渲把傘往他手上一塞“我中午吃壞了肚子,隔日再說!”說着飛也似地逃走了。
鄭言渲走後,陳子夜垂下眼眸,搖了搖頭“也對,早猜到她不會同意。”
☆、兩處靜思
陳子夜一手舉着傘,一手推着輪椅,如同來時那般回去了。
陳子夜不想回去,不想對着那些可能再次被送來的美人像。
想着今後有可能從中選擇一個作為妻子,他心中就有些莫名的恐懼,他害怕那個人會喜歡上他,會如他的姨母那般善妒。
陳子夜将輪椅停在一無人處,閉上眼睛,回想起楚懷青走後的事。
他本以為他以後就會和楚懷青這麽下去了,卻沒有料到他的父親會這麽做,也沒有料到楚懷青甘願進宮。傳聞,太平公主每獻上一個男寵,都會親身試驗,楚懷青若不是在床上竭力讨好太平公主,怎麽會被選中進宮?
他與楚懷青有過的誤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一次都需要他主動去哄,這一次不過晚了兩天,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也不知楚懷青會不會後悔。
他知道楚懷青愛他,但他對楚懷青卻不是愛,只是感情的寄托和依戀。說得現實些,不過是楚懷青讓他極其孤寂的內心有了情感的寄托,也讓他初嘗了床第之歡的快樂。當初他們第一次做那種事的時候,他是清醒的,但也沒有掙紮,不過就算掙紮了,也定掙不開。他當時也沒有想其他的,就是好奇,也想去嘗試。
後來他知道了楚懷青的感情,想着如果接受楚懷青,那麽,就可以推掉與別人結婚。他一直以來都害怕接受陌生人,這個特質在婚姻這件事上尤為明顯,這就是他為什麽願意三番兩次地來找鄭言渲。
如今,他的父親已經下了死命令,給他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如果還沒有選中一個女子,那麽,就不再顧忌他的感受,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
他對父親出于倫理的尊重,從來沒有說過不,除了在婚姻的事上有頂過幾次嘴。他也知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也知道父親到了這個年紀,需要嫡長子有後,父親思考的那些他都明白,可是就是不願意去接納陌生的人,就是想想,他都感到恐懼。
他雖不相信男女之情,但是內心還是有些渴望,期待自己有動心的那一天。
陳子夜勾了勾嘴角,似在自嘲,揉揉太陽穴,決定明日再來找鄭言渲,盡量說動她,就算讓她幫自己也好。
陳子夜看天色不早,搖着輪椅回去了。
鄭言渲其實一直沒有走遠,她也在思考以後的事情;可以說,蘇煦桐死後,陳子夜是她唯一曾經信任過的人,他的博學,他的睿智,他的冷清都讓她不由自主地去依賴。
但是她從嶺南回來後,就沒有再想過婚姻的事,也不敢想自己老了之後會如何,說到底,只是不敢去想,不敢想孤獨終老會是怎樣凄涼的一副光景。
這時,鄭言渲自問,以她如今的狀态,還配擁有一段姻緣麽?吓人的白發,無法受孕的身體,糟糕的出身都讓她感到自卑和苦惱。
她想到今日已如此堅決地拒絕了陳子夜,他也該死心了吧。畢竟,她雖不知陳子夜為何會找上自己,但也沒有蠢到認為陳子夜愛上了自己。
鄭言渲搖搖頭,試圖将那些沒有頭緒的未來甩出腦海,既然以她的推測,陳子夜不會再來,那就沒有必要再想了。至于如何老去,如何死去,等那天到來再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二七沒有食言喔,更文啦~~~
☆、峰回路轉
隔日,鄭言渲在剛睜開眼就看到陳子夜坐在輪椅上,嘴角擒着笑地看着自己。
鄭言渲看慣了陳子夜冷清的樣子,看到他這副表情,差點沒跳起來,驚訝過後,才笑着和陳子夜打招呼“子夜早。”
陳子夜揚了揚手上的包袱“言右,我們還如之前那般,我就在這兒住下了。”
“什麽?”鄭言渲一個沒忍住,驚呼出聲,她摸了摸鼻子,才道“這裏可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子夜還是莫要開玩笑了。”
“無礙,家中甚是擁擠,出來住也是不錯的。”陳子夜依舊笑着,打算将包裹放下。
鄭言渲無奈,只得應道“子夜若是不嫌棄這裏簡陋,就住下吧。”
陳子夜抿了抿唇“言右,我此次出來,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鄭言渲下意識地想拒絕,但又覺得自己太草木皆兵了,拒絕的話在嘴裏繞了一圈又咽下去了,最後只說了“你說。”
陳子夜看到鄭言渲的表情,苦笑了一聲,用手扣着輪椅的把手,看了看自己的腿部“言右,我不想從今往後,幾十年時間都靠着它代步,我也想如正常人一般,以腳丈地,策馬高歌。我想,你會些針灸之術,能否幫我一把?”
鄭言渲躊躇了一會“這個忙我能幫。不過我只記得穴位,不知如何才能幫你。”
“無妨,我告訴你穴位,你照着紮就是。”陳子夜的聲音不複清冷,甚至帶了些興奮。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陳子夜的方法果然奏效,不過兩個月時間,陳子夜已經可以勉強在別人的攙扶下站立了,只是之前腿部有□□年未曾行走,肌肉萎縮得厲害,站立起來就已經十分吃力了。
是夜,鄭言渲坐在地上拿着木棍翻動着時明時暗的火堆,盤算着日子,幽幽地感嘆道“又快新年了……”
陳子夜想到他父親給他定下的三個月定親的事,一時有些心煩意亂,他嘆了一口氣,打算試探一下鄭言渲“言右,過了年,我就要成親了。”
鄭言渲撥着火堆的手一頓,過了半晌,才轉過身來,笑了笑“挺好的。我就先恭喜你了。”
陳子夜自然是看到鄭言渲的動作,假假地苦笑兩聲“哪有什麽了恭喜的,我還不知新娘是誰。新年和我回家過可好?”
鄭言渲見陳子夜提了一下就轉移話題,又聽他的苦笑,覺得他似乎不想成親,有些好奇,索性問道“怎麽,不願成親?”
“嗯。”陳子夜點點頭“當初,你成親時還知道夫婿性情如何,長相哪般,可我……我也知道這時平常事,可……”
鄭言渲沉默了,她不知道她該說什麽,她怕陳子夜繼續那天沒有說完的話。
然而沉默也不能抵擋陳子夜打開的話閘,陳子夜定定地望着她,眼神中只有真誠“言右,聽我說完可好?”
鄭言渲不知該怎麽拒絕,只得點點頭。
“言右,你能告訴我你為何再三拒絕這段姻緣麽?”
鄭言渲抓了抓鬓角,決定說一半留一半“子夜,我也知女大當嫁,也很感激你不論門戶,不在乎我的過往,願意迎娶我。男女之情暫且不論,先前我因家族舊事嫁與孟禮,已愧對蘇郎,如今沒有了那些羁絆,難道還要在愧對他一次麽?”
陳子夜幽幽地嘆了口氣“言右,我知道你的話沒有說完。如今,連這些都不願照實說了麽?那我就妄自猜猜罷。我知你對木柯情深,但你與他什麽都沒有做,也不存在守潔一說;況且這麽久過去了,那些情感也該淡了些吧?你不願嫁我,無非是怕我如孟禮那般待你,公姥又蠻橫吧?言右吶,你也不是不憧憬,只是在害怕罷了。”陳子夜這番話說出其實并無半點底氣,他不過根據鄭言渲的反應和神情猜測的而已,但他語氣篤定,似乎能窺探到鄭言渲的內心。
鄭言渲愣愣地聽陳子夜将話說完,連打斷都忘了,好久好久,覺得眼睛有些澀,眨了眨,不讓裏面的眼淚流出,聲音啞啞的“子夜,好久沒有人把我看得這樣透徹了。是,我在害怕,也在自卑,如今我不到雙十年華,卻已是半頭銀絲,自己看着都覺得瘆得慌。我是憧憬,可是已經不想再花費心力去維系、調和一個家了,太累。”
陳子夜不知該如何安慰鄭言渲,自己似乎将她逼的太緊了些。他将手放在輪椅的扶手上,沒有規律地扣着,似乎想通過這一點聲響告訴鄭言渲他在聽,他沒有放棄。
然而鄭言渲卻會錯了意,以為他已不願迎娶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悵然若失。她理了理情緒,再次開口道“子夜,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我的宴席就吃到這裏罷。明日一早,就此別過,你的腿,讓你的父親找一高明的郎中為你紮針,我想,也會讓你站起來的。”
鄭言渲剛說完,陳子夜的聲音就接了下去“言右,你若願意,我便娶你,讓你我的宴席自死方散。我不敢說會對你多好,但我會盡到為夫的職責,并且讓後院盡量幹淨。”
過了好一會兒,久到陳子夜以為鄭言渲已經不會回答了,才聽到鄭言渲說“好,我考慮。”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我我……二七只想說……抱歉……開學了,二七是高三狗……實在沒空更文,之後更文會比較慢……不過大家放心,不會坑的……多謝沒有取消收藏的小可愛們……二七遁走……
☆、又是一年
自從陳子夜與鄭言渲徹談的那一夜之後,他們就保持了默契,誰也沒有再談姻緣的事。
年關将至。
此時離地震已經有兩個月了,那些塌下來的房子在人們的重建下,很多已初見雛形。陳子夜也讓他的父親多撥幾個奴仆給他,他則讓那些奴仆幫着鄭言渲建房子。
這一年沒有大年三十,廿九便是除夕了,這一日鄭言渲破天荒地醒在陳子夜之前,她轉頭看了看陳子夜,再次感嘆他生得完美。鄭言渲覺得陳子夜不管是從看氣質還是身材,或者是五官,都無可挑剔,若非先前他的遭遇,那麽他簡直就是造物主的寵兒了。
陳子夜在鄭言渲的注視中睜開了眼,見鄭言渲醒了,小愣了一下,才笑着和她說早上好。
鄭言渲想着今天就是除夕,也該讓陳子夜回去了,便開口說道“子夜,一會吃過早飯,我幫你做了針灸,你便回去吧?”
陳子夜想着鄭言渲有蘇弦意作陪,自己走後也不孤單,但還是做了邀請“言右,今晚一起去我家中罷?”
鄭言渲自是拒絕,陳子夜也沒有再堅持,只央了鄭言渲正月這幾日每日都去他們家裏幫他針灸。
鄭言渲生在鄭家,自是不知會針灸的人的稀少,就回道“子夜,你們家也應當是有醫工的罷?我便不去了,讓他為你紮針便是。”
“言右你莫不是說笑?你不知這長安城內的醫工用的都是艾灸而非針灸?”
鄭言渲詫異了一下,她生在江南,知道因為藥材稀缺、昂貴,許多人有病都是熬過去,熬死了一卷草席了事。卻不了解艾灸在全國上下的流行。她略一沉吟,就應了下來,反正聽陳子夜的話意也就這幾天而已。
午時剛過,陳子夜就與鄭言渲告別,回了陳家。
陳子夜剛走,雪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鄭言渲和蘇弦意回了那個已有些雛形的小窩暫避。不曾想,半夜後,雪愈發地大,一片片如鵝毛般,細細密密地落了下來。
鄭言渲此時無比地感激陳子夜,若不是他向他父親要來幾個奴仆,那就算只造出一間像樣的房間,最快也得等到入夏之後了。長安雨季雖說不長,但也不短,那一個來月的時間,定免不了吃些苦頭了。
第二天天亮了,雪還在不停地下着,鄭言渲來長安度過的幾個冬天,都未曾見過如此大的雪。
正月初一,人們本該結伴上街串門互道恭喜的,但此時積雪已沒膝,根本沒有人願意頂着風雪出門。
鄭言渲想着自己與陳子夜約好巳時正點去為他行針的;積雪雖然厚,但約定不可不行。她掐了時間,估摸着還有兩刻鐘就該到點了,就拿起油紙傘,準備出門去。
鄭言渲撐開傘,頂着風埋頭走着,忽然一陣不同向的風刮來,險些刮斷了傘骨。鄭言渲急急把傘收了,正搗鼓着傘,就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字,她環顧四周,看到陳子夜就在不遠處,正推着輪椅向她這裏來。
陳子夜沒有撐傘,鄭言渲估計他早已濕透,只是在玄色的衣服上不明顯罷了。陳子夜對着鄭言渲挑了挑嘴角“這離你那兒近,去你那兒吧。”
鄭言渲想着陳子夜冒着這麽大的風雪過來,本想道謝,但又覺得說不出口,便只點了點頭,快步走到陳子夜輪椅後面,推着他走。
鄭言渲随口問道“今日怎麽就你一人?天氣不好,該帶個奴仆才是。”
“無礙,你都未帶婢子,我就更不該帶奴仆了。”陳子夜語氣平平,但鄭言渲卻覺得他此時心情并不是很好。
鄭言渲選擇不問,她略一沉吟,便轉了話題“子夜,你今日不必來的,我去便是了。畢竟我是南方人,看看雪景也不錯。”
陳子夜低低地笑了一聲,沒有揭穿鄭言渲這個拙劣的借口,指了指門“到了。你也該濕了,進去換套衣服吧。我在外面侯着。”
鄭言渲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估摸着陳子夜定濕透了,急忙擺擺手“一塊進去吧。裏面弦意生着火,也暖和些,我沒有濕多少,烤烤就幹了。”說着,就推開門,将陳子夜往裏推。
蘇弦意燒着火,将整個屋子弄得暖融融的,他見兩人進來,急忙站起來打了招呼“子夜,阿兄。”
陳子夜雖與蘇弦意也相處了幾個月,但關系始終不親密,陳子夜的态度也一直有些疏離,就如此時他也只是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子夜把外衫褪了吧,免得染了風寒。”鄭言渲見氣氛不是很好,出聲說道。
陳子夜卻搖搖頭“言右,之前多謝你為我紮針;我總是顧忌着男女有別,只讓你紮了四肢的穴位。但如今,我若想站起來行走,勢必要紮腰背的穴位,我想,這恐怕不太方便罷?不如,我們停下吧?”
鄭言渲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了他“子夜,今日你興致不高可是由于此事?”
陳子夜本就不想說,見蘇弦意在場,就更不願意多談,只說無事。
鄭言渲知道陳子夜別扭的性子,向蘇弦意使了一個眼色,蘇弦意會意,起身,向兩人告別“意與鄰家友人相約,也該到時間了,意去去就回。”
鄭言渲點頭表示應允,蘇弦意将門掩上後,鄭言渲才無奈地說道“子夜,将外袍先去了罷。”
陳子夜猶豫了一下,他并不想讓鄭言渲看到自己脫衣服是狼狽的樣子,到不脫鄭言渲恐怕也不會同意,斟酌了一下才道“言右,你可否背過身去?”
鄭言渲自是不知陳子夜在想什麽,噗嗤一聲笑了“子夜,此時何必害羞?今後還需我為你紮針呢。”
“言右,其實,我……今日來是向你告別的。”陳子夜不知該怎麽說出告別,但他父親的話說得又極有道理,他若不娶鄭言渲,就不該整日往她這裏跑。
鄭言渲聽了之後大吃一驚“可是發生了什麽?為何突然來向我告別?”
作者有話要說: 二七高三剛開學,要考試,好忙QAQ,一更先送上,會盡量多更,一定不會棄的
☆、姻緣難定
“言右,我……”陳子夜支支吾吾的,一點都不像他往日的作風。
“子夜,有話直說罷,你我何須如此?”
“好。那我便直說了。我的父親為我找了一精通穴道的醫工。我與父親約定的三月之期該到了,我大概就要成親了。”陳子夜語速很快,說完後就低下了頭,不敢再與鄭言渲對視。
“那……你……今後還會再過來麽?”鄭言渲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來了。
然而回答她的是陳子夜的沉默,兩人間此時只有尴尬。
“你……”
“你……”兩人同時開口,鄭言渲急忙改口“你先說。”
陳子夜點點頭“言右,當真,不願意嫁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陳子夜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動,擾亂了她本就不堅定的心。
鄭言渲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子夜,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如果這次就是最終的別離的話,我……也選擇接受。”
陳子夜知道鄭言渲是在隐晦的拒絕他,他也知道,如果他這段時間再堅持一下,或許鄭言渲就會答應,可是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陳子夜嘆了口氣,言辭肯切地說道“言右,我們從相識至今,雖不曾有男女之情,但相處起來也很愉快;你需要嫁人,我也需要有女子嫁我。我們真的毫無可能麽?”
鄭言渲猶豫了好一會兒“子夜,你能給我一些時間麽?我……沒有做好決定……”
陳子夜嘆了口氣“也好。”但他明白,這次他離開回去後,他父親大多會将婚事安排妥當了。
兩人無話,不一會兒,陳子夜就向鄭言渲告別了。
鄭言渲雖無意再送,但想到陳子夜行動不便,積雪又厚,便主動幫他推輪椅。陳子夜用手一檔“不必。”語氣又回到初識時的疏離。
鄭言渲大概是被陳子夜的語吓到,手猛地一縮,靜默了一會,才道“那我便不送了。”說完,默默幫陳子夜打開房門。
陳子夜推開家門,就看到他父親在門的旁邊踱步,他心中暗道不好,急忙上前問好。
陳子夜的父親涼涼地瞟了他一眼,語氣有幾許恨鐵不成鋼“那女子就如此重要?重要到需要冒着風雪去找她?還有,未着外裳成何體統?”
陳子夜低垂着眸,緩緩答道“父親容甫禀。今日甫與言右相約在家中行針,風雪急,甫思量己為男兒,理應主動過去。”陳子夜故意只回答了一半,他不想說為了不讓鄭言渲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才沒有穿上直裾的。
陳父擺擺手“罷了罷了,去換件衣裳罷。”
陳子夜見他父親不再追究,松了一口氣,急忙告退。但在心裏也疑惑,他的父親近日在婚事上逼他逼得緊,沒理由不提這件事。
鄭言渲在陳子夜走後,緩緩地蹲下,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到底對不對。她也讨厭自己處理事情拖泥帶水的作風,可是她就是害怕,害怕若是沒有答應,她會孤獨終老;若是答應,她又害怕陳子夜如伯先那般對她。
她現在已經不敢确定自己對陳子夜的情感了,她相信一見鐘情,諸如她和蘇煦桐的情感;也相信日久生情,可惜這段時間以來,她雖然想忽視陳子夜再三求娶的事實,可兩人相處起來終究是不如之前那般暢快。她發自心裏抗拒姻緣,或許出于對蘇煦桐殘存的那一點愛戀,又或許出于自卑,抑或是身邊的人接連離去,她不願再敞開心扉去愛一個人。
☆、板上釘釘
陳子夜的父親在陳子夜推着輪椅進入裏間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陳子夜有多麽通透,不會猜不出他不提姻緣的蹊跷。
他是多麽希望能早些為陳子夜覓一良人,否則等他百年後,陳子夜還是孤苦一人。
但是他問過城裏城外的媒婆,而媒婆無一例外地都只是說會幫他尋一好人家,之後再無音訊。
他只是送給陳子夜的那些畫像,是打算讓陳子夜做妾的人選,大多只是各家的庶女以及平康坊的妓子,真正良家女子,哪能讓人随意畫了畫像呢。
他也明白,他的官階不高,陳子夜又無法行走,上任不到□□年的官員根本不知道陳子夜曾在京城名動一時,如此,哪有人願意将嫡女嫁入自己家中呢?
他想到了鄭言渲,他覺得她容貌尚可,才情也不錯,只是這出身……他再嘆一口氣,陳子夜既然中意,出身也不重要了,只是倘若真的娶了進來,當個平妻就頂天了,正妻之位是絕對輪不到她的,陳家家中瑣碎之事也絕不會讓她插手一件。
陳子夜的父親知道鄭言渲會些雌黃針灸之術,倘若把她接入陳家,那麽等個三五年,陳子夜的腿腳大概就能複原。到那時,陳子夜又考了功名,還不愁找不到一個賢淑的正妻麽?
陳子夜的父親這麽想着,也有些期待,他讓下人把陳子夜叫來,打算與他說這件事。
陳子夜自己推着輪椅緩緩地過來了,他如往常那般,規規矩矩地叫了聲父親,便不再說話。
陳子夜的父親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青甫,昨日我看你衣裳都濕了,便沒有與你提成親一事。”說到這裏,他便不再說了,等着陳子夜接話。
陳子夜見他的父親不在說,接道“甫願接受父親安排,父親直說便是。”
陳子夜的父親滿意地點點頭,和藹地問道“不知你和那開成衣鋪的娘子關系進展如何?”
陳子夜吃了一驚,他知道他父親對他去找鄭言渲也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不上十分贊同,如今怎會突然問起?難道是他已經找到他所認為适合自己的人了麽?
陳子夜想了想,才斟酌着答道“禀父親,甫與鄭家娘子關系尚好。”
陳子夜的父親見陳子夜這麽回答,也吃不準他們倆的關系,只得說“青甫,你說過姻緣之事都聽我的話是麽?”
陳子夜心裏暗道不好,更堅定他父親已經為他選好合适的人選,但話已出口,只得點頭,答了聲是。
“那平妻就定為那娘子可好?”陳子夜的父親将身子轉過去,陳子夜并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
陳子夜更加吃驚,不知道他的父親為何在沒有得到他的準信的時候下了這個決定,陳子夜想到他同鄭言渲昨日并不愉快的分別,一時支吾了起來。
陳子夜的父親轉過身來,眼神有淡淡的壓迫“嗯?不是說好聽我安排?”
陳子夜嘆了口氣“但憑父親做主。甫望能迎娶鄭娘子為正妻。”
“胡鬧!我憐惜你對她一片真心,思量許久才想着成全你将她接入陳家作為你的平妻。以她的出身,樣貌,如何能做陳家的平妻?你也明白,她不過一商賈庶女。我願意讓你迎娶她,該讓外人戳多少次脊梁骨!”陳子夜的父親似乎怒極,猛一甩袖,聲音更是提高了不少。
陳子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兒明白了。定不辜負父親一片苦心。”
陳子夜有些苦悶,他知道他父親的做法只會讓鄭言渲反感,但在他的心裏,他是期待他父親這樣做的;那樣,他就能将迎娶正妻的時間無限延長下去,直到他父親最後死心。
陳子夜想了一會,決定把他父親的決定告訴鄭言渲,早不說晚也得說,早些說,還能讓鄭言渲冷靜地想一想,在成親的時候對他的反感降到最低。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更是二七利用課餘擠出來的。。算作福利吧。。二七沒有存稿,都是寫多少發多少的==
☆、多磨之事
“篤篤篤。”鄭言渲正窩在家中牆角,邊烤着火,邊做着刺繡,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弦意?推進來罷。”鄭言渲沒有擡頭,依舊做着刺繡。
鄭言渲這個屋子并沒有修門檻,陳子夜将自己推進來并不吃力,他進來後,将輪椅轉個頭,将門掩好。
做完這些,陳子夜就靜靜地看鄭言渲繡着手上的帕子。鄭言渲繡完那塊手帕,才發覺不對,擡起頭來,正好對上陳子夜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
鄭言渲臉色微微一紅,忙撇開眼神,低下頭“子夜,今日怎麽過來了?”
陳子夜捕捉到鄭言渲的羞色,低低地笑了一聲“來看看你。”
說完,頓了一頓,肅了肅表情,繼續說道“言右,今日來想與你說一件事,你莫要怨我。”
鄭言渲不知陳子夜要說什麽,只點點頭。
“言右,我父親已向鄭家提親。”陳子夜只說了一句,就閉了口。
鄭言渲的表情在一瞬間凝了凝,不過很快恢複了常态,點點頭“挺好。”再也沒有第一次聽陳子夜成親時那麽大的反應了。
陳子夜抿抿唇,他還是看到鄭言渲說挺好時的不自然,他接過話“我父親要我嫁的那位娘子,字忻塵。”
鄭言渲猛地站起來,驚叫道“什麽!”後又覺得不妥,放緩了語氣“如何會這樣?”
陳子夜面上有些許疑惑“言右如何有如此反應?”心裏确是将原來的說辭咽了下去,打算裝作不知。
鄭言渲以為陳子夜真的不知道她及笄時的字,嘆了口氣“那是我的字。”
陳子夜挑眉,裝作驚訝的樣子,卻沒有說話。
鄭言渲閉了閉眼,緩緩坐下,似乎累極了,擺擺手“子夜,我想一個人待一會。你能否……離開。”
陳子夜将輪椅推到鄭言渲身邊“言右,你,會拒絕麽?”語氣只有試探和小心。
鄭言渲忽然有些不忍拒絕,陳子夜再三地小心試探,他不是沒有辦法強迫自己,卻願意這樣等下去;等到了今日……
鄭言渲有些煩悶,她不知嫁到陳家會是如何,雖說嫁過去可以讓自己免于孤獨終老,但萬一再遇到如伯家那種情況……況且,雖說陳子夜讓她不用擔心生育問題,但她知道,有所出,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陳子夜此時排斥陌生女子的接觸,可以後呢?他總有站起來的一天,那時,就算他還排斥,那恐怕也由不得他了。就算平民家中,男子也都納妾,更何況在這種宦官之家?
她也知大宅院裏的那些事,她出身相貌都不及那些官家女子,她怕但是會被她們壓得死死的。
鄭言渲終是沒有說話,以沉默為答。
陳子夜也不知說什麽,他有些慶幸,慶幸鄭言渲的态度終于軟了下來;也有些挫敗,他已是如此主動,論條件,他比蘇煦桐也差不到哪裏去,相處的時間亦比蘇煦桐和鄭言渲相處的時間長,卻始終沒能打開鄭言渲的心。
兩人就這麽靜默着,直到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寂靜。
陳子夜比了比柴房的位置,示意自己去那裏躲躲。
鄭言渲輕嘆一聲,清清嗓子“誰吶?”
“是我。”門外一個男聲沉沉穩穩地回答道。
鄭言渲恍惚了一下,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這時鄭慕捷的聲音。
鄭言渲把門打開,一邊将鄭慕捷和他的仆人帶了進來,一邊招呼道“阿兄正月可還忙?”
鄭慕捷也和鄭言渲寒暄了幾句,末了,正了正臉色“阿妹,今日我來,有一要事。”
鄭言渲自然地笑笑“阿兄但說無妨。”
“陳主書來與我說他的嫡子的親事。他的嫡子字子夜,已仰慕你許久。他希望我能答應這一親事。”鄭慕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鄭言渲,似乎想從她的神情中讀出她心中所想。
鄭言渲垂了垂眼眸,語氣平淡“阿兄意下如何?”
鄭慕捷收回目光,看到鄭言渲的神情,輕嘆了口氣“阿妹,自你歸入鄭家,便是鄭家的嫡女,吃穿用度本該由鄭家供給,怎奈父親亡故,你與家中長輩也始終親熱不來。我知姨娘對你有虧欠,你大概也對她有怨。但是阿妹,阿娘與我對你如何,你也明白,我便不再多言。此事我不逼你,你做好選擇便告訴我。”
說完見鄭言渲沒有接話,頓了頓,繼續說道“如今鄭家雖已沒落,但你身為嫡女,日後提親之人必不會少,今日你若不嫁,總有一日你也需出嫁。我看來,子夜出身宦官之家,你嫁了去,無須受貧寒之苦;況且他也生得一副好皮囊,七八年前又曾因才名動京師,博得一官半職不過覆手之事,而你為糟糠妻,他日功成名就時,必不會将你如何。他是腿不能行,不過哪有十全之人呢?他若不是家中出了變故,彼時向他求親之人能擠滿長安街,如今恐怕早已妻妾盈堂了,哪還輪得到你呢。”
鄭言渲咬了咬嘴唇上不存在的死皮,過了好久,才道“阿兄,容渲梢想些時刻,明日渲定告訴阿兄思慮的結果。”
☆、洞房花燭
鄭慕捷自然應允,與鄭言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後就起身告辭了。
鄭慕捷走後,鄭言渲急忙往柴房去,那裏是露天的,在冬天裏冷得很。
鄭言渲打開後門,看到陳子夜呆呆地看着前方,似乎在發呆,鄭言渲快步走過去,推過陳子夜的輪椅,往屋內走去。
“真的,很為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