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桂花在冷風裏枯萎凋謝,和芬芳一同消散,山茶花在初冬舒展開紅色的花苞登臺争豔。
太子趙筠的生辰到了。
這日隋意托林語堂在太學帶話,請太子殿下得空出宮一聚,趙筠欣然應下。
在東宮用完宴席,趙筠有些不勝酒力回寝殿午睡了一會。小憩之後他換上常服準備出宮,路過自己的書房,見如意正認真在桌邊書寫。
自收了這個學生,每日午後如意都在書房伺候筆墨。說是伺候,其實就只研一小會墨,趙筠教她認字寫字,她學得很快,如今字早識全了。
如意寫得入神連趙筠走近都未察覺,筆下用簪花小楷書着: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案旁還放着一張“相思樹下說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趙筠執起宣紙笑着問:
“這思的是哪位郎君呀?”
如意現在已經不需要他教,他們最近總在一塊看書,趙筠喜歡看一些閑書,像是《警世恒言》《夜譚随錄》《虞初新志》一類。而如意并不像尋常姑娘傾心一些風花雪月的故事,唯一喜歡的小說就是《鏡花緣》。她比趙筠這個儲君還對政論書籍感興趣,東宮書房裏的《大學》《中庸》《資治通鑒》《貞觀治要》被她翻了個遍。
如今見着她默寫情詩,實在算是稀奇。趙筠想着莫非是二八少女開了竅,喜歡上哪個內廷侍衛了?
如意聽到他的聲音起先吓了一跳,随即斂下驚慌,眼波裏含着柔情,嬌羞地看着他說:
“殿下當真不知道嗎?”
被這麽充滿情意地一望,趙筠心裏咯噔一下,不禁冒出一個猜想,可他仍覺得是自己會錯了意。他一直當如意是個小丫頭,教她念書識字,從來沒有生過什麽绮念。他鎮定下心神,面色不顯地答道:
“不知是哪位兒郎,你告訴我,興許我可以給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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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眼神黯淡了一瞬,再擡頭時眼裏燃燒着更加直白的愛火,她勇敢而堅定地直陳心意: “殿下,我傾心的人是你!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配,也不奢望你會喜歡我,只求你別趕我走。”
趙筠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白震驚得怔在原地,他沒有想到小丫頭真對他起了這樣的心思,更加沒有料到如意竟有如此勇氣大膽求愛。要知道世俗信奉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別說沒出閣的姑娘家,就是定了婚成了親的小姐夫人也要恪守禮矩,不敢直白地出口愛意。
趙筠一向不認同尊卑貴賤之說,同時震撼于如意的勇敢,反而從中生出了一分欣賞之情。如意坦率大方,從不扭扭捏捏,她熱忱好學,不被卑微和奴性束縛,是趙筠心目中理想的女子模樣。
他不喜歡如意嗎?他自然是喜歡的。
在書房耽擱半晌,太監又來傳話,太後娘娘有請。趙筠去到太後那裏,陪祖母說話解悶。因着今日是他生辰,太後吩咐小廚房做了他小時候最愛吃的龍眼燒白,留趙筠在壽禧宮用晚膳。
晚上趙筠又陪老太後消食散步,盡完孝才忽而憶起和隋意的約定。月亮已經挂在了樹梢,這麽晚去隋府叨擾似乎不太妥當,不如改天再聚。趙筠這樣想着,徑直回了自己的東宮寝殿。
一粒粒雪花從深邃的天幕裏飄灑着落下,又是一年初雪降臨。
離太子東宮不遠的東華門外,細小的雪花在夜空裏飛舞,一些落到宮門插着的火把附近,還沒挨近就化作水汽蒸騰消失。一些落在幹燥的地面,用自己雪白的身體氲濕那小小的方寸之地。還有一些落在隋意肩頭,将他的錦衣浸出一小片深色。
隋意午後時分就等在了東華門外,他想着趙筠今日生辰,要應付的慶賀事宜一定不少,因此沒有約定時間,想等着他空下來再出門相見。他候在宮門外,趙筠随時一出來就能見着他。
他想帶趙筠去騎馬、去吃飯、去看戲,想見到他開心的笑顏。這些心願不一定要一一實現,即使是一個時辰,半個時辰,一炷香,一碗茶的時間也好,他想和心愛的人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分享哪怕一小段時光。
宮門的守衛已經換過三次崗,夜色越發濃稠,風雪刮來寒意。隋意從最早的興致勃勃,到擔心期盼,再到憂慮思念,最後變為心灰意冷。等到月上中天他幾乎是固執地站在宮門外看着這一天流逝而過。
過了子時便不再是趙筠的生辰了。
身後的長街小巷裏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梆~梆梆~~子時已過,寒潮來臨,關好門窗~~”
隋意肩頭額上已經被雪水沾濕,風一吹入骨地寒。他此時又開始慶幸起來,趙筠白天一定是有事耽擱了,晚上落了雪降了溫,他要是真出門染上風寒可怎麽辦,只要他平安健康比什麽都好。這樣想着,他摸了摸懷裏想要送給趙筠的禮物,心中安慰地轉身回府。
雪花撲撲簌簌在路上覆蓋上一層白霜,隋意沒有燈籠,只就着清冷的月光和遠處隐約的燈火慢慢往城西走去,細雪紛紛揚揚落下,長長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只留下一行淺淺的腳印。
旭日初升,光芒重新籠罩大地,端元十七年的這場初雪只給大地鍍上一層白絨絨的光。它溫柔地擁着赤金色的宮檐,在陽光下漸漸融化消失。如同昨夜癡癡等在宮門的那個少年郎,輕輕地來過又悄悄地離去。
心事只有雪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