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

丁乙從冰箱裏拿出幾個冰凍的饅頭,放進蒸鍋裏蒸了一下,就着鹹菜吃了兩個,又用個食品袋裝了兩個,就開車去學校。

她系裏有兩個電腦房,一個很大的是本科生的教室,裝的是windows系統,比較好用。還有一個比較小的是研究生的,只十幾臺電腦,裝的是unix系統,她不太會用。本科生的電腦室,一天到晚都開着,只要沒人上課就可以去用,而研究生的那個電腦室,一天到晚都鎖着,只有本系研究生才能從系裏領到門鑰匙。

她一般先到本科生那個電腦房去看看,如果沒人在那裏上課,她就在那裏用,實在不行才到研究生那個電腦房去。

今天很幸運,本科生那個電腦房裏沒人上課,也沒人用電腦,就她一個人。她在角落裏找了臺電腦,開始分析她碩士論文的數據。

剛做了一會,就聽到有人在跟她說話:“丁乙,今天終于找到你了!”

她擡頭一看,是魯平,兩人一起修過課,又是同齡人,關系比較好。

魯平本來是在生物系念博士的,前幾年跟風加修了一個生物統計的碩士學位,但修完之後沒立即去找工作,而是接着做生物系的博士。後來好像是跟導師搞得不那麽愉快,決定不要博士學位了,拿個生物系的碩士學位走人,反正生物系的博士拿到手也只能做博士後,還不如靠生物統計學位找工作。

上學期,她選了臨床試驗課,剛好魯平也跑回來修這門課,于是兩人成了同學。

她以前是學外語的,生物統計需要的數學、統計、生物基礎都很薄弱,雖然補了不少課,但總覺得不那麽得心應手,經常需要向人請教。本來她班上還有幾個小字輩的中國人,但都是理科出身,基礎比較好,遇上她問問題,卻都懶得解答,總是說:“把我作業拿去抄吧。”

但抄作業只能應付作業部分,不能應付考試啊,她不把問題搞懂,怎麽考得及格?

只有魯平比較耐心,願意給她講解,即便不是兩人同修的課,也願意給她講解,所以她經常去找魯平問問題。但魯平有兩個孩子,挺忙的,有時就約在魯平家碰面,這樣魯平可以一邊照顧孩子,一邊給她講解。

她每次去魯平家,都會帶上一點小禮物,主要是小孩子吃的零嘴。如果是晚上去,她還會帶上丁丁,因為丁丁還不到十二歲,不能單獨留在家裏。丁丁很愛去魯平家跟兩個小孩子玩,兩個小孩子也很喜歡丁丁。

這學期她和魯平都沒修課了,見面的時間也就少了,今天碰了面,覺得很開心:“好久沒見到你了,丁丁前天還在問什麽時候去魯阿姨家玩呢。你怎麽樣,忙不忙?”

“怎麽不忙呢,天天挂在網上找工作。”

“找到沒有?”

“有過幾個電話面談,但談過就沒音信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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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還沒開始找呢,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找。”

“對了,我就是來問你這事的,今年那個學術會議,你到底去不去呀?”

她知道魯平說的是一個全國性的學術會議,除了學術交流之外,還有招聘會,屆時招工的和找工的都會去那裏碰面,是她這個專業一個比較重要的找工機會。

但這個會議在外州召開,開車過去得六七個小時,坐飛機得自己掏錢,住旅館也得自己掏錢,因為她并沒有論文要在會議上宣讀,系裏和研究生院都不會為她掏費用。

魯平跟她一樣,也得自己掏錢,而且不太會開車,不敢開長途,所以一直在給她發郵件,慫恿她去,說兩個人開一輛車過去,可以換着開,旅館房間也可以訂在一起,能省不少錢。

她跟丁丁爸提過這事,但他一點都不支持:“跑那麽遠去幹什麽?”

“找工作呀。”

“你還準備跑那麽遠去工作?”

“開會地方遠,不等于工作的地方就遠。”

“如果你找本地的工作,還用得着跑到那裏去?”

她愣了一下,堅持說:“開個眼界,見見世面嘛。”

“幾天啊?”

“來回一共四五天吧。”

“那不就是一個星期了?你一個星期不在家,丁丁怎麽辦?”

“你是白吃飯的?”

他有點惱怒,但沒發作:“你還找什麽工作呢?就待家裏就行了,我又不是養不活你。”

“那我這幾年的書不是白讀了?”

“我當時就叫你別讀書,你偏要讀。”

“你是心疼那幾個學費吧?你放心,等我掙了錢會還給你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麽意思?”

“你幹嗎要去工作呢?美國好多女人都是靠丈夫養活的。”

“我不想做那樣的女人。”

他讓步說:“你要找工作,也應該在本地找。”

“本地這麽小,我到哪裏去找工作?”

“如果你實在想工作,我可以在我們單位幫你問問。”

“你不用問了,我在你們單位的招聘網頁上找過,沒有這樣的職位。”

“你要什麽樣的職位?”

“生物統計員之類的。”

他沉吟片刻:“難道你非得找這種工作不可?随便找個實驗室,當個實驗員不行嗎?”

“我又不是學生化的,怎麽當實驗員?”

“其實專業對口不對口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要在一起。”

她也承認這一點最重要,但她又不甘心當個實驗員,再說還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她當實驗員。

就這麽猶猶豫豫的,她一直沒決定到底去不去參加那個會議。

她把自己的顧慮說了一下,魯平說:“你別傻了,當什麽實驗員,那是人幹的事嗎?又累,工資又低,你這個碩士不是白讀了?一家人是要在一起,但為什麽非得你做出犧牲?你老公是科研項目帶頭人,手裏有大把的科研經費,他到哪都有人要,還不如讓他跟你走。”

“但是……”

“他不願意跟你走是不是?男人都這樣,自私得很。”

“你老公呢?”

“我老公不是一樣嗎?我前幾年就拿到生物統計碩士了,那時就可以找工作,但他偏不讓我找,結果搞到現在這步田地。”

“哪步田地?”

“錯過了機會啊。前幾年學生物統計的,都是還沒畢業就拿到幾個工作機會了。現在多難找工作啊,不然我也懶得開六七個小時的車去參加那個會。”

“前幾年你老公為什麽不讓你找工作?”

“還不是怕兩地分居。”

“他不能跟着你走?”

“他最沒用了,怕到了別的地方找不到工作,他又不願意兩地分居,怕我把孩子扔給他管,反正都是些自私的考慮。”

她有點吃驚:“真的?我覺得你老公是挺不錯的一個人。”

魯平呵呵笑起來:“個個都這麽說,很多人還說他瞎了眼睛,才會找我這麽一個又黑又老又醜的老婆。”

“那是在瞎說。”她嘴裏這麽說,心裏卻不得不承認“很多人”說得不錯,魯平的确是很黑,人又胖,眼睛又小,又不講究,總穿一些老氣橫秋的衣服,理一個經典的婦女頭,看上去像四十多歲的大媽一樣。而魯平的丈夫劉平雖然個子不高,但長得眉清目秀,看上去簡直像魯平的兒子,最起碼也是小很多的弟弟。

魯平好像猜到她在想什麽一樣,自嘲說:“你別看我現在胖了黑了,年輕的時候還是很不錯的。我跟我老公談戀愛的時候,全家人都反對。”

“真的?他們幹嗎要反對?”

“因為我老公配不上我嘛,家是農村的,人又土,個子又小,而我爸媽是大學教授,我幾個姐姐找的對象都比我找的強。”

無論她多麽努力想象,都沒法想出為什麽魯平全家都認為劉平配不上魯平。但她馬上想到自己,也許別人看見她和她丈夫,也想象不出當年大家都認為她丈夫配不上她。按照現在的狀況,很可能每個人都像她詫異魯平一樣,在心裏詫異着她丈夫怎麽會找她這麽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呢。

魯平說:“現在都想不出那時到底看上他什麽了,各方面條件都不好。”

“可能他人好吧?對你總是很好的啰,那時的人嘛,都是很講究心好的。”

“問題是他對我并不好啊!追也不會追,嘴又不會說,也不會獻殷勤。”

“可能他算長得好的吧?”

“哪裏呀,追我的人裏,比他長得好的多了去了。”

說到這裏,兩人都有點唏噓。唉,好漢不提當年勇,好女不提當年嬌,現在都三十好幾,孩兒她媽了,人胖了,老了,沒什麽可吹噓的了。

魯平說:“你千萬別上你老公的當,能掙錢的男人都這樣,巴不得你就做個家庭婦女,好好侍候他,讓他幹番事業出來,但真等到他幹出一番事業來了,他就忘記了你的功勞,反過來瞧不起你了。”

“你老公有瞧不起你嗎?”

“當然啦,動不動就說我一個博士是多久多久做出來的。”

“你博士做了多久?”

“呵呵,有年頭了,主要是中間生孩子耽擱了。”

她知道魯平兩個孩子都是在美國生的,大的是兒子,小的是女兒,真是要多會生就有多會生。她羨慕地說:“那也值啊,你看你多好,一兒一女,湊足一個‘好’字。”

說到“好”字,魯平也很興奮:“不過也是哈,如果那時不趕着生一個,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想生也生不出來了?”

“你現在才多大年紀,就生不出來了?”

“我三十六了,現在生就成高齡産婦了,女人過了三十,生育能力就逐年下降,過了三十五,就算生得出來,也很危險,搞不好就生個癡呆兒。”

這話說得她好不傷心:“真的?那我是不是太晚了點?”

“你想生老二啊?”

“嗯。”

魯平馬上改了口:“不晚不晚,我們隔壁那個姓王的,人家都四十多了,去年還生了個兒子呢。”

“真的?孩子正常吧?”

“正常得很。”

“如果我想生老二,還用不用去開這個會?”

“怎麽不用呢?懷孕又不影響開會。”

“但如果我沒準備馬上去工作,幹嗎跑去參加招聘會呢?”

“你這個人啊,幹嗎只在一條道上跑到黑呢?你找個工作放這裏,又不用給它飯吃,到時候懷上孩子了就不去,沒懷上就去上班,能屈能伸,不好嗎?再說找工作這事,又不是一找就能找到的,你就只當是練兵嘛,到招聘會上跟用人單位交流交流,以後正式找工作就有底了。”

她覺得魯平說得有道理,她雖然是學英語出身,但正兒八經跟美國人交談還是有點發怵,而且從來沒找過工作,不如趁此機會練一把口語,也算積累一點找工作的經驗教訓。

魯平催促說:“我們先報名吧,今天是學生優惠價最後一天,從明天開始,報名費就漲到二百美元了。”

她想了想,說:“你說得對,我先報個名吧,如果到開會時懷上孩子,我不去就是了。”

于是兩個人都上網報名,先填寫個人信息,交報名費,下去後還要郵寄三份簡歷過去,會議主辦方在正式開會之前會将簡歷轉到申請人選定的用人單位去,便于用人單位篩選招聘會的面談名單。

她報了名,當場用信用卡在網上付了報名費,但她決定先不把這事告訴丈夫,到時候再說,也許那時懷了孕,根本就不去了,何必事先唱出去惹麻煩呢?反正家裏的錢袋子是她在管,只要她不說,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交了報名費。

丈夫在金錢方面仍然很呆,她來美國不久,就發現丈夫對信用卡什麽的一竅不通,每次信用卡公司寄印好的支票來讓用戶借錢,他總是拿起就用,結果被信用卡公司收取了很多的利息。

她給他指出了這一點,他才恍然大悟:“啊?是這樣啊?我以為這是信用卡公司送給我的錢呢。”

後來丈夫就把錢袋子交給她掌握,覺得她還像剛結婚那陣一樣,存錢生息,外加得獎,吃不盡,用不完,就算她現在花一千美元報名,只要她不說,丈夫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丈夫破例很早就回來了。當然,所謂“很早”,也是跟他一貫的回家時間相比。如果是跟她和丁丁比,他仍然是只晚歸的流浪貓。

他走進她的房間,把一個小紙盒子扔給她:“看看你姐說的是不是這玩意兒。”

她拿起一看,盒子的正面是一幅稱得上“春宮”的圖畫,反面是使用說明,也配有示意圖。她一看就臉紅了,嗔道:“你還真的跑去買這玩意兒了?”

“不是你說用了這個容易高潮嗎?”

她不記得自己是否說過這樣的話了,但體內還真的起了一點騷動,故作不在乎地問:“是在購物中心買的嗎?”

“哪裏呀,購物中心裏根本沒有,我是聽購物中心裏一個老鄉說了才知道哪裏有賣的。”

“你在購物中心裏碰到老鄉了?”

“嗯。”

她想這世界也真是太小了,居然在美國碰到滿家嶺的人,不由得好奇地問:“你老鄉在那裏幹什麽?”

“搞按摩。”

她更吃驚了:“在購物中心裏搞按摩?”

“嗯,我也按摩了一個,很舒服,你有空了可以去試試,幫我老鄉拉拉生意。”

丈夫進洗澡間去了,丁乙拿起那個紙盒子,發現已經拆封,大概是他打開看過。

她從紙盒子裏掏出一個粉紅色的“神器”,前半段好像是矽膠之類的材料做的,模樣跟真家夥差不多,但上面有些小突起,半路還長出一個東西來,像大拇指上背了個小手指一樣。後半段比較硬,大概是裝電池的地方,上面有個開關。她推了一下開關,前半段就動了起來,上下左右地亂晃,把她看得臉紅心跳,連忙關上,放進紙盒子裏。

剛把氣喘勻,丈夫就走進了房間,還是只在腰間圍着一個浴巾,但這次很乖覺地闩上門,眼睛盯着那個紙盒子,向她走來。

氣氛有點尴尬。

她特意扯點閑篇:“你不是說你們滿家嶺就你一個人出國了嗎,怎麽購物中心裏還有一個?”

“我又沒說那個是滿家嶺的。”

“那是哪裏的?”

“E省的。”

原來跟他連省都不同,不知道是怎麽扯上老鄉的。她開玩笑說:“像你這樣說,只要是中國人都算老鄉了。”

“誰說的?”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你跟那個人連省都不相同,怎麽是老鄉呢?”

“當然是老鄉,往上數七代,我們是同一個祖宗。”

“同一個祖宗怎麽是老鄉?不應該是親戚嗎?”

“早就嫁出去了嘛。”

她一驚:“是女的?”

“當然是女的,如果是男的,那就不是老鄉,是親戚了。”

她都顧不上質問他為什麽女的就不算親戚了,直接追問:“按摩你哪裏?”

“按摩背呀。”

“你怎麽讓一個女的給你按摩?”

“是她的按摩椅啊。”

按摩椅她知道,像個沙發椅一樣,靠背上有些拳頭大小的硬突起,人靠在椅背上,一按開關,那些突起就轉動起來,算是按摩。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怎麽不說清楚是按摩椅呢?”

“我以為你知道呢。”

她分析說:“我懷疑她是為了哄你按摩,才跟你扯老鄉關系的。”

“她都沒收我的按摩費。”

“真的?那更可疑了,是不是看上你的人了?”

“別瞎說了,她是滿家的女,怎麽會看上我的人?”

“她肯定不是你們滿家的女。”

“肯定是。”

“她不會撒謊?”

“我們滿家的人不興撒謊。”

她知道一涉及滿家,他的邏輯就是這麽車轱辘,而且怎麽點都點不醒,也就幹脆不點了。

他拉開浴巾,丢在一邊,鑽進被子,信心十足地說:“這次肯定會生兒子。”

“你這麽有把握?”

“我不是買神器了嗎?”

“那也不一定生兒子的。”

“你不是說只要高潮時受孕就能生兒子嗎?”

“我哪裏說了‘只要’?我說的是‘容易’生兒子。”

“我這個人不愛咬文嚼字。”他一邊開那盒子一邊說,“來,試試看。”

“至少得用肥皂洗一下吧?”

他起身下床,又把浴巾圍上,到洗手間去了,很快就折回來,邊用浴巾擦那玩意兒邊說:“好了,洗幹淨了。”

他躬着腰,擺弄那玩意,終于摸到了開關,一推上,那玩意兒自己動起來,他開心地笑了:“哈哈,真好,自己就會動,省了我不少力。”

她見他躬在那裏看熱鬧,很害羞,催他說:“還不趕快躺被子裏來?躬在那裏看什麽呀?”

那天,她很容易就到了高潮,與其說是“外國神器”的功勞,還不如說是因為新奇感。

第二天早上她上廁所的時候,發現下面有點出血,很少一點點,用廁紙擦了兩次就沒有了。她有點不安,但因為忙着送丁丁去上學,也就先放一邊了。

晚上的時候,他又要用那玩意兒,她想起出血的事,不肯用了:“算了吧,我們別用了吧。”

“為什麽?”

“別把人弄傷了。”

“這怎麽會把人弄傷?昨天不是用得好好的嗎?”

“今天早上好像有點出血。”

“真的?那是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

“看來美國人的東西就是不如我們滿家嶺的東西,你以前用我們滿家嶺的神器沒出血嘛。”

她不說話了。

兩人都呆在那裏,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麽,好像被神器徹底摧垮了戰鬥力,不借助神器就做不了一樣。

呆了一會,她突然想到,出血可能是上次例假的殘餘。她以前也有過這種現象,就是到了排卵的時候,下面白帶比較多,有時也夾雜一點血性分泌物,感覺是上次例假沒流幹淨的殘餘物,現在随着白帶流出來了。

她把這個推測一說,他立即滿懷希望地問:“那不要緊吧?”

“應該不要緊吧。”

于是又用上了“外國神器”。

那幾天,她一直在忙她的簡歷,好趕在截止日期之前寄到那個大會去。

她還是第一次為找工作寫簡歷,一提筆就發現自己太差了,不知道該寫怎麽,只好發電郵給魯平,要了一份簡歷來做參考。

但她把魯平的簡歷一看,就更發現自己差火了。人家魯平的簡歷可真豐富啊,發表的文章就是一大排,還得過一些獎,在國內是教生物的,出國之後又做助研,都是相關工作經歷。

而她呢,在國內讀書不是學這個的,也沒幹過這方面的工作,“相關工作經歷”一欄完全是空白,“發表論文”一欄基本是空白,只有一篇論文,丈夫是第一作者,因為論點是丈夫的,資金是丈夫的;實驗室的一個法國人是第二作者,因為活是他幹的;她是第三作者,因為她幫他們做了統計分析;她後面跟着一大串名字,實驗室全體工作人員都有份,結果“丁乙”兩個字完全被衆多名字淹沒了。

她垂頭喪氣地給魯平發了個電郵:“我看我還是不去參加那個招聘會了吧,去了也沒用,我連簡歷都沒辦法寫……”

魯平很快給她回了個電郵:“沒論文不要緊,可以把你那些學期論文都算進去。工作經歷嘛,把你上課做的那些項目都寫進去。有些單位本來就是招起點級的人,他們不在乎你有沒有工作經歷,也不在乎你有沒有論文,就在乎你有沒有那個潛能。”

她不太相信魯平的話,如果人家不看工作經歷和論文,你幹嗎寫在簡歷裏呢?

她打電話跟姐姐商量,把自己的擔心講給姐姐聽了,說:“我覺得魯平主要是自己不怎麽會開車,才老想叫我一塊去。”

姐姐說:“別管她是什麽動機,反正你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我覺得我條件還不成熟,又沒工作經驗,又沒論文。”

“別怕,學生嘛,有幾個會有工作經驗呢?都是剛出校門,肯定都沒工作過。”

“但別人以前都是學這個的。”

“那也沒什麽,你不也補了本科生的課嗎?你英語好,占優勢,搞你這行的,要跟那些專家打交道,英語不好不行。但學你這行的,很多都不是美國人,他們英語沒你好。你放心大膽去參加那個招聘會,我保證你大受歡迎。”

聽了兩個前輩的胡亂鼓吹,她終于鼓起一點虛勇,整了個簡歷出來,寄給了大會。

過了幾天,她的例假來了,她知道這回又沒中标,不由得垂頭喪氣。

丈夫更是沮喪:“怎麽搞的?怎麽又沒懷上?”

她沒好氣地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你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吧。”

她懶得跟這個不講道理的人多說,反正要檢查兩人都去檢查,他不去檢查就拉倒。

既然孩子沒懷上,就該着手準備參加會議的行頭了。她來美國之後,很少買衣服,都是買些T恤衫牛仔褲之類的東西,因為這裏的學生都穿這些,她一個人穿得太正規怕別人笑,但現在要去參加學術會議,還要找工作,得好好打扮一下。

學校有專門的培訓班,講解簡歷怎麽寫,面試如何打扮之類。她跑去聽了一下,很受啓發。這次的簡歷已經寄出去了,沒辦法更改,但按照培訓人員的說法,開會時還可以帶上修改過的簡歷,到時候交給面試人員。

于是她按照培訓班的指點,跑去買了布紋的打印紙,又照着培訓班提供的格式,把自己的簡歷很好地修改了一下,尤其是形式,盡量整漂亮點,以彌補內容上的不足,争取能吸引住招工人員的視線,至少願意往下看。

至于面試的服裝,培訓班說一般是深色西服,可以配同一質地和顏色的西服裙,也可以配長褲,如果是裙子,要長過膝蓋,如果是褲子,要蓋到腳面,裏面的襯衣最好是白色,其他淺色也行,但不要花裏胡哨,不要敞胸露懷,臉上要化淡妝,發型要簡潔幹練。

她約了魯平一起去買服裝,兩個當媽的趁孩子上學的機會跑到一個廠家直銷中心裏去逛。

跟魯平一起買衣服,使她感覺良好,因為不管哪套衣服,魯平穿上都沒她穿着好看,不光號碼比她大,還穿不出那味道來,魯平是名副其實的虎背熊腰,後脖子那裏也十分肥厚,穿什麽衣服都像個駝子,顯得臃腫,小腿又特別粗,像兩個紡錘。

而她雖然有點小肚子,上臂也有點粗,但她腰還算細的,小腿也不粗,掐腰放擺的西服很适合她,掩蓋了她的小肚子,凸顯了她的三角背和細腰,胸也顯得很挺,再蹬上高跟鞋,簡直就是“揚長避短”這個詞的最好解說。

她生怕魯平會在兩人的鮮明對比之下失去買衣服的興趣,如果換作是她,就肯定會這樣。但魯平好像并不在乎這些,仍然興致高昂地一套套試穿,令她很感動。人家長成這樣也活得這麽興致勃勃,她就更沒道理自暴自棄了。

那天她一共買了兩套西服,一套黑色的,一套藏青色的;兩件襯衣,一件白色的,一件淺條紋的,因為要在會議上待兩天,不能老穿同一套衣服。她挑的都是比較便宜的,因為這種衣服只能穿着面試,其他場合壓根兒用不上,買太好的就浪費了。

不過,即便是揀便宜的買,也花了幾百,再加上皮鞋啊、包啊、旅行箱什麽的,差不多用掉了一千美元。

她做賊心虛地把買來的東西都藏在她卧室的衣櫃裏面,沒向丈夫彙報。她知道只要她不提,丈夫根本不會注意到她一下花了這麽大一筆錢。到時把這些東西帶到大會去穿,回來又挂進衣櫃裏,他一輩子都不會發覺。

看來嫁一個不關心妻子衣着打扮的丈夫也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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