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上) (1)
去面試前的那天晚上,丈夫破天荒地很早就回了家,也就是說,不到十點吧。
她正在收拾東西,看見他回來,便開玩笑地問:“這次是她們叫你提早回來的,還是你自己提早回來的?”
“她們也叫了,我自己也這麽想了。”
他把相機找出來讓她帶上,囑咐說:“去了那裏,抽時間去名校逛逛,拍點照片回來。我一直想去那裏看看,總是沒時間。”
她吹噓說:“那還不簡單?以後你老婆去那裏工作了,你也搬到那裏去,想什麽時候去名校逛,就什麽時候去。”
“你以為他們真的會把這個工作給你?”
“不給我幹嗎要花這麽多錢讓我去面試?”
“一般面試都是五比一的比例,像這麽好的單位,至少十比一。”
“十比一?你是說他們邀請了十個人去面試?”
“可能還不止。我招小溫的時候,都面試了七八個。”
“你為他們掏的錢?”
他語塞了。
她得意了:“看見沒有,不同的嘛,你讓別人自費來面試,當然可以想面試多少就面試多少,但我這是對方掏腰包啊,一個人就是一兩千,人家會十比一?”
“這點錢對他們來說算什麽?”
她有點不高興:“你怎麽淨潑冷水?我還沒出發,你就說這些破口話。”
他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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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丁乙自己也覺得拿不到這個工作,可以這麽說,凡是知道這事的人都認為她拿不到這個工作,但她很不希望這話從丈夫嘴裏說出來,難道他身為丈夫,就不該戴副玫瑰色的眼鏡來看她嗎?
她追問道:“如果你是招工的,你會不會錄用我?”
“我錄用你幹嗎?你又不懂我這行。”
“我不是要你把我招到你實驗室去,我是叫你設身處地……算了,說了也沒用,你這個人不會設身處地。我們就說萬一吧,萬一我拿到這個工作了,你跟不跟我過去?”
“根本就沒有萬一嘛。”
她生氣了,大聲說:“你就萬一這麽一回,難道會死人?”
他吓了一跳,呆望了她一會,有點膽怯地說:“我不會跟你過去。”
她竭力忍住沒咆哮:“為什麽?”
“我在這裏還算受重用,但到了那裏只能做博士後給人打工。”
“打工就打工啰。”
“在美國給人打工,我還不如回國去滿家嶺醫院當院長。”
“滿家嶺有醫院了?”
“沒有可以建嘛。”
天!原來他那個在滿家嶺建醫院的夢想還沒死翹翹,就為了當老板不打工,就寧可回到那個山旮旯裏去,看來這人是把“寧為雞頭,不為牛後”這句話刻到骨子裏去了。
她問:“我們都在這裏,你一個人回國去?”
他不吭聲。
她恐吓說:“我不許你一個人回去,你沒聽那個色教授說,國內雞鴨多得很,而且很多都有性病,雲南那邊某個研究單位搞的一個性病治療方面的臨床試驗,随便一招,就招到六千多個志願者,全都是患有性病的雞。”
“雲南的事,他怎麽知道?”
“網上寫着呢。”
“網上瞎寫的。”
“才不是呢,人家那是美國衛生組織的官方網站,全世界的臨床試驗在那裏都查得到。”
他一聽是美國的官方網站,就不再懷疑了,只咕嚕說:“國內雞鴨多,跟我有什麽關系?”
“怕你染上性病。”
“我怎麽會染上性病?”
“你老婆不在跟前,你不去找那些雞?”
“那你們也跟我回國去啰。”
“丁丁怎麽能跟你回國去?她現在連中文都不會寫不會認,說也說得不流利,回國去怎麽跟得上?”
“我早就叫你別讓丁丁把中文丢生了,你不信。”
“這是我一個人的事?我還每星期送她去中文學校,你做了什麽?”
“我跟她說話都是用中文。”
“切,你整天泡在實驗室裏,她去上學的時候,你還沒睜眼;她晚上睡覺了,你才回來。你跟她用中文說過幾句話?”
他又不吭聲了。
她堅持說:“即便她回去沒問題,我回去也不行了,一把年紀,又是女的,到哪裏去找工作?”
“你不用工作了,我養你。”
“我才不會那麽傻呢,你養我,我看你的臉色吃飯?你什麽時候想包二奶了,我幹瞪眼?”
“我包什麽二奶?”
“那誰知道?不包二奶,在外面尋花問柳什麽的,搞一身性病,一樣該我倒黴!”
“我們滿家嶺人不興那些。”
“反正我是不回去的,也不準你回去。”
“我只是這麽說說,我相信我不會落到做博士後那一步的。”
她也相信他不會落到那一步。
她收拾好了東西,拖着小旅行箱在屋子裏走了幾步,問丈夫:“你說我這樣子人家會不會要?”
“會要。”
“你剛才不是還說人家只是讓我當陪襯的嗎?”
“哦,我那是說的工作。”
她揚起眉毛:“那你現在說的‘會要’是在說什麽?”
“我以為你問我男人會不會要你呢。”
她忍不住笑起來:“我怎麽會那樣問?”笑完了,她又補上一句,“你的意思是我這樣子會有男人要?”
“當然啦。”
她很開心,但故意說:“你算了吧,別裝模作樣了,明知道我們這種奔四的女人沒人要了,故意在這裏諷刺我們。”
“誰說沒人要?她們都說外國人最喜歡你這樣的女人了。”
“誰?你們實驗室的幾個女的?”
“嗯。”
“這你也信?她們是在變相拍你馬屁呢。”
“不是拍馬屁,是真的,她們說色教授就很喜歡你。”
“她們又沒見過色教授,怎麽知道他喜不喜歡我?又是你對她們說什麽了吧?”
“我怎麽知道?那天我陪你們吃過飯後,回到實驗室去,她們都說這下色教授有機可乘了。”
“那你怎麽沒立即跑回來?”
“我有事,走不開。”
她呵呵笑着說:“有沒有一點吃醋的感覺?”
“有。”
“那你以後要把我抓緊點,不然我就去找色教授。”
他叫起來:“我還抓得不緊啊?”
“你抓什麽緊?成天都泡在實驗室裏,家裏的事一點也不關心。”
“但是我不泡在實驗室裏,那些人就不好好幹活,就做不出項目來,人家就會斷了我們的科研基金。”
她當然知道科研基金的厲害,丈夫拿不到科研基金,她和女兒就沒飯吃,那個可不是耍的。
她讓步說:“好,泡實驗室就算你有道理,但別的方面呢?老婆去開會,你不送,老婆回來,你不接,你這叫抓得緊?”
“我不會開車到機場嘛,怎麽送?”
“你不能把我送到機場去,至少臨走時可以送下樓吧?”
“下樓還要送?你又不是摸不到路,又沒什麽重東西。”
“這不是路的問題,也不是提東西的問題,這可以看出你浪漫不浪漫。”
“我又不是學文的,為什麽要浪漫?”
她哭笑不得:“不是學文的就不用浪漫?你老婆要出去開會,你總應該有點不舍的感覺吧?”
“未必我不舍,你就不去了?”
“如果你真的不舍,我興許就真的不去了。”
他馬上表态:“我是真的不舍。”
她擂他一拳:“太晚了!我提醒了你,你才說不舍,那是假的。”
“我就知道說了也沒用。”
“狡辯!我早就定好了的事,當然要去,但你晚上回來總可以來跟我告個別吧?”
“我這不是回來跟你告別了嗎?”
“這次還可以,上次呢?”
“上次?”他仿佛已經想不起自己上次犯過什麽錯誤了。
“上次你半夜才回來,一回來就鑽你那屋睡覺去了,說明你沒那個心。”
“有那個心但我沒那個力嘛。”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覺得他申訴的樣子挺誠實挺可愛的,有點誠惶誠恐的味道,讓她又回到了初戀的日子,他那時也是最怕她要跟他吹了,她一說吹,他就什麽都依她的了。
她摟着他:“我希望我們永遠都相親相愛不分離。”
“本來就是永遠嘛。”
那天晚上,兩人洗了個鴛鴦浴,然後進房睡覺。她把上次偷偷用“外國神器”的事告訴了他,警告說:“你聽沒聽說過女人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當心點,我現在可是狼虎之年啊,以後你把我弄個半生不熟就睡覺,我就用那玩意兒代替你。”
他沒答話,直接翻上去壓住她:“是不是排卵期?”
“沒測。”
“怎麽不測呢?”
“測了幹什麽?說不定都已經得了癌症了。”
“又在瞎說。”
“不是瞎說,是真的。”她把Z醫生的話重複了一遍,擔心地問,“你說我會不會是癌症?”
“肯定不是。”
“你怎麽知道?”
“我是醫生嘛。”
他的話讓她寬心不少,因為她知道他是個說話直筒筒的人,如果他覺得她有可能是癌症,他一定不懂得委婉,肯定會直筒筒地說出來,既然現在他說她不是癌症,那麽十之八九不是癌症。
但她有心試探他一下:“如果我萬一真的得了癌症,你怎麽辦?”
“沒什麽萬一。”
“好,那就不說癌症,就說那個‘漏鬥’。如果我做了那個‘漏鬥’,懷不上孩子了,你怎麽辦?”
“懷不上就懷不上了呗。”
“那你的兒子夢不是破滅了?”
“那有什麽辦法?就那個命。”
“你會不會再找個人替你生兒子?”
“我老早就說了,如果我跟你離婚的話,天打五雷轟。”
她愣了,突然發現迷信也有迷信的好處啊!瞧這迷信多可愛!
那場愛,他做得勤勤懇懇,艱苦卓絕,好多次都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了,硬是讓他給忍了回去。她心疼他,叫他自己快意算了,但他不肯:“不行,你說了,如果我不能滿足你,你要去找色教授的。”
她想糾正他,我沒說去找色教授,我說的是用“外國神器”,但她不想在這種時候跟他咬文嚼字,于是吞了回去。但偏偏天不作美,她老是上不了高峰,最後只好裝了一個,解脫了他。雖然她肉體上沒上高峰,但心理上的峰比以往哪次都高。
真是一順百順,現場面試也很順利,有一個筆試,但不難,給了幾個實際問題,讓她設計模式,或者解讀結果,而公式和計算都已經提供了,讓她大大釋然,因為她是文科出身,而且是學英語的,所以讀懂問題解讀結果都不成問題。她最怕的是那些繁瑣的公式和計算,既然這個考試把公式和計算都替她搞定了,她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考完之後,庫柏女士問她感覺如何,她很誠實地回答:“我就是怕公式和計算,而這個考試把這些都替我做了,太好了。”
庫柏女士呵呵笑起來:“我們設計考題是從實際出發,今後的工作中,公式和計算都不用你親自動手,軟件裏都有,你只要知道什麽時候該用什麽公式就行了。”
她聽後大喜,覺得這個單位太對她的胃口了。她修課的時候,就最怵公式和計算。公式還好一點,有的老師允許考試時帶一張備忘單進去,可以把公式抄在上面。但那些計算,真讓她頭疼,總是在那上面丢分。那些比她年輕的同學,剛好跟她相反,公式和計算特別厲害,但閱讀和解讀就比較薄弱。
她沾沾自喜地想:看來在這個行業找工作還得我這樣的人,你公式記得再熟,再會計算,也等于零,你總不會比統計軟件還牛吧?但你如果語言不好,不善表達,那就該你吃虧,因為你沒法搞明白客戶要什麽,也沒辦法把分析結果清楚明白地講給客戶聽,那人家雇你幹嗎?
那天除了考試,她還有好幾個面談,光是她那個專業的,就有老中青三個人跟她面談,代表三個不同的技術級別,她還跟一個頭目進行了面談,中午在單位吃便餐,下午是雇主方面請她上餐館吃飯,好幾個人作陪。
第二天上午,人事部門的托德女士約見她,談了簽證和綠卡方面的問題,講了單位對雇員提供的福利,連停車的事都給她講了,托德女士很抱歉地說:“單位附近的停車場車位有限,但我們還有別的停車場,離這兒比較遠。像你這樣的新雇員,只能停在較遠的地方,再乘單位的區間車來上班。”
托德女士的口氣那麽誠懇充滿了歉意,好像在哀求她別因為車位問題嫌棄這單位一樣,差點把她感動得流下淚來,心想只要你們肯雇我,我就感激不盡沒齒難忘了,哪會計較停車的事。還別說有停車位有區間車,就算你們沒停車位,讓我天天騎馬來上班,只要你們有個地方讓我拴馬,我都沒意見。
最後,托德女士問她對年薪有什麽要求。
她不敢說,說高了怕把人吓跑了,說低了又怕自己吃虧。
托德女士主動說了個數,問她覺得怎麽樣。
那個數比她自己夢想過的還高,比魯平的年薪就更高了,要不是她聽姐姐說過小城市的四萬相當于大城市的六七萬,她肯定會喜瘋掉!
她激動得熱淚盈眶,滿口答應:“很好,很好,只要你們願意雇用我,我就很滿意了,年薪我不在乎。”
托德女士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像看一個剛從鄉下出來,得到一顆泡泡糖就全身心滿足的小孩子一樣,然後說:“我們還有些人沒面試,等我們全部面試完了,會做出決定,那時我們會通知你結果。”
臨走的時候,她順便說要去名校看看,庫柏女士很熱情地給她找來地圖,告訴她怎麽走,還叫她留着去名校的出租車發票,跟機票等一起寄過來報銷,算是她離開單位去機場的部分路費。
她走在名校的校園裏,到處照相,幻想着自己拿到這份工作,丈夫也調到這裏來的情景,還幻想着丁丁上名校的情景,覺得真是太美好了,如果不是怕出洋相,她真想面朝太陽,閉上眼睛,伸開臂膀,大喊幾聲:“生活,我愛你!”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丁乙先拐到丈夫的實驗室去了一趟,雖然還是上午,丁丁肯定不在那裏,但她給實驗室的每個人都買了點小禮物,想親自給他們送過去。
這次她穿的是另一套面試服裝,藏青色的裙套,裏面是隐條子的襯衣,走路的時候,特意挺胸收腹,自我感覺很好。
進了丈夫的實驗室,又引來一片贊嘆聲,因為是白天,實驗室的人全都在場,場面比上次更熱烈。她把小禮物拿出來分發給大家。都是在名校買的有名校标識的小玩意兒,花錢不多,但很有紀念意義,賺回一片啧啧聲和謝謝聲。
小溫問:“你拿到那個工作了嗎?”
“現在哪裏知道。”
“感覺怎麽樣?”
“還行。”
實驗室的人都說:“肯定能拿到。”
“沒問題的。”
“我擔保你一定拿到這個工作。”
“好羨慕你呀,要到K市去工作了,別忘了我們這些農村人喲。”
……
只有法國人不識相地說:“我希望老板夫人拿不到那個工作,不然老板也要跟過去,我們怎麽辦?我的女朋友在這裏。”
滿老板保證說:“我不會跟過去的。”
小溫說:“說是這麽說,等到分居幾天,想念夫人了,老板還不是馬上跑過去了?”
她聞到一股很濃的醋意,故意問:“如果他過去了,你跟不跟過去?”
小溫看了老板一眼,說:“那就看老板要不要我跟過去啰。”
她覺得小溫這一眼看得真是風情萬種,那種嬌嗔,那種依賴,那種柔弱,肯定能讓男人骨頭發酥。如果這裏沒別人,估計任何男老板都會說:寶貝,我怎麽會不要你過去呢?
當然滿老板沒這樣說,只堅定地說:“我不會跟過去的。”
她覺得丈夫這句話很像是在表忠心,內中含義就是:寶貝,我怎麽會舍下你跟那個黃臉婆過去?
她聽得很不是滋味,但強忍着沒說什麽。
韓國人說:“我在這兒幹不長,馬上就走了,老板過去不過去,跟我沒有利害關系。但我作為外人說一句,如果滿夫人去了那邊,老板還是應該跟過去,夫妻長期分居兩地不好,對夫妻雙方的身心都沒好處,愛情婚姻也很容易出問題。”
好幾個人都愠怒地看了韓國人一眼,小溫的眼神尤其愠怒。
韓國人又說:“但是滿夫人也不一定非去那個地方不可,既然那樣好的地方都看得上滿夫人,那麽滿夫人在本地也能找到工作。”
這下該她愠怒了: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怎麽像棵牆頭草?
實驗室的人像被點醒了一樣,全都贊成韓國人的主意:“是的,是的,滿夫人應該在這裏找工作,那邊的房子多貴啊!”
“老板在這裏幹得這麽好,幹嗎到一個新地方去?”
“那邊肯定不會有這麽好的實驗設備。”
“那邊很排外的,不是在美國名校拿的博士,他們都瞧不上。”
在一片挽留聲中,滿老板再次表态:“我不會跟過去的。”
小溫像小三聽到情夫許諾跟大奶離婚一樣,頓時喜笑顏開,嗲嗲地提議說:“老板,你夫人去這麽好的單位面試,這是大喜事,你應該請客喲。”
又是一片擁護聲。
滿老板笑眯眯地說:“我請客,我請客,你們想吃什麽?”
實驗室那幫人一致同意吃比薩餅,于是小溫熟門熟路地到滿老板的辦公桌抽屜裏拿出錢包,取出一張信用卡,打電話點比薩餅。
丁乙當場石化。
比薩餅都點好了,小溫才說:“哎呀,丁大姐,剛才忘了問你了,吃比薩餅可以吧?”
她不客氣地說:“你點都點了,我說不可以又怎麽樣?”
“如果你不喜歡吃比薩餅,我可以給你點別的呀。”
她心想什麽“我可以給你點別的”?你是用我丈夫的信用卡點的,還搞得像你在向我施舍一樣,是不是把自己當成滿夫人了?但她不想破壞當時的和諧氣氛,只淡淡地說:“就吃比薩餅吧。”
送比薩餅的來了之後,又是小溫出面接待,拿過信用卡收據,刷刷地簽了字,然後對滿老板說:“給了七塊錢小費,沒問題吧?”
“你覺得行就行。”
她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決定今晚家法伺候。
小溫又拿出實驗室主任的架勢,請大家都到本樓的休息室去吃比薩餅。一群人都從實驗室魚貫而出,去了本樓最右邊的休息室。
她勉強跟着去了,勉強吃了一片,感覺吃得很不舒服,像梗在胸間下不去一樣,便沒再多吃,也不管其他人正在饕餮,就告了辭。
出來後她也沒立即回家,趁女兒還沒放學,拐到魯平家去一趟,把在J州為魯平買的禮物送過去。
魯平正在家裏大動幹戈,屋子裏一片狼藉,因為馬上要去H州上班了,正在收拾行裝,見她來了,便停下手中的活,陪她聊天。
她把面試的情況彙報了一下,關心地問:“你那邊房子找好了?”
“找了個跟人合租的公寓,先臨時住一下,等他們三個人一過去就買房子。”
“你現在不帶孩子過去?”
“我現在自己都沒安定下來,怎麽能帶孩子過去?”
“那孩子誰帶?”
“當然是他們的爸爸帶啰。”
“他一個人能帶好兩個孩子?”
“那怎麽辦?我現在沒辦法帶孩子過去。”
“你老公同意?”
“這有什麽同意不同意?只能這麽辦。”
她想想也是,魯平又不怎麽會開車,家裏也只有一輛車,到了一個新地方,如果沒車,怎麽帶孩子?
魯平笑着說:“把孩子丢給他也有好處,等于是我的兩個小間諜,盯着他們的爸爸,免得他幹壞事。”
“你老公以後會過去嗎?”
“他正在那邊找工作,找到了就過去。”
“他願意去嗎?”
“這有什麽不願意的?他在這裏也是做博士後,過去還是做博士後。”魯平得意地說,“我把兩個孩子丢給他,就是逼他快點在那邊找工作,不然他可以一拖再拖。你怎麽樣?如果你去J州那邊,你老公跟不跟過去?”
“別說了,說起來就是一肚子的氣。”她把剛才實驗室的一幕描述了一下,然後說,“我真不知道今後會成什麽樣,現在我還在這裏,他們兩人就那麽眉來眼去的,等我走了,特別是等那個韓國人走了,我看他們肯定會在一起明鋪暗蓋。”
“眉來眼去倒不一定,可能是你多心了。但你可不能讓他一個人待在這裏,夫妻分居久了,男人熬不住,就算沒感情都會為了那事湊一塊,更何況那小溫可能是真喜歡你老公。”
她心亂如麻:“但我老公不肯過去,說他不想去那邊當博士後。他可不像你老公,你說什麽,你老公會聽,我老公才不會聽我的呢。”
“你得給他一點顏色瞧瞧。我老公也不是好說話的人,但如果他不聽我的,我就提出離婚,他不得不聽。”
她還真想象不出魯平的老公會害怕離婚,但她更想象不出自己的老公會害怕離婚。她覺得怕離婚的都是女人,男人沒幾個怕離婚的。但她不願意魯平知道她在家裏這麽沒地位,便轉個話題,扯別處去了:“我們那些同學找工作情況怎麽樣?”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王麗還沒找到工作。”
王麗就住在魯平樓下,跟她倆一起修過課,算是同學,但比她小個七八歲,數學基礎比她好,成績也很好。她曾經向王麗請教過學習方面的問題,但王麗懶得給她細講,剛開始還把作業拿出來讓她抄,後來就借故推脫了。
王麗的丈夫也是本校的,博士已經畢業,但一直沒找到工作,OPT已經用完了,現在就靠王麗保持身份,所以王麗壓力很大,一直在找工作,但還沒找到,平時最忌諱人家問到找工作的事,總是神神秘秘的。
魯平說:“你知不知道王麗他們怎麽說我們倆?”
她好奇地問:“王麗說我們什麽?”
“她說我們兩個人這麽老了,成績又沒她好,怎麽還能找到工作?肯定有鬼。”
“是嗎?她說我們有什麽鬼?”
“她說我們跟色教授有一手,所以色教授才肯給我們寫那麽好的推薦信。”
她氣暈了:“瞎說!她看到色教授給我們寫的推薦信了?色教授寫的推薦信我們都沒看到過,她怎麽知道寫得‘那麽好’?”
“其實她跟色教授走得還近一些,經常一個人去色教授的辦公室,有時我去交作業,還撞見過她在那裏,平時跟色教授說話也是嗲聲嗲氣的。可惜英語不好,都不知道人家聽不聽得明白。”
“你怎麽知道她這樣說我們?”
“都傳到我老公耳朵裏來了,我還不知道?”
“她對你老公說這些?”
“不是她直接對我老公說的,但傳話的人是從她那裏聽來的。”
“那你老公怎麽說?”
“我老公才不相信這些呢,只叫我防着王麗一點,說她現在自己找不到工作,看誰找到了工作都不開心。他叫我別把找工作的事告訴她,免得她在背後捅婁子,但我這個大嘴巴早就把找工作的事告訴她了,也沒見她能把我怎麽樣。”
她沒想到魯平的丈夫這麽英明,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從魯平家出來,正開着車,就接到一個電話,是班上另一個男同學打來的,也姓丁,叫丁寧,平時成績也挺好的,但也還沒找到工作,聽說她去J州面試了,特地打電話來取經:“大姐啊,你是怎麽找到這個工作的呀?”
她謙虛說:“我哪裏找到工作了呀?只是面試了一下,還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呢。”
“但你總是面試過了嘛,我到現在連這種現場面試都沒一個呢。”
她很大方地提供信息說:“我聽說J州那邊還在面試人,你可以報個名試試。”
“我報了他們的名呀,但他們沒給我面試。”
她很誠懇地把自己在會議上找工作和面試的體會都講了一下。
丁寧還沒聽完,就打斷她說:“我也是這樣找的呀,怎麽就沒找到呢?看來還是你們女生占便宜,招工的都是男的,就愛招女生。”
“哪裏呀,面試我的就是女的。”
“但是她上面的老板肯定是男的呀。”
她不想再反駁,不想把人家最後一點阿Q都趕盡殺絕,他願意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反正他不能憑幾句話就把她的面試變成他的。
丁寧機密地說:“我聽別人說,魯平能找到那個工作,是色教授幫的忙。”
她估計他也聽說了有關她的傳言,只是沒好意思說出來而已。她替魯平澄清說:“沒有的事。H州那個工作,人家根本沒要求推薦信,只打電話跟她生物系那邊的導師談了幾句。J州那邊,她是請色教授寫了推薦信,但她并沒拿到面試。”
“那是因為有你啊,色教授給你寫的推薦信肯定更好,因為他更喜歡你。”
“你這是聽誰說的?”
“別人都在說。”
“都是瞎說,我要知道是誰說的,非告她不可。”
“這可不是我說的啊。”
她接完丁寧的電話,馬上給魯平打電話,把這事講了,生氣地說:“看來還不是一兩個人知道這謠言呢,連男生都扯上了,這像什麽話?亂往我們頭上潑污水,如果傳到我老公耳朵裏,肯定要鬧矛盾。我得去找王麗談談。”
“算了吧,你找她談有什麽用?你又沒錄音下來,她會承認?”
她想想也是,估計真追究起來,魯平和丁寧都不會出來為她作證。
魯平說:“別理他們吧,他們年輕,平時成績也不錯,自我感覺特好,卻沒找到工作,而我們這種年老色衰的人反而找到工作了,他們怎麽都沒辦法理解,更不願承認我們在某些方面比他們強,總要找點歪理安慰安慰自己,就當他們是阿Q吧,打不贏了就說‘兒子打老子’。”
晚上丈夫回來得比較早,她等兩個人都洗了澡,躺床上了,便問:“小溫怎麽能随便用你的信用卡?”
“沒有啊。”
“怎麽沒有?我今天親眼看見的,她用你的信用卡點餐,還代替你簽字。”
“哦,你說這啊?我英語不好,都是她幫忙點餐。”
“那簽字呢?”
“我在忙嘛,她幫忙簽一下。”
他這麽一說,她又覺得這事沒什麽了,雖然她還有很多疑問,但都是些感覺,沒什麽真憑實據,幹脆不提了,只警告說:“你平時注意點,別跟她太随便了,不然人家肯定會有議論。”
“有什麽議論?”
“說你們閑話啰,像我和色教授吧,啥事沒有,就是他幫我寫了封推薦信,連來我們家吃飯的事別人可能都不知道,結果居然還有人造我和他的謠。”
“造什麽謠?”
“還不是一些髒事啰,說我跟他有一手,說我能拿到J州的面試是因為他給我寫的推薦信特別好。反正就是自己找不到工作,就往那些找到了工作的人頭上潑髒水。”
“你又沒找到工作,他們潑什麽髒水?”
“就是啊,我還沒找到工作,就是面試了一下,都有人潑我髒水。”
“別理他們。”
她心下大悅,看來自己丈夫也不比魯平的丈夫差,都是明察秋毫的主兒。
第二天上午,丁乙跟導師有會面。
她導師是個韓國人,姓姜,挺年輕的,比她還小,人很好,學術水平也不錯,雖然是在韓國拿的博士學位,但在美國發表過多篇論文,以前在另一個大學做研究員,招聘到她那個學校來做助理教授還沒多久。
她本來是請色教授做導師的,色教授也答應了,但總是拖拖拉拉,說手裏沒項目,叫她自己去找個項目來做。但她到哪裏去找項目呢?有項目的教授也不會把自己的項目給別人的學生做,所以她只好另找導師,最後在系裏的網頁上看到姜博士手裏有幾個項目,大概因為才來不久,還沒被別的學生搶去,于是她便去找姜博士,結果就成了姜博士在美國帶的第一個碩士研究生。
開門弟子啊,姜博士帶得很上心,事無巨細,都手把手地教。這次J州那邊需要寫推薦信,姜博士也是盡心盡力,不僅馬上就寫了,而且寫得很好,寄到J州去的時候,特意給了她一個備份,她才發現導師對她評價那麽高,真讓她受寵若驚。
她覺得自己能拿到J州這個現場面試,應該得益于導師的推薦,因為其他兩個推薦人,她跟魯平找的是同樣的人,但魯平卻沒拿到現場面試。
今天見導師,她第一件事就是彙報面試經過,并表示真誠的感謝,但她沒敢送禮,因為聽說美國不興給導師送禮,送了導師也不敢收。
導師很感興趣地聽了她的面試經過,很有把握地說:“你應該能拿到這個工作。”
“真的?”
“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你現在得抓緊寫論文,因為你可能馬上得去J州那邊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