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落秋至
半個時辰後。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陽光斜斜照在古城牆上。
林月野背着鋤月走到醫館門口,剛要擡腳進去,從裏面走出來一個人,林月野擡眼一看,此人鼻青臉腫,心裏“咯噔”一聲。
那人也看見了他,神情一變,接着譏諷道:“這不是昨日在樓新月包了苦雨姑娘的林大公子嗎?怎麽,來看病啊?”
林月野沒想到會再見到他,此人名叫李重天,是當地出了名的潑皮無賴。昨天他在樓新月和人争着一睹苦雨姑娘的芳容,不惜出價萬兩,氣勢逼人,言語嚣張粗俗,令人厭煩。苦雨姑娘不願與他相處,婉言拒絕,他便帶人大鬧樓新月,砸了場子,還打傷了好幾個丫頭小厮,林月野當時也在場,便出手制止了他。此人一身蠻力,橫練功夫,可遇上林月野這樣靈巧的劍客就處于絕對的劣勢了,昨天被林月野打得狼狽不堪,後來落荒而逃。
這人此時見林月野背着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來醫館看病,想起昨日的屈辱與不甘,只恨不得立刻砍了他。
“哎呀,真是不巧啊。這醫館剛好是我家開的,可是我突然就想關門了怎麽辦哪?”
林月野道:“李公子,我們倆的恩怨待會兒再說,我請你幫我救救這位小姑娘,她受了很重的傷。”
李重天譏笑道:“她受了傷關我什麽事?她是你什麽人哪?我為什麽要救她?”
“你!”
“該不會是你的什麽小情人吧?”李重天輕蔑地搖搖頭,“林大公子品味挺特別啊,昨晚剛在樓新月一親苦雨姑娘的芳澤,今天就換成了這個小蘿蔔菜,她能滿足你嗎?連牙口都沒長齊吧!”
鋤月臉色雪白,估計是從沒受到過如此露骨的侮辱。
林月野壓抑着怒氣:“李公子,我為昨天打傷你向你道歉,希望你寬宏大量,不要跟我計較。”
“哈哈哈,想要我不跟你計較?”李重天踱着步子,“這樣,你付我一萬兩銀票,我就幫你救她,怎樣?”
林月野:“一萬兩?!”
“很多嗎?”他嘲諷地看了林月野一眼,“你昨天跟我争苦雨姑娘的時候不是挺猖狂嗎?難道連一萬兩都拿不出手?”
他不知道林月野昨天其實是相當于吃了頓霸王餐,苦雨感激他打發了李重天,又看他相貌俊秀,舉止風流閑雅,答應陪他一天,林月野自然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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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苦雨姑娘頗負才情,與林月野交談了幾句,就感覺遇到了知己。兩人吟詩作賦,笑語歡情,到了傍晚,方要就寝的時候,林月野才坦言自己身無分文,只有一柄佩劍一只玉簫,于是他就被打了一頓并被扔了出來。
“我說李大公子可真是財大氣粗,張口閉口就是上萬兩,可惜胸無點墨,空有其財。”
“你說什麽!”
林月野笑道:“人家苦雨姑娘根本就不想理你,懂嗎?我昨天與她纏綿缱绻一天,人家可是分文未收。”
“混賬!”李重天怒氣沖天,走過來一腳踢在林月野膝彎處,林月野背着鋤月,促不及防直接跪在了地上。
“你挺會耍嘴皮子啊!你這是求人的态度嗎?你還想我救這個小丫頭嗎?”
鋤月攥緊了林月野的衣角,他咬了咬牙,:“對不住,李公子。”
“不夠誠懇啊,來,給我磕個頭看看。”
林月野:“我操。”
他輕輕把鋤月放在地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我一下。”
李重天以為他真的要給自己磕頭,得意揚揚道:“磕得響一點兒啊。”
林月野擡頭沖他微微一笑,站起來一個側身踢直接将他踹翻在地。李重天倒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撲上去怒吼道:“你不想活了!!”
林月野沒說話,反手擒住他,将他反轉過來,雙手被絞在身後,林月野一使勁,他就嗷嗷叫喚起來:“啊啊啊啊!!”
“救不救人?”
“救救救!”
“收不收錢?”
“……”
林月野掰着他的左手小指,只聽“咔嚓”一聲,斷了。李重天:“啊——!!”
“我問你還收不收錢?”
李重天咬牙切齒:“不收不收!”
林月野滿意地點點頭,“早答應不就得了,費我這麽多力氣。”
兩個時辰後,鋤月的左臂被敷了藥,用繃帶仔細包紮好,吊在胸前,臉上的傷痕也抹了藥水,腹部纏了一圈繃帶。
林月野帶着她,走在街道上,周圍是熙來攘往的人群。
鋤月身形只到他胸口,擡頭悄悄看了他一眼,“哥哥……”
林月野道:“我姓林。”
鋤月道“……林哥哥。”
林月野:“……”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鋤月道:“我姓路。路若,小字鋤月。”
“那你們家應該是個大戶人家,而且應該也是書香世家,普通人家的女孩是不會有小字的。”
“嗯。”鋤月點頭,“我家在紹興,家裏世代釀酒,但祖上是讀書人。我還有一個哥哥,叫路鋤雲,只比我長一歲,十六,在我們那的永恩書院念書,”垂了垂眼眸,“父親打算讓他明年參加科考。”
林月野了然地看了她一眼,“你看看你這孩子,又不平衡了吧?你哥哥是家裏的男丁,科考是他唯一的出路,你是女孩子,讀再多的書,将來不也是要嫁人的嗎?”
鋤月沉默。
兩人走了一段路,鋤月還是沒說話,林月野撓撓頭,“鋤月,我不是……”
鋤月不理他。
林月野:“好吧,我錯了。”
鋤月拿眼瞪他:“我問你,女孩子讀書怎麽就沒用了?女孩子就非得嫁人嗎?”
“……有用,有用有用!當然了,你願意嫁人就嫁,不願意……”也得嫁。
“姑且算你說得對。”
林月野閑閑平視前方,心道:“嘿,這孩子還挺倔。”
兩個人走了一個多鐘頭,才出城。城郊外一片荒草,一條小路通向盡頭,根本沒有半點竹林的影子。
林月野不禁嘆道:“這可怎麽找?連個方向都沒有。”
鋤月道:“不然我們就沿着這條路一直往西走,說不定能找到。”
“只能這樣了。”
越往西走小路兩邊雜草越少,出現了整齊的麥田,偶爾能看見幾戶圍着籬笆的農家。
太陽升得很高,逐漸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只露出一圈懶洋洋的白光。一陣涼風吹來,林月野擡頭看了看天,“好像要下雨。”
行到半路,天空果然飄起了細雨,兩個人急走幾步,到路旁的一戶人家避雨。
這戶人家只有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老婆婆在廚房裏做飯,老爺爺坐在竈臺前幫忙生火。見他們兩個人躲進來,老婆婆只是慈祥地笑了笑,讓他們坐。
林月野和鋤月在桌邊坐下來,才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人。這人容顏極美,神情冷淡,一身藍衣立在窗前,白色發帶被風吹得輕輕飄起。
鋤月驚訝道:“林哥哥你看,窗戶邊的那位大哥哥長得好漂亮,就像神仙一樣。”
林月野道:“神仙?你見過神仙長什麽樣?”
“沒見過,可是他真的長得很好看,你看呀!”
這時,那人望着窗外細雨中的鄉野小路,突然低吟出聲:“馬穿山徑菊初黃,信馬悠悠野興長。萬壑有聲含晚籁,數峰無語立斜陽。”
鋤月高興道:“啊,我也會。下面一句是,棠梨葉落胭脂色,荞麥花開白雪香。”
林月野接道:“何事吟餘忽惆悵?村橋原樹似吾鄉。”他起身走到這人身邊,與他并肩而立,“王禹偁的《村行》。看來兄臺也是讀書人啊。”
這人瞥他一眼,“不像?”
林月野道:“不像,倒像是仗劍天涯的劍客,哈哈哈哈哈哈!!”
“……”
他想起什麽:“那你知不知道松凝書院在哪兒?”
男子意外地看他:“你們要去松凝書院?”
林月野指了指桌邊乖巧和老婆婆說話的鋤月,“這孩子要去那裏求學,她只說在城西,可我們這都走了快一個時辰了,連一棵竹子都沒見到。”
“松凝書院……”
林月野道:“哎你說這書院為什麽收女學生呢?怕找不着媳婦兒?”
“……”
他“呵呵呵呵呵呵”笑起來,男子惱怒地瞧他一眼:“低俗。”
“什麽什麽?你說我低俗?娶媳婦就是低俗?那你以後就娶不着媳婦了。”
男子扭過頭去不理他了。
鋤月乖乖跑過來,“林哥哥你打聽到書院在哪兒了嗎?”
“對對對,”林月野一拍頭,“哎那誰,你剛才是不是要告訴我松凝書院在哪兒?”
男子冷冷道:“我不知道。”
“……”
鋤月有些失望,林月野嚷嚷道:“什麽叫你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一點禮數都不懂!”
男子道:“我姓桑,名钰。”
“……”
林月野:“我又不是真的在問你叫什麽!”
桑钰淡淡瞥他一眼,“後會無期。”
說罷揚長而去。
兩人這才發現窗外雨早已停了,天還沒有放晴,田野裏濕漉漉的。
林月野跟老婆婆道了個別,就拉着鋤月沖了出來,桑钰的身影還沒有走遠,他低頭對鋤月說:“這個人肯定知道松凝書院在哪兒,咱們悄悄跟着他,一定能找到松凝書院。”
鋤月乖乖點頭:“好。”
兩人一直隔着一段距離跟着桑钰,雨後空氣很清新,卻也有些冷,林月野把外罩解下給鋤月披上。走了不到半個時辰,桑钰在前方頓住,林月野和鋤月擡頭。
一片蔥郁青翠的竹林出現在眼前,初秋的微風裏,格外清雅幽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