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樂正書院

徐言的書院在揚州城南端,一片十分繁華的鬧市街頭。各種店鋪依次開在街道兩旁,各家門前的巾幡迎風招展,小攤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林月野和徐氏兄弟兩個走在街上,林月野笑嘻嘻的,一會兒湊到這個小攤前笑鬧兩句,一會兒又跑到那個酒家門前讨兩杯酒喝,風風火火一刻也不消停。

徐子霖走在路上端端正正,神情卻依然陰郁,看了看身旁一臉天真單純的弟弟,胸腔裏一股無名火無處發洩,緊緊攥着拳頭。

徐言擡起頭對他說:“兄長,早上你出門後,山長和學舍學監還有其他幾位夫子在廳堂中商議,我留心聽了一會兒,他們好像又打算重建牽月樓。”

徐子霖怒道:“重建?怎麽又提起這事了?!他們問過我的意見沒有!”

徐言道:“他們問過我的意見。”

徐子霖:“……那有什麽用!”

“……”

徐子霖轉頭瞥他一眼:“他們問你你怎麽說的?”

徐言正色道:“我當然不同意啊,那可是我們母親生前住過的地方。”

徐子霖道:“你還記得母親?”

徐言道:“不記得。”

“……子路。”

徐言笑道:“可是兄長你跟我說過,母親是世上最溫柔的人,也最疼我,雖然我不記得她了,但是我也不準任何人動她的東西。”

徐子霖默然片刻,道:“我們一定要守住母親留給我們的一切。”

徐言歪頭想了想,“其實林先生早上幫我們說過話,他也不同意……”

Advertisement

徐子霖眉頭一皺:“你說林水寒?”

“……嗯。”

“傻孩子,他哪是在幫我們,他是為了搏得你的……”他頓了頓,“總之以後你少跟他接觸。”

“哦。”

林月野遠遠地跑過來,手裏捧着一壇子酒,臂彎中還斜插着一串糖葫蘆,沖他們笑道:“你們這揚州城真是熱鬧繁華,人也好,個個都很熱情。”

徐子霖道:“林沐兄喜歡就在這裏多住幾日,我領你轉轉熟悉熟悉環境。”轉頭對徐言說,:“你先回書院吧,回去擦點藥休息休息,就別溫書了。我晚上就回去。”

“……好。”徐言應聲轉身回去。

林月野連忙攔住他,“哎等等,先別走。”又回頭對徐子霖道,“你不用陪我,我自己随便逛逛。你弟弟受人欺負了心裏肯定不好受,你還是陪陪他吧。”

徐子霖看了看眼中毫不掩飾期待之色的弟弟,又把目光移回林月野身上,眉頭一緊,“遠來是客,豈有主人不管客人自己兀自離去的道理?子路不懂事,你不用管他。”

徐言略微有些失望,但也沒表現出來,他露出一抹笑容:“林大哥,你就跟兄長去游玩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可是你……”

徐子霖道:“林沐兄你不用擔心他,他自小被欺負慣了,這點小事對他産生不了什麽影響,身上的傷他自己會處理。”

林月野奇道:“他自小就被欺負你還這麽放心?不多關心一下他,還讓他自己處理,有你這麽當哥哥的嗎?”

徐子霖一時無言,徐言溫和道:“林大哥你別這麽說。兄長對我很好,我也不是嬌聲慣養的少爺,兄長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我自己能處理好。”

徐子霖道:“你看,他不需要我幫他。”

“……”林月野無奈道,“那我不逛了行不行?我跟你們一起回書院。”

沿着街道一直走到頭,道路越來越幽僻。

兩旁商鋪漸漸稀疏,反倒多了些綠籬花圃,前方出現了一大片垂柳,深秋時節裏枝葉卻未凋零,只是青綠轉鵝黃,失去了原有的姿态顏色。

柳樹林後面是一座莊重古樸的建築群,數座高樓聳立,多以磚木石木砌就,房檐高高翹起,圍牆古拙,有一種莊嚴肅穆不可侵犯的氣勢。

這便是樂正書院了。

林月野随徐子霖和徐言邁進院門,面前是一條幹淨筆直的磚石鋪就的道路,通向一座巍峨的藏書樓。

道路左邊是一片草地,間有藍色小花開在其間,草地上放置了幾尊小案幾,略備幾壺清茶,供學子們平時閑坐閑聊所用。有身穿黛藍色長衫的學子們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溫書飲茶,沐着秋日清疏的陽光,笑語歌吟。

其中一個相貌很是清俊的少年道:“雖然我們宋代文風和士風的根本轉變,是從歐陽修先生開始的,但是北宋初期也有一些文人能自出新意,像是柳開、穆修這些人,他們有鼓吹複古、倡導質樸文風的筚路藍縷之功。”

坐在他對面的一位少年道:“語霖說得對。北宋初期的文學基本上處于沿襲唐五代文風的過渡階段,但也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柳開、穆修等人的複古主張和實踐,我覺得很難能可貴,也為後來的古文運動開了頭。”

被叫做語霖的少年道:“除了柳開、穆修,在詩和文兩個方面都有創作實績的當推王禹偁。”

“是啊是啊。”旁邊一位年紀稍小一些的少年點頭附和,“我記得我們先生講過,王禹偁兼擅各種文體,而以詩歌較為著名。他的五、七言古詩有意效法白居易的平易詩風,其近體詩還有絕句則不乏平淡清遠的格調。”

江語霖道:“你們先生?晏夫子?”

另一位少年笑道:“據我所知,晏正弗那老古板最是推崇這種古雅簡淡、明淨條達的文風士氣,怪不得他會給你們講王禹偁,我們夫子就不講。”

江語霖對面的少年哈哈笑了一聲,道:“泠兒,我們的夫子給我們講溫庭筠,溫庭筠你知道嗎?你們晏夫子跟你們提過嗎?”

泠兒臉一紅,“我……我當然知道,夫子不講,我也是讀過溫岐的詞作的。”

“哦?你讀過?”少年有意逗他,“都讀過哪些?《菩薩蠻》?你看這些東西就沒被你們夫子發現,沒被他把書給收了?”

“我………”

另一個少年道:“哎先別說這個。泠兒,你跟我們說說,溫岐的詞你都能看懂嗎?你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還不懂這些吧,像那什麽‘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鹧鸪’懂嗎?哈哈哈!!”

衆少年一齊“哈哈哈哈哈”地大笑。

泠兒越發窘迫,一臉羞惱的模樣。

林月野看着他們笑鬧,無意識地摸了摸鼻子。

江語霖無奈笑道:“好了,你們就別逗他了,每天都要欺負他一次,有你們這樣的師兄嗎?”

泠兒跟着猛點頭表示同意。

“好啊你還敢點頭!”衆少年撲上去,嘻嘻哈哈地鬧做一團。

泠兒邊抱着頭躲避師兄們的揉搓,邊嚷道:“……啊啊啊,我再也不敢了!師兄們饒了我吧!”

“誰讓你跟着江師兄說話!”

“他說的對!!!!”

“他對,我們就不對嗎?”

“你們笑話我!!”

“誰讓你背着夫子看溫庭筠的淫詞情語?小心我們給你告狀去!哈哈!!”

“……你們也看!!”

“你能跟我們一樣?啊?”

“啊!別捏我的臉!啊啊啊!!”

“泠兒,你的臉好嫩!比女孩的還軟!”

“………啊啊啊!!!”

旁邊林月野三人遠遠看着,徐子霖黑着一張臉,徐言想幫師兄師弟們辯解幾句,還沒開口,徐子霖忽然邁開步子朝草地走去,徐言和林月野連忙跟上。

還在互相打鬧的少年感覺有人走過來,紛紛松開同窗,擡頭朝來人方向看去。

只一眼,便都吓得魂飛魄散,忙端端正正坐好,整整髒亂的院服,一臉等待訓斥的樣子。

徐子霖站在他們面前,冷聲道:“都溫完書了?沒事兒幹了?我看你們挺悠閑呢!”

衆學子們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出。

“這風露草園是給你們念書溫習用的,不是讓你們打鬧作樂的!”

徐言想說什麽,被徐子霖一把打斷:“還有,師兄們欺負師弟,以調戲年紀小的師弟為樂,這是誰教你們的!!”

泠兒一聽提到了自己,忙辯解道:“不是的,徐先生,他們沒有欺負我,他們只是在跟我開玩笑。我們經常這樣的。”

“你閉嘴!”徐子霖怒道,“小小年紀不學好,學會看那些情詞了是嗎?”

可能是覺得在林月野這個客人面前,這些學子們剛才的打鬧丢了書院的顏面,弟弟又被人欺負了,還聽說牽月樓要被重建,徐子霖今天格外憤怒,控制不住情緒,指着少年們喝道:“回去都給我寫一份悔過書,明天不用去聽講學了,全罰禁閉半個月!!”

少年們一聽還要被罰,面面相觑,全都垮了一張臉。

徐言小心翼翼道:“兄長,他們禁閉半個月的話,就聽不到林先生講學了。林先生只在我們這待一個月,半個月後他就走了。”

徐子霖道:“走了正好,我們書院難道還求着他留下來嗎?那種浪蕩公子的講學不聽也罷!”

江語霖忍不住擡頭道:“林先生講學講的其實挺好的,他的很多言論都特別新奇……”

徐子霖冷冷掃了他一眼,江語霖就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林月野在旁邊看着,心道:“這個林水寒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子霖說他行為不端,可是學子們好像都挺喜歡他的……”

徐子霖罵完他們,怒氣稍稍消了一些,轉頭對林月野道:“林沐兄,真是失禮,讓你看了笑話,切莫介意。”

林月野擺擺手:“沒事沒事,孩子嘛,沒什麽,我以前也這樣。”

徐子霖道:“我們書院還挺大的,我帶你轉轉吧。讓仆人去給你準備客房。”

“……好吧。”

林月野和徐子霖走後,少年們又圍在了一起。

“怎麽辦怎麽辦?要罰禁閉啊!”

“半個月!我會瘋掉的!”

泠兒道:“徐先生不會告訴我們夫子我看花間詞吧?”

一個少年道:“泠兒你是不是傻啊?剛才幹嘛替我們說話,自己也被罰了吧?”

泠兒嘟哝道:“你們又不是真的欺負我……”

徐言走過去,和他們一起坐下來,道:“泠兒不傻,他是講義氣。”

江語霖道:“子路,你兄長今天怎麽了?心情好像特別不好。”

徐言嘆一口氣,“山長要重建牽月樓。”

一名少年道:“牽月樓?就是你母親生前住過的那座樓?”

“嗯。”

“怪不得徐先生那麽生氣……”

泠兒道:“好像他連林先生都更讨厭了。”

“是啊,林先生比我們還倒黴……”

一個少年突然叫道:“子路!”

“啊?是,是。”徐言以為他要問林水寒的事,心裏一陣緊張。

少年道:“你的臉怎麽了?被誰打了?”

“怎麽腫得跟豬頭一樣!”

“哈哈哈好醜啊!”

徐言:“……”

徐言道:“……我回去擦藥了。”

作者有話要說: 預警!下一章受君出沒!正式出場。雖然只有遠遠的一個身影,但是對于林小攻來說,絕對是驚鴻一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