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礎潤而雨
林月野:“……”
林月野:“……咦?”
徐子霖:“……?”
林月野:“……啊!”
徐子霖:“……你啊什麽?”
林月野道:“原來林先生你好男色。”
徐子霖感覺林月野特別沒腦子,幹脆就不理他了,轉過頭專心聽說書先生的評書。
臺上說書人咿咿呀呀,白胡子一飄一飄的,偶爾拍一下撫尺,有小厮過去送一杯茶,老先生端起茶杯啜飲一口,接着繼續陶醉。
林月野回過神來,看一眼老先生說到激動的地方仿佛要斷氣的樣子,愣了一下,問:“他說到哪了?”
徐子霖道:“趙五娘到京城尋夫,蔡伯喈不認,反驅馬踏死了趙五娘。”
林月野:“……這麽慘烈啊?”
林水寒道:“林沐兄你沒聽過《趙貞女》這出戲嗎?”
滿座寂然,仿佛都在為趙五娘的不幸遭遇不平,又都憤恨蔡伯喈的薄情。
林月野道:“我這是第一次來揚州,《趙貞女》是南戲吧?我以前只聽說過。”
林水寒道:“我來過數次,不過對于南戲也并不是特別了解。閑暇時聽過幾折,跟北曲雜劇相比确實有諸多不同,在體制上要自由得多,且辭情少而聲情多。”
徐子霖咳了一聲,道:“說起南戲你們應該來問我,我可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跟你們這些南渡過來的北方人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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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一時尴尬。
徐子霖見他們兩人都不說話,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連忙致歉,“看我,好好的,提南渡幹什麽,真是掃興。對不住對不住。”
林水寒神色之間隐有郁郁之氣,飲酒沉默不語,林月野心寬,從不計較于往事,笑着擺擺手:“沒事沒事,口舌之誤而已,你別放在心上。”
徐子霖心中有愧,所以有意彌補:“這樣吧,你們兩位若真想聽南戲,得空我請你們去戲館坐坐,如何?”
林月野一喜:“好啊,說定了你可別反悔。”
“當然。”又看向林水寒,“喂,叫你呢,戲館,去不去?”
林水寒轉過臉來,瞟了他一眼,“除非小子路也去。”
林月野:“……”
“……”徐子霖收回目光,“……愛去不去。”
這時,一個人急急忙忙地沖進來,滿臉的驚慌失措,束發的飄帶纏在額頭上,很是狼狽。
林月野和林水寒還沒反應過來,徐子霖已經率先站起來,沖那人大喝一聲:“子路!!”
子路?那少年是子路?
少年聽到有人叫自己,橫沖直撞之間匆匆轉頭,那張眉目靈秀的臉分明就是子路,他看到他們,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樣,飛快地跑了過來。
站在徐子霖身邊氣喘籲籲,林月野遞給他一杯茶,“快歇歇。”
徐言話都來不及說,接過茶杯“咕嘟咕嘟”喝下,遞回去:“再給我倒一杯。”
林月野又給他倒了杯茶,笑問:“你昨天去哪了?怎麽搞成這樣?”
徐子霖忍着怒氣:“有鬼在後面追你嗎?”
徐言:“真的有東西追我!!不過不是鬼,是羊。一群羊!!!”
徐子霖厲聲道:“什麽羊!怎麽會有羊追你!”
“我……”
林水寒出聲道:“聽說右谏議大夫家的別院裏養了好多梅花鹿和綿羊,可能是他們家的羊跑了出來。”
徐言聽見聲音看向他。
“……”呆滞了一會兒。
林水寒微笑:“怎麽,看見我很驚訝?”
徐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月野:“……你叫什麽?”
徐子霖道:“估計是覺得真的看見鬼了。”
林水寒無視他的話,把酒杯遞給徐言:“喝柿子酒嗎?”
徐言糾結了一下,然後果斷拒絕:“不,我要吃豆腐腦。”看向徐子霖,“哥,我餓了。”
徐子霖平視前方:“先告訴我昨晚去哪兒了。”
徐言偷偷看了一眼林水寒,見他在專心聽評書,沒有往這邊瞧一眼,突然就覺得心情略有些複雜,嗫嚅道:“沒去哪啊……就找了家客棧,喝酒喝了個通宵……現在頭還疼哪……”
“學會喝花酒了,出息了?”
“兄長……”
“別叫我。來來來,我問問你,明年科舉會試,你有多少把握?”
徐言苦着臉:“哥,我好餓,我就要死了。”
徐子霖:“小二!”
店小二聽見聲音跑過來,笑着問:“客官,您需要點什麽?”
徐子霖:“給我來兩張豬胰胡餅,一份豆兒糕,三個澄沙團子,一碗腸血粉羹……”
徐言打斷他:“哥,你是不是把我當成豬了啊?點那麽多……”
徐子霖嘆了口氣:“豬都比你省心。”
“噗。”林月野很不厚道地笑了出來。
徐言撇撇嘴,滿不在意道:“那你養我幹嘛?勞心勞力還不讨好。”
“不讨好?”徐子霖一挑眉毛,“小兔崽子以後你敢不孝敬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店小二端着一個托盤過來,上面擺着各種小吃早點,徐子霖轉過臉去吩咐道:“全部給我打包。子路,你帶回去吃,和語霖一起。他昨天在藏書樓抄書又抄了個通宵,應該還沒來得及吃飯。”
徐言道:“哦。”
他拎着小二打包好的早點,嘻嘻一笑:“林先生兄長林……夫子,那我先走了。”轉眼就跑了出去,風一般消失在視線裏。
徐子霖搖搖頭:“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林月野道:“十六歲能有多大,他這樣已經很好了。”
徐子霖恨鐵不成鋼:“人家晚英也是十六歲,生得懂事又乖巧,挑水做飯,克勤農桑,什麽都會幹,比他不知道省心多少。”
林月野想說什麽,林水寒轉過臉來,開口道:“晚英以前遭受過什麽你忘了?你舍得讓子路也經歷一遍?”
徐子霖說我不舍得,但我真的想讓他經歷一些事情,總得有一個人教會他一些人情世故。
徐子霖說完這句話,正好看見窗外破曉的霞光,三個人默契地靜下來。
林月野用了十年的時間,也沒能認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他依然處于不知天高地厚的浮躁狀态。如果在他十五六歲的年紀,也能有個人讓他清醒,把他從浮躁的半空拉下來落到厚實的土地上,那麽後來的這十幾年,他的仕途、家人、感情,甚至人生,都能少走很多彎路。
徐言拎着早點回到書院,恰恰碰到同窗們剛剛修完早課結伴去齋舍吃早飯。
少年們看到他,遠遠地沖他打招呼。徐言走過去。
“你昨晚上哪兒去了?”
徐言道:“沒上哪兒,逃課出去玩兒了。”
“就只是出去玩了?虧我們還擔心你那麽長時間!”
“擔心我什麽?”
“擔心你被魯莽大漢劫走,然後被玷污!!”
“就是就是!等我們找到你,你就只剩半條命了……”
徐言:“……”
“你不怕被夫子發現,然後罰你禁閉嗎?”
徐言奇怪道:“為什麽要怕?”剛才碰到兄長,他也沒罰自己啊,還給自己買了早飯。
一個少年嘆道:“哥哥是書院夫子就是好啊,做什麽都不會被罰。”
衆少年紛紛附和,露出羨慕嫉妒的表情。
“……”徐言不打算就這個事情和這些天真沒腦子的同窗讨論下去,他看了看四周,“你們見到江師兄了嗎?”
“沒有。”
“語霖已經好多天沒來修早課了,他書還沒抄完哪。”
徐言問:“還在藏書樓裏?”
“應該是吧……”
徐言走進藏書樓,推開二樓堆放上古書卷的屋子,果然看見江寧趴在書案上沉沉睡着,胳膊下面壓着厚厚的一本《周禮》。
徐言悄悄走過去,俯身吹熄案幾上仍在燃燒的燭火,把早點放在旁邊,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讓清晨的微風吹散屋內的沉郁。
聽到聲音,江語霖慢慢醒轉過來,眼神有些茫然,腦子混混沌沌的,臉龐因為久睡透出微微的紅暈。
“你醒了。”徐言坐到他身邊。
江語霖晃晃腦袋,眼睛裏有血絲,“你怎麽來了,早課修完了?”露出一抹微笑,“吃飯了嗎?”
徐言道:“還沒吃,我買來了和師兄一起吃。”
江語霖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你自己先吃吧,我把這屋子打掃一下。”
“哦,好。”徐言乖乖點頭。
江語霖走到書架旁,踮腳将有些歪斜的書一本本擺正,把翻閱過的書合上放回原位。
徐言抱着豬胰胡餅啃,看着江寧溫潤的側臉,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屋內浮起細小的塵芥,他突然問:“師兄,你可以跟我講講你和晚英的故事嗎?”
江語霖身形一頓,轉過臉來,溫和道:“想聽故事了?這有本唐傳奇《莺莺傳》,你拿去看吧。”
徐言固執道:“我想聽你和晚英的故事。”
江語霖淡淡道:“我和他之間沒什麽故事可言。”
徐言三兩口吞下手中的胡餅,胡亂咀嚼一番咽下去,過去把他拽過來坐下,讨好道:“你只跟我一個人說,我聽了保證不會告訴別人的,好不好?”
江語霖看了他一會兒,徐言搖搖他的袖子,“好不好,好不好啊?”
稀薄的陽光映照在案幾上,形成一道淡黃色的光亮,江語霖盯着書案靜靜看了一會兒,道:“你真的想聽?”
徐言激動地點頭:“嗯嗯嗯!!”
江語霖擡頭看向窗外,一株白櫻的枝丫伸進來,初冬的早晨還有些寂寥的霧。
與此同時,晚英坐在亭子裏,望着遠山,神思飄忽,仿佛想起了什麽。
明明只是兩年多前的事,可是如今再回憶起來,卻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要寫江寧和晚英的過往了,會有一點虐……但是!不會虐很久的,我會很快讓他們和好的。因為很喜歡這一對,所以忍不住想寫寫他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