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牌坊隐事

山南鎮坐落在揚州城西南一角,是個民風淳樸的小鎮。

下了馬車,鄭六公帶着他們向建牌坊的地方去。

小仙班明顯很興奮,一路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林月野很捧場地和他談笑,不一會兒兩人就混熟了。

到了地方,入目所及是一片寬闊的場地,旁邊就是田野,隴着一灣溪水。場地上架着半完工的一座石質橫梁,麻青色的紋理,觸手光滑,地上一堆石料,圍着十幾個工人,站在最前方的那個應該是族長,指揮他們搬搬擡擡,像在指揮着一場戰争。

鄭六公走到族長面前,笑道:“族長。”

族長轉身道:“六公來了。”

小仙班走上前,躬身行了個禮:“見過族長。”

鄭六公道:“族長,這是我給華木公叫來的他的小徒弟,今後這兩個月他就跟着華木公一起為貴族督建牌坊。”

族長自然是千恩萬謝:“好,好,您費心了。”轉而對小仙班道,“勞煩這位小師傅,幫我看着他們,你師父吃飯去了,等他來了,他會跟你說具體做什麽的。”

族長将指揮的重任交給小仙班,自己退到一旁木棚下喝茶去了。

林月野和桑钰看準時機,走到族長面前,作揖道:“前輩。”

族長放下茶杯:“二位是?”

林月野道:“晚輩林沐,林月野。客居樂正書院,路上偶遇鄭六公,老人家腿腳不好,所以駕車幫忙送過來。又聽聞山南鎮出了個貞節烈婦,得聖上禦賜牌坊,故此順道過來看看。”

桑钰道:“晚輩桑……”

林月野不動聲色看他一眼。

他頓了頓,道:“晚輩……譚钰,譚昭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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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知道他們是書院裏的先生,亦還禮道:“二位公子客套。”

林月野道:“此處似乎距離鎮上甚遠,建牌坊不在乎遠近之嫌嗎?”

族長道:“林公子有所不知,倘若是狀元牌坊或是聖上禦賜的功德牌坊,還應建在自家府門前,光耀門楣。只是——族中建的是貞節牌坊,小女又是自盡的,陰氣略重,族中幾位長老商議,把牌坊建在接近揚州城的主幹道旁,遠離鎮子,還可昭示外鄉人。”

桑钰道:“此地倒是寬敞。”

族長滿足道:“特地請了風水師來看的,說此地風水甚好。後有靠山,前有案水,中有明堂,牌坊建在此處,能使墳地藏風聚氣,而令人納福生財。”

那邊小仙班幫着搬擡石基,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帶着其他幾個人都踉跄了一下,一旁一位中年婦人看見了,沖小仙班叫嚷起來:“哎呦喂,我說小石匠你能不能穩重點兒?這可是我們家幾十年才出的一位烈女的牌坊,讓你碰都是莫大的榮耀,磕壞了一丁點兒你負的了責嗎?啊?”

小仙班忙道歉。

恰好這時華木公來了,六十多歲的年紀,一路走來氣宇軒昂,站在婦人面前,皺眉道:“他年紀輕,手下不知輕重,還望夫人體諒。”

婦人“哼”了一聲:“華木公,不是我說,您這小徒弟未免也太不牢靠了。”

華木公道:“夫人莫怪。”

林月野将臉轉過來,道:“那位夫人是?”

族長道:“那是拙荊。每日都要過來一趟,明明什麽都不懂,偏偏還要指手畫腳。”

“畢竟是親生女兒的牌坊,自然要看中一些。”

族長皺了皺眉:“只是她的的脾氣太躁了些,來了這幾天,很多個工匠都對他不滿。”

那婦人又失聲尖叫:“要死啦!差點兒撞到我都看不見哪!!”

族長忍怒沖她吼道:“夫人能不能安靜點兒!看不慣給我滾回家去!!”

衆人:“……”

桑钰突然道:“距離令愛自盡,過去多長時間了?”

族長想了想:“沒多久,不過才半個月。”

桑钰露出思索的神情:“半個月,熱孝期都還沒過……”

林月野笑道:“這牌坊的作用可真是大,才半個月光景,就能讓母親忘掉失去女兒的悲痛,完全沉浸在建造牌坊的忙碌與榮耀中。”

族長讪讪地笑:“讓二位公子見笑了。”

遠處又傳來那婦人愠怒的聲音:“你們能不能上點心?啊?弄個篆刻磨磨蹭蹭,束手束腳,虧你們還是爺們兒,倒讓我一個女人家操碎了心。”

幾個工匠聽着她的冷言冷語,都有些火大,但顧忌着是在主人家幹活,只得忍着。

婦人絲毫不覺得剛才被自己老爺罵了是件丢人的事,反而越發理直氣壯,數落完他們,轉過身又指使起小仙班:“哎,那個小石匠,拿磨砂皮把那毛邊兒磨磨,磨柔和了。你能不能麻利點兒,指使你幹點活怎麽那麽費勁?”

小仙班不滿道:“這是茶園石,磨邊的話會破壞紋理的。”

婦人尖聲道:“你不會輕點兒?這麽不懂變通。”

小仙班:“可是……”

婦人打斷他:“什麽可是,這是我家的牌坊,按我的吩咐去做!”

小仙班不甘不願的去找磨砂皮。

華木公在一旁看一眼小仙班,走到婦人身邊,婦人嘆道:“潘木公,不是我說,您這小徒弟,也忒犟了。”

華木公淡淡道:“夫人既知他是我的徒弟,那麽也應該知道,他主要是輔佐我,而不是聽夫人的吩咐去磨邊。”

“……”婦人臉漲得通紅,憤而轉身,又去指使他人去了。

林月野默默笑了一下,華木公還挺護短。還想再問什麽,卻見一個小厮神色慌張地跑過來,族長皺眉剛想責備幾句,那孩子卻先一步俯下身在他耳邊低聲道:“老爺,家裏出事了。來吊喪的女眷裏,有位九叔的小妾荇夫人,她帶來的侍女吃了午飯後便說心口疼,然後就出去吐了。”

族長不耐煩道:“這是什麽大事,也值得來通報我嗎?請個大夫給診治診治就是了。”

小厮急道:“沒這麽簡單老爺,荇夫人見自己的侍女吃吐了,不依不饒的,說咱們家的飯菜有問題,鬧的所有親眷都知道了,非要見老爺讨個說法。”他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小,其實林月野和西門樂師都聽見了。

族長一巴掌呼在小厮頭上,“糊塗東西!通報事情也不知道先揀要緊的說!”于是族長只好尴尬地起身告辭,匆匆跟着小厮上了府裏派來接他的馬車,颠簸而去。

林月野轉頭對桑钰道:“我看不光母親,父親也不甚關心女兒的離世。”

桑钰道:“他面上沒有一點悲傷神色,眼裏也沒有。”

林月野伸了個懶腰:“也可能是事情太多,來不及悲痛也無暇顧及,畢竟是一族之長,全族的榮辱都系他一個人身上。”

桑钰道:“不,刻骨的哀痛是多長時間多少事情都磨滅不了的。”

“那倒值得深思。”林月野轉身看了看四周景色,“其實此地視野開闊,有曠野有溪水,春天的時候應該會很美。建個牌坊擺在這兒,當真是煞風景。”

桑钰透過兩根冷硬的石柱眺望着原野盡頭的天空,半晌,道:“一個鮮活的女子,總比一架冷冰冰的牌坊更使人憐惜。”

四面吹涼風,林月野縮了縮肩膀,對桑钰道:“出來也有一會兒了,回去吧。”

桑钰茫茫然看了他一眼,一震,才想起來似的:“說好出來一刻便會回去,現在耽誤多長時間了。”

林月野安慰他道:“別急,咱們快馬加鞭趕回去,用不了多久。”

“快馬加鞭?”桑钰後怕,“別,你還是慢慢趕吧。”

兩人向鄭六公和華木公等人道了告辭,便駕車回去。

站在馬車旁邊,桑钰看他豪爽地拿過馬鞭,感覺後腦勺還有些隐隐作痛,他不放心道:“我真的不急……你可以慢點兒。”

林月野一個眼神掃過來。

他只好彎腰鑽進馬車裏,猶豫一會覺得還是應該再解釋一下,掀開簾子,“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車技……”然後他想了想,“……我是真的不相信你的車技。”

林月野伸手把他推回去,面無表情命令道:“坐好。”

這一路馬車行的飛快,卻平穩,到了大雜院停下,林月野道:“到了。”卻沒有回應,他掀開簾子,發現桑钰坐在車裏歪着頭睡着了。

林月野:“……”

他鑽進去,把桑钰搖醒,好笑道:“就這麽困倦啊?我把車駕得那麽快你也能睡着?”

桑钰晃晃腦袋,迷茫道:“回來了?”

林月野一邊扶他下來,一邊道:“有我駕車,要回來還不快嗎?”

桑钰落到地上,瞬間清醒,把劍遞給他,又恢複成肅然清冷的模樣,道:“你去還車,我先進去了。”

望着他生人勿近的背影,林月野聳聳肩,似不在意般笑了一下,走過去牽起馬,到驿站去還車。

桑钰跨進院子,擡頭就看到孩子們午睡早醒了,都坐在屋前臺階上,等着他回來。

他快走幾步過去,歉意道:“對不起,孩子們,我沒有按照約定的時間回來。”

孩子們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譚哥哥為什麽突然給他們道歉。他們只知道譚哥哥有事要出去,他們就等他回來,至于回來得早晚,并沒有什麽區別。

作者有話要說: 小仙班的名字沒想好 ,幹脆就叫他小仙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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