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真相大白
前面的香客終于禱告完離開了,林月野和桑钰緊接着上前,淨手焚香,旁邊的和尚合掌笑道:“二位施主相貌俊雅,一看就是有福報的人。”
林月野道:“給我們求只簽吧。”
和尚拿過簽筒,問道:“不知施主求何簽?”
林月野疑惑道:“都有什麽簽。”
和尚道:“福簽、仕途簽、運道簽等等,還有姻緣簽。”
林月野不由自主看了眼桑钰,果斷道:“福簽。”
獻茶畢,兩人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磕了頭,和尚把簽筒遞給林月野,林月野指了指桑钰:“給他求。”
和尚又把簽筒遞給桑钰,桑钰接過抱在胸前,默默将近日以來發生的這些事祝告了一番,然後将簽筒搖了三下,“唰”得一聲,筒中撺出一支簽來。
他彎腰拾起,舉在眼前一看,只見是“第三十四簽 ,上上大吉”。
和尚翻開簽簿,上面寫着:“月前運限正亨通,節操堅如石上松,霜雪到來總不怕,青青字與野花同。”
林月野和桑钰看完也不甚明白,和尚念了聲“阿彌陀佛”,道:“這位施主大喜,這簽好得很,公子冰清玉潔,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縱有風霜雨雪相侵,也不過是為公子增添顏色。”
桑钰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能求到一支這麽好的簽,再想想以前那些過往,一時竟有些不能相信。
和尚一面說,一面抄了簽經交與弟子,又道:“本寺很少有施主能求得如此上上大吉的福簽了,必有好兆。為表謝意,貧僧願再送二位公子兩支姻緣簽。”
林月野一愣,擺擺手:“不用不用,大師客氣了。”
和尚将姻緣簽筒遞與他們,道:“公子莫要推脫,這是貧僧的一點心意。”
不好再拒絕,林月野又實在是不想求什麽姻緣,只得道:“既然是他求的,那這姻緣簽還是讓他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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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钰看他一眼,将簽筒接過來,又搖了一支簽出來。
林月野湊過去一看,簽上寫着“第四簽,中下大吉。”
和尚翻開簽簿念道:“洛水茫茫萬裏清,小舟欲渡問前程,中途只恐風波起,何處潛身待浪平?”然後和尚合上簿子,皺眉沉思。
林月野隐約看懂了一點簽語,心中總覺得這話和自己有關系,桑钰卻是一點都沒有看懂是什麽意思,問道:“大師,這簽不好嗎?”
和尚道:“也不算不好。剛才那簽好得很,這支簽卻怪得很。”
桑钰還沒說話,林月野搶先問道:“哪裏怪?”
和尚凝重道:“公子的姻緣很特別。您的命定之人不是一般的女子……”
桑钰:“???”
和尚:“似乎連女子都不是。”
桑钰被震驚得說不出話,林月野替他解圍:“大師說笑了,不是女子還能是男的嗎?”
和尚道:“怪就怪在這個地方。”
桑钰冷不丁開口:“還有嗎?”
和尚又想了想,神色凝重:“從簽上看,公子與您的意中人總在試探彼此,所謂‘小舟欲度問前程’就是搖擺不定,要渡河卻又猶豫不前。”
桑钰道:“我們結果如何?”
和尚笑了笑:“這個公子可以放心,您最後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林月野道:“好了,那麽當真幹嘛?咱們是來給你求福簽的,這姻緣簽太怪,不信也罷。”
桑钰:“嗯。”
和尚看着他們倆但笑不語。
外面的誦經聲持續不斷,林月野聽着也有些煩躁起來,問和尚道:“大師,外面是在作法事?”
和尚道:“那是在作道場。山南鎮的葉氏一族的族長家裏不幹淨,見神見鬼的,他家夫人又說夜裏看見了她女兒的鬼魂,所以昨天來說要在寺裏許願燒香,作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陸道場,保佑家人安寧,亡者升天。”
林月野和桑钰對視一眼,林月野道:“聽說他家女兒是個貞節烈婦?”
和尚嘆息一聲:“也不算什麽稀奇事,人還是活着好。”
林月野心中已有了底,這時鄭六公暮拜完過來,跟和尚點頭招呼,走到兩人面前,道:“我要去山南鎮給族長他們作最後一場喪儀的夕奠,你們要不要也過來看看?”
林月野道:“行。對了,我有個東西要托六公您幫我交給族長。”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這是族長夫人托我給她女兒的牌坊題的字,今日他們祭祀我是外人不好親自給她,勞煩六公了”
鄭六公接過,含笑看一眼,道:“你也是費心。”
林月野笑笑,桑钰仍是淡淡的,不太關心的樣子。
他們路過作道場的僧衆,只見九十九位禪僧在場地上撚佛珠誦大悲咒,又另設一壇于場外,請六十四位全真道士打解冤洗業醮。
林月野邊走邊道:“那小寡婦給他們家掙了一塊牌坊,他們就把她當菩薩似的對待,這場喪事真是極盡哀榮。”
鄭六公道:“待會兒到了他們家祠堂,見到他們的夕奠有多隆重,你們就知道……”
突然他住了嘴,視線望着東北角的方向,一臉的驚恐和不可思議。
林月野順着鄭六公的目光看過去,借着明朗的月光和雪色,他看到牆角站着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頭上簪着一朵白絹花,一身素淨,神色哀愁。
桑钰道:“六公,怎麽了?”
鄭六公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林月野悄悄碰了碰桑钰的胳膊,示意他看那個女子,桑钰看過去,臉色變了變,聯想起昨晚的猜想,隐約猜到了這個女子的身份,然後他和林月野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路上鄭六公什麽話也沒說,他們倆也什麽都沒問,就這樣到了山南鎮的葉氏一族的祠堂。
所有來吊喪的族人都來了,肅穆地跪在牌位前,不論有沒有眼淚,都假意或真心地哭泣。
儀式即将開始,只等鄭六公這個主喪人就位,于是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莊重地走上前去焚香。
林月野和桑钰作為外人也和其他來觀喪的人一起被安置在了一所僻靜處,離牌位較遠,不過也足夠他們看清整場祭祀的隆重之處了。
鄭六公焚過香,轉過身來,面對着滿地賓客,最前面跪着的自然是族長與族長夫人,族長的兒子站在鄭六公身邊,身穿月光一樣的白色喪服,林月野想起族長夫人說過他兒子傲世曠俗,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果然貌如宋玉,質比金堅,那冷冰冰的眉宇間透露着一股刻薄的氣質。
鄭六公擎着酒壺,左手舉盞,胳膊擡起一個弧度,從酒壺裏倒出碧綠的酒液,慢慢将酒杯斟滿,随後遞給身旁的族長兒子,再由他澆奠。
隔上一段時間,再用同樣的動作,重複一遍。
不斷地焚香,澆奠,且極慢極慢。
不知滿地跪哭的人如何堅持住的,反正林月野光是看着都覺得疲倦,他揉了揉脖頸,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桑钰,桑钰呼吸均勻,早就睡着了。
“……”林月野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怕他着涼,但又不忍心叫醒他,于是将自己身上的鬥篷解下來給他披上,讓他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周圍的人都用揶揄的目光看着他們倆,林月野紛紛忽略,依然坐得筆直。
接近半個時辰後,澆奠終于結束,族長兒子放下酒杯,拿過一本簿子,交給鄭六公,鄭六公接過翻開一頁,沖着面前的一群人念了一句什麽,林月野隔得太遠沒聽清,好像是一句咒語。鄭六公聲若洪鐘,然後他合上簿子,族長兒子退下,一起跪到人群中,最前面的族長與族長夫人首先大放悲聲,其他人也跟着痛哭起來。
一屋子的人仿佛蘆葦一樣随風起伏,滔天的哭聲震得林月野耳朵發痛,他下意識地捂住桑钰的耳朵,這時鄭六公走下來,來到他們面前,對觀喪的衆人說:“好了,夕奠就到這兒,接下來都是主人家的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人群漸漸散去,林月野無奈地看向桑钰,他還沒醒,林月野只好為難地朝鄭六公笑笑。
鄭六公表示理解:“這夕奠委實太磨人了些,我這副身子骨也不太能受得了。”他看了看桑钰,“我看他臉頰發紅,是不是吹着風了?”
林月野道:“他身體不舒服,但是六公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鄭六公點點頭,露出嘆息的神情:“這孩子就是心思重,說來也可憐,當年我還在樂正書院作掌祠的時候,他就是這樣,與學監有了矛盾,固執地不肯退讓一步,也不肯解釋,被撤去了講書的身份,退居後院,日日彈琴,不理世事。”
林月野道:“我想問他,但是他好像不太願意提起這件事。”
鄭六公道:“那是他心中的痛處,自然不願與人提起,我看得出他有些依賴你,但是他不想說你也別逼他。”
林月野心中莫名動了一下:“……嗯。”
鄭六公道:“昭漱這個品貌,難得心性也高潔,自從那件事後,就難有人與他親近,你是第一個他以為知己的人。”
林月野:“……?”
鄭六公道:“我看他這樣也自苦,不妨我将這事說與你聽,你能幫他解開心結也是好事。”
月上柳梢,雪也漸漸停了,一片潔白沃野千裏綿延。桑钰慢慢醒轉,看見自己身上披着林月野的鬥篷,他發了一會兒愣,才站起身來,發現林月野就在旁邊看着他。
林月野笑眯眯的:“醒了?”
桑钰已經多次醒來看到林月野在身旁了,也漸漸習慣了,晃晃腦袋:“嗯。”
族長與族長夫人早已退下了,滿地賓客還在嗚嗚哭噎,只是沒了剛開始的氣勢,聽來敷衍之意越發明顯。
林月野道:“你這一睡,估計晚上就睡不着了。”
桑钰道:“祭祀結束了嗎?我睡了多長時間?”
林月野道:“結束了,咱們回去吧,真是太沒意思了。也難怪你會睡着。”
桑钰跟在他身後:“鄭六公……已經離開了嗎?”
林月野道:“老人家太疲累,我就讓他不用等咱們,先回去了。”
一出祠堂,兩個人看見月色下一片雪景,精神一震,凜冽的寒氣一吹,頓覺神清氣爽。
桑钰吟起了謝惠連的《雪賦》:“庭列瑤階,林挺瓊樹,皓鶴奪鮮,白鹇失素,纨袖慚冶,玉顏掩姱。”
林月野道:“這個雪天,若見瓊枝玉立,何異于瑤島看花。真是白辜負了這一派好景。”
桑钰道:“那小女子明明還活在這世上,為何他們要做這些?”
林月野:“誰知道這其中有什麽隐情。”
說着他們已經走到了祠堂外的一條花枝掩映的小路上,桑钰說話帶着濃濃的鼻音:“這臘雪是最好的,又是初雪,橋邊碼頭應該會有人放河燈祈求來年天降祥瑞。”
“……是嗎?”林月野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你想去看看?”
桑钰道:“嗯。”
林月野道:“你聽聽你的鼻音,還能再去哪兒?”
桑钰道:“我沒事。”
林月野道:“不行。”
桑钰道:“我看看就回去。”
林月野:“……下不為例。”
山南鎮外是南溪,一條通往京杭大運河的水路,林月野和桑钰還沒接近碼頭,就看到南溪上游一片橙紅的河燈順水而流,斑駁如夜空繁星。
桑钰心中觸動,要走過去,卻被林月野拉住了。
林月野道:“你看那河岸上的人是誰?”
桑钰順着他的指向擡頭望去,只見族長一家人站在河岸邊,河裏泊着一只小船,在青山寺見到的那個白衣女子提着一盞風燈立在船上,與家人依依惜別。
林月野和桑钰退到一株梅花樹下,聽他們都說了什麽。
族長夫人将一個包袱遞給女子,兩人說了好長一段話,相對流淚,族長緊走幾步上前,囑咐女兒保重,也禁不住哽咽出聲,這回他們的悲傷終于真切可感,不再是敷衍的表面功夫。
女子與父母依次拜別,然後看向前面冷若冰霜的哥哥,女子無奈地叮囑了他一些話,見他聽不進去,也不再勸,在船上叩首,然後忍淚而別,駕着小舟順水而去。
林月野遠遠看着,慨嘆道:“原來這才是事情真相。未婚夫死了,不忍女兒年紀輕輕就要守寡,再兼為阻止婆家逼她為夫殉情,所以要忍痛将女兒送走。”
桑钰道:“騙他人女兒已死,為其舉喪。”
林月野道:“也合情合理,說不定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可不就跟死了一樣。”
桑钰道:“你曾說其他立了牌坊的寡婦的墓也都是空的?”
林月野:“對啊!也許都是同樣的原因。她們實際上根本就沒有死,而是逃離了,這樣的夜半小船,所載的多是逃婚者。”
然後他和桑钰對視一眼。
兩人突然感覺到一股悲涼,婚姻給不了女子一世幸福平安,那代表榮耀的牌坊也只是表面繁華、內裏涼薄的乞巧。大部分遇見,都源于太過珍貴的遠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