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初入楚地
兩人從河邊碼頭回來,桑钰感覺渾身無力,躺到床上就睡了。
第二日起來鼻音又加重了,說話甕聲甕氣的,林月野衣不解帶地照顧他,過了三五日,桑钰的精神總算漸漸好轉。
兩人收拾好行裝,即日就出發去楚地,對于出游這種事,林月野從來一刻也不耽誤。
先是長長的一段水路,二人乘船慢行,邊游賞邊趕路,倒也是風雅。上了岸,林月野本想策馬而去,但是又擔心桑钰身上有傷,且病好初愈,一路颠簸怕他受不住,又去車馬行換了馬車。
一路向南,溫度漸低,山高谷狹,日光變得稀薄而冷淡,深入西南腹地,已是白茫茫一片仙境,似乎是剛剛下了一夜大雪,天地素淨。
走在峽□□上,林月野仰頭望兩邊的冰雪覆蓋的群山,對桑钰道:“桑钰,你看這山,又高又陡,還都奇形怪狀的,可是細看又像些什麽?”
桑钰也跟着他擡頭望去,半晌,回過頭來笑了笑:“北邊像一把斜刺雲霄的劍,南邊像兩只猴兒争搶蜜桃。”
林月野摸了摸下巴,道:“嗯,北山像劍沒錯,可是這南山不是更像一對情義綿綿的情人麽?”
桑钰意外地看向他,又看了看北邊的山,道:“……嗯。”
山腳的涯縫裏有涓涓的細流,即使是在大雪封山時也并未結冰,桑钰道:“這是溫泉,泉邊還長着小草。”
林月野跑過去蹲下用手伸進泉水,試了試水溫,果真是溫溫潤潤的,笑道:“真是呢。”
突然一陣寒風凜冽,吹起地上積雪,半空雪霧飛揚,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桑钰擡袖揉了揉眼睛,再睜眼林月野已經站在了他身邊,為他擋住了風雪侵襲。
桑钰放下袖子,溫聲道:“你冷麽?”
林月野道:“還好。”
兩人邊說邊走,轉過一處陡峭山崖,眼前豁然一亮,長長山道将萬頃皚皚拉得極遠,空闊雪景耀人的眼睛,崖邊有一人負手而立,賞看半山雪景。林月野嘆道:“果然風景絕美,都是隐藏在地勢奇絕處。”
桑钰突然道:“我們上山吧。登到山頂,俯瞰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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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麽說,林月野一時也有些向往,他伸手拍了拍桑钰的肩膀,道:“山頂寒冷,我怕你傷未痊愈身子受不住。”
桑钰卻堅持道:“王安石王大人不是也說過嗎,古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若為一點顧慮而放棄如斯好景,豈不可惜?”
林月野看着他,倒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婆婆媽媽的了,于是一拍雙手,朗聲道:“好!那咱們便一齊登上山頂去看看。”
雪山之上遍植樹木,枝幹上積雪深厚,如同霧凇。山路崎岖,卻也被行人踩出了一條山道,兩旁灌木叢也有被人砍過的痕跡,并沒有新雪覆蓋其上,林月野不禁道:“看來前幾天有人來過,特意為上山的人清掃了道路。”
桑钰撫摸那些樹的樹幹,擦掉上面的積雪,依稀可見其細膩優美的紋理,道:“這就是廣梓木。是作各種用具的好材料,當地人想必是有所需,才上山來辟道砍伐”
林月野挑了挑眉,道:“這麽巧?剛一來,就讓我找到了這種樹木。”
桑钰道:“廣梓木本就生長在深山老林中,此處人跡罕至,當然會有這種樹木。不過,你若真要砍伐,恐怕得征得當地人的同意。”
林月野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攀登到山頂時已是正午時分,冰雪寂寞橫絕,一碧晴空如洗,滿眼都是皚皚的白色,逼人眼睫,冷風一吹,耳邊盈滿清脆動聽的林濤聲,然後歸于靜寂。在這溫柔的天地間,林月野和桑钰并排站在一起俯瞰山下。
山崖萬丈之下是一條長河,潔白明亮如鏡,一片冰心,盡在白玉的壺裏。
此行他們都帶了玉簫和古琴來,當下見此絕美景色,便将各自的樂器取出,一人執簫,一人撫琴,和樂而奏。
曲調悠揚潤潔,兩人配合得極好,桑钰卻突然變了調,琴音艱澀喑啞,最終戛然而止。
林月野也放下了玉簫,疑惑道:“怎麽了?”
桑钰道:“我……我剛才一轉頭看見一個野人跑過去了。”
林月野:“……野人?你看清了嗎?”
桑钰道:“沒有,它跑得很快,一瞬間就沒影了。”
林月野道:“沒事兒沒事兒,別怕。可能是什麽山中猛獸之類的,若再遇到了,我用劍逼退它就是了。”
桑钰小聲道:“嗯。景色也看過了,咱們下山吧。”
山林中有什麽不知名的野獸出沒,一想林月野自己也有些毛骨悚然,于是道:“好,那咱們回去吧。”
剛一轉身,旁邊樹叢中突然一陣異動,林月野警覺,瞬間拔劍出鞘,将桑钰護在身後。一個身影閃過,從樹叢中竄出個披頭散發的形似人的生物。
之所以說它形似人,是因為這生物有着人的體形,卻一身濃密的褐毛,仿佛剛從泥坑裏爬出來,體毛上都是淤泥結了硬塊,此刻滾滿了雪花。一身衣衫破爛,只剩胸口和腰間還有塊完整的紅布圍着,眼神血紅,面目猙獰。林月野一怔,沒想到真的是個野人,便悄悄收了些劍勢,誰想這一松懈,那野人瞬間就撲了過來。
它猛撞到桑钰身上,力氣太大,桑钰趔趄了一下,被它撲倒在地。這野人看他摔倒了,鼻孔裏噴出熱氣,伸出雙手去撕扯桑钰的衣服。
林月野看它不是什麽猛獸,便收了劍,改用赤手空拳去挾制它,但是這野人在山中摸爬滾打慣了,十分警覺,力氣又大,揮手幾拳捶在他胸口把林月野打得口吐鮮血摔翻在地,喉嚨裏發出嘶吼,又重新撲過去和桑钰撕扯。
桑钰用古琴去抵擋野人的襲擊,野人激怒,長長的指甲一下子劃斷了琴弦,一陣尖利的顫音響徹樹林,野人被震得全身毛發倒豎,指甲十根也斷了七根,它眼神淩厲,痛得大叫。
桑钰趁它不備,也來不及心疼古琴,連忙爬起來,想跑到林月野身邊,身後野人卻立刻就追了上來,躬身猛撲過來,利爪擒住他的脖頸,看到他白皙皮膚之下隐約的血管,瞳孔瞬間變得血紅,露出尖牙,緩緩湊近。
地上的林月野緩過勁兒來,剛一擡頭就看到這一幕,心中一緊,右手抽出腰間玉簫,翻轉手腕,瞄準野人一擊而中。野人被他砸中額頭,疼痛使它頓了一下,桑钰乘它怔愣的這個空隙,用古琴猛地打了下它的肩膀,乘機逃脫。
跑到林月野身邊,桑钰輕聲道:“你怎麽樣?”林月野抹掉嘴邊血跡,剛想說你躲到我身後去,桑钰卻轉身擋在了他面前。林月野禁不住一愣。
那野人被地上打它的那根紫玉簫吸引住了目光,它鼻孔裏噴出一團又一團的熱氣,眼神似乎很熾熱,又透露着些許掙紮。猶疑半晌,它緩緩伸出手,把玉簫從雪地裏拿了起來,攥在手心裏仔細摩挲,它這副神情,倒像個真正的人了。
桑钰緊緊盯着野人,見它抱着玉簫不撒手,仿佛獲得了什麽期盼已久的至寶一樣,眼神不可察覺地冷了一下,林月野只覺眼前一花,桑钰就沖了過去,直接從野人手裏将玉簫奪了過來。
野人手裏一空,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到發現玉簫已落入了面前之人手中,登時氣得捶胸頓足,嘴裏發出震蕩山林的怒吼。林月野被他吼的頭暈耳鳴,又吐了一口血出來,他一咬牙忽略掉胸腔疼痛,慢慢站起來,拔劍出鞘。桑钰聽見聲音,轉身看向他,道:“別殺它。”
林月野喘了口粗氣,道:“我不殺它,他就要傷你。”
桑钰還要說什麽,只覺腦後一涼,一道陰影壓下來,野人又将他撲倒了,手腳并用地撕扯他的衣袍。
說話間林月野已持劍瞬移到桑钰身旁,桑钰一邊費勁抵擋野人的撕扯,一邊沖林月野道:“別動手。”可是林月野哪裏聽得進,略一皺眉,已舉劍欲刺下去。
正在這時,一道厲光閃過,夾雜着迅疾的風聲,一只箭羽穿過重重樹幹,飛射而至,“噗嗤”一聲刺入了野人的腿部。
野人痛得嚎叫起來,松開桑钰往後跳了幾步,轉身朝樹林深處逃去。林月野還待要追,一個聲音傳來:“別追了。讓它去吧”
林月野和桑钰同時轉頭望去,從樹後走出一個農戶來。
這農戶背着一筒箭羽,手中握一張弓,另一只手拎着個竹簍子,一身皮毛裹身,像是個獵人。
林月野俯身把桑钰扶起來,收劍抱拳道:“多謝大叔出手相助。”
農戶擺擺手,道:“不用謝。你們二位是初次來這舍情山吧?”
林月野道:“是啊。沒想到剛來就碰到了野人。”
農戶道:“原先山上是沒有野人的,這也是十幾年前才出現的。一般它們是不會傷人,只有發了狂才會喝人血。”
桑钰整理好被野人抓亂的衣服,道:“喝人血?”
農戶道:“野人長年生活在山上,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遇到有人上山,便會撕扯他們的衣服拿來自己穿,遇到刺激狂性大發,就會傷人。你們二位沒有被它傷着吧?”
桑钰道:“幸得大叔趕到相助。”
農戶爽朗一笑:“我上山打獵,轉到這邊山頭,聽到有野人的動靜便過來看看,沒想到就看到了你們。二位公子是外地來的吧?”
林月野道:“是。來尋一種叫做廣梓木的樹木,作箜篌。”
農戶道:“廣梓木?這山上都是這種樹木,你們算是來對了。”
桑钰将玉簫遞給林月野,又看了一眼地上已經弦斷音垮的古琴,林月野安慰他道:“沒關系。等伐了廣梓木,我再給你作一架琴,保證比你這個還要好。”
桑钰道:“……嗯。”
農戶道:“正好我打獵完也要下山了,你們二人也跟我一起走吧,免得又遇上其它的野人。”
于是兩人便跟着農戶大叔走小路下山,一路打聽得知,這山叫做舍情山,是楚地的天然一道屏障,沒有當地人引路是進不去的,當然不跟着當地人也是絕對走不出去的,滿頭亂撞只會被困在山裏。再往裏去就是村落了,這農戶便住在最裏面的一座小蒲村。
林月野和桑钰跟着農戶走進小蒲村,這個村落被包圍在一處盆地中,周圍橫滿了層層疊疊的梯田,鄉道上時常有趕着牛群的牧童,将一曲婉轉悠揚的笛聲吹入外鄉人的耳中。
農戶在前面道:“再往裏走就快到我家了。兩位公子初次來我們這裏,也讓我盡盡地主之誼,今晚就宿在寒舍吧,明天一早我帶你們上山去伐廣梓木。”
林月野見此地山清水秀,這位農戶大叔又如此熱情好客,不由心生好感,不像桑钰此前叮囑過的“楚地民風傈輕,容易發怒,善相聚游戲”等語,剛想開口調笑他認知有誤,從前方卻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前面一戶農家門前的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圍成了一個圈,圈裏似乎有人在互相争鬥什麽,周圍人不時爆發出一陣陣起哄與喝彩聲。
林月野疑惑道:“是在看雜耍嗎?這麽熱鬧。”
桑钰卻輕輕皺着眉頭,盯着那群人看了一會兒,道:“是在争搶女人。”
農戶大叔早就趕過去了,林月野聽到桑钰這麽說,不禁微微一愣,也疾步走上前去。
兩人走近了才看清,人群之中确實有兩個彪形大漢,穿着單薄的衣衫,外面裹了一層虎皮,站在空地上不停地盯着對方轉圈,氣勢劍拔弩張,仿佛下一刻就會撲上去與對方打成一團。
而旁邊房舍門前,豎着一根木樁子,一個頭發散亂衣衫褴褛,面目卻十分清麗的女子,嘴裏塞着一塊破布,正被五花大綁地縛在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