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背後真相

林月野和葉淨在舍情山上,用了接近兩個時辰,通過女野人破碎的敘述,發揮他們共同的理解與推斷能力,勉強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二十年前,這女野人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如花少女,情窦還未初開,便不幸地被一群常年流竄的人販子瞧上,繼而被賣到了這窮山惡水的楚地小蒲村。

小蒲村缺人少女,她被賣給了一個年逾半百的糟老頭子,村民都叫他老張頭。老張頭有一個陪了他半生的發妻,他們原有一個女兒,在那次強盜入村奸殺女人的慘案中,不幸成了受害人之一,喪生了。夫妻倆悲痛欲絕,妻子接受不了這個噩耗,逐漸變得瘋傻,老張頭一直想再要一個孩子,可是妻子這種情況,也不能如願,他便起了買外地女孩子的念頭。

她被賣給老張頭,只是用來給他們家生孩子,自己大好年華卻被迫與腐朽老人結合,心內的絕望與痛苦可想而知。老張頭的妻子過度思念女兒,常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她要一面承受老人的猥亵侵犯,一面應付這女人的時常發病,夫妻倆暴虐無良,她在夾縫中勉強求生,只覺得人生實在蒼白無力。

大約半年後,她有了身孕,日子才總算好過一些,可也只有懷孕的那十個月而已。十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男孩,本以為至少可以母憑子貴,但是她不了解小蒲村對于男孩的厭惡,村民像災民求雨一樣熱切地盼望她能生一個女孩,結果事與願違,她的日子又重新變得水深火熱。

她帶着兒子艱難生活,那時村子裏的一個阿婆說自己研制出了一種陰陽兩生茶,可以颠倒陰陽,也有女人在阿婆的幫助下順利生下了女孩,可是那些女孩卻很短命,總是活不過一歲,大人也是體弱多病。

她覺得這個阿婆有些怪異,可是哪裏怪異她又說不出來,就算發現了什麽,告訴族長與村民,他們也不會信,這些人把阿婆和她的陰陽兩生茶當做神明一樣來尊崇,她說了,也許還會當做是謠言被打一頓。

春去秋來,她再次懷孕,只盼上天垂憐能讓她生一個女孩,拯救自己疲倦的生命。在她懷孕快七個月的時候,老張頭請來阿婆,阿婆連聲答應會幫助他們家生個女孩。

當時所有人都出去了,阿婆把陰陽兩生茶端給她,她想雖然阿婆古怪但若真能生出女孩,喝一口又有何妨,便将陰茶一飲而盡。誰想剛喝完茶阿婆便露出了猙獰的面目,阿婆說這“陰茶”其實是一碗有毒的藥茶,而另一碗“陽茶”則是解藥,若是三個月後,她生下男孩,阿婆就會給她解藥,若生下了女孩,這女孩在她肚子裏也吸收了毒茶的毒性,安全生下來也活不過一歲,母女俱亡。

她怔愣在原地,原來村子男多女少,阿婆便是始作俑者,就算剛開始那兩年只是天意偶然,那麽阿婆後來便是利用這偶然開始殘害村子裏的女人與女孩。

可是那些女人為什麽不把真相說出來呢?她這麽想,阿婆立刻就威脅她,若是敢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就毒死她的兒子。兒子是她生活的唯一希望,阿婆如此狠心,她只能沉默。

後來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幸還是不幸,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連續誕下了兩個男孩,村民引發了衆怒,質問阿婆,阿婆辯解說是方子出了問題,村民便讓她交出方子,阿婆當然不肯,他們就将阿婆趕出了村子。

還沒有完,最後,族長決定舉行活人祭祀,而她們母子三個就是活祭。這是第二次祭祀,此前已經舉行過一回了,活祭好像是誰家的一個小女孩。她想終歸是要死的人,索性就把阿婆用□□殘害女孩的事說出來,奈何事實在前沒有人相信,還說她是妖言惑衆,這個村子的人實在愚昧無知,她已經無力去辯白了。

可是她并沒有沒有被燒死,兩個孩子沒了氣息,她也昏了過去,村民以為都死了,生魂祭天,肉身便扔到了舍情山上喂狼。

她在山上醒來,旁邊躺着孩子的屍體,自己身上被大面積燒傷,她頓時痛恨起上天的捉弄。

林月野心想:“我就說那個阿婆古怪,果然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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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葉淨對視一眼,單憑女野人淩亂的哭訴,再加上他們倆過分的細節添加,上述這一段故事也并不完全真實,兩人決定還是先回去找阿婆當面詢問。

林月野對女野人道:“你跟我們下山吧。”

他本是好心,誰想“下山”兩個字就像一塊滾燙的炭火一樣灼燒到了她,不等林月野動作,她便猛地掙開葉淨,頭也不回地向山林深處逃去。

林月野在後面想追過去,葉淨攔住他:“別追了。山下的生活給她造成了太大的傷害,讓她下山等于是要她的命。”

林月野一想也是,她沒有了親人,而且她在山中生活了那麽多年,與野獸無異,早已不适于人的生活。

林月野望着樹林深處,一陣扼腕嘆息。

兩個人即刻下山,來到老婆婆住的小屋前,把砍伐的幾根廣梓木放在空地上,見桑钰站在門口,似在徘徊,并不進去。

林月野走過去,道:“站在外面幹嘛,阿婆在裏面嗎?”

桑钰道:“那個懷孕的婦人來找阿婆,阿婆正在用陰陽兩生茶幫助她。她們說話,我一個陌生男人不好進去。”

林月野和葉淨大驚失色,急忙沖進去,正碰上那個年輕婦人将茶碗遞到嘴邊,葉淨阻止道:“別喝!”林月野拔劍刺過去,将婦人手中的茶碗挑掉,可是已經遲了,那婦人已喝了半碗,茶碗飛到半空中,林月野向前一步,長臂一伸,接在了手裏。

桑钰也跟着進來,看到這副情景,大吃一驚。

老婆婆沒想到會有此變故,眼神微微一凜,随即看向他們道:“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葉淨冷冷道:“阿婆,這話應該我們問你,你為什麽要給這位婦人毒茶喝?”

婦人尚在怔愣間,聽他這樣說,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毒茶?”

老婆婆笑了笑:“公子,這話可不能随便說,你怎麽知道是毒茶?”

林月野輕輕擡起手,将茶碗摔在了地上,烏黑的藥汁流淌一地,瞬間激起無數白色的氣泡。

婦人臉色變得煞白,她不敢相信地說:“阿婆,你……”

老婆婆眼神淩厲地盯着地上那灘液體,見事情敗露,面色卻平靜,語氣仍是字字清晰:“幾位公子并非我們小蒲村的人,何必多此一舉,插手我們的事。”

林月野道:“事關人命,阿婆,你不覺得應該解釋一下嗎?”

桑钰在一旁完全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他本能地走到林月野身邊,拽了拽他的袖子。

林月野回頭看他,知道桑钰是把阿婆當做了想象中的親人,戳破此事對他有些殘忍,但是阿婆手上沾着人命,不能不管。

林月野暗暗握了一下他的手,對老婆婆道:“阿婆不用您勞累,既然您不想說,我就替您說了吧。”

于是他便把在山上女野人說的那段故事原原本本敘述了一遍,在這過程中,老婆婆的神色逐漸變得陰冷,那個年輕婦人聽得渾身顫抖,已經有些崩潰,不等林月野說完,她不顧肚子太大不方便,掙紮着去抓阿婆的肩膀,流淚道:“阿婆……你……你為什麽要害我們母子?殘害村裏的族人?!”

阿婆一下子推開她,葉淨眼疾手快扶住,将婦人護在身後,道:“她可是懷着身孕,阿婆你怎麽能推她!”

阿婆道:“有什麽關系。沒有我,她生不了女孩,一樣也會被燒死。左右都是死,怎麽死的又有什麽區別。”

桑钰道:“阿婆,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若是有的話,你說出來啊。”

老婆婆眼神轉向他,神色在那一瞬間柔和了一下,旋即恢複陰寒:“我沒有什麽苦衷,是這個村子的人頑固不化愚昧無知,活該被人利用!所有人都軟弱無能,強盜入村女人被屠殺,他們居然一點防備與對策都沒有,可憐我兩個還不到及笄之年的女兒一夜之間死于非命,這筆賬我又該找誰去算!”

衆人一時沉默,就為了多年前那場天降之災,她竟如此怨恨全村的人,将原因都歸罪到了他們身上。

老婆婆後退一步,退到桌邊坐下,擡頭冷聲道:“喪女之痛,非親身不能體會。我一個孀婦,女兒是我唯一的希望,就因為你們這群無用的愚民,一夜之間奪去了我的希望,陷入絕望,叫我如何不恨!”

葉淨覺得她不可理喻:“阿婆你口口聲聲說他們村的人害了你,難道你不是小蒲村的人?做人不能忘本。”

“哼。”老婆婆嗤之以鼻,“誰跟你們說過我是這個村子的人?若有選擇,我又怎麽會來到這種地方消磨人生?”

林月野想起老婆婆舉止大方,言談也是規矩合宜,不禁問道:“莫非阿婆你是……”

老婆婆道:“是,你猜對了,我也是被賣到這裏來的,已經五十餘年了,我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

這種事在小蒲村幾乎成了約定俗成的“傳統”,此時聽到老婆婆說起,他們竟不覺得太驚訝,但是也可以想象她內心的荒蕪,但這又不能完全怪罪于小蒲村的村民,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覺得這事情說起來太過荒謬。

老婆婆怒極反笑:“整整五十年!你們覺得一個女人一生還能有第二個五十年嗎?”

沒有人能回答他,屋中一陣沉寂的默然。這時,一直處在震驚中的年輕婦人突然從葉淨身後走出來,正視着老婆婆,道:“阿婆,許多事情太過計較沒有任何好處,我沒有讀過書但是我知道什麽叫随遇而安,你若是能放下,也不會過得這麽痛苦。”

老婆婆不以為然,打斷她道:“你太年輕,與你說話沒有意思。”

婦人露出一抹凄清的笑,道:“阿婆。”她語氣添了一絲恨意,“在那場強盜屠村的慘案裏,失去親人的,不止阿婆你一個。”

阿婆愣了一下,又嘲諷道:“你當我老了人就糊塗了嗎?當時你只有三四歲吧,哪來的女兒,何談失去……”

婦人道:“他們殺了我娘。”

老婆婆:“……”

婦人道:“自欺欺人的事,我們做的遠比聽到的要多。”

一屋子的怪異的氣氛中,林月野突然想到一件被他忽略了的事,如老婆婆所說,她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那麽昨天他們見到的那個被老婆婆投進古井裏的小女孩又是誰?因為當時只有老婆婆一個人,他們也就自然而然把小女孩當做了她的孫女,可是現在想來,從頭至尾老婆婆從沒說過小女孩是她的孫女,也未露出明顯的悲痛情緒。

他轉過頭去看桑钰,見他眉頭緊鎖,似在沉思,不等他說話,桑钰就開口道:“阿婆,昨日我們見到的那個小女孩,真的如您所說,是得了天花無藥可治你才将她投井的嗎?”

林月野微微意外地看着他,他們竟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老婆婆面對桑钰的質問,有一瞬間的遲疑,那年輕婦人卻突然道:“小女孩?什麽小女孩?是不是,是不是……”

老婆婆大笑起來,面色變得陰毒無比:“對,就是你那個失蹤已久的女兒,她已經被我送去西天享福了。”

婦人臉色瞬間煞白,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半天沒有動一下,慢慢地流下兩行淚來。葉淨伸手碰了碰她:“夫人……”

婦人陡然爆發,沖老婆婆嘶聲力竭道:“你還我女兒!!她還那麽小,她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害死她?!!”

葉淨一把攔住她,同樣向老婆婆投去不可思議的目光,沒想到她一個年老無依的老婦,心腸竟能狠毒至此,竟生生害死一個鮮活的生命,沒有一絲愧疚之心。

年輕婦人聞此噩耗已經快要崩潰,被葉淨圈在懷裏,仍在激動嘶吼:“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婦人,我哪裏得罪了你,你要狠心奪去我的女兒!我們村子哪裏得罪了你,你要害死我們村子所有的女孩!!!我要殺了你!!!”

老婆婆遭她如此辱罵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平靜道:“哪裏得罪了我?這個問題問得好啊。”她嘴角浮起一抹蒼涼的笑意,“那麽能否容我問一句,我又哪裏得罪了你們呢?當年村裏第一次舉行活人祭祀,為什麽要用我的小女兒呢?”

林月野和葉淨怔了一下,桑钰擡眼看向老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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