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文風争論

林月野看看他們倆,都從他們眼中看到了慘不忍睹。

他試探着問道:“很嚴重嗎?”

江語霖滿臉驚恐。

林月野感覺到身後一股寒氣,在江語霖和徐言見鬼了的目光中,他慢慢轉過身去,看到桑钰滿面寒霜站在門口。

桑钰道:“我聽見什麽東西摔碎了的聲音。”

徐言抖如篩糠。

林月野上前一步,賠笑臉:“你先冷靜一下。”

桑钰無視他,目光一轉:“語霖。”

江語霖顫抖着笑:“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師。”

桑钰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聲音又冷了幾分,“我應該說過,不要碰我書房裏的東西。”

江語霖手忙腳亂地解釋:“我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時疏忽大意,不小心……”

桑钰道:“你們倆打鬧了。”

徐言搶上前來,痛哭流涕:“老師,我們知錯了,求你大發慈悲啊——”

桑钰看着他們倆不說話。臉色淡漠。

林月野剛開口想說什麽,桑钰一眼掃過去:“你別說話。”

轉過臉來繼續盯着他們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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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語霖哆哆嗦嗦:“老師你別這樣行嗎……”

桑钰道:“面壁去。”

江語霖和徐言如蒙大赦,趕緊滾去牆角面壁了,桑钰淡淡道:“出去面壁。”兩人同情地看林月野一眼,又奔去外間了。

屋裏只剩兩個人,一時靜極,角落裏寒梅的冷香越發濃郁,林月野扯出一抹笑容:“小钰。”

桑钰看着林月野,道:“你不應該跟我解釋些什麽嗎?”

林月野只好跟他道歉:“是我的錯,我沒有看好他們,損壞了你的東西。”

桑钰道:“怎麽辦。”

林月野道:“不然我給你親一下,你就當這事過去了。”

桑钰:“……”

林月野道:“親不親,不親就算了,你別後悔啊。”

桑钰羞怒道:“林沐!”

林月野:“在在在。”

桑钰道:“晚上滾回你自己的房間,不要再跟我一起睡覺了。”

“!!!”林月野趕忙湊上去,嬉皮笑臉地讨饒,“別別別,你看這事還有沒有商量的餘地,你說,我一定照辦。”

桑钰道:“你賠我個一模一樣的盤子。”

林月野道:“這盤子……”

“是商代的。”

林月野道:“我上哪兒給你去找一個商代的盤子?!”

桑钰斂衣不慌不忙地在案邊坐下,拿起擱在上面的幾張紙,瞧了瞧,神色自若,看得林月野十分肝顫。

就在他快要繳械投降,答應晚上回自己的房間去睡時,桑钰突然放下那張紙,擡頭看他,道:“這個玉盤是我用一幅東坡先生的墨寶換來的,不然,你也給我題一首詞?”

林月野喜極而泣:“多謝小钰開恩。別說一首詞,就是一百首我也能給你寫出來。”

桑钰道:“不急。”他伸手舉起桌上的兩張紙,晃晃,“這是他們倆寫的策論?”

林月野也随他坐下,道:“嗯,我讓寫的。”

桑钰道:“這上面的批語也是你寫的?”

林月野道:“嗯。”

桑钰盯着兩篇文章又看了一遍,微微皺眉。

“怎麽了?”

桑钰道:“子路這篇文章我覺得寫得很好,你的批語我不太茍同。”

林月野挑挑眉:“有意見?”

桑钰拿着紙指給他看:“這裏,他剖析時弊很尖銳,但是準确,抓住了要害,可是你卻……”

林月野道:“所以我才要給他批掉。”

桑钰眼光瞥向他,微微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林月野道:“這句話若真是放在考場上,考官一定會大怒,就算僥幸過了,呈到禦前聖上看了也不會高興的。”

桑钰很聰明,聽他這樣說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又不知道該怎樣反駁,林月野看他神情,笑了笑:“這就是政治與官場,其中曲折非親身經歷不能明白。所以當年我被起複召回時才會拒絕,真的應付不來,你若清廉,一定會招致禍患;若同流合污,又負了本心。”

桑钰聞言嘆氣:“一個滿懷報國之志的少年入了官場,只怕收獲的也只是滿心的失望。”

林月野點頭:“是啊。可是這是他們出人頭地的最快的道路,就算黑暗也只能摸索前進。”含笑看向他,“幸好你沒有入仕,不然依你這清雅高潔的性子,還不知會受到什麽樣的刁難。”

桑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道:“你不認同那種溫雅贍麗的文風嗎?”

林月野道:“我認為文章最好不過樸厚無華,沉穩平實,過多的辭藻堆砌恐是累贅。”

桑钰道:“所以同樣的兩篇策論,你給語霖的評價要比子路高。”

林月野道:“嗯。”

桑钰又低頭看了看兩篇文章,道:“可是你不覺得文章貴在給人以精神上的陶冶嗎?語霖的策論不如子路的更具文學價值。”

林月野道:“要什麽文學價值?又不是詩詞歌賦,其實寫詩作詞也要有風骨,不可一味追求葉韻與平仄。”

桑钰盯着他。

林月野道:“看我幹嘛?”

桑钰移開眼睛,淡淡道:“沒什麽。只是覺得你比以前變了好多。”

林月野頗驚奇,心癢問道:“我以前是什麽樣的?”

桑钰道:“你以前似乎十分擅長寫那種绮豔的詩詞,坊間很是流傳,我初學琴藝時,彈的最多的就是你的作品。”

“這個意思啊……”沒有聽他提起關于他們倆以前是如何相識的,林月野微微失望,可是他不願說,自己又不好逼問,只好急匆匆地笑笑:“以前年少輕狂,偏愛花間風流,現在大了,自然會變。”

桑钰只是點頭,又翻了翻案上的其它文章,默默不語,林月野難得胸中郁結,也閉着嘴不說話,兩人竟默契地沉默下來。

江語霖和徐言在外間面壁,卻偷偷注意着書房裏的動靜,起初還有說話聲,此時竟連一點聲音都沒了,徐言不解道:“怎麽這麽平靜?先生他剛剛那麽生氣,怎麽不見有吵鬧聲?”

江語霖道:“是啊。難道林公子那麽厲害,把他勸住了?也太容易了吧,那可是先生最寶貝的古董啊。”

徐言踮起腳尖往裏面偷偷瞧了瞧,然後神秘兮兮地說:“師兄你發現沒有,先生他一直都是淡淡的,唯獨對林沐哥哥頗為看重。”

江語霖道:“這有什麽稀奇的,興許他們兩人志趣相投,你還不許先生交個知己啊?”

徐言道:“可是我也沒看出來林沐哥哥和先生有什麽一樣的地方啊,一個孤傲如松竹寒霜,一個風流似流水桃花”

江語霖沒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這話可不能讓林先生聽見,不然他會殺了你的。”

徐言又想八卦些什麽,房門突然被推開了,晚英端着個托盤開開心心地走進來,也沒看清屋內的人是誰就開口道:“公子你吃完飯了嗎?我還沒有吃呢,我和你一起行嗎?”

一腳蹦進來,托盤險些滑落,待他看清屋內站着的兩個人時,一愣,把托盤小心放在桌子上,直起身子笑笑:“子路,你……你們都在啊,公子呢?”

徐言也沒想到會遇到晚英,不過轉念又一想,他是桑钰的書童,自然是可以随意進出桑钰的房間,還可以和他一起吃飯。偷偷瞧了瞧旁邊的站得跟一棵玉樹一樣的江語霖,确定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于是只好由自己說了:“我們是來找林沐哥哥輔導功課的,先生他在書房。”

晚英控制自己不去看江語霖,盯着徐言道:“你臉上的傷……”

徐言摸了摸腦袋,還有些疼,随意道:“沒事兒,幾天就好了。”晚英點點頭,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才徐言口中的先生指的是桑钰,他往裏間看了看,道:“林公子也在裏面?”

徐言看他一臉習以為常的表情,越發不解為什麽桑钰能和林月野成為知己,還沒想完,晚英又問:“那你們為什麽會站在外面?不是說要輔導功課嗎?”

徐言慚愧道:“我們剛才不小心打碎了先生的玉盤,他罰我們在這裏面壁。”

晚英道:“哦。面壁。”

徐言道:“你……”

晚英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道:“那你們面着吧,我先吃飯了。”

徐言和江語霖:“……”

過了一會兒,書房裏又傳出來說話聲,卻有些争吵的語氣,徐言也顧不上裏面在吵什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飯菜,江語霖萬分嫌棄地“啧”了一聲:“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徐言咽了一口唾沫,兩眼冒綠光:“晚英,你吃的什麽,怎麽聞着這麽香啊?”

晚英道:“是蒜蓉油麥菜。我自己做的——要嘗嘗嗎?”

徐言就等他這句話,趕忙點頭,晚英用小碟子夾了一筷子,起身走到徐言面前,舉筷子喂給他吃,問道:“怎麽樣?”

徐言道:“真是他太好吃了!我晚飯吃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晚英笑得眉眼彎彎:“晚飯那是廚師和廚娘做的。”聽到誇獎他很開心,一擡頭正撞上江語霖專注的目光,江語霖微微一怔,掩飾一般迅速別過眼神,他也有些不自在,默默走回桌邊坐下。

徐言注意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掩袖輕“咳”了一聲,調節氣氛:“師兄,山長讓你抄寫《周禮》你抄完了嗎?”

誰想一句話又說到了兩人的痛處,晚英越發窘迫,江語霖低聲道:“還沒。”

徐言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哪壺不開提哪壺,未免又說什麽惹他們不高興的話,便閉口不言了。

屋裏靜了一會兒,徐言無聊望房頂,心中想道:“好尴尬,什麽人能說句話啊,先生,林沐哥哥你們随便一個人都好至少出來一個啊……”

想到這裏,書房中的兩人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争吵聲越來越大,隐約有摔什麽東西的動靜,三人對望一眼,不明白裏面發生了什麽,突然,桑钰掀開簾子出來了,一臉惱羞成怒地對追出來的林月野道:“別跟着我,你不是覺得你是對的嗎?”

林月野笑道:“你生什麽氣,辯不過我也別氣壞了自己。”

一句話又觸到了桑钰的逆鱗:“我辯不過你?”

林月野一臉欠揍:“那為什麽你要跑出來?”

桑钰深一口氣:“那好。既然你認為你是對的,那明天你就自己去臨安吧。”他走到徐言和江語霖面前,“正好他們倆也要進行院試了,都別去了。”

林月野抱着雙臂:“他們倆愛去不去,但你必須……”

桑钰道:“你管我去不去。”

林月野:“別鬧了。”

桑钰氣得臉頰通紅。

晚英見怪不怪,江語霖和徐言卻感覺颠覆了認知,他們從未見過桑钰對誰表現出除了淡然之外的情緒,但這确實是林月野才能夠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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