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峰回路轉

林月野一下子轉過頭去,叫道:“小钰!”

江裴道:“堂外何人?”

桑钰身後站着江語霖,他探出頭來,不知怎麽,看向譚華的眼神竟帶了殺意。桑钰回頭沖他搖頭,轉而恭肅道:“草民乃林沐好友,名叫桑钰,未經允許就擾亂刑堂審問,還請大人恕罪。”

江裴道:“無妨。你方才說,俞老先生的好友……”

桑钰道:“也就是洩題案的當事人,他願意出場作證,大人願不願意聽聽呢?”

江裴道:“将桑钰帶上來。”

譚華怒目道:“大人!”再回頭侍衛已将桑钰帶上來了。

林月野看桑钰走到自己身邊從容跪下,俯身揖了一拜,然後直起身子,毫不畏懼地看向江裴。他喉頭滾動了一下,竟不知說什麽。

陪審狐疑地看着桑钰,道:“俞老先生的好友,你怎認識?他不是應該被……”

桑钰道:“沒錯,老先生若還在,肯定是早已被捉拿下獄了。江大人可以去查一查,地牢中單字號的人犯現有幾個,裏面是否有一個叫做仲愈的人。”

譚華道:“大人你別聽他胡說!地牢中刑犯那麽多,難道要挨個搜查一遍嗎?”

江裴沉思道:“地牢刑犯确實多,但是單字間的卻沒有幾個……來人!”

“在!”

江裴道:“去找提刑司查一下,地牢的單字間牢房中有沒有仲愈這個人。若有,即刻給本官帶上來!”

“是!”

譚華眼眸中的精光都凝聚成陰寒的一點,朝桑钰直直地射去:“那天我放你進地牢探望,真是失策,竟讓你發現了這麽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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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钰道:“說來我還要感謝譚大人。”

譚華:“哼!”

堂外人群竊竊私語,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哄笑,守衛阻止無力,江裴也懶得管,譚華卻感覺總有一道冰寒的目光盯在他背上。

堂上氣氛沉寂,沒有人再說話,不一會兒,兩個侍衛提着一個刑犯回來了。

将人扔在地上,侍衛道:“禀大人,正是此人,關在地牢單字牢房第二間。”

江裴新官上任,還沒有把牢房中所有犯人都審查一遍,沒想到真有此人,便道:“知道了,下去吧。”

所有人都盯着這個刑犯。

半晌,他慢吞吞擡起頭來,衆人仔細一看,果然是位須發花白的老者。李聚對江裴道:“大人,還是将案宗拿來看看吧。”

案宗拿來翻閱了一會兒,當真找到了一個名為仲愈的刑犯,所記罪行就是會試賄賂考官,考試行弊。字句清楚,沒有絲毫疑點。

江裴道:“仲愈,本官命你将當年會考洩題之事,一字不落說與本官聽,不得有誤。”

老邢犯也不辜負衆人的期望,只短短幾句話就道盡了事情真相:“罪犯與俞遲先生是私交好友,會試時,威脅他将考題洩露給我,後來被人告發,就被治罪關進地牢了。”

“……”

簡潔有力,條理清晰。

林月野很滿意。

譚華臉色變得陰毒:“荒謬!先師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誣陷他!”

老刑犯渾濁的雙眼看向他,平靜道:“小夥子,何必自欺欺人呢?你老師他再高高在上,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是人哪有不犯錯的?”

譚華剛要開口,江裴打斷他道:“若果真如此,你為什麽不在當時就指認出來?容着無辜之人去頂罪?”

老刑犯道:“當時也沒有人來審問我啊。”他糊了下自己淩亂的頭發,“是我對不起他,俞遲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我卻利用他為自己謀利。事發之後我才醒悟,愧悔連累了他,沒想到他竟沒有被治罪,而是有人替他頂了罪。因為私心,我也就沒有辯駁,随它而去了。”

林月野一陣沉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陳年舊事再提起除了徒增傷感真的沒有任何好處。桑钰悄悄湊過來遞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

話說至此,已經沒有什麽可辯駁的了,譚華卻仍是不死心地吼道:“我不信!你,你們……”

老刑犯無奈地嘆氣,道:“小夥子,你把老師奉在神壇上,對他寄予了太高的期望。一旦他從神壇上掉下來,變成和你一樣的普通人,也會犯錯,也會糊塗,你就無論如何都不願接受了,有什麽意思呢?除了欺騙自己還有什麽用?”

“我……”譚華想反駁他,卻發現自己無從反駁。他真的把老師看得太神聖了,所以不允許他有一丁點兒的缺憾,就連老師死了,也是把他的骨灰散入風中,不願塵世的土地玷污了他的魂靈。如今驟然得知真相,感覺自己就像受到了背叛,滿身的憤怒無處發洩。

江裴淡淡道:“來人,将他帶下去。”

路過林月野身邊時,老刑犯好像想對他說什麽,但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口,由着侍衛把自己帶下去了。

片刻的沉寂,李聚出聲提醒江裴,他才反應過來,看了看堂下跪着的人,突然覺得非常荒唐,本是要治林月野的罪,卻陰差陽錯替他洗刷了冤屈。欲開口說話,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李聚道:“如此看來……”

譚華突然高聲道:“大人!林沐他雖然是冒名頂替,但是朝廷宣他回京,他卻拒不會還,便是無罪但也欺瞞了聖上,該當治罪!”

“……”

其實忽略掉其它,江裴他們還挺欣賞林月野那種為師犧牲的精神的。當年欽宗在位時,吏治頹喪,官員之間蒙混賄賂,冤案錯案數不勝數,林月野那件案子若是用心盤查,也是能發現其中的纰漏的,怕就怕他們貪圖省心,急于結案,一見有人主動認罪,立刻就簽字畫押了。

譚華當然不知道幾位大人心中如何唏噓感嘆,他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只覺憋屈暴躁,自己這十幾年來的怨恨與尊崇被颠覆,全都沒了去處,成為一紙空談。

不,他不甘心。

江裴道:“可是既然本就無罪,那麽他無論去……”

譚華打斷他:“不能因為一個人的犧牲而否定他的錯誤!一罪歸一罪,欺君罔上是牽連九族——”

“譚華。”林月野目光冷冷的,“你覺不覺得自己現在很小人?”

譚華同樣沖他冷笑:“你十年逍遙,但我必須要為那些無辜受累的師弟們讨個公道,尤其是小師弟……”說到這裏他有意無意看了桑钰一眼,眸中明滅不定,“若小師弟還在,你猜他會不會怨你?”

林月野張口欲争辯,卻發現旁邊桑钰雙手在顫抖,仿佛隐忍着什麽事情,他要詢問,桑钰猛然擡眼,神情出奇的冷靜:“譚喻。”

譚華一時怔住。

桑钰道:“翰林學士的位子你坐得可還舒心?春風得意時可曾想過被你頂替的我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

譚華:“你……”

桑钰目光如冰:“譚大人,你心裏對我可曾有過絲毫的愧疚?”

譚華心中極大震動,面目驟然變得異常猙獰,他怒吼道:“血口噴人!我什麽時候頂替你……”

堂上江裴喝道:“肅靜!譚華——”

譚華:“大人!”

江裴道:“桑钰方才所說你頂替他……是什麽意思?”

譚華急道:“大人你別聽他胡說!他與林沐是好友,必定是看我要治林沐的罪,欲幫他逃脫罪名反咬我一口!大人不要偏信……”

此事非同小可,确實不能偏聽偏信,江裴望向桑钰,道:“桑钰,本官命你,有何冤屈一字一句從頭說來。”

桑钰道:“回大人,草民當年和譚大人同年科考,且會試時譚大人就在草民隔壁。草民當時是化名參加,與譚大人同名……後來金榜得中,卻不見有捷報來傳,到京查訪才知,譚大人他冒名頂替了草民入翰林院……”

“住口!”譚華直接沖過去一把揪起桑钰的領子将他拖了起來,扼住他的喉嚨,“你究竟有何居心!要如此污蔑本官!”

桑钰被他掐得喘不過氣,江裴立即拍桌:“來人!”

立刻有兩個侍衛沖過去把譚華拉扯開,他眼神陰毒,已經不想再作任何的掩飾,兩道目光如箭,帶着深深的怨憤射了過去。

譚華嘶聲力竭道:“你有什麽證據!休要血口噴人!”

江裴道:“桑钰,污蔑朝廷官員可是大罪,你須得拿出證據來,證明譚大人他頂替了你。”

事情過了那麽多年,很多細節都已不可考,也沒有證人,就算有,茫茫人海又該何處去找,譚華認定他只是口說無憑,便慢慢鎮定下來,抱臂看他如何申辯。

桑钰道:“歷年科考進士的考卷,翰林院都有好好保存着吧,等閑不會有人翻閱,”他盯着譚華的眼睛,“我想請問譚大人,當年寫了什麽文章還大人記得嗎?”

“……”

一滴冷汗從譚華額上滑下來。

那個陪審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譚華,他們在翰林院同僚那麽多年,他從來沒想過譚華會是篡取了別人的功名。

陪審對江裴道:“江大人,是否需要在下将翰林院中當年考卷拿來?”

江裴道:“嗯。當然。”

陪審道:“是。”

結果當然是不言而喻的。

即使是過了那麽多年,桑钰依然能将當時寫的經義、策論複述出來,雖然不是一字不落,但總比譚華啞口無言強。

堂外衆人都傻了,估計是沒想到一件案子會有這麽大的轉折。

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譚華。

江裴語聲沉沉:“譚大人,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譚華無力地垂着頭,像是放棄了一般,頭發落下來遮住了他的臉。

江裴道:“既如此,那就先把譚華押下去,待本官奏明聖上,再作定奪。”

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林月野:“林沐,審查結束,無罪釋放。”

他感覺一陣深深的疲倦,只想趕緊退堂,把剩下的事都扔給皇上裁奪,剛要拍驚堂木,桑钰突然道:“等等。”

他起身走到譚華面前,冷聲道:“晚英呢?”

譚華不說話。

外面一陣劇烈的騷動,江語霖突然擠破人群沖了進來,一下子沖到譚華面前:“你把他弄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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