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晨, 冷風從窗戶裏刮入室內。
她輕手關上。
李東放翻了個身, 問她:“幾點?”
“還早,你可以再睡會兒。”
他閉着眼喘了兩口氣, 嘆息一聲,翻身掀被下床。
堯臻看着他說:“怎麽不睡了?”
“既然醒了就不睡了,死後自會長眠, 生前還是不賴床的好。”
隔壁的劉國宴也行了, 還一早就出去買了面食帶回來。
李東放看她眼睛下面青青一片,不用問也知道她沒休息,昨晚該安慰她兩句, 也知道大道理人人都懂,但攤到事上也都一樣想不開。
堯臻收拾東西,低着頭對他說:“昨晚看見賓館旁邊有家便利店,後備箱空着也是空着, 不如我們去買些救濟品帶過去吧,九水鎮肯定被堵得水洩不通,我們帶着生活必需品過去, 就算、就算找不到我妹妹也算沒白跑一趟。”
李東放贊同:“行,我們吃了飯就去辦。”
不到八點退房離開賓館, 三個人拉着一車東西繼續開車趕路。
後備箱裝滿礦泉水、面包、餅幹和方便面,幾乎把小超市貨架上适合災區吃的東西打包了大半。
剛到九水鎮車子開始走不動, 他們一路都是繞小路走的,聽說大道被沖毀坍塌, 救援的人還沒清理幹淨路上的障礙,暫時不能通行。
她雖然來過九水鎮,那也是好幾年的事情了,堯善搬了家以後她就不知道在哪了,只記得方向和門牌號。
依照指示找到地方,已經是人去屋空,大門口的水面淹沒膝蓋,床單、衣服還有廚房裏燒火使用的木柴漂浮在水面上,渾濁的污水往地勢低的地方流去,看不見腳下路面在水裏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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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放問:“你妹妹就住這嗎?”
堯臻走近,找到木質大門上的門牌號,點頭說:“是這裏了。”
他私下打量了一番,分析說:“房屋沒有倒塌,這邊地勢高水也不深,人既然不在肯定是沒生命危險,事發的時候逃走了。”
她松了口氣,但還是淌着水進了院裏,李東放看了眼她浸在冰冷水裏的雙腿,沒有出聲制止,雖然把褲腿卷到小腿往上,但是已經完全浸沒,吸水後一直往上走,連着腰間都能擰出水。
她挨個屋子看了看,果然瞧見主卧室的婚紗照,堯善身穿紅色旗袍,手搭在男方的肩膀上扭着身子對鏡頭笑。
頭上的發飾很簡樸,但還是能看出來新娘子眼裏的幸福。
她輕輕嘆了口氣,從影集裏抽出來一張照片轉身往外走。
他正要進來就看她出去,掃了一眼她手裏拿着的東西:“怎麽樣?”
“是堯善住的地方,我找到了照片。”
李東放:“我來的時候林佑查了查,說這邊設了臨時救濟站,就在前面的山頭,或許你妹妹會在那邊。”
她往李東放指的地方看了一眼,“那我們得讓劉國宴想辦法把車開過去,正好把東西帶過去。”
“這邊通信還沒回複,手機完全沒信號,我們得回剛才下車的地方找他。”
堯臻點頭:“好。”
剛轉身滑了一下,身子失去平衡往後倒,李東放擡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一帶。
她站穩腳,手裏的照片卻掉在水裏,他眼疾手快拾起來,輕輕掃了一眼:“這就是你妹妹?”
“是啊。”
他愣了一會兒,“怎麽是單眼皮?”
“她從小就是單眼皮,”她接過來照片,“我們并不是長得一模一樣,這也沒什麽奇怪,雙胞胎裏面異卵比同卵的概率大,這個常識你應該知道的。”
李東放什麽也沒說,默不作聲把照片遞給她。
堯臻看出他神情異常,眼裏的憂郁一閃而過,雖然只在一秒之間,也被她鋪捉到。
她聯想了許久,實在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不過李東放既然問起來,忍不住把心裏的所有秘密告訴他:“我妹妹雖然心髒不好,但是可以通過手術治療,在周俊幫助下做了心髒手術,他還出了高昂的醫藥費。周俊說我們欠了他一個大人情,有生之年不一定償還的了,我妹妹已經經歷的很多折磨,我不舍得她留下,就央求周俊把她送到這裏,我被留在蘭會所……”
“我對周俊一直都很感激,一是他幫我妹妹治好了病,把我們從田軍手裏撈出來,二是我跟着他這麽多年,他對我就像長輩一樣,供我吃穿還有讀書……”
李東放聞言眉梢往上聳起,停下腳步扭身看她。
“不過随着年齡增長,開始明辨是非,知道他的計劃是違法犯罪的行為,他說自己欠了張明昆人命那麽大的恩情,他們那種人最講義氣,身不由己不得不幫。”
他聽她這麽一說,竟然把周俊描繪的有情有義,臉沉下來提醒了句:“他是道上的人,傷天害理的事幹得多了,難不成也都是身不由己?”
堯臻看了他一眼,方才自己講的有點動容,他嗤笑的語氣好似在諷刺自己是聖母白蓮花,白了一眼:“……你要不要繼續聽我講?”
“講講講。”
“我不想助纣為孽,好幾次試圖逃走,他就搬出我妹妹威脅,說左右阿善長得比我像李寧谧,大不了就花點錢再整出來一個我,如果我不想妹妹受刀刃在臉上的苦就乖乖聽話。”
堯臻眨了眨眼,低頭笑了下,“我不明白張明昆為什麽非要這麽安排,你們李家到底是有金山還是銀山等着被繼承……”
李東放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張明昆恨我,所以一直想除了我,再把李家的財産還有我的公司據為己有,他已經喪心病狂了。”
她一臉的不解:“恨你?你們有什麽過節嗎?”
“早年的事,”說着說着就走到村頭,看見劉國宴的車,他不想多提,“他認為是我的破壞才導致他這輩子沒緣分有個兒子。”
堯臻沒聽懂,不過這時候劉國宴下車,沒辦法再問。
他們必須開車繞過村子,從兩邊的大道過去,已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不知道道路能不能通行。
明明距離很近,就在村子後面,開車過去卻花了半個小時,頭頂的太陽從東邊升到正南,不知不覺已經十二點。
果然如李東放所說,在這邊地勢平坦的高地設置了臨時救濟處,幾排帳篷搭出來的避所,還有幾排簡易的鐵皮小屋。
李東放剛下車就走過去打聽情況,堯臻聽了半天,悄聲說:“你趕緊問問他們認識不認識我妹妹……”
李東放低頭看了她一眼,含笑說:“別急啊,你妹妹肯定在這。”
回頭只對負責人先講他們車子後備箱帶了救濟品。
男人們一聽都很感激,劉國宴幫他們卸車搬東西,雖然對于當地人是杯水車薪,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也算一份不小的心意。
負責人含笑:“裏面坐,疏散工作基本已經完成,就是咱們在這裏大晚上沒地方住,還在等臨市的棉被,也不知道市裏打算怎麽安置無家可歸的人。”
堯臻往住的地方掃了一眼,兩米多的雙人帳篷裏擠着一家三口,不知道這兩夜是怎麽挨的。
不遠的地方有人生火做飯,也只是拿紅磚刮上石灰泥成了個半米高的三分之二圓,架上一口大鍋,鍋下面生火燒柴。
光帳篷就有一二十個,她總不能不管不顧扒開帳篷門找堯善。
李東放走到鐵皮屋子坐下,雖然在屋裏,腳下依舊是泥濘的淤泥,見負責人端了一被熱水,站起來說:“不用忙。”
他喝了一口放下,看着對方:“其實不滿你說,這次連夜趕過來其實也是為了找人,我老婆心底好,路上說就算找不到妹妹也得帶着救濟,這裏的人肯定都需要。”
對方“喲”了聲,問:“找什麽人啊?找到沒有?”
“剛從九水鎮出來,鎮子都是空的。”
“叫什麽名字,如果在這我倒是能幫你們找一找。”
“叫堯善,女,堯舜的堯,善良的善。”
負責人立馬對身邊的人說:“你去看看。”
說完又對李東放解釋:“凡是在這邊住下領物資的人,我們都記錄下來了,說實話我也不是九水鎮的人,你說的這個我還真不清楚。”
堯臻聽說可以查記錄立馬松了口氣,負責人這時候又說:“家裏還有沒有別人?你們也知道有些地方比較偏遠封建,打聽人的時候說女人的名兒不一定有人知道,說家裏男丁的名兒村裏知道的就多。”
李東放看向堯臻,她則搖了搖頭,堯善從來沒提過,她也從來沒問過,堯善對感情的事說的很少,也就結婚透露給了她,而且她們打電話一直就是那個模式,她怕周俊監聽,更怕李東放監聽到她說不該說的話。
這裏烏泱泱有千把人,就算查花名冊也要費一些功夫,他們着一天三頓提供大鍋飯,專門有人負責的,李東放和堯臻帶來那麽多水和食物,吃頓飯自然裏所應當。
知道李東放受了傷,他們甚至還安排了一間空餘的鐵皮屋,如果找不到人就可以暫且住一晚歇腳,堯臻打量了一下,好像是準備東西一間,用完就騰了出來,只有兩張防潮墊,上面鋪着棉被,雖然不至于潮濕的擰出水,但不利于李東放的傷口恢複。
她蹲到李東放腳邊,“讓劉國宴帶你走吧,我自己留在這。”
他看着她:“如果找到你妹妹,打算帶着她遠走高飛?”
她苦笑了下:“這是個信息網絡發達的年代,逃能逃到哪裏……”
“你知道就好,雖然我不建議你在李家繼續當我侄女,但目前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他說完沉默了會兒:“你這麽一走了之的話,也是對我不負責。”
“嗯?”堯臻眨着眼看他,愣愣的問,“我對你負責什麽?明明是我吃虧。”
他笑了笑:“知道自己吃虧就更不能走了,得撈回來本。”
她舔了舔唇瓣,明知故問:“怎麽撈?”
“你說呢?”
堯臻眼眸裏水光潋滟:“只要你能救救我妹妹,我就……對你負責。”
他眯住眼,喉結上下滾動,鼓勵她:“說來聽聽。”
“把我妹妹帶出九水鎮,我知道你有能力保護她……”
“你怎麽就那麽确定我能保護她,周俊可是道上的人,你也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差點就搭上性命了,這種保證我不敢給你,怕你失望。”
她張了張嘴,坦白說:“昨天在賓館換藥,我發現你腰間配着一把手槍,我就想,什麽人敢拿着這個出門,什麽人手裏又能有這種東西。”
李東放詫異:“原來你指的這件事,打算拿這個檢舉我?”
堯臻:“……”她還真沒想到這一層,不過還真可以當做檢舉的證據,但是她不喜歡相愛相殺的戲碼。
“這是一個朋友贈的東西,我沒敢碰過,在新加坡不是差點死了,不得已才帶在身上了。”
她盯着他:“意思是你不會用?”
“會一點。”他解釋了句,“在射擊館接觸過。”
她也不知道李東放說的真的還是假的,但試想一下,誰能有贈槍的朋友?能贈槍的又是什麽朋友?所以他雖然沒有坦白,堯臻也知道李東放并不像她想的那麽簡單,他的顧慮她也知道,畢竟有牽扯也不是什麽好事,所以他并不敢張揚。
做生意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人脈也廣,她猜着李東放可能有道上的朋友,但他孑然一身沒有什麽牽涉,并不像周俊是那種身份。
房間裏靜了幾分鐘,李東放看她:“你那個提議确實挺誘人的,不過……”
他沉吟住似笑非笑看過來。
她對上視線,這是……在暗示自己現在就得有所表示?
堯臻回身看了看房間,劉國宴這會兒不知道去了哪裏,她壯了壯膽子主動坐到他身邊,心裏亂跳了一陣兒,彎下腰遞唇要吻他。
李東放愣了兩秒,擡起食指點在她紅唇上推開她。
堯臻張開水潤的眼,這還是她頭一次這麽主動竟然被他毫不猶疑的拒絕,臉上尴尬的紅了一片。
他看不出來喜怒:“我不喜歡這種交易……我現在就想知道,你那天在中暻公館讓我為所欲為,是不是故意給我下套?”
“什麽下套?”堯臻不明白怎麽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感情這種事美好就美好在你情我願,你跟我談救你妹妹就談救你妹妹,為什麽把救你妹妹跟咱倆的事混為一談?你是覺得以我的條件俘獲不了你的芳心,還是覺得我既好色又找不到女人?”
李東放表情冷冷的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