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澤

桃源鄉,位于天國的中日兩國的交易之地,是個類似于古時榷場的所在。內中遍植仙桃樹,花季各有不同,故而一年四季好花常開,一年四時果香飄溢。行走于其間,清甜的花果之香盈滿齒頰之間,醇美而清豐的美感實為少有,無怪乎被評選為“彼世百大絕景”之一。

而桃源鄉之主,正是那只操着一口古怪漢語與流暢日語的輕浮神獸白澤。

黛玉是為着專訪才去的。盂蘭盆會的那晚,她被水鬼襲擊,當時還未曾察覺,事後才發覺落下了心悸氣喘、手足冰涼的毛病。地獄的醫生建議她去桃源鄉找白澤看一看:“林小姐,我已經脫離活人的知識領域很久了,哪怕憑借着殘存的印象給你開藥,地獄的藥材和現世的不同,難保不會吃出其他的病來。神獸白澤是漢方領域的最高權威,在他那裏看的話,肯定很快就能治好的。再說……”

醫生欲言又止,但黛玉知道他想說什麽——再說,有這樣一位美麗的女孩子登門問診,白澤肯定會高興得使出渾身解數治療的。

正因如此,黛玉才怵了。成為記者的這幾年裏,她風裏來雨裏去,連戰場都去過不少回,什麽樣的陣仗不曾見過?可唯獨輕浮好色、花心濫情之人,最是令她退避三舍。這種人最是無心,可也最是傷人。哪怕是最具風度、尊重女性而只是無法專情的那一類,也不例外。

與正名賈珏乳名寶玉的二表哥青梅竹馬的長大,黛玉太清楚這類人的面目與心肝了。

可也正是這時,編輯長向她下發了采訪白澤的任務:“神獸白澤,很難接受采訪的大人物呢,不過如果是黛玉去的話,應該不成問題。報道部采訪過地獄所有的大人物,可天國迄今為止還未被列入報道領域,雖然也沒有值得驕傲的,但是我們不能總被周刊部那些花邊新聞狗仔小記者們在白澤身上搶到先機!所以拜托了,黛玉,請務必從那只神獸身上挖出幾個大新聞來!”

上級有命,便是再不想去,黛玉也得硬着頭皮上了——忘了提一句,盂蘭盆會後,黛玉帶病又做了一刊“盂蘭盆祭”的大型報道,很是受地獄的讀者們歡迎。因為出色的表現與能力,她被編輯長果斷由八卦周刊部破例提拔入了報道部。而作為她的禦用攝影記者,托了黛玉的福,赦生也一并被提拔入報道部。從閻魔廳的清潔工到《三途川》的攝影記者,再從周刊部的記者直升報道部,“裙帶關系”這一不光彩的标簽算是死死的貼在了赦生的腦門上。後者身上□□的黑色氣壓持續了足足半個月,令報道部中來來往往的貓又們見面必得繞道走,簡直是苦不堪言。

既是采訪,黛玉去,赦生作為她的攝影記者,自然也得拎着攝像機随行。一路上在紛紛飛飛的桃花雨中打了不知多少個噴嚏,等到極樂滿月的招牌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他的鼻尖和眼睛都是紅的。

“難怪今天早上就聽見窗外的喜鵲叫個不停,原來是黛玉要來光臨敝店,真是不勝榮幸!”與黛玉一打照面,白澤頓時眼睛一亮,“之前沒有聯想到一起,回家後一看雜志——原來黛玉就是那篇十大魅力男士評選的作者。”他托着腮靠住櫃臺,目光水潤潋滟得宛如帶雨桃花,“歡迎光臨我的兔子漢方極樂滿月,要喝杯玉竹茶嗎?可以滋陰養顏的喲!”

黛玉道了謝,不好意思的問:“在那之前,能給我的搭檔銀鍠先生來面口罩嗎?他的嗅覺太過敏銳,在桃源鄉的花香沐浴裏,困擾不少。”

赦生在黛玉之後進的門,故而白澤後于黛玉方才看到的他,本來如開屏孔雀般浪蕩的氣場不由得收斂了大半。白澤這只獸雖然花心了些,可有一樣底線是絕不逾越的——那便是他絕不會對有主的女性下手。盂蘭盆會上初遇黛玉,他即倍覺驚豔,但發現了她與赦生同行後,就撼然的打消了追求的念頭。黛玉名花有主是他最為遺憾的事情之一——直到他清楚的聽到了黛玉說出“搭檔”二字。

本自收斂的花孔雀氣質登時又“嘩啦”一下氣場全開,白澤笑眯眯的道:“當然可以,我推薦銀鍠先生戴這款防塵口罩,不但防護嚴密,還有清淡的草藥香氣,可以平複你飽受刺激的鼻腔。”說着讓助手桃太郎拿來了一面黑色口罩,“謝惠,七百日元。”

沉靜而不失酷拽的純黑色很對赦生的審美,只是打開後,上面倍顯卡哇伊氣質的兔頭圖案令他表情裂開了一秒。可考慮到外面鋪天蓋地的可怖的桃花陣,他一咬牙,還是付了錢,又咬着牙戴上,眼神銳利到想殺人:“該說正事。”

經他提醒,黛玉便轉回了此行的目的:“白澤先生,上回在盂蘭盆會上,您答應要接受我們《三途川報道》的專訪……”話說至一半,便被白澤晃着手臂打斷:“當然當然,對女孩子許下的承諾怎麽敢忘呢?不過比起這個,我認為另一件事更需要優先解決。”

黛玉暗暗皺眉:“不知道白澤大人指的是何事?”

白澤取出脈枕,晃着三根手指:“當然是給黛玉治病喽!來,把右手伸出來,黛玉。”

黛玉頓了頓,伸出了右手,輕輕搭在脈枕上。右手把畢,又換成左手,左手把畢,又要看看舌尖。再尋常不過的望聞問切,被白澤做出來,總有種明晃晃的撩撥感。不但身為被撩撥對象的黛玉很是不自在,便是站在攝像機後的赦生也覺得看着頗為礙眼。好在白澤是只明白獸,在黛玉發火之前,就理智的結束了問診:“邪寒入體導致的心脈不暢,不是什麽大問題。不過黛玉天生體虛,氣血兩虧,需要好好地補一補——桃太郎,把我煉的金丹拿來好嗎?”

金丹?黛玉與赦生對視一眼,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金丹,道家大能采和日精月華,調配鉛汞龍虎,方才煉制而成的神奇丹藥,服食之後小則增壽改命,大則白日飛升也不在話下。因其效用過于神妙,故而金丹還有個別名——仙丹。于黛玉而言,金丹全然是傳說一樣的存在,哪裏是她能負擔得起的?而于赦生而言,金丹雖算不上飄渺不可見的傳說,因為據他所知,玄宗的那幫老道士中頗有幾個身具煉制金丹之能的,可這玩意兒何時已淪落成了治個心悸體虛都要動用的大路貨了?

東西很快被取來,燦爛明耀的丹藥躺在玉盒之中,仿佛一顆生機清亮的星辰,一望便可知是仙品。對于美麗的女孩子,白澤絕沒有糊弄的意思,他說是金丹,便絕不會摻假。

正因如此,黛玉更覺為難,她斟酌了一下,婉轉的道:“太珍貴了,我只是一名小小的記者,恐是負擔不起的。”

白澤優哉游哉的笑:“這是饋贈,不是售賣。”

“那就更不能收下了。”黛玉蹙眉,“無功不受祿,白澤大人。”

“那就今晚留下,和我共進晚餐?”白澤趁機提出要求。

瞳底雷光一跳,赦生瞪向白澤,只覺得此君這二皮臉的樣子委實煩的要命。黛玉也覺得尴尬,特別是被立在攝像機後的赦生盯着,這份尴尬益發的由五分放大到了十分,當下正色道:“白澤大人,作為一名女性,我必須申明一點,我是獨身主義者。作為一名病人,我也需要自己能負擔得起的治療。而作為一名記者,我想提醒您,可以開始采訪了嗎?”

白澤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半晌,他便如一顆被刺破的氣球般緩緩的癟了下去。“什麽吶,這麽嬌美可愛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是獨身主義者呢?”他返身去了藥櫃前,一個抽屜一個抽屜的拉出、合上,抓了幾味藥材,交給了櫃臺上的兔子。後者鼻頭聳了聳,抱着藥包飛快的蹦下櫃臺。

“黛玉,你需要的藥,藥劑師很快就能做好。拿回去後文火煎藥,一副兩煎,早晚飯後服用。一個療程下來就能康複了,給我兩千日元就好。”白澤沒精打采的說。

兩千日元,折算成中幣的話也不過一百二十多元,價格甚是良心。見他不再執着于送金丹,黛玉松了口氣,正準備付錢,他卻又補充了一句:“金丹,還請收下。”

黛玉的心又提了起來。

“我好歹是萬妖之長,拿出來的東西被人拒絕收下,消息傳出去,我作為神獸的面子往哪裏擱?要是被鬼燈那個家夥聽見,一定會被嘲笑上幾千年!”白澤哭喪着臉,“那句話怎麽說來着?‘衆生平等!’”他用漢語重重的念出這四個字,洩氣的往櫃臺上一趴,“不光是人類,神獸也是要面子的啊!”

赦生嗤笑一聲,不知是因為他那僵硬得令人發指的母語口音,還是因為他的話的內容本身。白澤才不計較他對于神獸大人的大不敬态度,只慘兮兮的道:“如果黛玉覺得奇怪的話,就當是我雇你做專訪宣傳的紅包好了!妲己跟我誇過,你那篇文章登出來之後,她店裏的營業額都上升了一大截,真是了不起。”

黛玉無奈一笑:“白澤大人的漢方幾乎壟斷了日本地獄的醫藥界,還怕生意不景氣嗎?”

白澤像招財貓似的支棱了下爪子:“錢如流水,水,當然是要多多益善咯。當然最重要的是,能夠多多吸引美麗的女孩過來看病,就最好不過啦!為了這美好的未來,別說一顆金丹,就是煉丹煉到了瀝血嘔心、傾家蕩産也值得!”

黛玉抖了抖,不由回眸看向赦生,後者也正望向他。四目相投之際,兩人都讀懂了彼此眼中對白澤的嘆服:“真是只竭盡全部的智慧與生命去做渣男的禽獸啊……”

作者有話要說:戴着兔頭口罩的赦生今天也是很郁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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